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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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当时不过是随口吩咐了谷大用,也没往心里想,谷大用与乐琰关系亲密,这事又不十分要紧,当然乐得透给乐琰知道,向她献媚。乐琰这么一说,他也就想通了,不由得蹙眉道,“还说我有事瞒着你不让你知道?我身边惯用的这几个人,哪个不是你的眼线?就算不是,也都是被你降伏了的,唯一还未曾被你淫威所慑的,不过一个丘聚罢了。”

“丘聚不是没有靠拢我的心思。”乐琰却道,“是我看不上他,这个人胆小如鼠,贪财好色,能力又平平。再说,锦衣卫现在听我的话,西厂也和我亲善,我与东厂再打得火热做什么?我走的又不是权后的路线。”

这两人都是举世无双的聪明人,朱厚照暂且不说,乐琰却是个敢做敢说的,说了要摘掉面具,便真的一点都不

113、酒楼问策...

留手,把自己的算计合盘托出,也不怕丈夫尴尬。朱厚照倒也猜到了乐琰与丘聚不大和睦,乃是有意为之,但被她说破了,心里倒也是开心的,指着乐琰道,“亏你说得出口,你不是权后,大明又有那个皇后敢和你比权?唐寅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他也是我东宫的故人,怎么就被你抢去了?”

“我难道不是你东宫的人了?你说得倒好听的。”乐琰呛回了一句,才把话题拉回这罗伯特的铺子,道,“这一批西洋人贿赂了刘瑾,使得我们大明不许别的商船靠到沿海港□易,自己垄断了澳门到天津的航路已有快三年了。这三年来赚走了多少银子,也是难以计数的。这件事你怎么看?”

朱厚照倒是不如乐琰这样看重海外贸易,这也是自然的,他再聪明也是时代的产物,不可能超越时代看到问题的本质,当下只是笑道,“虽说赚走了大明的银两,但到底也是千万里航行过来的,也不容易,赚是要给人家赚些的。你若是担心白银流出的问题,倒不如把主意打到日本头上,现在他们正是乱哄哄闹成一团,缺武器的时候,日本的白银又不值钱的,随便装几门火枪过去,就是一船的金银珠宝。”

乐琰翻了个白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朱厚照本来还自以为得意,见了她的样子,便怪叫道,“这也不成?你别是想抢了洋人的商队吧。”他太熟悉眼前这强悍得简直不像女人的女人了,在夏乐琰身上,任何不可能都有可能。

“你就是脑子太死板了。”乐琰有丝恨铁不成钢地道,恨不得将自己的知识全都灌输进朱厚照的脑海里。她见朱厚照还是不服气的样子,便仔细说给他听,道,“什么事都是不能只做独门生意的,就他们一家,卖高卖低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有的是冤大头愿意买,若是来天津港做生意的船只越多,洋人的货卖的也就越便宜,有了竞争么。对他们仍然是有赚的,但对大明来说,岂不是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银两支出?这是一,二,船队多了,有了交流,我们的人要跟着学航海,学造船,学去新大陆的线路,也都有了可能。大明地摊上腌咸菜的瓷罐子到了欧罗巴,都能卖上黄金价,这样赚钱的生意,为什么只许洋人做,我们自己不做?”

朱厚照拧起眉头不说话,乐琰拍了拍桌子,又道,“三,咱们大明四周的这些藩属,就数日本不听话,一直与朝鲜闹别扭。这样好的一块大岛,上头又有银矿,为什么不取了来我们自己享用?——自然了,这事倒是不能急于一时,我也没指望你能做成。但你要换个角度去想,很多事就有了答案,为什么国库一直没有银两,官员太监却是肚满肠肥,稍微一收紧税收,民间就哀鸿遍野,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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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着日子难过。为什么江南富甲天下,西北西南却是苦哈哈民乱四起,朱厚照,这些事你想过没有?”

朱厚照拧起眉,很显然虽然前日的话题对他们两人来说极为沉重,但今天乐琰所提出的,才是真正要紧的——说白了,前日晚上谈崩了,大家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自过活。但乐琰此时向他提出的问题,却是他身为统治者必须正面迎战的难题:如果他不想把问题推诿给儿子解决的话。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要先成家才能立业了。”他苦笑地说,“原本荒唐玩乐,也不觉得什么,可此刻想到这种种难题,我便头疼了起来。我若拿不出个章程,难道要给小包子来想吗?瞧那小子一副憨傻样,便知道指望不上他了。”

“你说我儿子笨?”乐琰抬高了声调,但想到小包子那傻呵呵口水涟涟的笑容,便也低了气焰,不再为难丈夫。朱厚照挠了挠下巴,想了半日,才道,“现下真正赚钱的,其实是士农工商里的商,别的不说,这红薯一旦推广,种地的人手便不用那么多了,解放出来的人手,或是学医为工,或是从商,可惜这商税如今看来,乃是极不公的,山西那群老抠儿个个家财万贯,但到了国家手上的又有多少?农税又定了生员免税,到了现在也是逐年渐渐少了。可你要动这两条,就等于同时开罪了天下所有人,到时候朝野日日不太平,谁能顶着压力把这事办下来?”

乐琰几乎要脱口而出,喊声张居正,不过张居正也只是改革了农业税制,并没有把目光集中在商业上。她望了望朱厚照,见丈夫眼里溢满苦恼,心中便是一酸,晓得朱厚照便是因为看得太明白了,要求得太高了,深知在自己有生之年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根本是全无可能,这才有些破罐子破摔。

她放缓了语气,道,“这也怨不得你,连我都、都是琢磨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她虽然万分不想把历史智慧窃为己有,奈何她的生活轨迹,朱厚照是一清二楚,也无法捏造什么高人逸士来传授这一番见解,只得厚着脸皮续道,“现下这时代已不再是土地的时代了,指着从土里刨食,养活这一整个帝国,那是全然没指望的事。你瞧葡萄牙人的生意都做到大明的家门口来了,就该晓得这时代——”

她的观点在当时,可是绝对的超越时代的新鲜看法,当时欧洲大航海时代刚刚拉开帷幕,哥伦布还在继续探险,麦哲伦也踏上了出海的路途,西方各国的制霸故事正要开始,但当时的超级大国大明,却是闭关锁国,使得帝国的航海技术与远洋商贸都陷于停滞甚至倒退,而一方面,国内的政治体制也无法适应新崛起的工商业,帝国的财政已经失调了许久,但这一切如果没有超越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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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见识来点拨,是当时的统治者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解决的。如果说近百年后张居正的改革,是大明最后一次近乎绝望地试图赶上时代的脚步,那么,他也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中国终究是渐渐落后于世界,以几百年的时间缓慢地失去自己原可傲人的国力,最终只得付出了近乎毁灭的代价进而涅槃。

但在正德四年,这些都还只是未来的事,现下的帝国虽然已经在渐渐失去活力,但中国终究还是站在世界前列,而大航海时代,也才刚刚开始。

乐琰的航海知识有限,她也不是个出色的造船者,事实上,在技术层面,她几乎是一窍不通的,除了接受过良好的基础教育之外,她也就比二十一世纪的同龄人们多了点国学知识。如果她重生为渔民的女儿,那么无疑,她将会努力向富商巨贾的方向发展,但终其一生也不会打海洋的主意,她没有这个知识,也没有这个权力。

但现在,她是大明的皇后,而她的皇帝并不是荒唐的英宗,保守的孝宗,而是最为离经叛道的明武宗朱厚照!在这一刻,她有些微眩晕,为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语,乐琰咬了咬舌尖,勉强自己冷静下来,铿锵地道,“这时代已是海洋的时代了!”

朱厚照狐疑地望着皇后,他的眉头拧了起来,望着乐琰的样子,好像他看着的是个极陌生的人,是啊,叫他现在就接受乐琰的想法,也实在太强人所难了些。毕竟小皇帝从小到大生活的时代,可没有人太把商人当回事儿,尽管这一阶层现在俨然已坐拥了许多社会财富资源,但整个地主阶层对商业的看法还是相当保守的,这样的氛围,又怎么能不影响到最大的地主朱厚照?

乐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丈夫,朱厚照眨了眨眼,笑道,“别忙着说,我来推断你的意思。咱们从这洋货店说到了财政,从财政又说到了什么海洋,你说现在是海洋的时代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要开海禁?”

这开海禁,可是个敏感话题,无它,只因关乎祖制,虽然这祖制到底是朱元璋的祖制,还是朱棣的祖制,还是值得商量的,因为虽然朱元璋口口声声不许一艘船下海,但永乐大帝朱棣可是派了马三保三下西洋,只是到了现在,也没有谁会费事奏请开海罢了,早在弘治年间,海禁便不算过于严厉了,否则也不可能有外国船只一再前往天津港靠岸,毕竟大明海军一向也不算弱。只是如罗伯特的船队一般长期固定形成了澳门天津航线的,终于还是少数,他们一开始也是托庇于大户商家的船只名下,直到巴上了刘瑾,才形成了自己的船队。此时的沿海人家,渔民可下海捕鱼,也有些私人船队与南洋往来贸易,只是当时的南洋已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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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的乐园,没有一定势力与水军护航,极有可能人财两失,因此一直不曾形成规模罢了。

别看朱厚照等闲不过问国事,但这不代表他不了解这国家,乐琰与他都有定时参阅锦衣卫密奏的习惯,锦衣卫驻各地卫所一大职责便是为京师供给各方面的情报,如今一提起海禁,朱厚照便开始咂摸了。

“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小皇帝修眉微蹙,看上去竟有了几分深沉睿智,“葡萄牙人不远万里都要来中国做生意,甚至向刘瑾献出巨资,可见这里头的确是有利可图。”

“生意由我们自己来做,当然比交给别人做好些。”乐琰端起清茶喝了一口,若无其事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先是我没想转。我向他们提出的条件是苛刻了些,每十船货物,我就要搭配一船种子——这一船货物的利润,必定是大到了他们无法放弃的程度,因此才宁可塞钱也不愿意费事费力去淘换种子。也是刘瑾当时权势熏天,他们才不当回事,我还当那边还有了……所以才不愿把种子卖给我们呢。”

朱厚照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却是越想越觉得可行,国库空虚,就使得军队无法扩充无法精良,军队无法扩容,与鞑靼的战斗就不占优势,这点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小皇帝从没想过,可以从海上贸易来挣钱罢了。他低首沉思了片刻,断然道,“这生意,做得!”

乐琰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慢悠悠地道,“恭喜皇上,这生意要真能做成,很快您就会尝到有钱的滋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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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张彩的报复...

在短暂的兴奋后,问题重新又摆在了这对第一夫妇面前,不说别的,首先,要开展海外贸易,得有船吧?

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研发建造的福船乃是当时最好的商用船只,但此时距离永乐已有一百多年,当年的福船已是一只都不复存在,手艺人也相继老死,一支成规模的商船队,又是皇家特许的,至少要有几十艘船才能满足需要吧,船就是个问题了。其次,现在全中国会说葡萄牙语的人是数的出来的,大部分还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官僚阶级。如乐琰、朱厚照这种身份特殊的就都不计算在内了,要和欧洲人做生意,至少要学会一门语言吧?

第三,就算这都能解决了,谁来开船?这海禁断断续续一百多年来,沿海渔民们就算还懂得下海捕鱼,那始终也是小打小闹,福船这样的巨无霸船只,很显然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随便开动的。第四,在船下水前,所发生的费用谁出?国库还是内库?

帝后两人商讨了一会,便也都得出了结论,一,福船的事,一方面由锦衣卫到民间查访当年参与造船的船工后人,能找到会这门手艺的是最好,另一方面则寻找当年的资料图纸,努力摸索重建出这种巨无霸商船。二,葡萄牙语则由罗伯特金负责传授——至于这位老板是不是会配合……乐琰与朱厚照都没考虑在内,反正在咱们大明的地盘上,要你教你能不教?横竖他们也有一定的葡萄牙语基础,乐琰随时前去听课监督,也由不得罗伯特金不出力。

三嘛,只能是便造船便培训了,不过乐琰倒并不担心这点,要知道商船队如果真的建成了,肯定是一条黄金利润线,在利益驱使之下,人们的学习能力是可以让人刮目相看的。第四点却让两人犯难了,这费用该谁出呢?国库出,内阁会准许此事才怪,是赚是赔还不知道呢,国库的钱要抠出来难,但内库要支出这一大笔钱,也是有些紧张的,虽然才刚发了一笔横财,但花钱的地方也比比皆是,张太后的整四十寿辰就要到了,能不好好庆祝一番?再说了,这赚了钱回来,国库要不要分呢?不分?内阁肯定见天的来哭穷了,可要分的话,小皇帝就有点不高兴了:没得不出钱还要分红利的道理。

这皇家要做生意,的确是难了些,乐琰想了想道,“不如索性如此,我们也建个商行,与内阁商议了,成本是认股制,若是一百两银子的成本,内阁出了五十两,内库出了五十两,到了分红的时节,便是五五分成,若是内阁再来哭穷,那就让他们去整税制改革,你觉得如何?”

这是把难题往内阁抛了,朱厚照与乐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几个奸笑,乐琰便起身伸了个懒腰,站到窗边望着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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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地道,“这样一算计,要忙的事就多了起来,造船的事该让谁办,你心里可有章程?这人倒不怕他贪——现下也没有多少让他贪的余地,但一定要有能耐,造出来的一定要是好船,若是在海上沉了,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朱厚照早在心底琢磨起了候选人的名单,见乐琰有此问,便道,“你看唐寅怎么样?看他平常办事也算精细的,就不知道贪不贪——你说的,贪些也不要紧么。”

“唐寅啊。”乐琰拖长了声音,有些不悦地瞪了丈夫一眼,“和你说了我不走权后这条路的,你又何必试探我。”

朱厚照微微一笑,也不否认乐琰的指责,又问道,“那你说,若是唐寅不成,那该让谁来办好。”

“唐寅之所以不成,不因为他是我的人。”乐琰轻轻敲打着窗棂,漫不经心地道,“他是一心想要做阁老的人,一主办了造船,将来难免就要顺势管起了贸易,虽然富,但肯定不是他的追求了。我看还是找内侍来做这事好,再出一个马三保,你脸上也有光是一,二,他来造船,也让他带船出海,自己是要上船的人,办事就经心了,你道是不是这个道理?再者,内侍嘛,终究是无根的人。他就算贪了再多的钱财,还不是……”

她并起指头做了个劈砍的动作,白生生的手指划过了空气,停在朱厚照颈边,朱厚照弯起唇,握住那青葱玉指在唇边轻轻一吻,这才放开,戏谑道,“真是个蛇蝎美人,小生怕怕。”

“讨厌。”乐琰笑靥如花,啐了他一口方才续道,“如此就说定了,让罗伯特等上半个月,我再和他坐下来谈条件,若是他有心活命,终究是会合作的,这几年来,他又是娶中国老婆,又是接家人过来团聚,也像是有心在大明落地生根的样子。这种人最好合作了,随便威胁一下再给点甜头,就能下死力为你效命。”说着,她伸了个懒腰,又看了看表,迫不及待地道,“走,看完杀头就回宫去,半天没见小包子,还真有点想他!”

“那小子成日里吃完奶就只知道睡,有什么好的?”朱厚照虽然这么说,也是真有些想儿子了,便问乐琰道,“那血淋淋的场面你看来干嘛?不若直接回宫去。”

乐琰似笑非笑地横了她一眼,在阳光下,她的容颜似乎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叫朱厚照看了心醉,口中说的话却大煞风景,她道,“不看看杀人时的惨状,就不晓得要珍惜人命。张彩是因我而死,我总归要去送他一程的。”

朱厚照打了个寒噤,不由得就想到了因他送命的那些人,他才兴起的一丝春兴,便消散了开去,默默站到乐琰身边,低声道,“你又何必折磨自己?当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看得多了,徒为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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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琰微微一怔,正细品着朱厚照的话,忽地就见得一辆囚车自街口缓缓行来,周围环绕着好些人看热闹,那端坐囚车中,身穿囚衣头发蓬乱的,不是张彩还是谁?

当时囚犯问斩之前,都要被推着到各路口示众,没想到就在这里遭遇上了,乐琰见张彩已经瘦得几乎不成人形,不由得便缩了缩,别开眼不敢看他。朱厚照见她的可怜样子,在心底叹息了声,又犹豫了片刻,终于是伸手把她拥进怀中,只觉得乐琰在微微发抖,终于忍不住安慰道,“这是他应得的,这人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你……你是替天行道。”

这苍白无力的安慰,并没有使乐琰心中好受一些,她不是没杀过人,只是从没能从杀人这件事上体会到什么快感,不管张彩得意时是如何横行霸道,此时看到他落魄的惨状,依然使乐琰浑身发冷。朱厚照结实的胸膛,此时似乎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温暖地包围着、保护着她。她靠得更紧了些,垫脚轻轻吻上那略带些粗糙的侧脸,止住颤抖轻声道,“我没有后悔,只是不忍得。”

朱厚照看进她眼底,一时居然失语,两人对望了一会,都觉得在这尘世中,似乎能了解、能庇护对方的人只有自己,也只有对方了解自己的脆弱与无奈,这份亲密感,或许只有经年夫妻才能体会得到。

但这份亲密并没有持续得太久,因为囚车已来到酒楼窗下,张彩本是留恋地四处张望,似乎要把这景象长留心头,于是,他便看到了窗前的大明帝后。

他瘦削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诡谲的笑容,而后,当着围观众人的面,他大喊了起来。

“皇上!冤枉那皇上!”

这句话并不出奇,不少将要处决的犯人,说的都是这句话,围观的百姓们也只是报以不屑的嘘声。

张彩唇边的笑容更盛了。

“皇上!冤枉那!我晓得张美美在哪!她怀了您的孩子!她怀了您的孩子啊!张美美与您的一夜恩情,您忘了吗——”他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押送着囚车的军士,已是很快寻到了一团破布,塞进了他口中,并斥责道,“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

但这并不能阻止围观者们爆发出的疑问声,追在囚车边的人迅速增多,在这样一种诡异的热闹中,张彩远去了。

安心地。

他终于完成了他的报复。

不仅在囚车边的民众听到了这句话,他的声量很大,连两边商铺中站着看热闹的客人们,也都开始震惊地议论起了这所谓的张美美,大明民风一向宽松自由,弘治年间便一直有关于朱厚照身世的谣言与议论,如今多了新的八卦材料,不论这番话会让新近在民间名声很好的夏皇后有多难堪,人们也是不会放弃谈论它的。还有什么比一个怀着龙种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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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不见的美女,来的更有话题性呢?

醉此间自然也不例外,不消一刻,从上到下,从跑堂的到雅间里的客人,已是无人不谈张美美,而这也包括了二楼地字二号房的两位尊贵客人。

“张美美人在哪。”

“我不知道。”

乐琰几乎是立即追问,而朱厚照也反射性地立即回答,话出口后,他才发觉乐琰已经推开了他的拥抱,转身面对他,怀疑地打量着自己。

“我听过这个名字。”乐琰略带烦躁地说。“你见过她?”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苦笑了下,他没有回答,这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他的确见过张美美,乐琰眯起眼,嘶声低语。

“睡过她没有?”

“没有。”这回答一样来得很快,并且毫不犹豫。朱厚照坚定地回望着乐琰,目光没有丝毫闪烁。

他们对视了一会,掂量着彼此话中的真伪,思量着这事的后果,乐琰心中五味杂陈,脑中思绪变换,最终她断然道,“我信你。”

朱厚照顿时松了口气,他反倒不急着为自己辩白了,而是饶有兴致地望着乐琰,“为何。”

“你和我之间不是素来有这个默契?在嫡子出生前,你是不会……那李青青,你不是也处理掉了?”乐琰没有说完,但朱厚照也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在嫡子出生前,他是不会给乐琰难看的,就算偶尔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他也会主动断绝后患。如果他真的与张美美发生了什么,那么张美美恐怕是很难活命的。

“她美吗。”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而这个问题却不那么好回答了,朱厚照在心中稍微掂量了一下,乐琰便道,“不用说了,她很美。”

“对我而言,美貌不算什么。”朱厚照迅速说,他靠近了一步,但乐琰又退了一步。

“张彩恐怕真是活腻了。”她冰冷地说,“你说这事该怎么处理?”

张彩这一番话说出来,不止是狠狠地羞辱了乐琰一把,让她误以为朱厚照在外头有人不说,还给小包子造成了很大的麻烦,若是将来即位后冒出什么人来认亲,又或者有人随手找了个人来说是他的兄弟,都能造成数不尽的麻烦。朱厚照心中也是恨极张彩,他咬了咬牙,狠狠道,“张彩不是有个女儿吗?把她改个闺名,拉到西四牌楼与她爹做伴,岂不是正好?!”

这一计却是又狠又辣,张彩为了讨好朱厚照,连女儿都献了上去自荐枕席不说,这女儿还没能成功入宫,而是与爹爹一道斩首了。张家的名声算是彻底臭完了,且对张彩也是极好的报复,乐琰眸色一沉,点头道,“还不快找人拿了令牌,叫一声刀下留人?”

她同意得这样快,是朱厚照所未曾想到的,小皇帝心中其实有些不忍,这条计策,也实在是太毒了些,但

114、张彩的报复...

想到张彩刻意喊出这话,帝后恩爱的口碑顿时荡然无存,乐琰的尴尬是可以想见的,顿时也就心硬,亲自走出门叫人来办这事。乐琰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想了半晌,才想到了自己被诊出有孕的前一天晚上,朱厚照身上带了酒气,神色也有些不对的,心中就如泼水般凉了下来。想了又想,确定朱厚照之前之后都未曾彻夜不归,也就是那一日不但彻夜不归,还说了谎话,她到底是个女人,心中就先存了三分疑问,只等朱厚照回来了,顿时质问起来,朱厚照又咬死了自己不过是见了张美美,说了说话,当晚却是一人独眠。两人不免吵闹起来,回了宫中,便分头生闷气去了。

朱厚照是否真在生闷气,乐琰无法知道,但她不过是气了一时,便寻了高顺来,道,“张美美的事现下在京城只怕已经传开,你们去找锦衣卫的人,叫他们立刻在京城散布出各种谣言,有说张美美已经为陛下生了女儿,有说张美美根本未曾怀孕,其实是个小倌,总之什么样的谣言都传一点,就是别让她身怀六甲的消息成为主流。”

高顺眨巴着眼,还没会过意来,芳华在一边却是深知乐琰的心意:张美美的死活现在已经不要紧了,最关键的是小包子嫡子、独子的地位不能动摇,若不然将来他继承大统,三天两头有人出来充兄弟,也实在是讨厌得很。待高顺领命下去办事了,她便为乐琰斟了碗茶,温声道,“娘娘不必动气,皇上对此事不也是震怒非常?您想得不错,若是他真的宠信过那张美美,也必定是酒醉后的事,醒来了哪能不处理掉她?皇上若是有心寻欢,这会子后宫怕是都满得住不下了。娘娘只管放心。”

乐琰蹙眉不语,半晌才苦笑道,“我只是不知道我该不该信,又想不想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春天忽冷忽热的真讨厌呢,我在学的新输入法更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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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永恒的利润...

在这个男女地位极度不平等的年代,身为君主,朱厚照先天就拥有了花天酒地的条件。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在小包子出世前,他到底还是大体上维持了身体与感情上的贞洁,这点乐琰心中是有数的,小皇帝虽然有不少缺点,但并不是个无耻的人,他对自己的尊重在这个时代算是极为罕见的了,于情于理,在这件事上再和朱厚照闹脾气,也只能会让夫妻感情受到影响,并不会给她带来丝毫好处。理智层面来说,这件事很应该就这么算了。

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性又是另一回事,乐琰心知肚明,她与朱厚照之间最大的分歧点就在于:她并不认为专一是非分的要求,而朱厚照已经把专一当成了一项筹码,看成是可以交易、舍弃的东西。而这时代造成的鸿沟,也只能让时间去填补了,再谈一万次,朱厚照也无法端正心态,乐琰本人更不可能妥协。或许有一天当朱厚照决定放弃专一时,便是这段婚姻结束的时候。

乐琰到底也不是寻常女子,在心底叹了口气,为朱厚照记下了一笔,便把这事抛到一边,成日里或是与朱厚照出外赏春,或是和姐妹家人相聚,或是逗弄儿子,潇洒惬意地过了半个月,只苦了罗伯特金,船在天津港被扣着,铺子也不许开门营业,银子流水般使出去打点,换回来的都是一句话:此乃皇后要与你为难,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上门找皇后赔罪,这事是万万了解不了的。

要说这罗伯特也是倒霉,他本来没打算在大明呆上多久,满以为这几年间赚够了钱便能拍拍屁股回欧洲去,不想这几年住下来,竟是觉得大明要比欧罗巴好住得多,竟有了恋恋不舍之感,又娶了中国女子,更是眷恋难舍,又想着刘瑾这样的靠山,实在是稳固万分,虽然得罪了皇后,但这几年下来,皇后也没有报复的意思。因此竟也就安心住了下来,直到刘瑾忽然自杀,这才感到了丝丝寒意,他心中还抱有侥幸之感,便辗转走了关系,托庇在李东阳的门下,心又安了下来——不管怎么说,皇后这要上门来找麻烦,也得有个由头吧,有李阁老为他遮风挡雨,万事都是好商量的。

不想乐琰这个女无赖,居然话也不说,门都懒得上就直接封了铺子与海船,铺子还好说,海船上装的却是新到的十多舱宝石香料、黄金白银,罗伯特这几年虽然赚了些钱,但要丢了这一批货,那也是吃不消的,更别提他本国还有亲人在,那些个商队的东家无不是黑白两道通吃的大贵族,若是为他们造成了这样严重的损失,金家在英国还如何生活下去?因此这几日他终于是收敛了傲气,日日低声下气地纠缠姜勇,求他为自己美言几句,早日见到乐琰亲自向她赔罪。

他占上

115、永恒的利润...

风的时候,乐琰气个半死,无计可施,如今乐琰占了上风,又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放过罗伯特?自然是一拖再拖,市时常是叫他到某地候着,等了半日,人又没来,如此猫戏老鼠般耍弄了罗伯特半个多月,直到朱厚照挑了马永成出来,命他协助王阳明办理这造船的事务,与内阁开始了漫长的成本扯皮之路,她这才觉得到火候了,这一日早起,便套了车直出了宫门,到醉此间二楼上房中叫了一桌酒菜,好整以暇地等着罗伯特上门。

罗伯特得了消息,屁滚尿流换了衣服便飞马赶到楼下,姜勇得了乐琰的吩咐,对他还算客气,亲自领他到了门外,皱眉道,“见了娘娘,说话客气些个,否则——仔细你的头!跟着你的这个是谁?”

罗伯特苦笑道,“这是小人的表弟,到大明也有两年了,近年来多半是他跟船到澳门接货,因此小人便把他也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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