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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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通常最美的美梦,都会成为清醒后的梦魇。

梦醒后,唐安尧发现,他生平第一次宁愿长梦不醒,也不愿醒来应对这一切。

第15章

后来,唐安尧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想事情发生时的情形,事无巨细都翻阅查检,生怕遗漏任何一处细节。

这件事就如一部默片,被倒带无数次,重复播出,重复到令他自己都眩晕呕吐的地步,可他还是不罢休,他骨子里的偏执与疯狂令他不眠不休地折腾自己,回想还不过瘾,后面他开始把每个细节写下来,写下来还不过瘾,他甚至找人开始重演,自己亲手执摄像机拍,他在这个过程中浑然忘我,一切事情都拒之门外,仿佛那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一般。

但无论他怎么重演,都无法找到一个答案,那就是沈涛去哪了?

演得多了,连他自己都开始疯魔,这世上到底有无沈涛此人?

若是有,一个大活人怎会无缘无故不见?

若是没有,那一年多的唇齿相依般温存,难不成是自己臆想出来?

他听见自己喋喋不休地问,涛涛,你在哪?

你去了哪?

你怎么会不声不响就不见?

“我再问你一遍,沈涛到底去哪了!?”

唐安尧茫然地盯着白墙,他头顶的日光灯投射墙上,发出空茫刺目的光,看得久了,白色中就能盯出蓝绿色来,光陆流离,荒诞不经,一路此刻。

“唐安尧,不要以为你是知名人士就能逃避法律责任,再问你一遍,沈涛去哪了?是不是被你杀人灭口了!!”

最后一句令唐安尧心中如遭针刺,他猛然惊醒过来,抬头看向对面审讯他的警官,从他的发型一直看到他的脸,半响,他认出了这个人,是当初那个调查他所谓性虐事件的警察,姓什么来着?似乎姓张。

“你说什么?”

他已经被连续问了四五个小时,其间滴水未进,嗓门干涸如火烧,此刻一张嘴,才发现出声沙哑若夜枭。

“我说什么?”张警官冷笑一声,正要继续问,他身边的重案组同事过来,一把将桌上的台灯翻过来照唐安尧眼睛里,刺目的光线令他顿时睁不开眼,在一片光芒中,他听见那个人冷冰冰地说:“有人目睹沈涛失踪前天出现在你浅水湾的别墅,当晚并未回去,次日亦未见出来;唐导,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你倒是跟我们说说,一个成年男子进去你别墅后人就不见了,这事你要怎么解释?”

唐安尧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也很想知道他在哪。”

“恐怕你没弄清楚事情状况,唐安尧先生。”那人继续用冷得掉冰渣子的声调说,“又有证人于次日目睹你与沈涛于庭院中拉扯纠缠,发生肢体碰撞,你不顾他的意愿将他强行拉回室内,其间沈涛头撞门框而受伤,我们鉴证科的同事已经在门上采集到毛发和血迹样本,化验证明确实有沈涛的DNA。”

唐安尧睁大眼,又微微眯上,断然说:“不可能,我与他从未发生这种事。”

“看来你真是记性不好,”那人一下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说,“上一次你非法囚禁、性侵他,虽然不知道为何沈涛没出来告你,这事不了了之,可你我都清楚,这事由来已久。你之前已能把他弄伤入院就医,现在为何不能因他反抗、忤逆,或者根本只是你自己玩High,失手把人弄死呢?”

他的声音宛若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唐安尧心上。

“我没有!”唐安尧失控跳起,隔着桌子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吼道,“你懂个屁,我爱他,我爱他怎么可能伤害他?”

周围的警员冲上来拉开他,那警官拉拉被他弄皱的衣服,嘲讽地反驳:“为什么不能?嫌老人啰嗦,亲孙女可砍死外婆;家庭口角,妻子可以捅死丈夫,更何况你?”

唐安尧喘着粗气,眼睛通红,咬牙道:“我对他的感情,不是你能理解的,也不需要你来认同!”

“我也没兴趣,”那警官冷冷地道,“我只知道,你有狂躁症病史,根据证人口供,你还有攻击他人的前科,像你这种人因爱生恨,杀人灭口为什么不可能?”

唐安尧狠狠盯着他,目光从狂暴渐渐转为冷静,他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问:“是,你说什么都可以,但证据呢?你怎么证明?”

他抬起头,忽而笑了起来:“阿Sir,你利用我对涛涛的感情,给我下套,想诱使我说出不利于自己的话,这一手可不怎么地道。就算你再想破案,也得讲究别冤枉好人才是。”

他慢慢道:“从现在开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美国国籍,我有权利在我的律师来之前保持沉默。而我的律师,”他低头看看表,淡淡地说,“恐怕现在已在外面了吧?你们以什么借口拦住他?又还能拦多久?”

他话音一落,那警官脸色也微微变了,他正要说什么,却见审讯室的门被人推开。

一起进来有好几个人,首当其冲是两名警局高官,其次是几名律师,最后跟着一个长相与唐安尧有三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唐安尧的助理阿骏毕恭毕敬尾随最后。

上司一来,这里的审讯就进行不下去,正如唐安尧所猜到的那样,警察手中除了证人证词,却没有掌握关键物证。所以他们可以将他列为头号嫌疑人,但却不能将他落案逮捕。

保释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唐安尧一言不发,跟在那名男子身后走出警局。阿骏正要跟他说话,唐安尧伸手止住他,先开口道:“大哥,别来无恙。”

那中年男子迅速转身,一脸怒色,一甩手就要给他一个巴掌。唐安尧却侧身一避,一把攥住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想打就打,你当我是谁?”

那中年男子气得笑道:“行啊,唐导演,你来告诉我你是谁?拍几部电影,有点名气就忘了自己是唐家人?以前看你虽然乱来,但好歹还算拼搏,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真是丢人现眼!”

唐安尧瞥了他一眼,转身对阿骏说:“我们走。没事别听他废话。”

阿骏为难地两边看看,小声说:“唐导,唐先生风尘仆仆,一下飞机就赶来……”

唐安尧站住,对他说:“那又如何?他不过是怕丢脸。”

“你还知道丢脸啊?”唐安邦怒道,“你搞男人,不结婚,不负责任非要混电影圈,传性丑闻传得我在美国都知道,现在更出息了,居然连谋杀都跟你沾边……”

唐安尧猛地转身,大踏步走到他大哥跟前,问:“你信吗?”

唐安邦微微一愣。

“你信我杀人吗?”唐安尧吸着气,像忍着疼痛那样问,“你信我能杀了自己的爱人吗?”

他看着自己大哥的模样太过痛苦,唐安邦到嘴的训斥忽然说不下去,他闭上嘴,片刻后才说:“你乱讲什么?你我还不知道?你能整死人,但怎么会自己动手去杀人?”

“想一个人死有各种办法,你怎么会用最直接的那个?还给自己留下这么多手尾?”

“别乱想了,”唐安邦严厉地说,“凡事还有你大哥我!天塌不下来。给我回去好好吃点东西睡一觉,要是睡不着就吃药,你的样子看起来糟糕透了!”

“大哥,我……”唐安尧忽而痛苦地皱起眉,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这次你要帮我。”

他从未向唐安邦说过这句,哪怕独自奋斗最艰难的时候也未曾求助过。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在他大哥面前如此示弱。

唐安邦不禁动容,他缓缓道:“放心,你是我亲弟弟,我怎么会坐视不管?就算他们有十足的证据,我也会帮你聘请一流律师,一流的犯罪鉴证实验室推翻。”

“不是这件事,”唐安尧摇头,“我很清楚我没杀过人。但我需要点时间去调查,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顺一遍,你要帮我。”

“你希望我怎么办?”

“涛涛到现在,已经不见了一周,”唐安尧黯然说,“警方为什么不断定他失踪,却断定他死亡?”

“怎么说?”

“因为他们有证人,”唐安尧深吸一口气说,“我猜是李森,涛涛失踪前一天,他来过我那,我们,发生了点小摩擦。”

“你觉得他做伪证?”唐安邦冷冷一笑说,“李森,听起来很耳熟,放心,我会查清楚。”

“如果我没猜错,接下来一定会更麻烦,也会有人二十四小时监视我,”唐安尧叹了口气说,“但我需要点时间,大哥,你帮我拖住警察这边。”

“你要多久?”

“至少三天吧。”

唐安邦想了想说:“我尽力。”

他们正说着,唐安邦的电话却突然响了,他接听后脸色一变,迅速挂了电话,对唐安尧说:“快,马上上车。”

“怎么?”

“有朋友相告,你这个刚刚出来一个重要线索,他们已经去申请拘捕令。现在律师正在拖着,你快走。”

唐安尧也不废话了,拍拍他大哥的肩膀,马上钻入车子,阿骏立即坐到驾驶位上。

“开去圣母慈善医院,”唐安邦吩咐道,“进去后有医生来接你。”

唐安尧不解地看向他。

“来之前已替你想好了后路,”唐安邦冷着脸,“实在不行,你不是有狂躁症病史吗?”

第16章

唐安尧只知道,这回若是还不尽快自救,只怕他真的要被毁了。

毁不毁的其实也不是那么要紧,要紧的是,他不能以杀害沈涛的名义被毁。

沈涛是他的爱人,他唐安尧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爱人生死不明,而自己竟要背负这样重的罪名。

与这个相比,之前的性丑闻只能算是小打小闹,不足挂齿。

他甚至想过,就算不拍电影也没什么,就算被唐家除名也无妨,但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丢了沈涛。

那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抛弃遗忘的对象,沈涛于他,是唇齿相依,血肉相连。

人人以为他爱电影如命,但那其实刚好是他擅长的表达方式,正如他以前对沈涛说过的那样,他迄今为止全部的电影都在讲述自己,如果把这个方式从他生命中硬要剥夺开去,他并不如旁人以为的那么痛不欲生。

他从来眼界开阔,思维清晰,就算没有投资方,没有电影公司肯跟他合作了,他仍然可以做别的,拍独立纪录片,做独立制片人,甚至于做完全不考虑观众反应的独立电影,说不定这种更为无压力的创作,还能令他发挥得更好。

唐安尧并不惧怕被人诋毁,遭人诽谤,只要给他摄影机,给他自由,他就总是有能力,有才华扳回一局。

性丑闻根本不足以令他伤筋动骨,除却他在电影界影响深远,能力卓著外,他还出身金山唐家,有个严厉却护短的兄长,背靠大树好乘凉,性丑闻只要一天无法定案,那便只为悬案,无损分毫。

可是谋杀不一样。

倘或谋杀罪名成立,他唐安尧才算真的要完了。

更何况那个假定被杀的对象,是他这一生有史以来首次付出感情,想执子之手,与子白头的沈涛。

这一点,光是想着,已经足以令唐安尧痛苦不堪。

只是不管他如何难过,他总要打起精神来应对这团乱麻一样的局面。

唐安邦从美国聘来的律师团神通广大,挖空心思钻法律空子,却也无法阻止法官签发逮捕令,因为警方掌握到一项关键性证据,他们将唐安尧浅水湾那套别墅进行搜查,最终在位于别墅外侧玻璃花房的杂物间内发现一只大型聚乙烯塑料桶,在塑料桶边口内卷一圈内,警方发现了几根人的毛发。

这个毛发一送鉴定,DNA图谱与沈涛的相符。

这个能装下一个蜷起来的成人大桶立即被送去化验,鉴证科的工作人员最终得出结论,那个桶虽被清洗过,然而桶壁仍然残留有氢氟酸的痕迹。

这个发现无疑令他们精神一振,加上之前证人的口供,沈涛失踪前一日,曾经与唐安尧发生过肢体碰撞,唐安尧态度粗暴,强行将他拉回室内。其后发生在室内的事无人能知,因为彼时整间别墅的佣人、唐安尧团队的助理及其工作人员,全部都莫名被放了一天假。

如果这是一桩蓄意谋杀,唐安尧因对沈涛不满,将他带回别墅,两人发生争执,唐安尧怒意更甚,于是将其杀死,随后将尸体拖入花房,以强酸氢氟酸溶尸,这也是迄今为止无法找到沈涛的原因。

因为沈涛根本就被溶解了。

重案组成员当即将玻璃花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发现花房花架下有泥土翻动的痕迹,他们兴奋地将之挖开,在泥土中找到一套衣物及废弃的氢氟酸罐,经证人指认,那正是沈涛失踪那天穿的衣服。

每个探员都像吸了兴奋剂一样亢奋,此案一旦成立,则将成为二十年来最轰动本港的大案,所有参与此案的探员都将一举成名,为自己的警察生涯写下光辉灿烂的一笔。

想当年八仙饭店灭门案被多少人津津乐道过,可那怎么比得上著名导演溶尸案?

然而这个推测还缺乏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谋杀的动机,这也是警方将唐安尧带走想从他嘴里敲出缺口的原因。他们审问了四个钟头,却只知道唐安尧爱沈涛,没法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沈涛。

仅仅是性虐玩过头失手杀人?这个理由别说没证据支持,就算有,也能轻易被对方律师驳倒,除非嗑药,否则有经验的SM爱好者不会下手无分寸,因为他们享受的是虐待人的过程,而不是杀人的过程。

重案组的探员们虽然审问唐安尧的时候声色俱厉,其实却是色厉内荏,他们很清楚,对付这种有身份有地位的嫌疑人,只要没直接证据,那就算上了法庭,也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那怎么可以?

别说死了的沈涛在天之灵不安了,放这样的衣冠禽兽出去,以他的名声威望,那还有多少受害者会死于其手?

这次仿佛正义使者都听到警官们内心的不平一般,关键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自愿成为警方的控方证人。

他成为可能将唐安尧钉死在被告席上的重要证人。

“想不想知道谁出来落井下石?”唐安邦隔着铁栏杆问。

虽然被警方正式拘捕,但唐安尧却未见狼狈,他气质沉稳,神情平和,仿佛被关在这里的不是本人,而只是他电影中一个虚拟的角色。听见他大哥这么说,唐安尧微微一笑说:“我猜一猜,是费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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