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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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堂木轻轻拍案,因为大堂上人少,气氛又肃穆,所以发出的声音清晰无比,还略有回声。

“堂下何人?”康正源按照程序问。

春荼蘼上前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民女春荼蘼,代金一为诉。”就算大唐民风开放,女子有名子的也算少见,大多叫什么什么娘,看在家庭中的排行了。只有贵族,或者特别讲究的耕读人家,才给女儿起名。

而罗大都督,是见过春荼蘼的,此时不禁眯起了眼睛。跟那天扮演慈祥的叔叔不同,今天他的目光中仿佛掠过一条冰线,能杀人于无形般。

第七十八章谁敢比他惨

只是,看到春荼蘼,他暗暗有些心惊。有时候,他在听政楼议事,连手下的官员都会有些紧张,怎么这个小小女子却神情坦然?

只见,她穿着蟹壳青色的圆领窄袖胡服,式样和衣料都很是普通,还有点长了,腰带也只松松拢住,却更显弱质纤纤,满头乌发整齐地向上梳起,被黑色幞头罩住,皮肤白皙,明眸皓齿。明明是娇美的模样,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不怕捅破天的气势和面对千军万马的沉着镇定。这春氏女果然有点门道,怪不得连那长安双骏也与她来往密切,连自己的女儿都看不入眼了。

他不知道,春荼蘼是越到这种地方越来精神儿。若放在别处,说不定就笨拙得很,别看两世为人,年纪不小,却和一般幼稚单纯的小姑娘区别不大。如果真把她是扔到战场上,第一时间晕菜也是可能的。这就叫: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所诉何事?”康正源再问,“春氏女,起来回话。”

春荼蘼从容站起,朗声道,“所诉者有二。”说完,看了身边一眼。

今天的金一比那天更惨,或许因为是白天,看得更清楚所致。怎么说呢,反正看不出本来面目。但他听到春荼蘼的话,肿成细缝的眼睛看到春荼蘼的目光暗示,立即拼着剧痛,伏在地上,高呼,“学生冤枉!”他有秀才功名,所以自称学生。但因为被定罪。却还是需要跪的。而他目前的形象,类似于瘫,或者趴。

真是应了一句电影里的台词:谁敢比他惨!

“一诉,大都督府盗窃一案,金一无辜被牵连,蒙冤入狱,屈打成招。二诉,金一祖父的坟茔被掘,如今尸骨不知所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天理人伦乃我大唐立身根本,可今日却被双双破坏,其悲其痛,加诸金一一人之身,还请大人明鉴,还堂下金一公道。”春荼蘼口齿清晰,声音清亮。可神情上却不激动,给人非常正义的感觉。而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桩桩件件都直指罗大都督。

是啊,她这样犀利,很是得罪人,可是她有职业操守。既然站在了公堂上,一切就为了案子和当事人服务。若怕。她干脆就不会来。并不会觉得丢人。

至于到堂下怎么办?一码归一码,到时候再想办法应对就是。

罗大都督到底城府深,心中虽恼,但面儿上半点不显,只对着站在堂下的一个刀笔小吏使了个眼色。早知道康正源会为金一找讼师,所以他也备下了熟悉刑司之人。

那刀笔吏姓田,人称老田,约摸四十来岁年纪。长得倒还不错,但不知是不是刀笔吏当太久了,看起来颇为严厉,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看到罗大都督的暗示,他连忙上前,对堂上施了一礼道,“康大人,此名女子所辩者,甚为荒唐,算得上是信口雌黄。堂上用刑,那是律法允许。至于说金有德的坟地被挖,是盗墓贼所为,与大都督府的盗窃案何干?”说着,轻蔑地看了春荼蘼一眼,又对康正源道,“我还有几句话要问问那大胆的民女,请大人答应。”

“哦?”康正源一挑眉。

然而他还没答应,那老田就已经急不可耐地道,“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可还有体统?即无体统,还谈什么大唐的立身根本?”他说得义正词严,唾沫星子乱飞。

春荼蘼一点不生气,因为她既选了这条前人没走过的路,在大唐当个讼师,还是女的,就有准备面对礼教的压迫和别人的轻视,甚至敌视,因而只笑了笑道,“田先生,既然您提起大唐律,岂不知律法并没有禁止女子代讼,又怎么没有立身根本了?难道说,你对皇上颁布的法典不满吗?还是你认为,你比皇上还高明?皇上没说不许,到你这儿就不许了?”老田是刀笔吏,不是官,所以尊称一声先生。

“你!咬文嚼字,小儿之戏。”老田哼了声,却不敢正面回话。

“律法,就是要抠字眼儿的。”春荼蘼又驳了回去,神色端正,“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先生若没有这种严格严肃的精神,还是不要再上公堂,免得误人误己。再者,我上堂不是与人做口舌之争,而是讲事实,摆道理,适用律法,申诉平冤。敢问先生,你上来就针对我,可是对律法应有的态度?”

老田听说过春荼蘼的事,但第一次直面体会到她的伶牙俐齿,不禁着恼。但他也算是冷静的,并没有暴躁,而是嗤笑道,“说到律法,你敢来上堂,可知诸为人作辞牒,加增其状,不如所告者,笞五十。若加增罪重,减诬告一等。”意思是:给别人写状子,不按实际随意增加状况的,打五十板子。如果增加的状况致使对方罪状加重的,按照诬告罪减一等处置。

老田是警告她,金一的反诉这么狠,但若最后罗大都督无事,她自己会倒霉的。总体上来说,这也算恐吓了。

“多谢田先生提醒,只是民女虽然无权无势,却明白以事实为依据,以律法为准绳,断不会冤枉别人,也不会让别人冤枉。”春荼蘼不卑不亢。

康正源忍不住翘翘嘴角。这句话,是他第二回听了,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有理又贴切。

“堂下金一。”他缓缓开口,努力表现出不偏不倚的样子,“你要反诉?”

“是。”金一大约嘴里有伤,口齿不太清楚,但他努力大声,语速也拖慢,还能让人听得明白,“春小姐所言,均可以代替学生本人。”

“那么之前你所招认之事实呢?”康正源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公案上的原供词。问。

“学生当堂乞鞫、翻供。”金一坚定地道,“其余事项,全权委托给春小姐作主!”这是昨天晚上说好的。

乞鞫就是请求重审,也就上诉的意思。

“好,看你伤重,免你跪礼。来人,给金一弄个垫子坐。”康正源和颜悦色地说,堂上风度好得不得了。若主审官都是他这种态度,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的。

一边的衙役到哪儿去找垫子?最后只好弄个草帘子来给金一坐。

春荼蘼觉得康正源这是给她时间准备,因为直接进入了对推阶段。怕她应付不来吧?虽说之前她早显出了本事,此时毕竟罗大都督在,他怕她怯场。

感念到这份偏心和体贴,她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笑,让康正源放心。别说所告的只是个大都督,就算要告皇上,她也要在公堂上为委托人说话。当然。前提是委托人敢告的话。

“田先生,金一乞鞫,反诉之事,你可认?”康正源反过来问老田,仍然态度温和。

“不认!”老田态度激烈,好像正义就站在他身后似的,“我倒认为。金一当堂翻供。藐视我大唐律法,大人要严惩才是!”

“田先生就确定当日之供全是事实吗?”春荼蘼插嘴道。

“白纸黑字,那还错得了!”

春荼蘼见老田完全走进自己的节奏,立即又道,“世间事,惟一个‘理’字说通,方才是事实。”

其实她的意思是,凡事要符合逻辑。但逻辑这个词太哲学了。太术语了,大唐还没有,只能以“理”字替代。而所谓逻辑,就是任何事物也无法打破的规律。

“若是道理说不通,就算点头认下了,也未必是真。律法,求的不就是真理吗?”她继续说,“就说金一这件案子,无外乎三点道理:目的、手段、结果。可偏偏这三样,他的供词前后矛盾,错漏百出,根本经不起推敲,一见就知是屈打成招之下,胡乱说的。康大人,当堂用刑,虽为律法所允许,但却也有度。若一味用刑,岂是追求事实这态度?也与皇上对刑司之事的态度相悖啊。”

“那说说,到底哪里不通?”康正源问,心中暗笑。

这丫头,特别会把皇上和圣人抬出来当挡箭牌,毕竟,谁敢说皇上和圣人不对呢?

“首先是目的。所盗者,为何?”她说着,目光却望向老田。

“自然是为财。”老田理直气壮的回答,“金家贫困,要以出租院子才能贴补家用。所以他要偷盗,道理上不是很通吗?”

“错!”春荼蘼比他还理直气壮地说,“田先生显然没有调查过金家和金有德、金一祖孙二人吧?所以说,断案不能只坐在屋里,更不能凡间事想当然,重要的是走出去,才能了解真实情况。金家祖孙在十五年移居幽州,是编入官府户籍的良民,金一还考取了秀才功名。而金祖德开了间小小的医馆,金一长大后继承了祖业。他们祖孙心地善良,经常帮助贫苦百姓,施医赠药,宁愿自己苦,也行那积德之事。为此,令小康之家陷入艰难,也才腾出部分房屋,租赁给做生意的胡人。请问这样品格高尚之人,视钱财如粪土,自己的银钱都舍出去了,怎么会做出有辱斯文的偷盗之事?”

“也许他们看不上小钱,却看中大钱呢?黄白之物动人心,说不定他们之前是伪善,是沽名钓誉!”老田反驳道。

第七十九章煽动

“田先生,还是那句话,凡事讲究一个理字,要众人心服才行。你这样胡搅蛮缠,就没意思了。”春荼蘼讽刺道,“再者,你说的只是你的臆测,我却是有证据的。”说着从袖筒中拿出一叠纸,抽出最前面两张,送到公座右侧的典狱手里。

“大人,这是金一的街坊邻居,以及受过金氏医馆恩惠的人,所做之供词,上面都按了手印,也随时可上堂作证。”春荼蘼说,“以证明金氏祖孙乐善好施,安贫乐道。从来没有动机也没有可能,去做下那一桩惊天大案。”

罗大都督坐在一边听审,双手无意识的抓紧椅子的扶手。说实在话,他也不相信那个胖胖的乡间医生会是盗贼,也绝没想到他居然能熬刑,是个硬茬。可是,种种迹象又指向这个金一。

想到这儿,他又使了个眼色给老田。老田得了暗示,高声道,“对方讼师不要忘记,从大都督府的演武堂下发现了暗道,正是通向金氏医馆的!”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手段。”春荼蘼侃侃而谈,“不错,密道正通向金氏医馆。可金一已经供称,那房子是租给几个胡人,换取租金贴补家用的。金氏医院的房子分为东西两个院落,为了彼此不打扰生活,中间筑了高墙。”

“说不定,这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老田抓住机会道,“否则,为什么早不筑,晚不筑,偏偏等那队胡人来了才筑墙呢?”

春荼蘼没有反驳。因为这种问题是纠缠不清的,强辩只能坏了自己的节奏,不如示弱,再提出更强有力的论据。“好吧,不提地上,先说说地下。不管是谁挖的地道。有一个问题希望大人注意。”她面向康正源,“挖地道,得运出土方吧?从大都督府的演武堂,到金氏医馆的西院,中间隔着一条街,遇到地基深厚的地方,还要绕行。请问。要挖空这么一条密道,土方在哪里?这样挖法,是不是需要地图呢?那些胡人不可能整天窝在院子里。”说着,她又把另几张证词呈了上去,“经我的调查。他们表面上做的胡食的生意,只有三个人外出贩卖,七个人在家做。但他们起床很晚,要下午才出摊,还有很多人认为胡人懒惰。可今天看来,显然他们大部分时间在晚上挖,然后趁夜运出土方。问题是,运到了哪里,又如何掩人耳目的?”幽州城并没有宵禁制度。可晚上也有卫兵巡逻的。大都督府中,更是定时有府卫巡视。

听她这么说,连罗大都督都不禁身子前倾,关切起来。

然而春荼蘼却又改了方向,伸出了白嫩的三根指头说,“第三点。就是结果。敢问各位大人,定一个人的罪,仅有口供就行吗?,特别是涉及贼赃的时候。在金一家里,完全没有搜到所丢失的财物。不幸的是,金有德的坟墓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自然也是没有赃物的。既然如此,如何能给金一定罪!”

金一听到这里,突然伏地,嚎啕大哭。

康正源拍拍惊堂木,冷声道,“肃静,不得咆哮公堂。”

“大人,学生冤枉。学生的祖父更冤枉!”金一哭道,“我祖父一生行善积德,最后竟然曝尸荒野,至今找不到尸骨,老天无眼!老天无眼!”

“老天无眼,可堂上大人看得到,皇上看得到,天理看得到!”春荼蘼很煽情地说。可惜没有百姓看审,不然一定会煽动起情绪。在公堂上,控制和操纵情绪,其实是极为重要的技巧。

老田听她这么说,立即就沉不住气了,大声道,“若非金一不肯开棺,事情怎么会到了这一步?他捂着盖着,盗墓者自以为里面有财宝,所以才会偷偷挖开?说到底,金有德死后不得安宁,全是金一不孝所致。从此也可看出,连百姓都以为金一有罪,不然那么多有钱人的坟墓不盗,为什么偏偏挖了他家的?”

老田这么说,实在是不厚道,而且毫无怜悯之心。春荼蘼本来也没指望他能讲理,不禁冷笑道,“结果如何呢?什么也没有!再者,田先生这话也不通。你可去实地调查?可亲自问过百姓们的想法?”

老田一脸尴尬,只得扬头脖子,哼了一声,假装不屑以逃避。

可春荼蘼却要把他击倒,所以两步走向前,与他针锋相对,大声道,“问案,律法,刑司之事,必须严谨,事无巨细,都要查个清楚明白,因为关乎到别人的前程和命运,若都像田先生这样闭门造车,不体会民情民心,自己胡乱臆测,好像拍拍脑袋就明白了,简直辜负天理国法与人情,又怎么对得起堂前的那幅对子!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你抬头看看,如此草菅人命,可对得起官字!”她越说越大声,慷慨激昂,莫说金一,堂上所有人都激动莫名起来。

“这……这……”老田给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为官者不查,我却查过。”春荼蘼继续道,“所有知道金一被下狱的人,无一不说他是冤枉,因为根本没有人相信,他会是巨盗!这样,你还敢说盗墓者误以为他是真凶,所以挖开了金老爷子的坟墓?!”

她自己也有祖父,所以她深刻理解金一。若有人这么伤害春青阳,她和人拼命的心都有!

“再者……”她话题一转。

她打击得老田,其实也就是打击得罗大都督够了,立即把绷紧的弦松松,免得绷断了,大家不好转圜。于是,就在金一压抑的呜咽声中,她似笑非笑的问,“听说,守墓的官兵都被迷了,不是说因妖所为吗?怎么能扯到盗墓者身上?”虽是把话题拉回来,却也充满嘲讽。

大家都知道是谁挖开的坟,不如彼此心照吧。

上堂,其实也是衡量。利益的衡量,结果的衡量。金一想告罗大都督偷棺掘墓,在现在的条件下是不成的,那也只好让他承担失职的罪过。然后,为金一争取更好的结果。可惜,大唐律中没有国家赔偿这一说。民告官倒是有,告官府却从无先例。

“关于土方的事,春小姐可有独到见解?”大堂诡异的沉默了半晌,罗大都督苍老但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空旷,略有回音,听起来威胁力十足。

春荼蘼心中有数,可是不想直接说出来。她的目的是要捞出金一,让官府承诺帮金一找回金有德的尸体,毕竟个人力量有限,这也是她能做到的极致。至于到底这惊天大盗是谁?赃物在哪里?里面有什么重要到逼得罗大都督铤而走险的秘密?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只是一介草民,要救的也是草民,高层的争斗,与她无关,她也没有力量插手。身无靠山,就不要瞎搅和,否则就会牵连可爱的家人。而那,是她拼尽一切也要保护的。

但是,她可以给罗大都督一些线索。不管罗大都督承认不承认,总是一份人情。最重要的是,可以让罗大都督忙活起来,不再有心情、有闲工夫找其他人的茬。特别是金一,她会建议他找回祖父的尸体,好好安葬后就离开幽州城。

“罗大都督。”她略施一礼,姿态优雅端庄,令罗大都督不得不承认,自家女儿受过这么多年的贵族小姐训练,比之眼前的女子却差得远了。其实,有些东西不能只靠训练,那种大方和从容是骨子里的,是春荼蘼在现代生活了快三十年所形成的,属于职场女子的自信。

“其实民女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镇定地说,“要掩饰土方的事,自然要有其他工程,而且是长达一年、同步进行的大工程。土木这种东西,混在一起,蚕食般消化,才能不被人看出来。还有,要能弄到大都督府的地形图,好避开不能、或者挖掘起来比较困难的房屋、假山、水池等地。第三点,晚上开工的话,就算是在地下数十尺的地方深挖,也要提防夜深人静,被巡逻的兵士们发现动静。所以,那帮胡人也要弄清巡逻的班次吧?这些,外人如何得知。罗大都督,民间有句话,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多谢。”罗大都督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闪烁。

捉贼要拿赃,但现在赃物找不到,就只好从源头入手。照着春荼蘼提示,要想找到这样的人也不太难。剩下的,就看他自己怎么折腾了。

“罗大都督为国守护边疆,使万民安乐,这点小事,是民女应该做的。”春荼蘼毕恭毕敬的道,“只是这金一,即无动机,更无手段,在他身上也寻不到结果。为安抚民心,为严正律法,还请罗大都督开恩。更请您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儿上,严惩玩忽职守的兵士,帮他找回祖父的遗体……

第八十章我名为夜叉

罗大都督眯起了眼,心中虽然窝火,但当着康正源和韩无畏的面,也不能做得太过。因而道,“本案已经审结,但康大人仔细,发现了异情,遂重新审理。既然金一当堂翻供,本都督也无话可说,只依律法而行吧。”

因为是巡狱史重审,所以不需要过三堂,直接定了案,当堂读鞫:金一无罪释放,发还家产。罗大都督承诺,帮助金一寻找金有德的尸体。当然,金一那些打就白挨了。他自己也知道讨不回,也就见好就收。

而所谓盗墓事件,罗大都督把当时守墓的官兵当成替罪羊严惩了之后,也不了了之。至于那些替罪羊今后是升官发财,还是被杀人灭口,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一些繁杂的小事,康正源一行人在幽州城又逗留了几日。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才终于启程,晚上就进了范阳县。

春荼蘼归心似箭,知道这时候祖父必定在家了,就随便跟韩、康二人告了个辞,拉着春大山和过儿往家跑。韩无畏和康正源本来还想说几句话,却只看到她一溜烟儿钻进马车的背影。

“算了,反正还得送年礼,到时候就见着了。”韩无畏摊开手,无奈的道,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表情温柔,还带着笑意。

康正源并不揭穿,只道,“我孤身在外,你备年礼时备上两份,不用太重。虽说她这回跟我出去两个多月。吃了不少苦头,帮了不少忙。不过,她是小门小户的出身,春大山的官位和薪俸也不高,只送些实惠的就好。不然,人家还礼就成负担了。”

他这是暗中提醒一下两家的地位差距,韩无畏怎么会不明白,却装作不知,笑着说,“这个倒不用你操心。你们外出之时,我已经写信给京国,说明你要在我这儿过年,不仅我爹和你娘早就派人送来了很多年货,就连皇上也赏了些。那些贵重的不拿,稀罕的瓜果蔬菜米粮等物却可以送给春家。再说,咱俩官位虽低。却也有年资,反正也吃不完,不如送人。只可惜,为着春大山着想,咱们不能经常去蹭饭,咱们两个大男人,除了醉酒。也没什么可乐呵的。”

“你回去幽州城。罗语琴和罗语兰不是挺好?”康正源嗤道。

“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人家要的是两个。”韩无畏哈哈笑道。

这两个人,就算过了年要长一岁,也才一个二十二,一个二十一,平时端着老成持重的架子来,特别是在外人面前,也只有到此刻方像才及冠的少年。

另一边。春大山直接把从幽州城雇的马车赶回了自家门口。一停车,过儿就飞一样的跳下去敲门,老周头见是自家老爷、小姐和过儿,高兴地连忙进去通报。等春荼蘼下了车,春青阳已经迎到门口了。

“祖父!”春荼蘼扑过去,一把抱住春青阳的胳膊,“我可想您了,您想我不想?”

古代的大姑娘鲜少有与祖父、父亲如此亲近的了,因此她这举动,更让春青阳的心融化得只剩下一滩水,眼中的泪意都忍不住了,强行唬着脸说,“这么大的丫头,别总咋咋呼呼的。”

春荼蘼知道春青阳这是不好意思了,倒不是不想她,也不以为意,只嘿嘿笑着,更不顾春大山,挽着祖父就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出无数撒娇卖乖的话,绝对纯出自然,直出胸臆,听得春青阳的嘴都合不上。

春大山这个郁闷,没想到风尘仆仆的回来,直接被女儿和父亲嫌弃了。再看过儿和老周头也是有说有笑,就扔下他孤家寡人一个。没办法,只好先打发了车夫,再自个儿进院,认命的锁上了院门。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从这天开始,家家户户就开始过年,有很多事要准备,是非常忙碌的日子。所以,虽然春青阳不知道他们回来,并没有准备小年饭,但东西都是现成的,早就采购好了,忙活着做就是了。借这个时间,春荼蘼洗澡换衣服,等收拾好,再到正屋吃饭时,一家人已经围坐在一起了,包括老周头和过儿在内。

炭火红红,气氛温馨,这让春荼蘼很兴奋。而且,在家人面前也不用伪装出职场女强人的样子,又令她又很轻松。因此,虽说古代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她还是一边吃,一边呱里呱拉的说着路上遇到的好玩事。

春青阳笑眯眯的听着,时时爱怜的给她夹菜,而过儿是个多嘴的,经常插话,令老周头也不时露出惊叹的模样,一家子其乐融融。春大山坐在旁边,心里的酸意渐去,只觉得这样和乐安详,才是一家人的样子。

饭后,春荼蘼累得够呛,肚子还饱涨着就睡了,也不怕积食。过儿和老周头收拾桌子,春青阳就把春大山叫到自己屋里,问起何时去找徐氏的事。

春大山把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说,春青阳就叹道,“一步错,步步错,唉,也该着你命苦。有句粗话,叫买马看母的。老徐氏是个不好的,哪能教育出识大体的女儿。可是,咱家不兴休妻,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你还是先把徐氏接回来,好好管教,以后不生事就好了。”

见春大山低头不语,又道,“我知道你忘不了白氏,可那样的女子,本不是我们家能肖想的。她给你留下了荼蘼,已经是老天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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