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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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好半天,地底下才送来郭判的回应:“太高了,蹦不上去……”

说话间,刚被裴宵衣卷飞的男子已经跟了上来,本想偷袭的他忽然瞥见地上的双刀,再看深沟,赫然明白过来,再顾不得什么偷袭,一下子跪到沟边冲着下面喊:“大哥——”

男子的本地口音听起来有些奇怪,但声音却是撕心裂肺的,显然跌落之人对他极为重要。

半晌后,“大哥”没声音,回应的依然是郭判:“谁啊,别喊了,晕着呢,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男子脸色大变,慌忙起身无头苍蝇似的四下寻找能帮助他救人的东西。

但放眼望去,除了树和土,哪里还有其他。

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急疯了,竟开始试着往深沟里下!

丁若水眼疾手快地薅住他:“你疯了!郭判有轻功都蹦不上来,你下去只是多一个人送死!”

男子猛地一甩胳膊!

丁若水脚下没站住,直接被甩坐到了地上,尾巴骨差点碎,但手仍紧紧薅着对方的胳膊!

祈万贯看不过去,连忙再次出手,终于将男子定住,然后连同丁若水把人给搬到了安全地带。

被点了穴道的男子还在怒吼:“放开我!我要救大哥!!!”

春谨然懒得理他,直接和小伙伴们商量救人之策,最后还是定尘给了个方法——树枝编藤。

虽然有些耗时费力,却是眼下最靠谱的。

众人也不耽搁,说干就干。

被点了穴的男子不知是喊累了,还是认命了,竟也安静下来。

如此这般,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藤绳”完工。说是完工也并不恰当,因为没人知道这沟究竟多深,只是感觉长度差不多了,便想着先扔下去试试。

结果就在大家拿着藤绳走到深沟边上的时候,沉默许久的被俘男子忽然开口恳求:“把我大哥一起救上来吧,求你们了!”

伙伴之中有人置若罔闻,但更多的是像春谨然这样,皱眉回头的。

见有人理睬,男子的声音更是急切:“求你们了,只要你们救我大哥上来,那些草药我们不要了!不,你们还想要多少,我们帮你们去挖!只求你们救救我大哥!”

男子不能动,若能动,春谨然相信他能把头磕出血。

“什么草药?”白浪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春谨然迷茫地摇摇头,虽然前去望风的是他,但没望到啥呢,就被发现被追杀了,所以他也是一头雾水:“这里面怕是有误会。”

“但他们刚才确确实实想杀我们,这个不是误会。”戈十七冷冷送来一句,杀气逼人。

春谨然抿紧嘴唇,若真如被俘男子所言,救下他大哥后一切前仇旧怨都勾销,大家坐下来有话好好说,那即便他们曾经对自己和伙伴起过杀意,想来也是能解释沟通清楚的。但就怕人救上来了,反而是养虎为患。

这是一片春谨然从未来过的地方,这是一群春谨然从未打过交道的人,面对此地此人,他都没什么底。

那厢定尘正和丁若水联手慢慢往下放藤绳。

春谨然走到沟边,沉吟片刻,问小伙伴:“救是不救?”

小伙伴面面相觑,都有些为难,倒是裴宵衣和戈十七神情冷淡,只不过后者在沉默,前者发了声:“这是找着藤蔓编绳了,否则的话,别说他那个‘大哥’,连郭判都不用救。”

“你说什么呢!”丁若水凛然道,“不管好人坏人,是命就要救!”

春谨然被他俩吵得闹心,直接冲下面喊:“郭判,你想不想救身边那位——”

这一次郭大侠的回答倒是快了一些:“滚你的裴宵衣,赶紧救老子,恶人不必救!”

很好,三个人,三种答案。

春谨然正头痛欲裂,就听远处树上传来杭三少的哀号:“我才需要救——”

第73章 雾栖大泽(十二)

最终,春谨然还是救了所有人——郭判,杭明哲,当地小伙。

小伙救上来之后没发现什么外伤,于是丁若水两针下去,男子便悠悠转醒,四下环顾便明白自己是让人给救了,即刻觉出了这里的误会。于是在丁若水去给郭判处理跌落划破的伤口时,男子这才给春谨然他们讲了来龙去脉。

魁梧小伙名叫阿瓦,是附近村寨的首领之子,村寨已在这里繁衍生活了数百年,一直和乐安稳。可从两年前开始,陆续有中原人到这里挖草药,据说回到中原能卖上大价钱,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频繁,村寨周围已被挖得满目疮痍,有时一场暴雨,便无数大树倾倒,动物流离失所,草木毁坏殆尽,人们的生活也变得越来越辛苦。村寨里的人曾试图阻止这一行为,却被带着打手的中原人欺负得很惨,于是阿瓦便组织村寨里的青壮年拿起武器,以暴制暴,久而久之,双方便成了水火不容之势,通常是一经相遇,话都不用讲,直接对砍。

“难怪你一看见我,便拿刀追杀。”春谨然回想起来这一幕,还心有戚戚焉。

阿瓦面露愧色:“实在抱歉,我以为你是他们的同伙,而且你们又有那么多人,各个看着都不善……”

春谨然看看定尘,看看林巧星,又看看把郭大侠包扎得龇牙咧嘴的丁若水,觉得当地人对于“和善长相”的理解可能有偏差。

“等等,”青风发现了问题所在,“我们的同伙呢?”

阿瓦愣住:“嗯?”

青风道:“就最初和你们厮杀的那帮人,你不是以为我们和他们一伙吗,他们人呢?”

阿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四下张望,哪里还有个鬼影子,当下心中了然:“估计早就趁乱跑了。”

春谨然囧:“我们这架打得还真是冤。”

误会解除,中原少侠们也就帮阿瓦的兄弟们解开了穴道,个别在打斗中受伤的,也由丁若水进行了简易包扎。阿瓦想请大家回寨子里喝酒,被众人婉拒,毕竟大事当前,时间不等人。但是他们也没有和阿瓦说来此的真正目的,只说想找一条河,一条最终通往地下的暗河。

阿瓦一听便知道他们要找的是哪里了:“那条河在林子西面。”

众人眼睛一亮:“那要如何过去?”

“直接横穿林子啊,”阿瓦想都没想,“这条沟是林子最东面,再往东就出林子了,和你们想去的地方正好方向相反。”

众人眯起眼睛,看向杭家三少。

杭明哲默默蹭到郭大侠跟前:“郭兄,还疼吗?”

郭判额角微跳,一指心口:“这儿疼。”

一瞅他们这样,阿瓦就知道铁定是迷路了,索性让兄弟们先回寨,剩下他亲自给大家带路。已被丛林折磨得要死的中原少侠们大喜过望,这才是真正的不打不相识!

有了阿瓦的带领,众人再没走过一点冤枉路。启程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带到河流映入眼帘,日头还没有落下西山。

“各位兄弟,以后有闲时,欢迎来寨子里做客。”轻快的水声里,阿瓦和众人告别。

“一定。”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目送阿瓦离开后,众人才真正打量起眼前的河流。

这是一条十余丈宽的河,目测半人多深,一眼即可见底。水流不急,与这一路上见到的水量丰沛水流湍急的本地河流形成鲜明对比。但越是平缓,越让人觉得心中不安。

根据山川地形图,这条河会流入地下洞穴,然后在洞穴中分流,最终去往不知名的各处。中原少侠们不知道这河的尽头在哪里,一如他们同样不清楚洞穴里等待着他们的究竟是何。

一片丛林,已经让他们身心俱疲,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因事先知道要下暗河,所以裘洋和白浪准备了四十张特质的整羊皮,一路上每个小伙伴们都背上几张,这会儿大家便将羊皮聚到一起,在沧浪二侠的指导下,吹气的吹气,扎绳的扎绳,待四十只圆滚滚的羊皮胎完工,众人又分头去砍比较细的小树。砍倒的小树去掉枝丫,便是一根根的长条圆木棒,最后将木棒交叠捆成方形,再绑上八个羊皮胎,一个筏子就大功告成了。

如此这般,待到五个羊皮筏都完工,夜已深沉。

中原少侠们平日里哪干过这些,一个个气喘吁吁,尤以祈楼主为最,已瘫倒在地,全然不顾身下是土是泥:“为啥要分别扎五个,归拢到一起弄个大的多省事儿!”

白浪耐心解释道:“洞穴暗河狭窄,筏子太宽或者太长都可能不灵活,万一在哪里卡住,那我们真就只能抓瞎了。”

祈万贯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见白浪态度这么好,而且说得也确实有道理,便不再胡搅蛮缠。

那厢定尘和房书路已经生起了火,砍掉的小树枝丫正好用来烧。

中原少侠们心照不宣,这是要原地休息了。毕竟一整天先是打架再是赶路最后还要当船工,即便想即刻启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春谨然用两口水顺下去半块饼,肚子里舒服了一些,但心里却没有。他抬头看天,月亮温婉而皎洁,与中原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正因为一样,才让他的思念更浓。他想中原,想春府,甚至想念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

春谨然一直仰头望到脖子发酸,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正想轻叹口气,忽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下意识转头,便对上了裴宵衣的视线。

裴宵衣没有躲,仍静静看着他,只是眼神忽明忽暗,让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

春谨然也不想猜。

站起来走到裴宵衣面前,春谨然直接坐下与对方面对面。这地方距离火堆有些远,也就同样远离了伙伴,所以春谨然说话没了顾忌,开门见山:“如果没有藤绳,连郭判都不用救。这话,你是认真的吗?”

裴宵衣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轻轻挑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意外,又好像觉得这个问题有趣。

春谨然难得耐心,就那么等着。

终于,裴宵衣收敛轻佻,缓缓开口:“若举手之劳,可救可不救,若会让自身犯险,我想不出有救的理由。”

明明是预料中的答案,却仍让春谨然心情低落,但他不愿死心,既然裴宵衣想不出理由,他就给他一个:“郭判是朋友。”

裴宵衣不以为然地笑了,语气很轻却明明白白:“之于我,他只是同伴,而且还是暂时的。”

“那我呢?”春谨然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问,摆明自取其辱,可嘴巴不顾脑子万般阻拦,就这么横冲直撞出了口。

裴宵衣怔住,轻嘲的笑意僵在脸上,有些滑稽。

春谨然忽地后悔了,扔下一句“当我没问”,匆匆起身回到了篝火旁边。

之后的整个晚上,春谨然躺在篝火旁边,眼睛是闭着的,但却辗转反侧,了无睡意。他知道裴宵衣仍在原地没有动,若在往常,他一定会招呼对方过来,以免着凉,可这一夜,他的心情很乱,乱到他一点都不想再和对方扯上关系。

裴宵衣是个什么样的人?初相识时,他便已经知道了。自私,冷漠,还有坚信人性本恶导致的极强防备心,随便抽出一条,都足以让他退避三舍。事实上打从最开始夜访未遂之后,他就断了与这人做朋友的念头,只是阴差阳错,最终搅和到了一起。

但即便一路同行,他原本也没想过这些。他不认同裴宵衣的行事风格,可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是裴宵衣的自由,他可以不喜欢,但没资格干涉,事实上直到昨天为止,他也没想过要去干涉。

但就在刚刚,他莫名变了心情。

问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忽然特别希望裴宵衣有哪怕一点点的人情味,不管是兄弟情朋友情还是人之常情都好,只要一点点。

裴宵衣一定觉得他有毛病,春谨然有些苦涩地想,所以在男人回答之前,他先退缩了。有时候说破反倒不如不破,不破还能假装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说破,不欢而散,就真的没办法继续相处了。

他不喜欢裴宵衣的冷漠无情。

但他更不喜欢连这个冷漠无情的裴宵衣都消失不见。

青风说他作孽,他倒觉得裴宵衣才是作孽。夜访那么多回,见过的男子不说一千也有八百,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健谈的沉稳的英俊的斯文的风度翩翩的文采斐然的,简直万花园,他闭着眼睛随便揪一朵都芬芳扑鼻,可偏偏最后,薅了一株毒草。

要命的是他明知道有毒,还舍不得放开。

裴宵衣这王八蛋作了大孽了!

“喂喂——”

耳边忽然传来杭明哲的声音。

春谨然睁开眼,就见躺在身边的杭家三少正惊恐地望着自己。

他连忙问:“怎么了?”

杭明哲心有戚戚焉:“这话该我问你吧,好端端睡着觉忽然就开始薅自己头发,也太恐怖了,你梦见啥了,吓成这样?”

春谨然囧,赶紧解释:“我没睡着,想事情呢。”

杭明哲皱眉:“啥事,痛苦成这样?”

春谨然有些落寞地叹口气,轻声道:“你不懂。”

杭明哲抿嘴想了想,忽然感慨道:“其实有时候懂太多,也未必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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