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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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尘摇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必请大夫了。表哥,你带我去浮山吧,浮山有能给你解毒的药。”
“解药在浮山?”
“嗯,我相信你一定试了很多种方法都解不了这毒药吧?这毒是我制的,毒性很强,我若再不去拿解药给你解毒,你怕是时日无多了。”
陆穹衣疑惑地看她一眼,似有些怀疑。“我的毒不妨事,我现在用真气护住心脉,无性命之忧。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再去吧。”
“我真的没事。你的毒却不能再等,否则怕是毒发,有解药也没用了。”
他沉吟片刻,“那好吧。”
次日清晨,陆穹衣带着落尘回了浮山,一路颠簸,落尘的脸色越来越差,她这一路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陆穹衣一直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惨白的脸,他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等到从浮山回去,他一定找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她会很快的好起来,然后穿上最美丽的嫁衣,成为他最美的新娘。
可是他心中却清醒地知道,落尘不止灵力耗损过度和伤心过度那么简单,她的眼中已经了无生息,如同秋之落叶,日渐干枯。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的头护在自己的胸口,低声说道:“小尘,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她靠在他怀里,渐渐睡着,睡梦中她的眼泪一直在留,口中一直念念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狠心……为了她,你什么都可以抛下,包括自己的亲骨肉……”
在梦中醒来,落尘发现自己已回到裘叔的家,自从她和宇文楚天离开,这间房已经空了很久了,绿色的爬墙虎爬满了青墙,年少曾经荡过秋千的葡萄架也已经枝繁叶茂盖过墙顶,只可惜,当时人已不再。
陆穹衣很快便命人将房间收拾整齐,一切又恢复了原状,可却再也回不到了从前。
午后,陆穹衣端着一碗血燕来看落尘,推开门,只见她一身红衣如霞,正坐在妆镜前理着长发,描眉打鬓,涂抹胭脂,镜中的她有了颜色,也仿佛有了生气。
“小尘,吃点东西吧。”
“我什么都不想吃。表哥,你陪我去山顶一趟吧。”
“你的身子……”
“已经好多了。”
她真的很想去山顶,想去再看一眼那山巅的美景,看那远山迢迢,烟云无际。
陆穹衣看看她无光的黑眸,她现在的身子如同浮尘之沙,随时可能飘零,真不知她还能不能到山顶,但见她坚持,他也不想让她失望。“好,我背你上山。”
“不,我自己上去。”
走到夕阳漫天,落尘终于站在了浮山之巅,白纱裙迎风飞舞,如同万年不灭的烟云。
她站在崖边,耳边有风声吹过,可是她却已经听不见了,俯瞰着浮山的一切。
薄雾初散,风雨刚歇。落尘独立山巅,望着前方一片苍茫。
就在她刚要向前跨出最后一步,忽然听见陆穹衣的声音:“小尘!不要!”
她对他回眸,扯出无望的笑容:“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骗了你,我从来只制毒药,不制解药,所以我给你施的毒,我解不了……你会怎样对我?”
陆穹衣顿时面无血色地退后一步,任何人想要杀他,他都不会难过,毕竟他也是满手鲜血的人,在江湖,血债总是要血才能偿还。可他从未想到落尘想要杀他,她以为她终究会给他解药,毕竟他以一颗赤诚的心在爱着她,她即便不能回报相同的爱,也一定不会置他于死地。
是他错了,他太低估了宇文楚天在落尘心中的地位。
他苦笑,自己一世聪明,最终死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手中,这真是一种讽刺。
“表哥,如果你能看见他,请你帮我转告他,我不恨他,我只希望来生再遇见他时,我们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
“小尘?!”他一时失神,等到反应过来时,落尘已经跳下悬崖。
他伸手想要抓住她,她却先他一步,一脚踏向空无的苍茫。
“小尘,不……”伴随着宇文楚天绝望的声音,陆穹衣看见他飞速落到崖边,如风一般就要随着落尘而去。
但更快的,一缕白色人影飞来,一把扯住宇文楚天的手臂,顺势一掌击在他的后颈,将他打晕。
那动作极快,这世间也只有魏苍然才会有这样的身手。
第十八章 浮生繁华(一)
身子失去重心,仿佛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落尘下坠,她闭上眼睛,听见耳边有风声吹过,还有一声恍如梦境中的呼唤随风而来,“小尘,不……”
是他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正看见飞速掠至悬崖边的人影,一抹青白,渺如流云,她真想再多看他一眼,可惜太迟了,迷雾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自己红裙如雾,黑发如幕。
在天旋地转间,她孱弱的身体被山崖上嶙峋的怪石割裂,穿透,红色的衣裙被血染得愈加浓艳,就像她亲手缝制的嫁衣。或许痛到极致便麻痹了,她已不觉得身上疼,只是心中有些留恋,留恋着许多美好的过往,留恋着记忆中……
晨曦刚露的春日,她坐在梳妆台前,菱花镜里映着她年幼稚气的圆脸,还有他含笑的温润眉目,他为她梳理散乱的长发,半倾着身子靠近她,他柔滑的黑发落在她肩上,缠住她的发丝,她笨拙地将他们的头发系在一起,笑得一脸天真:“听爹爹说,这叫结发,结发的人永不分离。”,他轻柔解开她系上的发,“傻丫头,结发的是夫妻,不是兄妹。”
细雨清晨的初夏,他站在她身后,低垂着清雅俊秀的脸庞,手把手教她写字,他呼在她耳畔的气息清新得像是雨后的竹叶香,沁人心脾,她的指尖轻颤,“宇文楚天”四个字写得九曲婉转;
夕阳余晖的晚秋,俊逸飞扬的身姿乘快马飞驰而来,马蹄扬起烟尘,迷了她的眼,她正欲揉眼,他弯腰将她捞上马背,他的心口贴着她的脊背,她的心窝有什么东西快要跳跃而出;
更深露重的冬夜,月光不及他的神色冷冽,他将药丸硬塞入她的口中。“就算你怨我,恨我,我也必须这么做……”他的声音寒冷刺骨,没有一丝温度。那时的她,无怨,也无恨,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他可以绝情至此,狠心至此……
回忆被一声巨大的水浪声截断,伴随着沉重的冲击力,她被一片寒潭之水卷入,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下沉,染红的潭水将她吞没。
“宇文楚天,你可知我曾是怎样的爱过你……”
这纵身一跳,没有终结她的生命,却结束了宇文落尘的一生。她在昏迷中醒来,这世上再无宇文落尘,只有兰浣沙,一个与世无争的侯门千金。而那些曾经与她息息相关、至亲至爱的人究竟有了怎样的结局,她都是闲来无事翻阅江湖传记,或是偶然在酒馆说书人口中得知了一些。
比如,一场盛世空前的武林大会上,面对所有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魏苍然拿出了证据,证明陆穹衣用陆家所有的酒楼与夜枭交易,买下紫清真人的性命。孟漫也出面证实当日动手杀紫清真人的是她与陆穹衣。
至于大闹濯光山,口口声声大骂紫清真人对林无烟始乱终弃的女子也被魏苍然找来,她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受了陆穹衣的指使,那把紫清剑也是陆穹衣给她的。
那些各大门派的掌门震惊异常,他们甚至完全不相信陆穹衣会这么做,只当一切都是误会。然而,陆穹衣一派坦然认下了一切的罪状,然后在所有人的惊讶声中,自绝经脉而死。
临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我宁愿自尽,也不希望死在你手上!”
没有人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浣沙在说书人口中听见这句话也只是一声轻叹而已。
就这样,那个永远白衣胜雪,永远光华万千的陆穹衣背负着不可饶恕的罪孽自裁而死,为他收尸,将他带回无然山庄的是宇文楚天。
有人嗟叹,有人漠然,而陆无然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呆坐了许久,之后握着陆穹衣的佩剑老泪纵横,第二天他吐出心头最后一口血,含笑将无然山庄交给宇文楚天后,与世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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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过往的记忆中醒来,浣沙,不应是落尘睁开眼,天空已大亮。她恍然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她和宇文楚天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段她尽了全力还无法企及的幻想。
她真希望这就是一场梦,梦醒后,她还是兰浣沙,宇文楚天还是瑄国的泞王,与她只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至少这样她还可以爱他,哪怕是在心里暗暗地喜欢也好。可惜,这世间有太多事不遂人愿,现在她就连把爱放在心底都是一种罪孽。
她也终于懂了宇文楚天为什么不想再提过往,为什么宁愿以陌生人的身份与她遥遥相望,也不愿告诉她真相。因为这是她想要的:再相见时,她想与他是陌生人。
可这句话,他理解的并不通透,她如此说,是因为不想再做他的妹妹,她想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毫无顾忌地爱他,念他。当然,他理解的是否通透并不重要,这一个月,她确实毫无顾忌地爱过他,念过他,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至于今后,他们还是兄妹,这终归是事实,无可改变。
坐起身,落尘看见坐在床边的兰夫人一脸忧心忡忡,许久才反应过来,勉强笑了笑,“娘,你不用担心我,我身子无碍,只不过昨晚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了所有我忘记的事。”
兰夫人偷偷转过脸去抹眼泪,欲言又止,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猛然想起孟漫送她回来时说过的话,顿觉眼前一片模糊。“娘,是不是宇文楚天出事了?!他是不是……”
“不是他。”兰夫人用力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像是怕她承受不住一样,“沙儿,你,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发生了什么事?”她深深吸气,悬着的心放下了,只要宇文楚天没事就好。
“是萧潜。”
她的心再次陡然下沉。“萧潜?他怎么了?”
“萧潜他……他收到家书,得知你愿意嫁给他,便急匆匆赶回。”
如果娘亲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般沉重,如果娘亲的脸上不是挂满未干的泪水,落尘或许还会感激上天垂怜她一次,在她最需要萧潜的时候,让他回到她身边。可是,那沉甸甸的一句“你的命怎么这么苦”,让她彻底对这从不垂怜她的上天死心了。
她呆坐在床榻上怔了许久,才木然问。“然后呢?”
“他在山涧遇了埋伏……死于乱箭之下。”兰夫人刚刚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浣沙眨眨眼睛,眼睛干涩得发疼,仿佛眼泪已经在梦中哭得干涸了。
“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回来,他就不会遭遇埋伏,都是我害了他……”
“不,沙儿。”兰夫人抱住失魂般呓语的她,“这不是你的错!有人处心积虑想要他的命,就算没有这场婚事,他也逃不过。”
“……”
是有人处心积虑要他死?是谁?宇文楚天么,他分明答应过她的,他忘了吗?还是这一次,他已无能为力?
“娘,萧潜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他刚刚进邺城,在东城门。你还是别去了,看了只会更难过。”
“不,他为我回来的,我怎么能不去迎接。”她道,“娘,帮我找件最好看的衣衫,我要去见他!”
兰夫人看她神色坚决,只得点点头,“好,娘陪你去!”
车马疾驰中,落尘到了城门前,只见城楼上的将士高举□□长跪不起,长街上所有百姓都在默然而立,静得能听见遥远而沉痛的低泣声。
有人高举□□,大吼:“我们要为少将军报仇。”
“报仇!报仇!”
巨大的吼声在天地间轰鸣震颤,萧潜再也听不见了。
落尘一步步走到城门前,她终于看见萧潜了,这一次他不是站在万千将士之前,也不是气势磅礴地站在她的面前,他躺在木棺里,再也无法看她一眼。
她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她拼命咬着自己的手指,希望能用疼痛将自己从噩梦中唤醒,然而她清晰感受到了手指的疼痛。
这是真的,是比噩梦更悲恸的现实。
“萧潜,萧潜……”落尘跪在他石棺前,伸手触摸着他银色战盔,触摸他英挺的眉宇,风雨洗礼的脸庞,他僵硬的手臂。她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紧握成拳,指缝里还露出一块绢丝。
“待君回,来时路,终还在。”
这是她送他的,他至死都不舍得放开,至死都没忘记的誓言,而她只说了那么不足十字,她不该对他惜言如金的。
她以后再也不惜言如金了,她抓着他的手,念念不停地说着:“萧潜!‘金戈铁马,长戟利箭,不折希翼。盼归日,来时路,佳人依旧……’我在等你,来时路,我还在!我还在等你……”
回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萧潜依旧躺在木棺中,不再深情地注视着她,不再温柔地对她微笑,也不会在柔情地呼唤着她:浣沙。
“他说过,他今生若能娶你为妻,便死而无憾。”苍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她抬眼,看着对面的老将军萧愈,他灰白苍老的容颜刚毅依旧,他用颤抖的手指擦去含在褶皱的眼窝里泪水。
暮霭沉沉,浮云蔽目,仰头望着天空,萧潜怅然离开兰侯府的背影在眼前摇晃,他的话似在耳边源源不绝:“浣沙,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娶你!”
她重重地跪在萧老将军面前,重重磕头,额心撞击地面,声声震耳:“求您成全萧潜的遗愿。”
“好,明日我们萧家便迎娶你过门!”
兰夫人闻言,脸色顿时青白,赶紧上前一步道,“萧将军……”
不等她说完,浣沙已再次俯身,对兰夫人深深叩首。
“浣沙有幸嫁入萧家,此生无憾!浣沙求娘成全!”
“沙儿!”
她再次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石阶上一滩血痕娇艳如梅。
“浣沙求娘成全!”
兰夫人已是哽咽难言,伸手扶起她,一边擦拭着她额上的伤口,一边泣不成声道,“沙儿,你这是何苦?”
她摇头不语。
这是她欠了萧潜的,她不得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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