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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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牧之点点头,屈指敲敲前座的玻璃,我们前方升起一个屏幕,袁牧之拉出数字键,点了几个号码,少顷,即看到浩子的三维立体图像。

“给咱们洪爷说点乐子,坐车怪闷的。”袁牧之抱着我大咧咧地说。

浩子笑了起来,恭敬地说:“好的,洪爷,目标刚刚在西塔顶楼跟我们的人发生枪战,经过激烈交锋后,目标由随行雇佣兵掩护着爬进直升机。他进入机舱后没有等下面的雇员上来便命令起飞,机长奉命,在塔顶盘旋几圈后,于飞离地面约十五米时倾斜将他从空中丢了下去,我们的人在下等候已久,上去就将其擒获。他带的雇员兵选择旁观不动,而机长停机后下来与我方人员握手,此举令董先生大为不快,甚至口吐不雅词汇,只可惜现场无人理会。总之事情已经大致告一段落……”

洪仲嶙淡淡地点头说:“辛苦了。袁牧之,把人给我几天。”

“不成,就你那些老家伙什,他到你手里几天后就得给你刑堂的人拆散了。”袁牧之摇头说,“这人我留着还有用。”

“你难道不想替你张哥出口气?”

“想,但我觉着咱们这有人更有权决定董先生的命运,是不是,宝宝?”他低头亲热地吻了一下我的光脑袋。

我点点头,除了我,谁也不能说怎么处置他。

此时浩子的立体图像突然动荡起来,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慌,尽量保持冷静地说:“袁哥,目标刚刚挣脱我们的人朝西塔尖顶跑去。”

袁牧之沉声问:“抓住他。”

“恐怕有点难度,他大概,大概是想从上面跳下去。”浩子犹豫地说。

我皱眉说,“带我过去,我想面对面地跟我父亲谈谈。”

大结局

很久以前,洪馨阳曾经跟我说过她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我无法复述她的原话,但意思是那个男人要入了她的眼,必须身手好,相貌英挺,具备毋庸置疑的男性气质。

我认为我们俩在对男人的外在审美上口味出奇一致,可是我的母亲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你看得上眼的男人,也得看得上你。

我知道对她而言这其实是个不必怎么考虑的问题,我见过年轻时候的她,那个时候,她美得就如一朵娇嫩的蔷薇,却又偏偏坚毅决断,敢作敢当。

加上她的身份,这样的女人,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但凡她有所青睐,不会有男人舍得拒绝。

可惜,碰撞上一个男人的野心,女人身上那些备受推崇的吸引雄性的特征都会变成无关紧要。

她跟董苏之间,从来就不是一场合乎正常逻辑的求偶过程。

现在,我仰着头,看着离我十米以外的高台上,有一个人面对着我,双臂微张,他身后无遮无拦,高塔之下,汽车行人渺小得宛若玩具。

但他是脸上的表情并没有畏惧,而是很平静,宛若暴风雨清洗过的平原,一片寂寥安详。

他看着我,隔着十数米的距离看着我,像第一次发现我这个人一样仔细打量我,我迎视着他的目光,我不得不再次发现,我们真是长得像。我们有一样的轮廓线,一样的眼珠颜色,我们都偏褐,而不是洪馨阳那样的纯黑。

我们的身材都偏瘦,手脚的比例也类似,我们还习惯一样面无表情,当我们这么做的时候,其实是我们在思考的时候。

假使岁月流逝,我也会如他一样,有两鬓白发,脸颊上会有严厉的纹路。

我的父亲,即便你刻意否认,但基因链条的传承就是如此,血脉延续也是如此。

我慢慢地挣脱身后支撑我的袁牧之,朝他走近了几步。我身上的麻醉还没过去,身体没有力气,走几步,维持站立的姿势,已经令我大感吃力。

“我一直在等你,看起来,你没有被动手术。”他看了我半天,淡淡地说了这句。

“是的,”我承认这一点,“我用意志力压住了麻醉。”

他仿佛淡淡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会天,问:“你是来让我别跳下去的?”

我没有回答。

“别催眠我,别妄想拦住我,成王败寇,自当如此,我不是输不起。”董苏对我说,“当然,如果你那个手术成功,我还不至于一败涂地。”

“手术不可能成功,”我冷静地告诉他,“就算成功,你也无法控制我,反而会慢慢因为对我放下戒心而被我控制。”

董苏静默了半响,随后说:“这么说,我把你制造出来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毁掉我自己?”

“要这么说也无不可。”我说,“人总是这样愚蠢,怀着一个目的,却造成另一种结果。”

“所谓的命运?”

“所谓的命运。”我点头表示赞同。

董苏凝视着我,微微地笑了,这次他的笑看得出是从心里真心发出的,他想了想说:“我杀了你的母亲,囚禁了你十年,你毁了我的计划,让我走到这步田地,说起来,我们谁也不欠谁。”

我想了想说:“虽然如此,但你还是亏欠了我的母亲。”

“洪馨阳?”

“是的。”

“我已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董苏微微眯了眼说,“记忆中是个漂亮的女人。”

“很漂亮。”

“你说过,她,”董苏疑惑地微微皱眉,问,“她唯一爱过的男人,是我?”

“当然了,”我看着他,柔声说,“看看我,因为爱你,她将我生了下来,因为爱你,所以她千方百计不让你知道,她有了你的孩子。”

董苏沉默了,再深深地看着我,随后说:“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下令杀了她,当然,我也永远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孩子,哪怕我死。”

我心里微微一动,却没有酸楚也没有痛苦,只是作为一个信息接纳了。

“我不会忏悔。”他说,“就算从这个时代普遍的价值标准看,我做了很多不能被理解的事,我也拒绝忏悔。”

当然,如果忏悔的话,那就不是你。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我朝他慢慢地挪进了一步,“给我个机会挽救你?劝说你继续活着比较好?让你别干自杀这种蠢事?得了吧,我不可能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他笑了,对我说:“我只是,突然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你穿越时空,是想干嘛?阻止自己的出生吗?如果你厌恶自己的生存,为什么不自行了断就好呢?为什么要穿越时空?”

我看着他,淡淡地说:“也许,我只是想弄明白,我为什么会存在,我的母亲,为什么要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我点点头,说:“你真是个失败的试验品。”

“是吗?”

“囚禁,追捕,孤独和痛苦,紧张和压迫,都不能让你变成一个理性机器,你真是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我冲他微微一笑,伸出手,柔声说:“也许是这样没错,但与此同时,我还是一个有可能幸福的人。过来,把手给我,我告诉你我学到了什么,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学到的东西,你从来没学过,我的母亲教会我的,你的母亲,从来没教过。”

“你怎么知道?”他困惑地皱眉。

“我当然知道,我很清楚你,越来越理解你,因为我们根本就是容易相互理解的两个人。你忘了吗,我们还曾经有过相处愉快的记录,过来,跟我一起,我们可以聊聊你的计划,你想做而没做的事,甚至是,”我微微皱眉,尽量柔声催眠他,“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谈谈你的童年。”

“我的童年?”他迷茫地想了想说,“那已是久远到我几乎快忘记了。”

“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有一位严厉的父亲……”

董苏点头说:“是的,我的父亲很严厉。”

“那么你可能不会愉快,正好我也有不太愉快的童年,我们一起说说?”我加大催眠的力度。

他迷迷糊糊朝我这走了一步,我回头看了袁牧之一眼,袁牧之冲我点点头,同时,他对身边的下属做了一个包抄的手势。

但董苏突然停下脚步,他把脚缩了回去,看着我,他的眼神突然清醒了,他不无遗憾地说:“你不该提到我的父亲。”

我心里一急,又迈进两步,低喝道:“董苏,你立即给我过来!”

“原冰,你知道你为什么要叫原冰吗?”他一边退后,一边问我。

“你过来,慢慢告诉我。”

“我的母亲姓原,”他冲我慢慢微笑开了,说,“如果可能,我也宁愿自己姓原。”

“你不用现在告诉我这个……”

他对我摇摇头,哂笑说:“我早说了,你心底不够狠。你是个失败的试验品。”

他张开双臂,对我缓缓地说:“但奇怪的是,我不后悔把你造出来。”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很久以后,不,是不管过多久,我都会记得他说的这句话,以及他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向后仰,就如展翅的大鹏一样,自由自在地从几十层高塔上飘然跌落。

我大喊一声朝他扑过去,我本能地,想抓住他。

但袁牧之在我身后紧紧勒住我的腰,他着急地说:“你抓不住的,宝宝,危险,别过去!”

我当然知道危险,可是,我就这么看着他掉下去,我却没抓住他,一种由遗憾产生的锐痛突如其来狠狠扎在我的心脏上。

我想说是的,我知道我扑过去无济于事,我知道凭我现在的力量没准会被他下坠的惯性反带下去,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为什么觉得心里像被人拿刀狠狠剜去一大块,有空茫的疼痛和不知所措。

我眼前一黑,整个人朝前栽倒,久已未侵袭我的病症又一次降临。

迷迷糊糊间,我看见我的母亲穿着亮紫色的衣裳定定地望着我,她眼神中没有谴责,却有浓重的悲悯和哀伤。

我明白了我的遗憾由何而来,因为我清楚,如果我的母亲在,如果她还活着,她是不会看着这个男人死而无动于衷的。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会不顾怀孕的身体奔跑到船坞那,阻止袁牧之对董苏下手。

到底什么是人类的爱情?那种愚昧的感情为什么能够不辨对错,混淆判断力,不计得失,不管是非恩怨?

甚至,不怕为此赔上性命?

恍惚间,我又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个船舱,我见到二十年前的洪馨阳。

“我知道他不爱我,没关系,”那个明媚的少女带着笑抚摸自己的腹部,“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

我急迫地追问她,我的妈妈,重要的是什么?

她笑而不答。

突然之间,我又置身阴暗的地窖,她匆匆忙忙把我塞进去,在临扣上板门的那一刻,颤抖着吻上我的额头。

不要忘记妈妈,宝贝,答应我,哪怕你忘记了一小会,也要快快把我想起来,不要忘记妈妈,不要忘记我爱你。

下一刻,董苏站在高处,风灌满他的衣服,他双臂微张,微笑着说,我不后悔杀了你的母亲,我也不后悔制造了你。

我泪流满面。

他们都离我而去,虽然,他们从未真正进入我的生活,但这一次我才切切实实地感觉,他们都离我而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艰难地睁开眼,稍微一动,我发现四肢仿佛生锈老化的机械,动一动,就会嘎吱作响。

“宝宝,你醒了?”袁牧之低下头,欣喜地盯着我的眼睛,伸出手,温柔地触摸我的脸颊。

“袁牧之,”我沙哑地呼喊他的名字。

“我在,宝宝,我一直在这。”他把手贴在我的脸颊处,他知道我喜欢这样。

我伸出手臂,他将我抱了起来,把身上盖的鸭绒被拉上。

“我睡了多久?”我靠在他怀里问。

“三天。”他低头吻我,将一旁的水杯递到我唇边,“三天两夜,七十二个小时。”

“我发病了?”

“嗯,詹姆斯医生说,你这是心理性疾病,大概你从小就给自己做了催眠,告诫自己在承受不了一些事情的时候就选择昏厥来逃避。”

“是这样吗?”我疑惑地问,稍微一思考,却发现脑袋里一片空空荡荡,好像被洗劫了一般。

“我也不知道,他向我解释了很多,我没听明白,也许等你精神好了自己去跟他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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