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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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衣服是我三年前就想要送你的,可惜还没做好你就离开了……我改了很多次,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

他没说话,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她帮他解开黑色的夜行衣,露出半裸的胸膛,条条伤疤纵横交错,写满他从不说出口的伤痛。对有些男人来说,伤疤是辉煌和殊荣,可对他来说这就是一条条愧疚和羞耻,已经溃烂到心里的自责。

所以,他今天一定会去的!

为他脱下夜行衣,换上她做好的白色长衫,仰起头正看见他望着她,眼中如浮山的云雾,朦朦胧胧,又有欲盖弥彰的晦暗,一时间她像是被他蛊惑,忘情地伸手触摸他胸前的伤疤,手指顺着每一条疤痕轻移,明显感受到他异乎寻常的心跳......

她的手指转到他心口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拖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他身前,唇与唇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澎湃的激情在身体里蔓延。

她紧张地闭上眼,可他只在她额头上轻吻,便放开手......

“护身符你带上,保平安的......”她从怀里取出护身符给他戴在胸前,然后一颗颗为他系上衣扣。

“吃了面再走吧……这是长寿面!”

今天是他的寿辰,她本想给他一个惊喜,看看他大喜过望的笑容,可此时此刻什么惊喜能让他笑得出?

他低头把面吃得一口不剩,便起身出门。

这样的生离死别,他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第十章 桃花初绽(五)

在宇文楚天离开之前,她说:“哥,我等你,等到你回来为止。”

他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我天亮之前还没回来,陆穹衣会来接你回陆家。”

“我等你,等到你回来为止!”她重复了一边,语气平静而坚决。

“......”他加快了脚步,走进黑夜。

落尘逼自己不要去想任何的可能性,就和往常一样,坐在他的房间静静等待。他的书桌边放着一本无名的书,她随手翻开,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是裘叔的笔迹。裘叔在书里记载了他所研究的各种奇毒,其中记载火莲和曼陀罗的一篇,极为详尽全面,她逐字逐句细细地读。

原来火莲与曼陀罗不仅相克,而且相生,曼陀罗原本毒性不强,最多会让人头晕目眩,或是看到一些幻像而已。可一旦曼陀罗遇上火莲,毒性会剧增百倍,轻则让人产生幻觉,迷失心智,癫狂发疯,重则会让人经脉尽断而死......

无月之夜,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铺天盖地,房里的灯火被风吹熄,天地一片黑暗,连洁白的雪花也融入了黑暗。

......

凛冽的大风雪丝毫没有影响梦仪楼的生意,梦仪楼依旧热闹非常,笑声笼罩在一片红烛摇曳之中,梦幻旖旎,飘飘然彩带轻舞,楼上的姑娘软声细语,纤腰如弱柳扶风,手中的香帕娇柔的挥在空中,散着缕缕暖香。

梦仪楼是三层独栋楼,中央是长梯,左右两边有栏杆和长台,入门的玄关顶挂上缀满了飘带和风铃,人一走过,带动极轻微的一阵气流,风铃便会在飘带的舞动中响起清脆悦耳的声响。

风铃无声无息中,宇文楚天一身孤冷走进梦仪楼,身上的冷意比外面的风雪更让人想打冷战。月娘一看见宇文楚天,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见,挥着手中的帕子忙上去相迎。

“宇文公子,您总算来了!呵呵,梦姑娘和你真是心意相通,她说你今晚会来,你果真来了。”

“梦姑娘在哪?”他问。

“梦姑娘自然在房里等您呢,我带你过去。”

宇文楚天挥了挥手,“不必了,我自己去找她。”

说完,他交给月娘一袋金子,转身上了楼,轻车熟路的拐进了长廊的尽头。他走进虚掩的门,房间内空无一人,只有即将燃尽的熏香。

孟漫的房间总会弥漫着奇异的香味,她最擅长用香,而不同的香气总会透露着不同的信息,今日她熏的香味道清淡,沉冷,且不易消散,只沾染一点便会香很久,而且这香弥漫的也快,已散满整个梦仪楼。

这是孟漫召唤他时才会用的香。

宇文楚天沉思片刻,走到床边,摸索到被褥下的机关,轻轻一弹,千年石岩的床无声地分开,露出望不见底的黑洞。

他纵身一跃,无声无息沉入暗室,与此同时,机关恢复原位,入口无声无息地合上,这地下的密室再也看不见一丝的光。

凭借上次孟漫带他来时的记忆,他刻意屏住呼吸,收敛脚步声向前走,穿过一个石门,他隐约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陆穹衣自不量力,不但暗中招兵买马,还联络各大门派密议,想要对付我们,门主,只要您下令,我马上带入踏平无然山庄......”

“就凭陆穹衣能有什么作为,杀他又没钱赚,我们根本不用理会他。”有一个声音道。

一个沙哑干枯的声音响起,语速缓慢,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霸气,“陆穹衣这个人不容小觑,孟漫你继续密切监视他,有消息再向我禀报......”

他的话音还未落尽,宇文楚天忽然在黑暗中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气流,似有东西朝着他周身的穴道飞了过来,宇文楚天闪身躲避,但因为周遭一片黑暗,他又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动作不敢太大,所以闪避不及,右腿的解溪穴被击中。他只觉穴位一麻,并无异样,他伸手探向穴道处,除了一点湮湿,别无其他。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样急速袭来的“暗器”,竟是几滴水珠。

“什么人?!”里面有人听见了动静,厉声问。

孟漫见他被发现,立刻对门主回道:“启禀门主,他是宇文楚天,副门主新招揽的高手,身手不凡,今晚是我通知他来见门主的。”

再没有人多说一句话,等着门主的决断。

沙哑干枯的声音终于响起:“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宇文楚天缓步而入,里面也是一片黑暗,他凭借呼吸声音推测这密室内仅有几个人,且都是高手,那个神秘莫测的门主应该坐得很远,他感受不到气息。

手指磕在桌木上的声音传来,安静的四周,这种声音似被放大了数倍,一下一下,直击人心,过了半响,那略微沙哑的声音才开口道:“你就是宇文楚天,宇文孤羽和陆琳冉的儿子?”

宇文楚天垂手而立,回道:“是,门主。”

突然间,阴风乍起,一阵巨大的气流冲向他,像是掌风。这次他早有防备,闪身避过,掌风又自上方笼罩而下,夹着撵石成灰的力道,宇文楚天再次闪避,石地轰然而碎的声音传来,接着,变幻莫测的掌风随着飘忽不定的身形接连而至,虚虚实实,让他避无可避,最后只能硬生生用全部内力接下一掌......

那掌心滚烫如烈焰,夹着惊涛骇浪一般的内力势不可挡地袭来,震伤了他的心脉。

一口血腥从心口涌到咽喉,宇文楚天硬生生咽了下去。

自出江湖以来,他遇到过很多的所谓江湖第一高手,他全部可以从容应对,他几乎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所以当他知道夜枭防范严密,暗算门主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他今天坦然而来,想用江湖的方式与他来一场生死之战。

然而,他终究太自负了!若是夜枭的门主可以如此轻易被他杀死,他就不会是夜枭的门主了。

在他无力支撑之时,夜枭门主收回了掌力,一切有恢复无声无息,周围还是黑暗,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宇文楚天,”夜枭门主冷然道,“你的剑法精妙,内力却不够淳厚,若是你想杀我,我劝你好好苦练一下内功修为,十年后再来吧。”

宇文楚天按着胸口,讶然原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明白,门主说的没错,以他目前的功力,即便不是在这目不可视的黑暗之中,他也根本杀不了他。但他不明白,门主既然知道他的目的,为何刚才不一掌杀了他?!

“门主,宇文楚天他绝无此心!”孟漫急忙上前一步,极力为他解释,“他加入夜枭,只想找出当年杀害他父母的真凶,为父母报仇,他入门之时,为了证明对夜枭的忠心,自愿中下噬心蛊,愿与夜枭同存亡,永远效忠门主......”

“噢?你真的如此相信他么?”

“是!”孟漫毫不犹豫道。

“那好!靖域,也给她一只噬心蛊。”没有过多的言语,已有脚步声靠近孟漫。

黑暗中,宇文楚天看不见孟漫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微微凌乱的呼吸,还有她湿润却冰冷的手指伸向他,她的手在颤抖,而她的声音丝毫没有颤抖。

“门主,现在你可以相信他了吗?”

“宇文楚天,从今天起,你就是夜枭的左护法,我与副门主不在时,夜枭所有人都将听命于你。”

有人将一个腰牌送到他面前,他结果,放在腰间,“谢门主!”

之后的许多年,宇文楚天每每感觉到灼心蚀骨的疼痛时,他总会记起孟漫那微微凌乱的呼吸,还有那只颤抖而冰冷的手,她当时一定很恐惧,却心甘情愿为他服下了噬心蛊......

也正因为此,不管他再怎么想杀她,他都没有动手。这世间谁都有资格杀她,唯独他,没有!

******

下了一夜的雪始终没有停,天亮了,铺天盖地的雪铺满了院落,落尘用力推开门,站在门前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单薄的衣服抵御不了风雪,她丝毫不觉得冷,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远方,害怕错过了他的身影。

不知道等了多久,东方将亮时,他出现在她面前。她上上下下仔细看他,他身上没有伤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哥……”她扑到他怀里,眼泪再也止不住。

“别哭了!”他轻轻搂着她,拍着她的肩膀,“我这不是回来了。”

“你已经杀了他?”

“我没有!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顿了顿,“况且,他似乎知道我加入夜枭的目的,一定对我有所防范,我不能轻举妄动。”

“他知道你的目的?”落尘满眼的恐慌和不解,“那他为什么不杀你?”

“我也不明白,或许,他认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吧。”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喃喃低语,“可我看夜枭并不缺可以利用之人,只缺他信任的人,他留下我,到底有什么用处?”

他想不通,那个人不仅武功深不可测,连心思都深不可测,要杀他,恐怕真的要等上十年才行!

******

冬去春来,浮山的翠竹又绿了,他们多年前种下的桃花树又开了花,潺潺的溪水顺着山顶流淌而下,清可见底。

细雨微风,生机盎然的季节里,雪洛找来了。雪洛还是美得清雅脱俗,眼中还有毫不掩饰的无尽情愫。

雪洛来后,宇文楚天将裘叔的房子又重新修建。落尘不再陪他上山去练功,也不和他聊天聊到深夜,因为她很忙,忙着陪雪洛到小镇里买东西,帮她把闺房装扮得典雅精致,还忙着和她学针线女红。

雪洛特别特别会绣鸳鸯,在鲜红的绸缎上,一对一双栩栩如生的鸳鸯让人不由自主想去摸摸它们的羽毛,是否如看起来的那么柔软。

落尘满心期待地和雪洛学绣鸳鸯,谁知鸳鸯比桃花难绣得多,绣花针常常扎在她的手指上,血染红丝线,鸳鸯的眼睛绣成了红色。

她拆了,重绣,还是红色,红得扎眼。

如果不是那个月圆之夜,她想她会绣很多很多的鸳鸯,做成锦被,做成药枕,做成鲜红的盖头,然而,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或者说,早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夜,万籁俱寂,雪洛早早便睡了,落尘的鸳鸯只剩下眼睛,拆了绣,绣了又拆,弄得缎布上都是针孔。她忽听宇文楚天的房里有点轻微的动静,她出门看看,他房间的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看见天上的满月,她才想起今日是十五,是宇文楚天的毒蛊发作的日子。

第十一章 浮云为孽(一)

落尘找遍了整个家,书房、药房、厨房、前厅、后院她都找了,没有找到宇文楚天。她甚至悄悄去雪洛的窗前看,低垂的幔帐内,雪洛睡得安稳,完全没有被惊扰的迹象。

缭缭熏香飘散而出,她轻轻吸气,这安神香的分量不轻,难怪雪洛会睡得这么沉,也难怪雪洛和宇文楚天相处这么久,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月圆之夜会毒发。

可是,时辰这么晚了,他会去哪?是去找孟漫要解药,还是找个不会有人发现的地方独自承受蚀骨的疼痛?

以她对宇文楚天的了解,他多半会选择后者,那么,宁谧的浮山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

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雨,山间小路的泥泞未干,落尘提着灯笼细看,上山的小路上果真留下深深浅浅,不规则的脚印。她寻着脚印走到山腰,脚印没入了灌木丛里,再也找不见了。她拨开生满倒刺的灌木,在里面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他。她又去了他们常练功的竹林,晒太阳的小桥流水边,还有后山种草药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的人影。

此时,已过了子时,满月被阴云遮住,阴风阵阵冷冽,吹熄了灯笼的火苗。她仰头望望高耸的山巅,忽然记起他说过,浮山山顶的风景特别美,层云渺渺,千山重重,他若是有一天死了,一定要葬在那里......

她不记得自己摔过多少次,手脚都是擦伤,她根本顾不上这些,不知疲倦地往山顶爬。

她终于爬到了山顶,她终于看见了宇文楚天,他倒在一株参天的青松之下,昏迷不醒。

“哥?!”她扑过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的右臂被割了一条深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染透了他的白衣,还有地上的松针......他的全身冰冷,脸色比衣服还要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若不是身体还柔软着,她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落尘慌忙扯了一条衣襟帮他缠紧伤口,他的血很快沾满了她的手,有些微的麻痒,她奇怪地细看手指,只见几个细小的红色物体血液中蠕动。

她吓得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血液里蠕动的蛊虫,她分明记得上一次他在客栈毒发时,也曾用剑割伤自己,血流出来时没有任何异样,现在,竟然可以看见这么多虫子......

一定是这蛊虫在曼陀罗的喂养下一天天长大,他的痛苦也会一月比一月更深切,所以他宁愿承受剧痛的折磨也不想服用解药,因为这解药不会救他,只会让这蛊毒越积越深,最终噬尽他的身体......

她不敢再想下去!

原来,夜枭的门主不杀他,不是不想杀,而是知道他根本活不了多久!

“哥?你醒醒,你不能睡,你醒醒!”她呼唤他,可他毫无反应,脉息越来越弱。焦急中,她意外地发现他血液中的红色蛊虫慢慢会聚,向草丛里聚集。她讶然拨开草丛,只见草丛间有一颗墨红色的药丸,与孟漫给他服用过的解药很像,只是大了一圈。

她凑过去仔细嗅了嗅药丸的味道,他确实有曼陀罗的香气,应该就是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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