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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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众仙只在私底下议论,明面上,仍当对此事全然无知。
终于到了这一日,天旨降下。
天帝亲子被贬为散仙,永世不得入九天,绝对算得上极大的事,奈何众仙友已跟了一年,连天旨大概会如何写都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天帝的声音传遍九天仙界时,众仙友内心毫无波澜,顶多叹一句——哦,终于尘埃落定了。
谭云山听见天旨的时候,正在蓬莱一处山丘,刚把既灵逮着,天帝的声音就入了耳。
既灵亦然,本来还拿着净妖铃敲他呢,一听天旨,动作便顿住了。
“少昊该高兴了。”既灵虽然也和众仙友一样对这结果不意外,但“据说”和“真正降下天旨”,感受还是截然不同的。她如此,少昊只会更甚,不过如今天旨来了,那便一切都踏实了。
“何止高兴,”谭云山叹口气,不无羡慕,“现在应该乐死了。”
他早就细细给既灵讲过东海上的相遇,所以知道既灵在心里也已将那两位视作朋友,这会儿朋友圆满,她自然替对方高兴。
可是连少昊和小灰蛇都圆满了,他的漫漫求亲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曙光?
忘渊之下的那个吻,自回了九天之后再没人提。他起初是觉得不要逼太紧,循序渐进,现在发现,他的情路是逆水行舟,不进就风驰电掣往后退啊!
“谭云山。”
破天荒被主动点了名,什么路漫漫逆水舟瞬间抛了个干净,谭云山应得那叫一个欢喜:“嗯?”
既灵歪头,若有所思:“我这两天一直在想,究竟什么是喜欢?”
谭云山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宇间淡淡的怅然若失:“在黄州客栈的时候,有个姑娘把心递到我面前了,我没敢接。当时被冯不羁偷听偷看去了,他问我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给不出心,他说我看你挺喜欢她的……我就问冯不羁,何谓喜欢?”
既灵忙不迭问:“他怎么说?”
“他说喜欢哪,就是看见她笑就开心,看见她哭就难过呗。”谭云山笑了下,笑意却浅得近乎忧伤,像在后悔过往的愚钝,“你是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傻,我和他说,我看见你们笑也开心,看见你们哭也难过。”
既灵第一次听见谭云山说自己傻,没忍住,乐出了声。
谭云山全然沉浸在过往“淡淡的伤感”中,被这“噗嗤”一声,彻底拖回当下。
那破坏气氛者还毫无自觉,笑得眼眉弯弯,煞是好看。
于是谭云山那一腔郁闷,又很没骨气地散了。
“我没从冯不羁那里得来正确答案,但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他看着她的眼睛,似要一直看进她心底,“喜欢一个人,就是不用看见她笑,单是看见她,就开心;也不用看见她哭,单是看不见她,便心神不宁……”
既灵不言语,但也不笑了,只静静看着他。
“我用了很久才分清楚,冯不羁说的那是朋友之情,而我刚刚说的那种,才是喜欢。”谭云山自顾自道,像要把藏在最深处的那些全部摊开来,“和朋友分道扬镳,会思念,但一想到以后见不着喜欢的那个人,心里就疼,疼得什么都做不了。很奇怪,就算是没有心了,胸口那里还是疼。”
既灵抬手,轻轻覆到他胸口。
谭云山莞尔,想说就算疼,也只有自己知道,你又摸不出来,可最终出口的却是:“琼林的花开了,要不要去看?”
“好!”既灵答得快,跑也跑得快,前一刻还同他面对面呢,下一刻就跑到十几步开外了,然后回头催他,“谭云山,你怎么总那么慢——”
谭云山眼眉舒展,心内豁然。
是啊,他就是个慢性子,所以急什么呢。喜欢两个字,说来容易,可他悟了两世。他的迟钝让她受了那么多苦,现在反过来,也该到他了。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哪怕到了灰飞烟灭那天,依然等不来回应,又如何呢?单是看着既灵,看着她没心没肺,看着她逍遥快乐,足矣。
“谭云山——”
“来了来了……”
“你说我俩在谭府门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用净妖铃砸了你的船?”
刚走两步的谭云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定住,一头雾水地望向前方:“对啊,怎么了?”
既灵一脸好奇:“那你当时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谭云山认真地想了半天:“好像是‘你给我站在那里不要动……更不许跑’!”
最后这四个字,随着逐渐清晰的回忆,骤然有了气势。
既灵似想象出了那个画面,乐不可支:“第二句呢?”
谭云山这回对答如流:“姑娘为何毁我船?”
“我理你了吗?”
“没有……”
“第三句呢?”
“姑娘,在下还活着,上香是不是早了点?”谭云山说完连忙补充,“这一次你理我了,你说……”
既灵笑着抢了他的话:“对不住,我以为你是妖怪。”
谭云山有一瞬的空白,而后瞪大眼睛张开嘴,彻底傻掉了,傻得忘了狂喜。
仙气东起,渺渺而行,细听,似带着槐城的风雨,点滴到蓬莱。
— 正文完 —
第81章 番外《点点愁,恰似仙水向东流》
渊华上仙褚枝鸣近来遇上了一桩烦心事。
在此之前, 他已经快忘了世上还有“愁绪”二字。所谓愁绪, 即无可化解, 但又不致命的忧烦,像烟气一样缭缭绕绕缠着心, 打又打不过, 赶又赶不走。
这愁绪名曰——天帝找我去下棋。
要说这愁也是他自己惹的。
十数日前,他同往常一样守着忘渊,突觉河畔风止,草木静谧, 抬头, 便见天帝不知何时来了, 于岸边负手而立, 静静凝视着忘渊水。
自长乐救出既灵、忘渊重归寂静,已近一年。一年来褚枝鸣都没再在这忘渊之畔见过天帝身影, 故而心中讶异, 不懂隔了这么久, 天帝怎么又心血来潮, 到这忘渊之畔静思。
直到他上前拜见。
天帝免了他的礼,他却捕捉到了对方眼里的来不及隐去的情绪。
似感慨,但又好像混杂了一丝怅然。
褚枝鸣蓦地想到,前日, 少昊大婚。
对于九天仙界, 这事是当做喜事来办的, 可对于天帝, 儿子大婚之日,便也是他失去这个儿子之时。虽说少昊仍是散仙,即便再入不得九天,九天中人仍可去东海与之相见,但旁人去得,天帝却不可轻易去,否则那天旨就真成儿戏了,何以立威,何以服众?
在褚枝鸣的印象里,天帝一贯不怒自威,静若沉水,极少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只两次,一次是那日于这忘渊之畔给郑驳老送行,一次,便是当下。
满九天仙界都知道天帝在众多上仙中,最信任的便是郑驳老。
满九天仙界都知道天帝在众多儿女中,最器重的便是少昊。
这人哪,就怕替别人多想,一替人多想,就容易连带着生出多余心绪。比如那时候的褚枝鸣,本应退回原处,让天帝自己于这一方水畔静静追思,可他偏鬼使神差开了口,干了一件他最不擅长的事——劝人。
笨嘴拙舌的他倒也没滔滔不绝,就轻轻递上去一句:“旁人可重情,可取义,天帝却要顾九天。”
这话没头没脑,甚至有些突兀,说完褚枝鸣都后悔。
天帝却懂了,虽眼中不免惊讶,可慢慢地,便有了淡淡的宽慰和释然。
褚枝鸣忽然觉得,或许自己说什么都不重要,只是在这个时刻,在这忘渊之畔,需要一个人过来站在他这一边,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孤家寡人,足矣。
自认尽了本分,褚枝鸣立刻准备告退,结果天帝先出了声:“你棋艺如何?”
褚枝鸣是个老实人,于是自我掂量一番后,诚恳答道:“尚可。”
天帝似有惊喜:“可愿与我切磋?”
褚枝鸣心说劝都劝了,再陪上一局棋,也无妨,于是道:“乐意之至。”
一念,万劫不复。
下棋之乐趣在于斗智斗勇,旗鼓相当,那种下至半局不到便已望见胜负的对局是最无趣的,尤其是实力明显占优的一方,简直能下得昏昏欲睡。
很不幸,褚枝鸣遇上了。
具体过程他不愿再回忆,总之他以为的“一局棋”,成了“十局”、“几十局”,但凡夜深人静,忘渊无事,天帝亦有闲,他就会被召去九天宝殿的棋室。
好几次对弈中,他实在看不过去这位九天至尊的昏招,也希望一面倒的无趣棋局能有些许波澜,便委婉提醒:“天帝可否再斟酌二三,换一处落子?”
不料对方断然拒绝,大义慷慨:“输便输了,落子无悔。”
每到此时,褚枝鸣都心绪复杂。
有棋品是好事,但棋艺不行,棋品还死硬,这就很让人绝望了。
偏偏这事还不便与人倾诉。
“唉……”褚枝鸣望着幽幽渊水,苦闷叹息。
“唉……”同样的叹息,却是来自思凡桥。
褚枝鸣诧异抬眼,遥望友人:“怎么了——”
仙水河畔,一尘水,一忘渊,只他二人,但问无妨。
南钰又重重叹口气,才道出一个字:“乱。”
褚枝鸣微微皱眉,看得出南钰“心乱”,却又不知为何而乱,正想问,却被南钰先问了:“你说,若少昊不是天帝之子,还能只是贬为散仙吗?”
褚枝鸣很认真地想了想,心中已有答案,虽这样讲有不敬之嫌,但却是真话:“依九天律,先入冰笼,再剥仙格,贬谪转世。”
南钰看了他良久,忽然问:“你说我如果请既灵作说客,有没有可能说动天帝网开一面,也让我当个入不了九天的散仙?”
褚枝鸣愣住,随即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不是真的想和自己谈论少昊,他是……
“你能不能先给点中肯建议,然后再瞪我?”南钰抓抓头,似被盯得不大自在。
褚枝鸣心中有许多情绪涌动,可又不知该说什么。问?劝?阻止?鼓励?都有过闪念,可又都觉得不妥,确切地说,这种事但凡动心动念,个中滋味,如何抉择,都不是旁人有资格过问的。
“再带上长乐上仙吧,”褚枝鸣深思熟虑后,就事论事,给了友人建议,“正理若说不过,他也许还有歪理。”
南钰乐,谭云山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已让九天众仙友认可了他的“足智多谋”。
褚枝鸣看着友人,终还是问了一句:“真的决定了?”
南钰冲他微微一笑,眉宇间的烦忧忽然散了,仿佛在刚刚的三言两语中顿悟了,又或者原本已经有了决定,只是需要找个人说上一嘴,透口气:“下一任尘华上仙会跟你合得来的,我有预感。”
褚枝鸣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难得揶揄:“只要别让我当一个上仙却要隔三差五照顾两条仙河,应该就能处得不错。”
南钰大笑出声。
褚枝鸣也跟着舒展了眉头。
“对了,”南钰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你刚刚唉声叹气什么呢?”
褚枝鸣语塞。
自己的那点愁绪和南钰的事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偏南钰不问个清楚不罢休:“到底怎么了,说出来我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褚枝鸣与天帝下棋这事,多是在夜半无人之时,知之者甚少,南钰近来又总往凡间跑,便更是一点风声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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