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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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心脏,思想,心……

“你是问我怎么想的?”试探性地开口。

花花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皱着的眉头慢慢打开,下垂的嘴角也稍稍上扬。

叹口气,我容易么我!

花花问的是刘迪,我知道,因为他之前就劝过我别对那厮太热心。说实话,我真没觉得自己对那家伙有多特殊照顾,充其量逗个咳嗽,扯扯淡,别说交心,连正经唠嗑都很少。但……如果非要跟十七号大环境比,那我是有些聒噪了。不过我不认为这是我冯一路的问题,遥想当年,我刚进来的时候,面对满屋僵尸,那是多么披荆斩棘才闯出一片天啊,回忆个边边角角都让人心酸,而现在我浴火重生了,怎么还能让后来的同志再走一遍我的坎坷路呢?

我拍拍床,示意花花在我旁边坐下。

花花不为所动,站得笔直像骇客帝国。

我没好气地把他薅过来,一把按到自己身边儿,不解气,再捏两下他那没二两肉的脸蛋儿,才总算舒坦了:“我是觉着吧,很多事情你得换位思考。比如说,咱们是刘迪,住了好几年的号子说换就换,人生地不熟的,还没个人搭理,他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要别扭。他这一别扭呢,又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

“是他别扭还是你别扭啊。”趴在床上的容恺忽然来这么一嗓子。

“我和我们家花儿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来个天兵天将把这妖孽收走吧!

“哦,原来是你家的花儿啊……”周铖慢悠悠的调调意味悠长。

金大福嘁了一声:“就他当个宝,脑子有问题。”

哟呵,还来劲了!我蹭地站起来,撸胳膊挽袖子:“怎么的,是仨人一起上还是单挑?”

周铖摇头,强忍笑意:“要搞文斗,不要搞武斗。”

我转头看向金大福,那厮也在看我,一身腱子肉占了四分之三的床……

好吧,这个跳过。

容恺早猫被窝儿里了,就露出俩黑洞洞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切,我忿忿然地坐回床上,就看见花花也在笑,表情是一板一眼的,可是眼睛,泛着笑意像湖面粼粼的波光。

没好气地推了下他的脑袋,我骂:“你个小没良心的。”

花花摊摊手,一脸无辜。

我不知道花花懂没懂我的意思,就像我不知道金大福他们是不是看出了,虽然我没生气,但我真的有点儿不舒坦了,就为金大福那句“就他当个宝”。话其实没错,我是把花花当宝了,宝贝弟弟,别人动不得,更欺负不得,但今儿个我才发现,原来连嫌弃也不成了。不能嫌弃,不能看不起,必须把他当普通人来对待,我知道这有些过分,而且花花也未必喜欢这待遇,所以除了一个人坐床上生闷气,别无他法。

刘迪的话题就算掀过去了,后来我又和花花聊了些旁的。说是聊,其实拢共没几个回合,因为花花坚持用肢体语言,弄得我每句话都要猜上好几分钟,有时候还猜不对。但花花好像乐在其中,到后面动作也丰富起来,跳舞似的。好几次我没憋住,直接乐了,花花有点小尴尬,但居然没怒,而是依旧莫名耐心地一边又一边重复我看不懂或者理解不了的手势。

好容易挨到要熄灯,花花总算有了结束谈话的趋势,虽然意犹未尽。

我颇有一种解脱感,但面儿上又不好表现出来,于是佯装不经意地咕哝一句:“下回还是写字儿吧,这么比划多费劲。”

花花刚走出两句,闻言停下来,回头,略显兴奋的表情还没有彻底从他的脸上散去,衬着愣愣的表情,有些滑稽。

我咽了咽口水,任由他看,等着回应。

但花花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看我,脸上再瞧不出任何情绪。

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便赶苍蝇似的挥挥手:“瞅什么呀,赶紧睡觉去!”

终于,花花眼里的光黯下来,像清晨的街道,路灯一盏又一盏的熄灭。

第 30 章

那天晚上之后,花花再没跟我比划过手势,无论何时何地,要么,他写字给我,要么,他就宁可不说。我这叫一个烦躁,但“比划费劲”这话是我说出去的,总不能再捡回来。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过日子,好在除了这个,花花倒没别的变化,该怎么还是怎么的,偶尔我打趣让他喊我哥,他还会没大没小地扑棱我脑袋,就像我总摸他头那样。

刘迪的行踪慢慢稳当下来,不再夜不归宿,每天正常上工,收工,出操,放风。有一次我聊天,我随口问,那阵子你总晚上不回来是不是跟谁构思越狱计划呢?刘迪大为惊讶,半张的嘴能塞进去四个鹌鹑蛋,路子你还有这计划呢?赶紧敛吧敛吧收起来,不然容易吃枪子儿!我黑线,彻底丧失继续深聊的**。我烦他吊儿郎当那劲儿,虽然我自己也不怎么正经,还有我很烦我叫我路子,冯哥,一路兄,哪个不比路子好听,所以礼尚往来,我坚持叫他盲流。

一年中最冷的节气,三九天,悄然降临。

起初谁也没感觉到,因为一入冬,监狱的温度就始终维持在冻不死人但也绝不温暖的恒定状态,每天睡觉蜷成虾米是我们特有的保温措施。但这天不一样,早晨起来洗脸就发生了异常——停水。

“停啥啊,”金大福过来弄两下,定了性,“拧都拧不开了,这是水管子冻住了。”

刘迪已经把牙膏挤出来了,于是这会儿举着个牙刷二了吧唧地问:“所以呢,这是让哥们儿干洗?”

“拿热水浇开不就行了。”小疯子懒洋洋挤过来,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唉,这同一个屋檐下的智商差距咋就那么大……

刘迪等半天,没等来下文,不耐烦了:“那你倒是浇啊,光他妈说顶屁用。”

小疯子不乐意了,叉腰瞪眼:“你见过诸葛亮拿青龙偃月刀?你见过吴用上阵杀敌?我是智囊,智囊懂不懂,就……”

刘迪生生后退两步,估计是觉着自己再听下去容易口吐白沫。

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真把谁当成透明的,但刘迪的兼容性还是让我叹为观止,随便跟谁都能扯上两句,嘴欠,人得瑟,没多久就成功融入十七号,我仿佛看见了刚出道时的自己。

早知道这样,我还动员大家接纳他干啥啊,整得现在俞轻舟都管我叫居委会的。

清晨时光宝贵,不能由着学龄前儿童白白浪费,于是我和周铖还有金大福人手一个暖水瓶,埋头就在那儿浇,花花则是时不时试试水龙头,看能否拧得动。

隔了夜的暖瓶只保留下一半温度,好在最后弹尽粮绝之际融冰计划终于成功,然后就看着俩袖手旁观的死孩子第一个冲过来享受胜利果实。

我看周铖,周铖看金大福,金大福把指关节握得咔咔直响。

要是全屋儿就他俩三十岁以下我们也就忍了,可是还有个花花呢,这一对比差距就出来了,我得是多有眼光才能认这么个讲文明懂礼貌识大体懂谦让的弟啊!

厂房里的温度比之宿舍要好不少,可能是考量到工作效率。刘迪就在我身边儿扎根了,起初是光聊天不干活儿,后来貌似觉得无聊了,才真正开始研究加工制作。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乐趣,干活的速度蹭蹭往上窜。我觉得他挺有劳动改造的天赋,小疯子说这是处理器升级了,单核变双核。

“其实做一做也挺有意思,你看这个怎么样?”

得,学龄前儿童又来显摆作业了。

“好,非常好,全车间就你这灯最漂亮。”

“你他妈都没抬头……”

我黑线,只得从百忙之中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刘大师,我建议你出去之后办个私人艺术工作室,真的,你特适合搞这个。”

刘迪磨牙,半天挤出来一句:“你这张嘴,能损到西伯利亚。”

我坏笑,低声道:“其实有个简单的法儿,你让监狱给咱号把活全免,分数照加不误,我发动大金子他们一起来陪你研究手工艺制品。”

刘迪特平静地看着我,语调都没有特别的起伏:“行啊,你们要不想干就不干。”

我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总算明白那种逮着好车就想划两道的仇富心理了。

刘迪忽然乐了,好像知道我想什么似的:“跟你开玩笑哪。知道你不是咱这种好逸恶劳的人,你多勤劳质朴啊,监狱要选个先进模范,我肯定投你一票。”

跟这孙子说话太累,你妈他不按套路出牌!

不过有一点,我真没办法把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和杀人犯结合起来,更别说是光天化日拎着大刀的形象。可能人被逼急了都会干点儿出格的事,我想。

“对了,十五监有个叫西瓜的,你认识吗?”我忽然想起了这位故人,没什么感情成分,纯属八卦好奇。

“西瓜?”刘迪念叨着回忆半天,茫然摇头,“没印象。”

我不甘心,又形象地描述了一下其外貌,虽然我也记不太清了。

刘迪还是摇头。

得,记不住就算了,想来也不是啥明星分子。

“他和我一起进来的,分到十五监,刚进去的时候好像被欺负得不轻。你们那监是不是挺乱?”我转移八卦方向。

“还行吧,”刘迪不太当回事地摆弄摆弄流水线上的各种材料,“监狱不都这样儿么,你当和谐社会呢?”

我耸耸肩,也是。

“不过你们二监倒还真挺太平,”刘迪忽然话锋一转,“那个俞什么来着,挺有一手,虽然人挺招人烦……”

我喜欢他最后这句。

“太平什么啊,前阵子刚死俩人,你不知道?”

“知道,不过这和在哪个监没关系,不想活,放哪儿都一样。”

我搞不懂:“其实咱们这边儿都是十年以下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一眨眼不就过去了。”

刘迪扯扯嘴角:“那你这眼可眨得够慢的。”

我总觉着他话里有话,索性问:“你判了几年啊?”

刘迪又想了想,凝思的表情和刚刚回忆西瓜时一模一样,包括答案:“忘了。”

我崩溃:“这玩意儿还能忘?!”

刘迪满不在乎地打个哈欠,一脸倦容:“我从来不记对我意义不大的事儿。”

“操,你这狂妄的样儿真让人特想踹上两脚。”

“行,满足你。”

“我说的是踹脸。”

“……”

晚上睡觉的时候刘迪说这荒郊野岭的,暖气管道送过来早凉了,应该铺地热,电的。我在被窝里蜷成胎儿,还不忘提醒,你可以向上面反映反映。哪成想刘迪来了句,早反映了,我爸说过事儿多。我无语,半天才心情复杂地建议,那只能从增强自身体质做起了,明儿开始每天来段健美操。刘迪说去你妈的吧,恶不恶心。

第二天,我成了预言帝。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跟着我的节拍,九号儿王文炎,你看哪儿呢,再不跟着动我把你分儿全扣光!”

你妈放风时间跳健美操,谁想的损招儿啊!

健美操不比广播体操,伸个胳膊蹬个腿就能糊弄过去,这玩意儿需要律动。

“律动懂不懂!冯一路你那是胳膊还是鸡翅膀啊,瞎扑打什么!”

俞轻舟疯了,绝对的。

只见他站在凌操台上,一会儿卖力示范动作,一会儿举着扩音器监视大家跟着节拍练,大冷的三九天,愣是挥汗如雨。我有点同情他——我是不知道他学这套操用了多久,但我相信,他教会我们的日子,遥遥无期。

放眼全监狱的老少爷们儿,你说来个散打格斗啥的,没准儿能捞出个全国冠军,但跳健美操这个,真是凤毛麟角。就几个文艺骨干学得挺像样,恨不能把屁股甩到天上,剩余人员,要么站那儿不动看热闹,时不时就要被狱友笨拙的动作逗破肚皮,要么吭哧吭哧东施效颦,成为逗乐儿的源泉。

如果王八蛋的目的是“手拉手心连心笑声遍万家”,那恭喜他,得逞了。

如果这是一操场的姑娘,想必漫天都会回荡银铃般的笑声,而今,只能是一窝熊瞎子呜呜咋咋咆哮山林。

刘迪倒是难得认真,扔胳膊甩腿倍儿有样,偶尔瞄见一眼,给我惊着了:“哟,你这是练过啊。”

“开玩笑,哥们儿正经练过几年街舞呢!”小眉毛一挑,盲流又得瑟上了。

我懒得理他,转头看花花,得,这位就惨不忍睹了。胳膊腿都不像原装,动作巨别扭,偏人还挺卖力,脸憋得黑里透红,正好跳跃动作的时候瞧见我看他,于是身体一歪,落地变成坐地了,我倒抽口冷气,都替他疼。

花花狼狈爬起来,狠狠瞪我一眼。

我缩缩脖子,知错地收回视线——这是谴责我干扰到他了,哥们儿懂。

“下面我们跟着音乐再来一遍,今天必须把第一节学会了!”

俞轻舟举着个大喇叭连吼带叫,我觉着马路对面的女监也可以组织组织人一起学了——隔着墙,音效也绝对是现场版。

“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我神经比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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