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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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不知过了多久,如初清醒了过来。伸手一摸,脑后有未干涸的血迹,翻转过身,只见满天星斗,仔细辨认了三次,才确定那不是因头部被猛烈撞击而冒出的金星,确实是苍穹天幕下的星星。

看来她失去意识至少一个时辰了,可翠喜为什么袭击她呢?她没有马上起身,而是冷静想了一下,几秒钟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探手入怀……果然,夜明珠没了!

这女人真是大脑进水、小脑萎缩,居然用抢的!难道是吃定她不敢声张?可她难道不会抢回来吗?反正这事挑明了对谁也没好处,宝贝到了俺答手里,就谁也看不见了。他铁定拿这异宝镇他的大帐,就算要赏赐,也轮不到一个抢来的暖床人。

如初气愤愤地爬起来整理衣服头发,之后提着空鱼篓往回赶,一路都在想要怎么惩治翠喜,还不能让俺答发觉。那夜明珠要是她的就算了,偏偏是严世蕃送的,收了人家这样的绝世异宝,又不想和人家发展一段感情,像什么话!

她在现代时家教就很好,除了花和糖果,从不收男人们的任何贵重礼物。所谓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不在财务上依赖男人才能平等相处,当然结婚后就不一样了。

但才回到营地,她就感觉到气氛异样,四周火把摇曳、有二十余个骑兵正在集结,小獒犬兴奋地吠叫着,中间还夹杂着人类的大声呼喝,似乎是大营出了什么事。

如初立即紧张起来,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惹事,于是趁乱避进各个帐篷的阴影中,快步往回走,打老远就看到专门负责看守厨帐的士兵东张西望,连忙打了个招呼,示意她回来了。她看到那守卫明显地松了口气,不过这人极为欠抽,她明明规规矩矩的,却生挨了一鞭子,打得她小臂上多了一条血痕,那火辣辣的疼把脑后的疼都掩盖过去了。

“快滚回去,不然把你这怪物喂狗!”他冲如初吼。

如初忍气吞声地跑进帐篷,还没站稳,同帐的一个姑娘就扑过来道,“小胡,你还不知道吧?翠喜她跑了!”语气里又是羡慕、又是害怕。

“外面的骑兵是要去追她的?”如初吓了一跳。不会吧?偷了东西就跑!虽然翠喜的脑子可能只有核桃仁大,但也不至于为了串夜明珠而冒生命危险,除非……她早有预谋。

如初心里很乱,下意识地四处张望,蓦然发现她的包袱散落在一边,明显是被翻动过的。上前一看,那件太监服没了,翠喜自己的衣服首饰也全没了。

现在,如初百分之百肯定翠喜的逃跑是有预谋的了,不然谁会在仓促决定时还不忘记偷一件衣服?那衣服是公主赏赐的,无论质量还是绣工都一流,如果是普通的衣服,能拿去卖不少银子。可惜翠喜生于乡下小户人家,不知道这衣服是太监穿的,所以不管多华丽,也不值钱。

当初如初换下这衣服时,翠喜双眼放光,还试穿了一下。那时如初心情不好,就随她去了,也没过多解释。话说翠喜和她身高和身段都非常相似,更神奇的是她们的右边肩膀同一位置都有一块红色胎记,指甲大,虽然细看的话,如初肩膀上的胎计是燕子形状,翠喜肩膀上的胎计形状却不清晰,但当那天如初无意中看到,还是惊奇了一阵,感觉造物主很是神奇,大千世界,居然有人除了脸之外,特征如此相像。

“她这是要逃到哪里呀!”一个姑娘愁道。

如初没说话,但料想翠喜是奔大同方向了。女人嘛,总是喜欢表达、喜欢说话,而之前帐里的姑娘们不爱搭理翠喜,就如初态度还算好好,所以她偶尔跟如初说点心事。

她自己也清楚,虽然她现在受俺答宠爱,但未必长久,将来也是赏给某步卒,过着当牛做马日子的命运,所以经常长吁短叹,认为曾经很有把握的美好日子再也不会出现。

情绪好时,她会异想天开地说要去投奔未婚夫婿。还说虽然已是残花败柳之身,但那富家的秀才就是因为在市集上见过她,爱慕她的美貌才纡尊降贵地和她这样出身的女子订亲的。如果真能到大同城,她坚信就算当不了正室夫人,当个妾还是可以的,反正只要男人心里有她,总好过在塞外挨苦。

对此,如初也就姑且听听,因为她知道明军不会来救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百姓,哪想到这没脑子的丫头居然真的偷了马逃跑!

她大概以为路已经好走了,守卫也松懈不少,而且到大同城只需一夜的功夫,照规律,俺答今天又不召见她,所以趁夜骑快马偷跑之计万无一失。由此可见,她的逃跑虽然有预谋,但却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所以恐怕结局会很悲惨。

不出如初所料,天还没亮,骑兵就回来了。但他们并没有带回翠喜,只说是追她到了一处悬崖,因獒犬凶猛,马儿受惊了,所以连人带马跌了个粉身碎骨。

在为这可怜又可恨的姑娘哀叹之余,如初知道严世蕃送的那串夜明珠是拿不回来了,只希望万一有羊倌或者采药的人发现尸体,捡到宝物,不要因此招来杀身之祸,落得翠喜一样的下场。

可也因为翠喜事件,连累得很多人受到惩罚,已经松懈下来的守卫也重新严密了起来,间接加大了如初逃跑的难度。如初悲观的感觉如果没人里应外合,她恐怕很难离开了。但转念又一想,假如有人来千里奔袭来救她,假如他们看到摔烂了的、翠喜的尸体,会不会以为是她呢?

如果认为她死了,那就更不会有人深入到塞外腹地来救她了吧?她无力的想,但随即坚决地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老天不可能开这种玩笑,世上也绝不可能有那么巧合的事。

但偏偏……就是有。

就在如初随着坐阵中军的俺答紧张兮兮地路过大同城时,两路人马,三个男人已经追近了。本来,戚继光等四人是先走的,但他们没有快马,当天气转晴的那两天,后面的大部队就追上了他们。

见到戚继光,虚海和严世蕃心中均了然,但现在救回如初是头等大事,多一个人就多一人力量,所以三个男人间并没有出现剑拔弩张的情况,而是一方邀请同行,另一方欣然同意。

不过在前方探马来报,他们距俺答大军还有一天的距离时,他们遇见了一个羊倌和一个采药人。这两个人在争一串夜明珠,都说是自己先看到的。而这串夜明珠,严世番一眼就认了出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抓过来审问,当听他们说是在一具跌落悬崖的女尸身上发现的,三人全部感觉五雷轰顶。

如初死了?不,不可能!

三人是一般的心思,立即押着羊倌和采药人到了悬崖下,看到了那具头部先着地,摔得血肉模糊、脑浆迸裂的尸体,还在旁边的死马下找到了一个包裹,里面除了几件女式衣服和压扁了的金银首饰外,还有一套太监衣服,正是如初穿过的。再看那尸体,身量和如初极为相似,再加上她身上有那串绝无仅有的夜明珠,似乎种种迹象都似乎表明了这女尸的真实身份。

不过,严世蕃和虚海又不是白痴,如初是他们心中那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凭这些表面情况就轻率地确定她就是死者?虽然把这些间接证据联系起来看,这女尸就是如初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们并不相信。可是不久后,随行的八重提供了最无可辩驳的直接证据……那块胎记,本应是如初身上独一无二的胎记!

伴随着八重的放声痛哭,三个男人都遭受了此生最大的打击,因为天下无这般的巧合。

可怕的沉默之后,严世蕃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摇头笑着一边倒退,最后跌坐在一块大石上。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脸上却承载着世上最大的悲伤和愤恨,似乎如果不笑,他的生命也会迅速流失一样。

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输得彻底而无可挽回!输给了如初,输给了老天!至死,他也没能让她爱上他一分,而他的心却早已失陷。却这时,老天给了他最深的一刀。

这就是恶人的下场吧?可以得到天下一切想要的东西,只除了那个最珍贵的。真是讽刺啊!他那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放在心上,可她们活得锦衣玉食、鲜衣努马,而他真正放在心里温存着,放在他黑暗心灵中柔软着的人却离开了他,永远不能相见。

因为她这样的女子注定会得到幸福的来生,而他,注定下地狱,永世沉沦。如初和他就是天堂与地狱的距离。也许是他太贪心了,想得到他不配得到的东西,也许当初他不去招惹如初,如果不爱上她,她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这是上天的惩罚吗?可所谓报应,不是应该报应在做恶的人身上吗?难道伤害他最爱的人,只为让他难过伤心得更彻底?他恨,从未这么恨过,假如可以,他真想亲入地府,揪着阎王的衣领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拿了他的命去,却要伤害一个那么可爱无辜的女子。这就是所谓天道吗?狗屁!

第三回 成亲

心中疼得像翻江倒海一般,渐渐令他被打击得混乱一片的意识清醒了些。他站起来,亲自抱起“如初”的尸身上马,丝毫不顾忌鲜血脑浆等秽物,动作温柔、满脸怜惜之意,似乎怀中的不是腐烂尸身,而是绝代佳人。

他要先把“如初”带到大同城,盛妆大殓,之后亲自扶灵,送她回家乡。她活着,不能拥有她,她死了,希望可以做最后一件事情。

“虚大师,你要去哪里?”在马背上,他回身问。

“和小相爷一起。”虚海答,语气里听不出悲痛,但谁了解他的心呢?

自从得知眼前这毫无生气的皮囊就是他的“如初”,虚海就一直垂首默诵着什么,旁人只道他一个佛家弟子是在诵经超度死者,其实他只是在不住呼喊她的名字:如初……如初……如初……

他希望能唤回她,虽然明知道并不能。她就像一个美梦一样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令他死去的心又活了回来,然后再度随着她的离开而死亡。甚至,他没来得及问她,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突然替换了原来的师妹,搅得他死水一潭的心起了波澜,却又以那么意外的方式离开。她知道让他的心在生死之间徘徊是多么残忍的事吗?知道美梦醒来,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是多么可怕吗?

不过师妹,不要怕,不久后我就去陪你。父皇许我借兵,是要我一命抵一命,救出你后即刻回京,把我的命还回去。他心中默念着。原不指望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可也心痛这样的结局。或者他与如初今生无缘,来世却有机会。她不在了,生无可恋,而黄泉路虽长,却也有走到头的时候。

悬崖下偌大的山涧里,跟随下来的千人兵马没有一个人说话,均默默随着僧官主帅和小严相默默离开。纵然他们不知道那死去的女子是谁,但也感觉得出两位大人的沉痛与悲伤,哪有人敢出声。

而在他们离去后很久,戚继光依然僵直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脸色白得没有半分血色,整个人如石雕一般,静得骇人。

张居正等三人面面相觑,沉浸在悲伤和忧愁之中。他们也喜欢如初,都受到过如初最真诚的帮助,现在她走了,怎么会无动于衷?但是小光这样子很可怕……最后还是赵三红眼框红红的走上前去,轻声道,“小光,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

戚继光摇了摇头。

他不确定他现在的感觉是不是难过或者伤心,因为它绝对更强烈。他只感觉胸口被挖空了,空荡荡的,空得好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把他的呼吸、活力和思维全部一点一滴地带走。

很疼啊,那空洞感真的很疼啊,就算他十三岁时与某倭寇头子私自比武,身上骨折六处、还伴随着内伤、并差点死掉时也没那么疼过。那种疼无边无际,似乎变成了血液在身体里流动,除非死,否则永也不能停歇似的。

所以,他真的不确定自己是否悲伤,因为那锥心的疼掩盖了一切。

“小光,你振作一点。”张居下也过来劝,“倘若如初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子。”

戚继光长眉一挑,心头触动,但仍然没有说话。

“不管你做什么,今天都依你,只是你好歹说句话呀!”李成粱的心揪着,为如初,也为小光。唉,那么活泼的姑娘,那么坚强的兄弟,现在都成啥样了。人命,还真是脆弱得很哪!

“我要和她成亲。”戚继光终于开了口,声音暗哑得似乎是从胸中嘶吼出这一句,那三人高兴之余,又有点害怕。小光,不是魔怔了吧?他们知道小光对如初那份心,可是她已经香消玉殒……

“无论如何,我都要娶她为妻,不管她是死是活。”戚继光神色温柔怜惜地轻声道,“姑娘家没出嫁就去世,到了那个世界是会变成孤魂野鬼的,我舍不得她孤孤单单的被恶鬼欺侮。何况我之前说过,如果她遭遇不测,我就留在这里永远陪着她,不然她害怕了怎么办?她寂寞了怎么办?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从没扔下过我们,也从没辜负过我,现在她……我怎么可以弃她不管?”

他说得那样坚定,不像是脑子坏了发出的呓语。张居正等三人又是互相交换眼神,最后仍是赵三红咽了咽口水道,“你是说……要和如初的魂魄……也就是灵位成亲?”他是试探性地问,没想到戚继光很严肃地点头,倒吓了他一跳。

“就在这儿?”张居正惊问。

点头。

“就今天?”李成粱惊问。

还是点头。

三个人无奈地互望,都感觉戚继光疯了、痴了,可心中却又很感动,从没想过他用情如此之深。他们躲到一边低声议论,“他不是要学左伯桃和羊角哀,也自杀到地下去保护如初吧?”

“可是如初的尸……她被严世蕃接到大同城去了呀。”赵三红叹了口气道。

“严世蕃大白天就把如初的身体带走,照我家乡的说法,她的魂魄未必走得了。”李成粱说到这儿,想起如初对他那么好,他到现在还欠如初的钱,也是不胜唏嘘,“一具皮囊有什么重要,关键在于她的魂魄留在哪儿。”

“那就成全了小光的一份心意吧。”张居正咬牙道,“不然他说不好要失心疯了。让他们成了亲,了了小光的心愿,如初也会高兴的。以后的事……唉,再说吧。”

三人商量决定后,立即把身上仅有的钱凑了凑,由赵三红和李成粱快马加鞭到附近的小村子买点成亲用的东西,张居正则留下布置婚礼现场,其实不过是盯着戚继光,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不过戚继光清醒正常得很,甚至是平静的。他先是把死马拖走,把“如初”摔下来的地方清洗整理了一遍,然后有条不紊地洗脸擦身、梳头换衣,好像真的很重视这场没有三书六礼的阴阳亲事,安心等待娶他的“鬼妻”。

到晚上,赵三红和李成粱回来,如初就在完全不知情,甚至都没人问她是否愿意的情况下“嫁”作了戚家妇。没有亲朋迎门、没有披红挂绿,喜庆鼓乐、没有杯盘酒盏,香风阵阵、没有喜帕低垂,红烛高燃,只有天为媒、地为证、三个年轻人最真诚的祝福和一个男人爱意坚定的心。

夜风呜鸣,黑暗中的火光保持着微小但却执着的温暖。酒劣而烈,才入愁肠就令大家就都醉了,也只有到了此时,才能痛哭一场。那个在没人看得起他们时,却重视尊敬他们的女子;那个把他们一群迷失的人带出沼泽的女子;那个说过会保护他们,绝不放弃他们的女子却先走了。

而戚继光和往常一样滴酒不沾,一颗眼泪也未流。他静静地等着伙伴们全醉得沉睡过去后,就把“如初”的牌位用布细细包裹,紧紧负在背上。又在朋友们的周围点起几个火堆,提防夜里有野兽靠近,然后悄悄上马,向着北方而去。

没有人能伤害如初而不付出代价,那个小杂碎许晓峰不能,逼得如初跌落悬崖的人也不能,把如初掳来的人更不能!他要杀了夺走他心爱女子的人,他要为如初讨还公道,他不能让她那么冤枉,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纵马疾驰,把黑暗甩在身后,又义无反顾地冲进更深的黑暗中。如初在不知不觉间把他的心都掏空了,现在只有报仇才能把它埋满。

他走后很久,天亮了,他的三个从宿醉中醒来伙伴也终于发现他消失了。凭着对彼此的了解,他们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不禁又是叹息一阵。

“别去追,这件事小光想一个人完成。”张居正蹙着眉道,“如果不成全他的心意,我怕他这一生也不会快乐。我们先去大同城,万一他许久没有消息,我们再去找。”

“成全了他,他就会快乐吗?”李成粱摇摇头,“如初就这么走了,恐怕是小光心中一生都无法面对的痛与遗憾。”

“要是如初还活着就好了。”赵三红说了傻话。

不过嘛,有句俗语叫傻人有傻福。同理,厚道的人说出的话在冥冥中也总有些真实。此时,被大家以为死掉的如初正处在半死的状态下……累的。

才过大同,俺答就病了。如初因为送汤送水,看到过俺答的病况:背上长了好几个大毒疮,因为感染而导致高烧不退。这全是因为他在大热天里长途奔袭,得了胜果又胡吃海塞,过度纵欲造成的。如果是在现代,来点拔毒败火的药,再打点消炎针,同时禁欲忌食就会好了。但是在这年代,再加上蒙古大夫的手段,俺答的病势凶猛了起来,开始两天居然昏迷不醒,汤水不进,就更不用说行军了。

十万大军本来兵分两路,此时另一路得到了主帅“病危”消息,立即前来增援。虽然北元军看不起坐阵大同城的仇鸾,料定他不敢出城偷袭,又得知“甩掉”了大明的追兵,但还是小心提防着。

※※※

下面是关于左羊之交的注释。

注1:左羊之交……左伯桃和羊角哀都是春秋时期的燕国人,他们是生死与共的朋友。听说楚王招纳天下贤士,于是羊角哀和左伯桃同去楚国求官。当羊、左二人同行至燕楚古道时,天降大雨雪,同往则盘费不够,左伯桃便将所带干粮、衣物全交与羊角哀,让其独自赴楚,自己则出走躲避羊角哀,最后因冻饿死于树洞之中。羊角哀到了楚国,位至上大夫,遂将此事禀告楚王。楚王听后很受感动,便下令伐倒林树礼葬了左伯桃。羊角哀觉得因为左伯桃意识到二人同行必因路资不足,而一起饿死在途中,所以他才自杀于树洞中,成全了自己。后左伯桃托梦给羊角哀,说自己在阴间受荆轲欺侮,羊角哀便自刎于左伯桃墓前,与他合葬在一起,赴阴间共战荆轲。于是留下“二鬼战荆轲”这千古传颂的动人故事。

第四回 重逢

如初偷听到这位仇鸾是严嵩的义子,当俺答攻大同时,他居然重贿俺答,让人家绕道去攻宣府。现在俺答原路返回,他不但不阻击,还紧闭城门,其行为实在让人鄙视万分。

其实如初听不懂蒙古话,但与她一起偷听的那位在厨帐帮忙的人曾经偷偷到塞外做过生意,因此给如初做了临时翻译。在此人看来,朝廷真是有毛病,好好的开设互市多好,百姓有钱赚,蒙古人有日用品可以换,那样也不用打这场仗了。

而如初,因为前些日子吹嘘过自己会做药膳,现在俺答又水米不进,吃什么吐什么,尤其油腻的,所以她被蒙古大夫勒令做些可口的汤水给主帅吃,以增加主帅抵抗病魔的能力。

她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为了防止俺答状况不好,蒙古人拿她这妖孽泄愤、甚至施火刑陪葬什么的,只得使出浑身解数熬制了几款清淡败火的靓汤,果然吃得俺答胃口大开,伤势也有所好转。可这样一来,她的任务就重了,每天就蹲在火炉边,要知道煲汤可是极费时间的工作,对火候的掌握也难,这年头又没有煤气、电磁炉、压力定时锅等东西,于是她就更辛苦些。

“老子苦练厨艺是为了绑住心上人的胃的,没想到先用在你这死家伙头上。你无福消受,祝你回到老巢,额头生个大毒疮,硬充独角兽。”如初一边阿Q的咒骂,一边感觉腰酸背痛腿抽筋,琢磨着到哪儿能弄片钙中钙来。

正在这时,忽然感觉帐帘一动,立即头也不回地道,“不是说过了吗?不要随便进厨帐,会影响灶火力度的。汤还要煲一个时辰,生煎胡萝卜肉饼也还没好。”

来人没有说话,但却慢慢走近了,在她面前一尺处停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如初不耐烦地一抬头,才要喝止,却硬生生愣住了,手中拿的一根木柴也掉落到了地上。是累得出现幻觉了吧?她用力眨眨眼睛,那人却还在。那么是幻觉深度比较大?再揉揉眼睛,眼前人却依然没有变!

他一脸风尘,似乎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脸上泥水和汗水混杂着,黑一道白一道的,嘴唇干裂得布满血口子,挺直的鼻梁上还有道长约一寸的伤口,整个人憔悴得很,唯有那双眼睛还晶亮灿然,仿佛那阳光般温暖的微笑就藏在他眸子里,随时可以为她绽放。

而此时,他牢牢盯着她,好像和她一样的心思,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眨眼间就会消失似的。

“小光?”她激动得颤抖着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手掌下,男性皮肤适度的粗糙与温暖灼烫着她的掌心,让她知道眼前的人是如此真实。

“是我。”他答,忽然落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这番死而复生、失而复得,让他的心怎么能不又酸涩又狂喜,那恍惚的感觉犹如就在梦中,令他连碰也不敢碰这熟悉的女子,深恐她再度消失。

“我以为……”他艰难开口,“把你弄丢了。那怎么办……再也见不到你……那怎么办……”

他的眼泪落在如初的手上,因为平日是那样坚强和骄傲的男人,所以他的哭泣就格外让人受不了。如初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哽咽着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

啊,真好,有人来救她真是好!这么贴着他的胸膛,就感觉安全得很,再也不怕了。理智上从不敢设想有人来帮她,也曾经冷静地谋划逃跑大计、忍受精神上的侮辱和伤害、肉体上的疲劳与不适、自以为应付敌人游刃有余。

可其实,那些坚强全是强逼出来的,她的心里一直充满了恐惧,怕暴露了女性的身份,怕稍微行差做错就招来杀身之祸,一个人紧张地保守着秘密,从没有人可以商量。这种罪,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她都没有受过。内心深外多么盼望有人来救她呀,现在他终于来了,不管是谁,他终于来了!

感觉戚继光反手紧抱着她,那么用力,把她的藤制马甲都按扁了,好像恨不能把他们的身体紧紧粘合在一起似的,如初也哭了。没关系,抱吧,虽然有点疼,虽然感觉要被勒断了,虽然呼吸不畅,但都没关系,紧紧地拥抱吧,只要再不把她一个人扔在狼群里就行!

两人就这么用尽全身的力量抱住对方,任眼泪默默地流,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厨帐外有人喊了一句什么,吓得如初蓦地从温柔乡中清醒过来,立即放开那给了她久别重逢的惊喜、以及无尽安全感的年轻男人推到厨帐的另一侧。

厨帐与其他帐篷不同,有两处出口。而紧邻着厨帐,是一顶又小又寒酸的帐篷。因为最近如初调理大汗的饮食有功,特赐她独居的。其实她知道那是为了让她离厨帐近些,好方便病号大汗随时想吃什么,就得给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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