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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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流萤》作者:吴沉水

文案

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关于人如何在爱情中成长。爱情是一个近似严酷的修炼场,有些时候,往往越是风光得意,各方面都臻于完美的人,却越容易有一套围着自己转的情感原则,结果也会离本来唾手可得的爱情越远。这个世界上,趋利避害是一种本能,凡事如能控制,自然是朝有利于自己的那一方面发展,现代都市人个个聪明绝顶,早已深谙此道。问题是,凡事总有意外,哪怕是恋人,彼此之间的观念总有相悖之处,这些事情发生时,又该如何自处呢?成长的痛苦有一部分在于,你必须要有承认自己错误的勇气,在爱情中成长,更是如此。这是我想搞清楚的一件事,因此,这是一个关于如何在爱情中成长的故事,选择耽美,是因为某水对美少年一贯的恶趣味而已。

关键字:黎箫、江临风、黎珂

第1章

四月,南方的天空开始下雨。有时候漫天的朦胧细雨,就像某种压抑了许久,忽然间开始没完没了想要倾诉的欲望一样,骤然间将人的情绪带入一种淡而无味,却又挥落不去的忧伤当中。在这样的天气里,黎箫总是觉得心底多了一点与往常不同的柔软,让他将目光从玻璃窗上纵横肆虐的雨痕收回来,回落到身边如小鸟一样念念叨叨的小张护士身上。在这家医院呆了一年,他差不多认全了住院部所有的医生护士,知道这个女孩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还不曾为日复一日枯燥而乏味的工作拖垮,当然也还没有学会在重叠的生老病死面前淡然处之。所以每次见她,总有一张朝气蓬勃的粉色笑脸,总是亲切到令人不忍推拒的神情语气。黎箫想到这里,淡淡地微笑了,也真难为了这个小姑娘,还肯陪他这样一个大半辈子呆在医院,毫无见识又死气沉沉的病人聊天;还肯不吝赐教,将许多他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社会上流行的时尚资讯与他分享。

小姑娘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黎箫抬头,发觉她正瞪圆了眼珠子,模样可爱地看着自己,不禁放柔了声音,问:“这么不说了?”

“哦,哦,”小张护士骤然回神,胡乱地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啦,拜托你,没事不要乱笑好不好,我心脏承受力没那么好啦。”

黎箫闻言惊诧了一下,以为是什么自己不懂的社会新风尚,忙问:“什么意思,在女孩子说话的时候笑会不礼貌吗?”

“不是啦,是你笑起来,哎呀怎么讲,我想想看啊,”小张护士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样子如同黎箫新近看过的一部动画片里的小老鼠一样。黎箫禁不住又笑了一下,小张护士眼前一亮,大呼小叫了起来:“天哪天哪,你又笑了,真是要命,我要申请调科室,成天看你这样样子,我以后还怎么看别的男人,见鬼见鬼,要嫁不出去怎么办?”

黎箫摸不着头脑,完全不明白这个小姑娘的思维遵循什么样的逻辑,大概这就是黎珂所说跳跃性思维吧?他疑惑地看着小张护士,斟酌着词句问:“你是担心看久了我这样的病人,会影响你看异性的胃口吗?这个,抱歉啊,我生病太久了,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尽人意。不过我相信,正常的健康男士绝对要比我好看得多,比如这里的医生啊,还有我们家珂珂”说到唯一的宝贝弟弟,黎箫的口气不禁骄傲了许多,“我接触的人少,但可以肯定我们家珂珂是顶顶英俊的男生,对吧?”

“经常来看你那个男生啊,那当然是个帅哥啦,不是,我刚刚跟你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说的是,你都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那个……”

“张护士,黎先生的点滴好像快完了,麻烦你帮他换一下好吗?”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说话的两人同时停住,抬头看见一个声如其人,气质温文尔雅,穿着医生袍,架着无框眼镜的男士正走了进来,黎箫和小张护士一见他,同时喊了声:“陈医生。”

进来的医生正是黎箫这一年接触最多的大夫陈允墨,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拥有医学博士的头衔,主攻肾脏移植方向,是黎箫的主治大夫,也即本市著名的肾脏专家魏启明教授门下的得意弟子。黎箫的治疗方案虽由魏启明敲定,但具体实施步骤和病情跟进,却事无巨细由陈允墨经手。

“张护士,以后可以请你不要跟病人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好吗?”陈允墨口气仍然很温和,但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威严之感。

“当,当然,对不起。”小张护士红了一张小脸,她有些怕这位当红的外科医生,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去拿吊剂。”她说完,立即转身跑开,匆忙间绊到病房门口的茶水间,发出很大一声哐当声。

“好端端干嘛吓人家小女孩啊,你呀。”黎箫摇头笑着,看向陈允墨。

“我有吓她吗?”陈允墨故作无辜地看了看四周。

“你是她的上级,又是这里的新贵医生,看似轻飘飘一句话,说出来却能压死人。”

陈允墨笑笑不答,走过来,轻柔地抚摸着黎箫的头发,问:“小萧,今天感觉还好吗?”

“还行,陈医生。”黎箫答道。

“不是让你拿我当朋友,叫我允墨吗?”

“啊,一时间又忘了。”黎箫难得调皮地伸了伸舌头,从陈允墨绽开了笑颜。

虽然这一年来看惯了,但陈允墨一时之间还是有些失神。他掩饰般地咳了一下,带上听筒,坐在黎箫的旁边,将听诊器一端握在手心稍微捂热了,才轻轻地掀开他宽大的病服,贴在黎箫滑如丝缎的肌肤上。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这样的简单例行检查,都是对他终身崇尚的理智冷静一种极大的考验。躺在病床上的黎箫柔顺得像一个孩子,美丽而病弱的姿态常常引起他心里一阵悸动,继之而来的是一种没来由的心疼。作为专业医师,他知道黎箫这几年受的罪有多大,即使一直没有间断作血液透析,谁也很难预料他的肾脏可以支持多久。即便有合适的肾源换肾,手术后高频率发生感染或排斥,这个美到令人屏息的男子仍然很有可能会在他面前消失。陈允墨每次想到这里,都会嘲笑自己不像个医生,倒象个忧心忡忡的老妇人。但怎么能够不担心呢,黎箫可能会死,而且这个可能性还很大啊。陈允墨握着听诊器的手禁不住抖了抖,黎箫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怎么了?”

“情况还好,放心吧,”陈允墨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取下听诊器,笑着将手掌覆在黎箫裸露在病服外的细小手腕上,“上次腿部出现的浮肿怎样,退了没有?”

“退了,谢谢你,允墨。”

听到黎箫称呼他的姓名,陈允墨高兴得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这就对了,把我当朋友,有这么个医生朋友,还是很有好处的。”

“其实,我也很想治好病,这样,我也可以去挣钱,珂珂就不用那么辛苦了。”黎箫的脸上有点尴尬,低头细声说:“就是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能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来照顾你就好。陈允墨差点脱口而出,可怕吓到了黎箫,到口的话硬给咽下。他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口气轻柔地问:“小萧,这些问题有点远,暂时不用你来担心,到时候让我帮你想办法好不好,现在你看着我,告诉我,你相信我,相信陈允墨吗?”

黎箫睁大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认真地端详他,认真地想了想,点头说:“我相信,你是我的医生,也是我的朋友。”

陈允墨不由笑了起来,心底暗松了口气,觉得离黎箫又靠近了一步。他轻轻地握起黎箫的手,说:“那就把问题都留给我,留给陈允墨来解决,你看,我的手比你大那么多,这可不是白长的,不是我吹啊,除了拿手术刀,这双手能做的事可多了。”

“是,是吗?”自己的手被牢牢地握在一双大手里面,他的肤色与自己细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掌确实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种强弱立见的感知令黎箫有些沮丧,有着这样一双手的自己,到底还是与别人相差甚远啊。

“当然啦,”陈允墨开心极了,不由得想在他面前表彰一下自己:“做饭、洗衣、拖地、做甜点、种花、养鱼、画画、拍照,啊,还有下棋,我下围棋当年可是横扫医学院一片的。”

“我,我一样都不会。”黎箫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会就可以,如果你想学,我来教你,嗯?”陈允墨拉起他的手,触手处极为细嫩,指节匀称,整个手掌犹如白玉雕琢而成。指甲修整得很平,隐隐透出粉色,美若春花。陈允墨一时间有些心神荡漾,忍不住就想用唇膜拜这双手。

他还没将嘴唇印上黎箫的小手,却被一个人气急败坏地大力拉开,那人迅速地将黎箫揽入怀里,使劲摩挲着他刚刚被陈允墨拉过的手背,仿佛上面沾上什么脏东西一样。陈允墨还没回神是怎么回事,就被那人劈头盖脸指责道:“陈医生,我哥好像得的是肾病,不用你检查他的手吧?”

陈允墨定心下来,认得抱住黎箫,一脸如临大敌模样看着他的英俊少年,正是黎箫的口中的珂珂,他唯一的弟弟黎珂。

黎箫软软地偎依在黎珂怀里,轻轻地说:“别揉,珂珂,疼。”

黎珂立即停下揉手的动作,将黎箫的手腕捧到眼前看,果然被自己刚刚用力揉红了一片。他有些心疼,接触到陈允墨同样心疼的眼神,立即迁怒于他:“都是你,没事干嘛拉我哥的手。”

陈允墨有些哭笑不得,但对方是黎箫疼到骨子里的弟弟,又不便说什么,只得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那个,黎珂,你今天来得倒早,不用打工吗?”

“还好我来得早,不然都看不到陈医生奇特的检查法呀。”

“珂珂,允墨不是在做检查啊,他刚刚在拿我的手做对比,告诉我他的手会做好多事呢。”黎箫好心地解释了一番。

黎珂立即捕捉到了黎箫口气中淡淡的沮丧,更紧地抱了抱他,说:“放屁,我们萧萧的手也很能干啊,你看,长得就比他那种五大三粗的手好看多了。”黎珂一边低头柔声地安慰黎箫,一边狠狠地瞪了陈允墨一眼。

陈允墨没有想到自己一番自我表彰,非但没有引起黎箫的好感,反倒勾起黎箫自怨自艾的情绪。暗骂自己真是笨,忙微笑道:“小萧,我可宁愿长一双象你那样漂亮的手,也不愿长一双这么五大三粗的笨手哦。”

黎箫淡淡笑了下,也不接话,靠在黎珂怀里,由着他从手腕到指尖一寸一寸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手,将体温一寸一寸渗透进自己冰凉的肌肤中。他知道这是黎珂特有的安慰方式,这个弟弟虽然小自己两岁,却总以保护人的姿态将自己小心翼翼地护着,唯恐有一丁点什么伤害到自己。尽管他很想申明自己并不是一个玻璃娃娃,可每次接触到弟弟坚定而疼惜的眼光,就会叹一口气,将想说的话收了起来。黎箫觉得,这或许是自己能为黎珂做的唯一一件事,满足他想要照顾他的欲望,让他在照顾一个病弱哥哥的过程中获得成就感。

小张护士忽然蹦跳着进来,大概没有想到陈允墨还没走,忙收敛了脚步,低头唤了句:“陈医生。”然后轻手轻脚走到黎箫病床前,迅速帮他将快吊完的药剂换好。病房内的三人都一时无语,百无聊赖地盯着小张护士换点滴。小张护士很紧张,小脸绯红,手都有些颤抖,黎珂禁不住噗嗤一笑,小张护士恼怒了起来,当着陈允墨的面又不敢发作,只好哼哼了几声。黎箫过意不去,拍了拍小张的手,柔声问:“刚刚从哪来呀?”

“护士长那里,哦,我差点忘了。”小张转头对黎珂说:“病人家属,快点去将这个月欠的住院费交了,陈医生帮你们换的这个病房好一些,但也贵一些,你原先交的是普通病房的钱,现在要补差价。”

黎珂身体一僵,黎箫在他胸膛上抬起头,担心地问:“珂珂,要补很多钱吗?我们没有钱了吗?”

“没事。”黎珂满不在乎地搂紧了黎箫的身子,“我们公司刚好发了这个季度的绩效奖金,拿来交这个费就行了。萧萧,别担心,我都计划好了,你现在住院花的资料费,我工作的所得能还得起,将来动手术的那十几二十万,正好拿爸妈留下来的保险金填上,再不济,还可以把房子卖了呀。”

“那,那怎么行,那是留给你娶老婆用的。”黎箫吓了一跳,从黎珂怀里挣开。

“哎呀萧萧,老妈都没你那么烦,现在她老人家不在了,你倒好,马上接任。真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耳根清静。”黎珂呵呵笑着,点了点黎箫的鼻子,笑骂:“小老头。”

这是他们哥俩小时候吵架给对方起的外号,黎箫是“小老头”,黎珂则是“皮猴子”。多年后,再度听到弟弟这么称呼自己,黎箫不禁想起父母在世时一家团圆,其乐融融,自己虽然身体不好,可也没有现在这么脆弱,最重要的是珂珂那时候天真活泼,犹如清晨阳光下最璀璨夺目的露珠,充满了朝气和无限的可能性。现在却为了自己,放弃了深造,小小年纪就要在医院与公司之间疲于奔命。他虽然每次在自己面前都一幅若无其事的轻松笑脸,可黎箫知道,那笑脸下不知掩藏着多少艰辛苦辣。他看着弟弟的脸,一时间巨大的自责涌了上来,轻声说:“都是我……”

“嘘,别说。”黎珂伸臂将黎箫揽回怀里,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上,用下巴摩挲着他的头发说:“别说,萧萧,求你,不要否定我这么长久的努力,好吗?”

病房内的空气一下子都有些凝重。陈允墨虽然恨不得自己才是那个与黎箫相依为命的人,可也知道此时此刻,让这两兄弟单独呆会比较重要。他咳了一下,说:“那个,我也该去巡病房了,不然老板那边不好交代。小张,跟我一起来吧。”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眼将脑袋埋在黎珂怀里的黎箫,抬步走出了病房。小张不敢有违,一路跟着他走了出来。发觉他走的方向不是病房,倒象是电梯,不禁开口问道:“陈医生,不是巡病房吗?”

“哦,我先下去,有点事。”陈允墨头也不回,按了下楼的电梯按钮,走进了电梯。

陈允墨此刻那颗医学博士的脑袋里杂乱无章地想着一些东西。从初见黎箫的惊艳,到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他承认自己对黎箫毫无疑问是喜欢上了,对这个柔弱无依的人他是一百二十个愿意来承担,来照顾。问题是,这种喜欢,这种承担和照顾,他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而黎箫,几乎有三分之二的人生在医院内度过的黎箫,又能够接受他的承担和照顾到什么程度?不,不,应该是黎珂能够让黎箫接受自己的承担和照顾到什么程度?陈允墨苦笑了一下,今天的场面令他再一次确认,在黎箫与黎珂兄弟之间,要插入一个外人是件何其艰难的事情。黎箫与其弟弟之间,既有深厚的兄弟之情打底,又有患难与共的生活为基。再加上,哥哥对弟弟那种由来已久的歉疚和依赖,弟弟对哥哥那种不言而喻的保护与独占,这都让陈允墨感到万分为难。那么,自己对黎箫的一腔真情又该何去何从?不是不知道一个处于事业上升阶段的外科医生陷入一场与男病患的同性恋会冒多大的风险,但已经投出去的感情又岂能用理智约束,用道德规训?他揉了揉太阳穴,只觉思考这些问题比做一个大型手术还令他头疼。

哐当一声的电梯门令他惊醒,他跨出电梯,径直走向二楼住院缴费处。当务之急是把黎箫的命保下来,只要这个美丽的人儿能够活在他活着的世界,能够跟他头顶一样的天空,呼吸一样的空气,他愿意做任何事情。陈允墨没敢告诉黎箫,他甚至偷偷将自己的血型与肾脏与他的做了比对,奢望能用自己的器官挽救他的性命。可惜这个机率太低,期待的幸福并不能如愿以偿落到他头上。那么自己能做的,大概就只剩下帮他做检查,替他出点小钱,交点住院费差额吧?陈允墨再次嘲弄了自己,因为大宗费用,那真正会逼垮一个普通家庭的药费和检查费,还得由那个弟弟,那个黎箫心心念念的珂珂才有资格承受。

排在他前面交钱的人还有好几个,尽管他凭关系插队,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在这一刻,陈允墨陷入了自己的思维当中,等到轮到自己时,时间已经过去好一会。收款的工作人员见到是他,忙笑了起来说:“呦,是陈医生啊,怎么不直接过来,还排什么队呀,瞎耽搁功夫。”

陈允墨也笑了,说:“今天正好不轮到出诊,有点空呢。”

“得,交什么费呢?您家人还是朋友?单子呢?”

陈允墨这才想起,自己都没有拿黎箫的住院单下来,说:“哦,朋友的,就是住院费,我先垫一下,回头再补你单子,行吗?”

对方应允,陈允墨报了黎箫的病房号和床号,正拿卡划账,旁边就听到黎珂的声音气喘吁吁地传来:“陈医生,你,你不是来帮我哥缴费的吧?”

陈允墨转头,正对上黎珂那张漂亮的脸,他笑了下,说:“对啊,怎么说也是我擅自给小萧调的病房,应该我来出这份钱。”

“没这个道理,我自己的哥哥,我负责,不用你一个外人瞎操心。”黎珂口气很硬,啪的一声将一张银行卡摔到柜台上。

工作人员迟疑地看看他,问:“陈医生,您看……”

陈允墨笑笑,示意他继续划卡,别管黎珂。对方三两下就划了帐,拿了银行账单让陈允墨签名,陈允墨签了,回头跟黎珂说:“别在这吵,传到你哥耳朵里就不好了。我们呆会出去谈谈?”

“怕你啊。”黎珂头一横,神色中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孩子气。

陈允墨这时讪笑了一下,光顾着把黎珂视为情敌,倒忘了,这根本还只是一个孩子。

第2章

“姓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哥打什么主意呢?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欺负他的,趁早你给我死了这条心。”一到医院庭院的幽静处,黎珂便气势汹汹地冲陈允墨喝道。

陈允墨看着他,这个男孩五官不象黎箫那样漂亮得无以伦比,却仍然相当耀眼,尤其在生气的时候,眼睛湛湛生辉,俨然一只被人冒犯了领地的小兽。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啊,陈允墨在心底叹了口气,听说曾经是某大学的少年大学生,智商很高,十六岁就念了本科。但为了给哥哥治病,却临毕业一年就辍了学,到处打工挣钱,为哥哥的医药费苦苦挣扎。他是真心心疼这个男孩,也是真心想为这两兄弟减轻负担,思及此处,他不仅放柔了语气,说:“黎珂,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的好意当成对你哥打坏主意呢?我把你哥当成朋友,帮朋友垫点住院费,而且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多加的住院费,这本身无可厚非啊。”

“胡说,有天天没事找事在病房里瞎转悠的朋友么?有聊天聊到要拉小手的朋友么?我哥那么单纯一个人,他不可能懂,我也不会让他懂,但这不意味着你就可以欺负他,你别忘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我!”

“黎珂,我要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帮你哥的忙,帮你的忙,这么简单一件事,你为什么非要上纲上线呢?”

“那你说,你发誓说,你对我哥没企图,你不喜欢他,你不是一同性恋。”黎珂指着陈允墨的鼻子,声音尖利了起来。

陈允墨一下子噎住了,他确实不是单纯要帮黎箫,他确实是对黎箫心存爱慕。

“说不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伪君子,看到我哥那么漂亮的人,就胡扯什么关心啊,好意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心底打的龌龊念头。你今天说帮他付住院费,明天是不是帮他付手术费,后天是不是名正言顺地照顾他,好把他照顾到床上去?”

“黎珂,你给我住口!”陈允墨忍无可忍,喝了他一句,却看见这个男孩眼里隐约闪动着的泪光,忽然想到在这个社会上,一个孩子独自保护另一个孩子,是多么艰难一件事,尤其黎箫还长成那样。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怒气平息了下来,尽量口气宛转地说:“是,我是喜欢你哥,任谁站在这里,我都可以大声说出这句话。我不觉得喜欢上你哥有什么丢人的,相反,如果与他这么朝夕相处,还能不为所动,那才是件奇怪的事。但是,黎珂,现在的问题不是小萧会和我好还是和谁好,现在的问题是小萧能不能活下去。你是他唯一的血亲,你的肾脏都不能与他匹配,我真不知道,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一个肾脏来给你哥。况且,换肾的风险极大,就算成功换了肾,还很有可能出现第二次肾衰竭,到目前为止,活过十年的病人并不多见。”

陈允墨扶着额头,惨笑着说:“我不怕告诉你,做了这么久医生,我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你还有闲工夫担心我意图不轨,嗬嗬,我要是能意图不轨,最该高兴的人是你,因为起码你有个活着的哥哥。”

黎珂被他一席话说得脸色苍白,豆大的泪水开始直直从眼眶里滑落。陈允墨心里不忍,说:“黎珂,你不要灰心,也许明天就有合适你哥的肾源呢?”

黎珂宛若未闻,继续狠狠地,大颗大颗地滴下泪水。

“黎珂,别哭,如果你都撑不住了,你让小萧靠谁?”陈允墨从衣袋里掏出纸巾,递了过去,黎珂一声不响,接过来使劲擦了擦眼眶,哑着声问:“刚刚,补的住院费,多少钱?”

“两千三,不要还我,我能为小萧做的事本来就有限,让我为他做一点吧,请你。”

“成,但你记住,这是你自愿的,我和我哥,不欠你。”黎珂抬头,眼睛红红的,但又恢复了刚刚凶狠的光。

陈允墨点了点头:“这是当然,我知道的。”

“那好,我走了。”黎珂低头,从陈允墨身边走过。他的头发有点长,在刚刚飘着毛毛细雨的空气中浸润过,湿漉漉的,称着雪白的颈项分外分明。黎家两兄弟都有不俗的相貌和剔透晶莹的皮肤,因此当这后颈上一处紫红色淡痕在黑发下露出时,一下子就攥住陈允墨的视线。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看着黎珂慢慢走远,凝望着少年的背影,陈允墨没来由觉得他比一年前初见到时,要瘦了许多。

之后连续两个星期,都是烟雨蒙蒙的日子,春季在这个城市便是以这种方式,固执地,无孔不入地留在自己的印记。不知道人们怎么能从这样的雨里看出诗意来,还用那么多美丽的文字来赞颂,难道仅仅因为雨丝轻柔么,仅仅因为那雨柔软,勾起你额外的愁绪和伤感么?黎箫拥被坐在病床上,看着玻璃窗上潺潺的雨痕,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那雨都下到他心底去了,因为深深地掩埋进心底的空洞当中,所以现在每个毛孔,都开始往外泛着水汽,每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看不见的细菌所侵占,等待从中冒出霉菌的绿毛来。

黎珂已经有四天没有来看他了,打了电话来,告诉他的是公司派他出差,推不掉的事情。珂珂就像妈妈一样,即使人不在身边,却仍然事无巨细交待了许多他应该注意的事项,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记忆里会跟自己抢玩具,抢零食,抢电视节目的小弟弟,也变得如护犊子的母兽一般,完全不能信任他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哪怕他在电话里保证再保证,珂珂还是不放心,又将陈允墨叫去听了大半天,估计暂时交付了监督他作息饮食的大权。

黎箫可以确定,黎珂与陈允墨就在他看不见的某个地方达成了某种协议。黎珂对他不再怒目而视,虽然态度不好,也很警惕不让陈允墨靠近自己,可总不至于再动不动出口伤人。陈允墨方面也很奇怪,黎箫注意到他注视着黎珂的眼神,竟然有些隐忍的疑惑和心疼。这是怎么回事?黎箫将下巴搁到膝盖上,想起前天,陈医生有意无意地问起自己,知道珂珂做什么工作吗?黎箫心想这还用说吗,珂珂做软件工程师是从他进大学之前就决定好了的呀,用珂珂的话说,也只有这样的新兴行业才会高薪至此,负担他昂贵的透析费和药费。但他知道即使是这样钱还是不够的,因为每逢二四六晚上,珂珂还要去酒吧当调酒师打工。黎箫想到这里,心底又无限自责起来。都是这具破烂的身体不争气,要不然,象珂珂那样英俊的年轻男孩,正该在大学深造,前途无量,备受女孩子欢迎才是啊,哪里需要去打两份工,都累得瘦了。

“黎箫,有你的电话,快去接。”小张护士从病房门口探了脑袋进来冲他喊。

“好的,谢谢。”黎箫想肯定是珂珂打来的,这个时候,别是出差回来了吧?他心里一阵高兴,一掀被子,套了拖鞋就跑了出去。病房走廊拐角处有公用电话,有一个听筒正撩着,他拿了起来,说:“喂,我是萧萧。”

“萧萧,是我,我出差回来了。”珂珂的声音传来,听起来精神还好。

“回来啦,晚上来看我吗?”黎箫高兴地问。

“不行啊,今天晚上还要去酒吧打工,明天,明天去看你。”

“刚刚回来就要去打工,累不累啊?要不别去了吧?”黎箫心疼弟弟,忍不住唠叨起来:“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休息都不够,先别忙着去打工了,大不了我不住院了,陈医生说,其实我回家住也行,到时间回来做透析就可以了……”

“胡说什么,当然在医院保险点,我成天在外面忙,你一个人在家,万一出事怎么办?那个陈允墨真是混帐,没事添乱什么呀,我乐意让你住着,咱们住得起,怕什么,真是的。”

“珂珂,我只是,不想你太累了。”黎箫轻轻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黎珂的声音传了过来:“萧萧,你乖,听话,我确实挺累的,但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你只要好好呆在医院,让我想起了放心就行,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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