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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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俩保安疑惑地看着他,李天阳笑笑说:“没事,我们有点误会,现在解释清楚了。”

一个保安笑了笑,说:“那就好,有误会就该说开了,王老师人很好的,你如果有做不对的,跟他道个歉也就完了,他不是小心眼的人。”

“那是,”李天阳笑咪咪地快步跟上,冲那保安挥挥手说:“不好意思啊,回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李天阳确实有点渣,下一章就开始虐他吧……

第9章

李天阳一踏进那屋子就有些恍惚。

记忆当中,似乎有谁在他耳边提到过:想摆瓜皮灯,想挂湘竹帘,想靠墙全搁上白色书柜,想在一派线条简约的家具当中,铺上大红团花地毯;想挂上彩虹条纹窗帘,弄出喜气洋洋的暖色;想要色调暖和的灯,这样晚上一拧亮,橙黄色灯光就会笼罩全屋;还想在看得见的案几上摆上别致的小摆件,如果能是旅行的纪念品,那就更好;而过节了,那么还要有糖果盒,里面要分门别类,摆上满满的五颜六色的糖果零食……

他记得,当时自己心不在焉地听着,从皮夹中掏出一张卡来,嗤笑说这算什么事值得惦记这么久,给,钱在这,爱买什么买什么去。

那时候王铮说什么他已经没印象了,但李天阳记得,最后他什么也没买,只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当时那套房子里。那房子装修的时候请了著名的设计师,走冷硬时尚一派,边角处偏好金属风格,就连插着的花也是大锡盘中浮起的点点钢丝银花。王铮在的时候还好些,他总是想方设法填满一些空间,这里铺张色彩流丽的桌布,那里挂一幅自己手书的横幅,忙里忙外,到饭点总有食物飘香,阳台上时不时晒上床单枕套什么的,到处带了点人气。可王铮一走,那房子彻底就透着阴冷,沙发边角看上去仿佛都尖利得要刺穿皮肤。

跟王铮分手后,李天阳偶尔也会回去,但总也呆不了一整夜,整套房子加起来不过一百平米多点,却空泛得令人犹如置身无人原野。

空泛得令他止不住胡思乱想,在自己孬种一样躲出去的那几天里,王铮一个人对着这么大一套房子,到底会想什么。

现在李天阳明白了,王铮描述过的屋子,根本不是靠钱买的。这里头每一样小摆设,餐桌上每一块不同颜色的餐巾,甚至小吧台擦得晶亮的每一只玻璃高脚杯,都透着一种气息,一种被人重视的奇异感觉,仿佛每一件都得之不易,每一件,都曾经有谁怀着珍视的心情,高高兴兴地摆上去。

就这么一间屋子,那个人一个人可得收拾多久?收拾得这么舒服,没一样东西有他李天阳的痕迹,没一样东西跟他有关,原来,他是真的,跟王铮的生活毫无相干了。李天阳心里有点堵,转过头强笑:“归置得挺漂亮,买了多久?”

王铮离他几米远,头偏过去,轻声说:“三年多。”

这么说,跟自己分手没多久,他就迫不及待换了城市买了房子,李天阳莫名其妙不痛快,手指随意摩挲着柜上一个玻璃瓶上雕刻的花纹,说:“哦?一年买房子,一年考博士,你的人生倒规划得挺好……”

王铮拳头握紧,想想笑了下,说:“是啊,不然再叫人赶出来可不好。”

他的口吻,带有压抑的怒气和讥讽。

一句话,登时令李天阳心里跟让人扎了一针似的,刺疼得厉害。

他猛然想起当初分手时,王铮说过的唯一一句话:那我往后住哪?

他一直不明白,王铮为什么会问那么一句话,可在这么近乎无赖地闯进王铮家中,他忽然隐约有些懂了,对当年的王铮那样简单的孩子来说,他还没来得及长大,还相信纯洁污垢的爱情,把自己当成信仰那样爱,他还不懂得其实在同志圈,分分合合是多么平常一件事。那么,遭遇被情人抛弃这种事近乎能用残忍来形容,这种残忍的程度,根本不是李天阳以往好聚好散的恋人们所能比拟的。但是,王铮没有谴责自己背叛感情,没有冲上来给自己一拳或狠刮自己一巴掌,那么爱过的人,说分手就分手,他来不及明白那伤痛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本能地惶恐,就如毫无准备被人一脚踢出门去的小动物一样,他一直在那间屋子里,那间屋子,就是他全部生活根基,是他所熟知的世界中垫底的那块石头,但自己,却亲手把那块石头给撬开掀翻。

李天阳喉咙发紧,紧紧盯着面前的青年,心潮澎湃,似乎有酸楚,有痛苦,但也有期待,有他说不出来的,像从心脏里头生出来强烈渴求,他舔舔发干的嘴唇,哑声问:“小铮,你还在恨我,对吗?”

王铮闻言浑身一震,退后了半步,眼眶发红,身子微微颤抖,李天阳突然生出一丝希冀,那种强烈的渴求汹涌澎湃,记忆中就连跟于书澈卷入爱情漩涡,他也从未如此渴求过一个人,伴随着怜惜和愧疚,怜惜因为愧疚而疼痛,愧疚又因为怜惜而深沉,李天阳踏进一步,伸出手想握住王铮的,颤声低喊:“小铮,对不起……”

他想说的话很多,一别经年,能够再遇,这种感触犹若劫后余生,犹若攀附过悬崖,抖着腿终于能一脚踩到实地,他想说我很想你,是真的想,我后悔了,我很抱歉,我以为我比你成熟,比你有社会经验,我就能目标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会犯错,但我他妈的绕了这么一大圈,才发现,原来你在这里。

你在这里,我才发现,我错了。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王铮的手,王铮的手在发抖,李天阳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更紧地将这双手握在手心中,很早以前,他记得这个腼腆的男孩,大冬天最喜欢把手伸进自己的大衣口袋,跟自己的手十指紧扣。那时候他不知道,对王铮来说,做到这一步得多喜欢一个人,他以为一切理所当然。

“对不起……”李天阳摩挲着这双手,多少年都没这么心情激荡过,他抬起头,想笑一下,却终究没能成功,“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但我欠你这个,对不起……”

“你是该向我道歉。”王铮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后退了一步,仰头深呼吸了一口,再看他,眼眶虽然仍有点发红,但神情已回复平静:“虽然有点迟,但有句话我当时没说,现在却要补上,李天阳,你决定咱们分手的事做得没错,我同意。”

李天阳心里一紧,哑声说:“小铮,我……”

王铮吁出一口长气,淡淡地说:“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很多地方做得不够,给你造成困扰吧?那也没办法,”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那也没办法,我这人就这么没劲,不会做人,也不会做事。不过,我自问对你,还是当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的。当初我是拿了你二十万,但那是你给我的,别忘了,不是我管你要,是你的主动馈赠,一文钱能逼死一条汉,我当时要不拿那个钱,就会过得非常狼狈,而我不应当过得那么狼狈,因为咱们的事,过错方在你。并且,我跟你那几年,给你做的事也不算少,不能说不劳而获,对吧?”他停了停,口气淡漠地问:“你刚刚又提到那二十万,是什么意思?你反悔了,想把钱要回去?”

李天阳没想到王铮这么说,忙着急说:“不是,我李天阳至于么?我刚刚只不过口不择言,小铮,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那就好,”王铮疲惫地揉揉眉间,点点头,缓缓侧过身,声音微弱地说,“老实讲,你如果坚持要钱,我就得卖房子,还得管人借钱,我不比你,做生意来钱快,我就一个教书匠,在这个城市有个地方安身立命不容易,要我再折腾一遍,我还真有点犯怵。想来你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对吧?行了,你也看过我住的地方了,该放心不该放心的都不用再说了,咱们改天再见吧,我也累了,就不送了。”

“小铮,”李天阳急了,伸出手想抓他,却终究垂了下去,他勉强笑了笑,说:“咱们好几年没见,不该坐下来好好聊聊么,我,”他环顾了四周,说:“我进门连口水都没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王铮嘴角上勾,笑容中有嘲讽,却夹杂着更多深深的疲惫,他抬起头,看着李天阳,叹了口气,轻声问:“你觉得,咱们聊什么合适?”

“总有很多话说,你过得怎样,我过得怎样,”李天阳被这样陌生的王铮弄得有点招架不住,记忆当中,这个男孩从来不曾如此淡漠中夹杂尖利,他脱口而出:“以前你总是有很多事能告诉我……”

王铮仿佛被尖刺蜇了一下般痛楚地跳了跳眉毛,脸上连敷衍的笑容都消沉下去,他抬起头,眼光中有浓重的悲哀,轻声问:“怎么你忘了?从前,我想说的时候,你总是很忙,没时间听。”

李天阳心里抽疼,哑声说:“我再不会那样说了……”

王铮微微笑了一下,目光从他脸上转开,停在某个地方,说:“是吗?那谢谢你,可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不比你见识广博,怕没什么有意思的事值得拿出来。”

王铮说完就沉默了,他费了那么大劲,才总算明白,不是因为爱,你就需要倾囊相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是因为爱,你就能全心依赖,一往无前。

再见面,不恶语相向已是极限,又怎么去假装热络?

“小铮,你别这样,好吗?你这样,我会觉得你还在恨我。”李天阳语调温柔地说,他直接将这句话抛出来,效果却完全不同,他不想再维持那种成年人的客套话语了,现在的王铮,已经是大学老师,他要愿意,完全能合情合理讲出一堆话来跟他打太极。王铮的冷漠淡然超出他的意料,如果他此刻情绪激动地责骂、诅咒、哭泣,这一切都好办多了,只要王铮情绪激荡,李天阳就能确定他的内心,知道那里面,即便事隔多年,仍然有自己的位置。但王铮现在客客气气,却令他觉得真正被拒之千里,他必须打破这个面具。

果然,这句话一说出,王铮脸色就变了,他胸膛急剧起伏,侧过身,不得不靠着一旁的餐桌,就在李天阳想要进一步忏悔的时候,却听见王铮涩声说:“你错了,我不恨你。”

李天阳微微一愣,却听王铮痛苦地闭上眼,又睁开,缓缓说:“真要恨谁的话,我恨自己。”他侧过脸,咬牙说:“我恨自己为了一个男人,伤了自己父母的心,到现在都无法让他们原谅我,我恨这个,每每想起,都是锥心之痛!”

他猛然抬起头,目光凌厉之极:“我真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自己蠢,但时至今日,我仍然不能原谅自己的愚蠢。李天阳,如果你真有抱歉的意思,真有说对不起的诚意,我拜托你,我他妈求你,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都到此为止吧。”他盯着李天阳,一字一句地说:“请你别再出现了,别再来提醒我这些,行吗?”

第10章

和所有有幸在医院守夜的家属一样,徐文耀也准备了一本书准备阅读。

医院是这个世上奇妙的存在,明目张胆的生死门,就在昨天,他两次路过胸外科的普通病房,两次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哀嚎,那种声音通常只意味着,又有一个人死去。在一堆人当中,悄然无声地死去。徐文耀早过了伤春悲秋的年龄,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医院这个地方,空气中仿佛被人为添加了凝固剂,能够顺利将时间变得黏黏乎乎,让人一脚踩进来,就被困住,没法抬脚再往前走,全身上下,都被一样样标上数据,再对应一样样标准。病人能不能出去,什么时候出去,这些都脱离自己的掌控,非得靠专业人士和专业仪器来判断。

包括非病人的自己,合不合适陪伴,什么时候陪伴,什么时候离开,也被归纳入体系庞杂的科学数据中。

他看着病床上阖上眼睛睡得如婴儿一样的于萱,很想摇醒她,让她跟自己一块观察,多么奇妙的地方,怪不得于萱对这里态度暧昧,说不上喜欢,也不绝对不厌恶,反倒每天睁大眼睛,好奇十足地观看周围。

也许,她能看到许多,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从小时候就这样,于萱跟他明明在同一个大院里打闹嬉戏,在同一所学校里上学,在同一条路上每天往返,彼此熟到连对方家里今年有没有腌酱菜,晚上吃什么都清清楚楚,但他却明白,于萱跟他,犹如平行宇宙的不同空间,他没法真正靠近于萱,任何人,都没法真正地靠近于萱。

不仅在于她从小表现出来的预知能力,还在于,她与年龄不相称的漠然,这种淡漠,仿佛一个看不见的透明玻璃罩,将她跟周围的世界,包括她自己的父母,隔得清楚明了。

大院的孩子没人喜欢跟于萱一块玩,学校也是,大家都不约而同隔离她,说不清为什么,儿童的心思大概远比成年人敏感又直接,对异类保持天生的警惕。一开始还有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孩想欺负她,但不知于萱用了什么法子,不用几天,那些男孩都沉默地选择忽视她,这种沉默的忽视很快传播开去,一个学期不到,她同班的所有学生,都像避开细菌源一样,对于萱敬畏地保持距离。

或许这也是于萱想要的效果,徐文耀想。但是有好几次,他分明看见于萱站在课室外面,远远的,如女王巡视所属领地那般,高傲而漠然地看着操场,那里,有穿红戴绿的小姑娘三五成群,在跳皮筋,玩游戏。

那种时候,于萱的目光总是很复杂,既有悲天悯人的柔和,又有同为女性的压抑的渴望。

他还记得,在少有的几次这种经历中,他注意到于萱的手指,攥紧书包上的肩带,攥得那样用力,手指都有点泛白。

他们一块长大,其实一块玩的时候近乎没有,回想起来,对这个女孩的童年记忆,竟然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小小的于萱站在课室外面的背影,那背影犹如老旧的黑白照片,从此永远定格下来,保存下来。

徐文耀那时候才不过十岁多一点,但不知为何,他感到心脏有轻微刺痛,他想,要这么孑然一身地长大,这么孑然一身地走到死,该得多难。

徐文耀原本不曾注意过于萱,于萱有她特定的,任何人进入不了的孤独,徐文耀也有,尽管他待人恭谦有礼,家里背景过硬,却从不仗势欺人,但他跟于萱一样,也有属于自己的,坚硬到旁人不能进入的内核,但是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令他粹不设防,终生难忘。

那一年,他发现自己喜欢的,不是漂亮温柔,身段窈窕的女孩子,而是跟他一样,有相同生理构造的男孩。

他还记得最开始是一次篮球场上的冲突,不同学校两帮学生争一个球场,于是他义无反顾,带着军区那帮野小子加入群殴,篮球被当成利器,一用力砸过去,失了准头,砸到一个过路人。

那个人眼镜被砸烂,挺秀的鼻子登时冒出血。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顾不上那种不相干的路人甲,但在那一瞬间,他注意到猩红的血从那人的鼻子下流出来,与白玉一样的脸颊两相对应,竟然有种凄艳的美感。

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心底汩汩冒了出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那天晚上,他想着这个陌生男子俊秀的脸庞,捂着鼻子疼得泛上水光的眼眸,下体的器官竟然硬了,不得不伸手纾缓。

在此之前他已经试过遗精,梦见什么已经不太记得,他从小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头脑一流,对自己行为的掌控远超过一般青少年,但这么激烈的情欲冲到下腹,不得不靠手来缓解,这种经验,却还是第一次。

就好像燎原大火,仅凭十四岁少年的意志,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后来他千方百计接近了那个陌生人,对方是个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教师,就在他们学校附近一所三流初中教生物。徐文耀凭着自己从小历练出来的交际能力,故意在他面前制造一点小事故,扮演一个迷途却不失上进心的学生,激发起那种初出茅庐的年轻教师的理想和热血,轻而易举登堂入室,成为那位老师额外照料和辅导的学生。

由始至终,对方都不知道,他试图拯救的失足少年,其实是另一所重点高中人尽皆知的优秀学生。

他想要这个人的欲望已经到了不能控制的地步,每接近一步,就想多贴近一些,全身血液都像煮沸了一样,叫嚣着再要多点。徐文耀后来也分不清,自己那时候,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年轻人偏执的占有欲?抑或两者皆有,但在他能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但对方,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异性恋者,他有相恋两年的女友,并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徐文耀再掩耳盗铃,也无法阻挡天性中的精明,他后来还是知道了,自己怀着美好心愿送给老师的怀表,被那个人转手送给了自己的女友。

徐文耀那时候还小,不懂得如何控制住怒火,他只知道在当时,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是在长年累月的优越感中成长的人,这个打击对他来说犹如耻辱,是那个年龄骄傲的年轻人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后果。在这种状况下,他用最冷静的心态执行最疯狂的念头,他利用那个女孩的虚荣心,故意制造一些偶遇,介绍她认识军队高官的公子哥儿,那些人都是风流成性,见女性献点殷勤,玩点暧昧,搞个把艳遇不在话下。徐文耀冷眼旁观,还真有人吃那种女大学生的清纯,而公子哥儿会玩又舍得花钱,又岂是一个初中老师能比拟?徐文耀在一边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一来二去,原本无意变得有意,有意再更进一步,变得你情我愿,终于生米煮成熟饭,成了好事。

这个时候,他再以假装惴惴不安,良心上过意不去,在那个老实男人面前,将这件事,断断续续,透露了出去。

他再精明能干,那个时候也才只有十四岁,事情做下去了,后果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两个原本相恋的人开始争吵翻脸,曾经澄净美好的人性由此扭曲变形,徐文耀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老师得知自己女友劈腿后,会全然不顾自尊体面,当众苦苦哀求自己的女友回心转意,被拒绝后又屡次纠缠不清,对方的新男友,也就是徐文耀介绍的公子哥儿又岂是好相与的?见他这么拎不清,也不多说,叫了几个人把他狠揍了一顿,被毒打后的青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尽心竭力地对女友好,兢兢业业工作想给她一个好点的未来,她还会这么残酷地对待自己。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在伤愈后,借口彻底分手约了昔日的女友见面,掏出藏在口袋里的美工刀,亲手割开那个女孩的喉管。

据说伤口干净利落,完全不是外行人所干的,徐文耀却知道,青年曾经的愿望是当一名生物学家,解剖是一种基本技能,当年在大学里,他因为这个,还得过教授的赞许。

事隔多年,徐文耀还记得,就在青年被毒打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他那一天命保姆炖了补身子的药膳,准备拎去医院,没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容易打动人的了,徐文耀深谙此道,他甚至还打算,这一次要在青年床头哭诉一番,自责一番,同时隐晦地表白一番,他想,有自己这么优秀的人喜欢着,那个女人算个屁,他有绝对的信念,不用两个月,就将老师拿下。

他得意过了头,一出门就撞到于萱身上。

记忆中,于萱总是跟他擦身而过,面不改色,就好像他的身影根本不曾映入眼帘,但这一次,于萱却出于意料地折了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目光炯炯,仿佛要把他的手腕掐断一样紧紧捏着,然后,她闭上眼,又睁开,仿佛深受打击一样脸色苍白,再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了惶急和怒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后不由分手,伸出手在他脸上刮了一巴掌。

她指甲锋利,这一下,令徐文耀脸颊生疼。

徐文耀大怒,一把甩开她,骂道:“你打我,你他妈疯了你。”

他近乎本能地,一抬手就要给回于萱一巴掌。

但这巴掌没有打下去,因为于萱盯着他,说了一句:“保温瓶里的汤真可惜。”

徐文耀一愣,问:“你说什么?”

“特地做出来,却没人喝,不是可惜是什么?”她看着徐文耀,轻声说,“你会后悔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徐文耀说话,不用多久,等他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空空如也,就有不祥的预感,再不用半天,他就知道那出发生的惨剧。

再然后,他用很多年的时间,品味一种名为后悔的感觉。

自然,那个汤,也没人喝了。徐文耀亲手将它倒入厕所,按了抽水马桶的按钮,将那股浓稠的液体冲走。

然后他对着马桶,大吐了一场,吐完了,终究垂下头,沉痛地,无声地啜泣。

今天的他理解这件事,无疑变得清楚许多,青年家在农村,靠自己的力量,好不容易才上大学,又交女朋友,还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对他来说,人生就必须结婚生子,养家糊口,孝顺父母,这些是他近乎全部的愿望,必须扛起来的责任。他不能够接受共同设想明天的女人背叛自己,就如他同样不能够接受异乎寻常的性取向一样,青年能设想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头,但却踏实可靠,也安全合理,他一直生活在里面太久,他没法想象,有一天自己要面临熟悉世界的崩溃。

可他徐文耀,在十四岁的时候,却并不知道,横刀夺爱不仅仅是横刀夺爱,它还意味着别人生活的分崩离析。

十几年后,徐文耀想起这件事,还是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说得更准确一点,他是为自己还没准备好,没有足够的修养和力量,就去扭曲别人的生活而后悔不已。他想如果是现在,他肯定不是那么幼稚,就算要一个人,也不一定要用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就算要用手段,也不会让自己背负这么沉重的负罪感,他还有少年时代说不出口的爱慕和眷恋,那些来不及诉说的真诚的感情,如果是现在,他肯定能告诉对方,但因为当时太年轻,他干了蠢事,引发了他所不能承受的恶果,于是他永远丧失了表白的机会。

他沉浸在往事中,直到手指被一只柔软的手覆盖住,徐文耀抬起头,看见于萱醒了,睁着眼睛朝他微笑,徐文耀也笑了,反过手拍拍她的手背,问:“醒了?饿不饿?”

“饿个屁,”于萱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弱弱地问:“我家小铮呢?”

“放心吧,”徐文耀笑着说,“给你把人送家门口去了。”

于萱叹了口气,说:“我吓到他了?”

“大老爷们,至于吗?”徐文耀摇头说,“王铮比你想的坚强,但他担心你,这会想必心里也不好受。”

于萱微微勾起嘴角,坏笑说:“怎么样,他不错吧?家门朝哪边开你也知道了,往后就能登堂入室,不用我教吧?”

徐文耀呵呵低笑,站起来把床头预备着的保温桶拿过来,拧开了说:“这个事你别老挂嘴上,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

“谁说我开玩笑的,我他妈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于萱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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