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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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她的时代相比,这时代令她最为讶异的其实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教育的普及。——李含光自己前世当然是认字的,如果她脸皮够厚,还能吹上一句饱读诗书。但在她的时代,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纯文盲。受教育,是达官显贵、豪商地主等人的特权,读书识字,那都是要用钱的,没有钱怎么交束修,怎么买文房四宝,怎么买书怎么练字?原本她还以为,自己既然生为孤儿,又是女性,自然没有识字的可能了。甚至于李含光还想过要小心翼翼地遮掩自己识字的现实……
然而,在这个时代,文盲才是极其罕见的存在。所有人口不论男女,全都是六岁上小学,十二岁上初中。初中以前,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是不允许出外工作的,上完初中以后,继续求学的升入高中、大学,想要做工挣钱的也有各种职业培训学校去上,一样也是三年为期。
这也就是说,这时代的庶民百姓,最早也要到十五岁才能出来独立做工挣钱,一般都是十八岁上出来工作。十八岁因此也成为成人的关口,比如说李慈恩,今年已经十四岁,初中将毕业了,按照慈幼局的惯例,会为她联系一所职业学校——职业学校一般都是寄宿制的,这三年间她寒暑假还是可以回到慈幼局里。而从职业学校毕业以后,李慈恩可以领到一笔微薄的安家费,慈幼局也会和学校协调给她找个工作,然后她就全靠她自己了。
是的,孤儿的人生路一般都是怎么走的,这才是含光现在要弄清楚的第一个问题。这几天她也都在不动声色地从各色人等身上了解着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在粗粗地弄明白了概况以后,她的当务之急也就是明摆着的了。
从古到今,从她那个年代到现在这个年代,因为会读书而改变人生命运的事可谓是不胜枚举,古有范仲淹断齑画粥,今有……反正在她那个年代,因为会读书能考试,不知多少寒门学子飞上枝头。而这个时代令她诧异的第二件事,就是女人也可以做官。
非但女人可以做官任职,而且还有女商人、女先生,女店主……反正在她仅有几次出门的机会里,她看到了无数女人,做着从前男人才能做的工作。女挑夫、女织工、女帐房、女捕快……抛开那些让她眼花缭乱不知该如何描述的职位,含光又从李莲湖口中得知了这个事实:是的,在这个时代,女户和男户几乎就没有任何区别了,男人能做的任何事女人都可以做,就是前几年刚打过的大战里,女人还能当兵——还是最为威风的特种女兵!
知道消息的当晚,李含光根本没能合眼,这个消息,对她而言委实是太过新奇了。
在她的那个时代,一个孤女的出路是极为有限的,她并不知道当时的孤女最终都从事何业,但稍微体面一点的人家,都不会要一个无牵无挂的孤儿役使。无牵无挂,就意味着没有担保,这样的人,不论是为仆为奴,还是做人的学徒,都是极不受欢迎的。而孤儿又显然无地可种——也许孤儿的出路还多一点,但孤女,李含光所能想出来的也只有寥寥几条颇为不堪的出路而已。
现如今,女户也能自立了,她不必出卖自己的身体又或者是人身自由,也能活得下去……
那么,她要做的事,还有任何疑问吗?李含光没有丝毫犹豫,就给自己订了短期内的目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也所以,她根本不在乎到底是谁推她下水,又是为了什么。凶手到底是李慈恩还是别人,李慈恩对她的‘慈悲’背后有什么潜台词,又或者说李莲湖到底知不知道是谁推她下水,是否知道却又不敢明说……
这些事和读书比起来,重要吗?紧要吗?
只要她不四处乱跑,只在宿舍和食堂活动,谁能对她下手?再说,她本来也就和别人无冤无仇,只怕当时的厄运,不过是一场无妄之灾罢了——就是背后有什么玄机,和抓紧时间读书上进比起来,这也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了。
这具身体今年已经十一岁了,秋季开学,便是第五学年的下半年了,也就是说,她只有一年半的时间来准备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了。
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目标是好好学习,那李含光最近肯定是要把关于学校的种种事务都弄清楚,李莲湖对这些事并没那么知情,这些事她是从图书室的报纸上东拼西凑配合推理猜出来的。
小学,大概就相当于她那个时代的蒙学,蒙学虽然也分了好坏,但一般差不到哪儿去,因此入学也没有考试的,都是择近入学,每年入学名额也不一样。——含光也算是幸运的了,每年这个时候,报纸上几乎都会谈论每年年初的小学升等考试,列出各间中学的优劣,以及各间小学的升学数据,甚至还有各色私人补习班的风评等等,给家长们参考。这和李含光那个年代的各种时卷、会文大行其道的现象几乎是不谋而合,秦国人对考试的热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只有更高。也因此,她可以籍此来摸清自己所在小学的水平。
天恩慈幼局设在大雁塔附近,局里的女童几乎都在慈恩小学上课,这所学校从报上的数据来看,资质平平。如果没有补习班的帮助,估计也就是按部就班地升上慈恩初中了。慈恩初中一样是一所平庸的中学,历年来考上高中的人数都很少,多数学生流向职校,接下来自然就是职校毕业开始做工了。
对含光来说,初中也不难理解,大约就是私塾,职校则相当于学徒,高中她当县学、书院理解,至于大学那可能就是国子监了。再往上还有什么学位,她是暂时没做了解,只知道所有当官做宰之辈都必须从大学出身,可想而知,大学出来即使是去做工那也要比职校出来的更值钱一些。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有些道理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做官肯定比做工好,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之一。李含光虽然没有多少野心,更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但她也不想把一辈子花费在工厂里,赚取微薄的金钱。书读得越多,日后要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时,叫价自然更高了。
李含光前辈子不过活了十八年,说来,她只比同龄人多了七年的阅历。即使前世受过了良好的家塾教育,的确也掌握了一些学识,见识了一些场面,但这些积累和成绩之间确实是画不上等号。现在勉强还可说是有点集中力上的优势,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么容易分心,但等到大家都升入初中以后,随着年龄差的快速消失,这点优势也不可能保持多久。在小学升等考试里发力博取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几乎是李含光唯一的选择。
在这一年半时间里,必须心无旁骛一意读书,力争考上城内排名第一的的桂树中学!
——不过,略微令人沮丧的是,李含光现在的知识水平,大概距离慈恩中学的录取分数线,都还要差上那么一丁点儿……
你说,她能不着急读书吗?
两难
大秦小学的课程设置,和一百多年前的蒙学有了很大的不同。合计开有国文、算学、体育、品德、自然、美术、音乐、手工等八门课,比君子六艺还要多了两门。不过考试时只按国文和算学成绩排名,含光屋里也有她这一年的教科书,以及暑假前带回来的成绩单。和这具身体原本的性格一样,她的成绩也是中等偏下,黯淡而毫无存在感。
虽说现在这具躯体换了主人,心智成熟度似乎高得多了,但李含光把自己今年的教科书翻过一遍以后,却是丝毫也不敢小觑自己即将面临的一年多课程,她估计自己这一年半时间,那是有得忙了。
国文方面的问题,不是太难,而是太简单了,大部分题目李含光扫一眼就能直接选出正确答案来。文言文不说了,她那个时代的书面语嘛,白话文也不难,她那个时代的口头语,虽说一两百年下来,口语多少有些变迁,但这个生活了几天以后基本也就迎头赶上了,绝不是什么问题。她主要的难点在于最基础的部分——在她那个时代,拼音这种东西,那还不存在呢……
李莲湖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正好给她提供了方便,李含光把她的教材拿来看了一遍,勉强地把那些奇特的字母记了下来。声韵学在她那个时代还是比较高端洋气的偏门学问,现在却成了所有人的入门一课,这一点,也令她是暗中啧啧称奇了许久,但却又不能不承认,拼音的确是一下降低了习字的门槛。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含光一时说不清,但有改进这却是确然的事。
小学一、二年级,功课毕竟比较简单,李含光怎么说也是受过完整私塾教育的文化人,帮着李莲湖把暑假作业做完后,基本也就把声韵母自学得差不多了,她又在图书室设法把二、三四年级的课本给找出来都看了一遍,国文越学越深,对她反而越来越有利,看懂课本这是不存在什么问题了,至于学懂如何考试之类的——如果她现在在做的《暑假生活》和过去的时卷一样,都是考卷的模拟的话,那也不是什么问题,这些题目对她来说简直和喝水一样简单。
体育、品德、自然、美术、音乐,也都难不倒她,一来小学课程比较简单,二来这多数也都是她前世涉猎过的。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读书识字,不琴棋书画的?至于手工更不必说了,手工课是男女分班的,男生学修葺家具之类,女生学针织绣花,李含光前世的水平虽不出众,但拿到小学里,肯定是秒杀级别的,到时候随便乱绣几针,也就足以敷衍过去了。
最大的难点,还是算学。
李含光也是从一年级的课本看起的,九九乘法表,加减乘除等等,一直到三年级她都可以轻松理解:毕竟前世她也是上过一些管家课程的,这种心算的水平她还是能够达到。从四年级开始,她有点抓瞎了,这鸡兔同笼也罢了,还有什么三角形、四边形开始求面积求边长……
虽说为了照顾孩童的水平,教科书是深入浅出,和前世的算学经典比,已经撰写得十分易于理解。但李含光在此事上似乎是缺乏天分,光看教科书她理解得实在吃力,对于自己的数学暑假作业,也是根本不知从何下手,本子都快翻烂了,也才只做出很基础的几题而已。
若是如此下去,算学一门课她肯定是别想出色了,考试就考两门课,即使国文可得满分,算学不成也是无用。这个问题必须得到解决,但该怎么解决,李含光却没什么头绪。
慈幼局里的幼童无事是不能出门的,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正中她的下怀,李含光此人,在慈幼局没什么存在感,没有敌人也没有多少朋友,最多就是和同寝的李莲湖稍微熟稔点,但两人也就是做了三个多月的同屋,才刚刚摆脱陌生感。壳子里换了个人这么大的事,李莲湖都没有丝毫察觉,可见她们的交情有多生疏了。这种无足轻重,不为任何人注意的地位,正适合她小心翼翼地观察、融入这个世界。封闭的环境,也给她以安全感。再世为人快有一个月了,对于如今的世界,她通过电视、书籍和报纸也有所了解……但这并不是说她已经和当地土着没什么两样了。很多被土着默认为常识的人情世故,她是丝毫都没有了解,而李莲湖在这一点上也无法提供什么帮助,毕竟,她年纪还小,虽然六岁了,但还是懵懵懂懂的,和李含光前世接触到的那些小姑娘相比,简直就像是两三岁的娃子,懂事得非常慢。
慈幼局这个环境,成日里接触到的也都是同龄人,几个义工嬷嬷,多数都在照顾更小一些的婴儿,对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大人持放养态度,在这极其单纯又十分冷漠的环境里,孤儿们又显得十分早熟,又显得十分晚熟,在李含光来看,是有点窝里横的意思,在这个小院子里不少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的事,但这些孤儿到了外头,一个两个肯定又都全抓瞎了,对成人的世界,她们是丝毫都没有了解的。
也因此,慈幼局里孤儿虽多,但要说功课出色的那却是一个没有,含光如今的算学水平,在同龄孤儿里居然还不算差的了,和她住隔壁屋的李永宁今年六年级,据说算学从未得过二十分以上。
就是想要在院内找人补习都难,更不说含光对于和孤儿们来往总有几分顾虑。李永宁生得比较高大,和李慈恩的年岁差距也小,大有取李慈恩而代之的意思,两人这十几天内已经冲突数次。含光目前对于慈幼局内的争斗毫无兴趣,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搞好学习。
王副局管和张嬷嬷这些天来对她亦没有特别的表示,她的落水事件看来是完全被当作意外处理了,李含光无法和她们发生更多的接触,也就不知道自己若贸然求助,会否弄巧成拙反而激起两人的疑心,虽说借体重生的事,古今中外几乎是闻所未闻,但李含光知道,如今这世上是存在‘精神病院’的,若是性情大变、一问三不知,按照古代做法很可能就被当作失心疯私下囚禁了,而在如今,人们却有很大可能把她直接送去精神病院里。她的胆子并不大,也不愿那飘渺的可能性,去冒着暴露的风险主动接触王副局管。
暑假一天天过去,她的算学作业还是毫无进展,李含光正是束手无策时,慈幼局的局势却又发生了变化——
李局管回来了。
李局管出去做什么,含光并不知道,慈幼局里也没有谁知道。从众人的只言片语中,她发觉王副局管似乎就是慈幼局日常工作的主持者。李局管么,虽然也不能说是不当值,但却时常外出,即使是在慈幼局,一般也很少和她们这些孤儿发生什么接触。
不过,孤儿们对李局管却都还是挺拥护的,别的不说,李局管一回来,当天的早饭就丰盛多了,食堂罕见地摆出了油条、白面馍馍、煮鸡蛋和浓稠的白米粥供孩子们食用,中午居然还做了一顿红烧肉。不说别人,就连李含光,都吃得津津有味:毕竟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只要是能够下咽的荤腥,她都是很欢迎的。
吃过午饭,含光带着李莲湖午睡了一会儿,照例起来翻阅她的算学作业。莲湖本来很愿意出去看电视的,经过含光这一个多月的熏陶,倒也习惯了这种埋头苦读的内容,虽然她的暑假作业,一早就在含光的自学中教着给做完了,但此时也是装模作样地拿着下学期的教科书在那里翻阅。
“李含光。”忽然有人隔着窗户叫了一声,像是张嬷嬷的声气。
含光开门出去,果然张嬷嬷在楼底下仰着头叫她。“下来一下。”
含光毕竟也经过一些事情,此时心中也已经是有数了:恐怕是落水的事为李局管知道了,李局管要亲自再过问一番了吧。
这也并不出奇,李局管若是要管事,回来后肯定也要梳理梳理慈幼局的脉络,若是一概大撒手,有了事也没人听她说话了。含光乖巧地跟着张嬷嬷往办公楼走了一段,安之若素并未发问,倒是惹得张嬷嬷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慈幼局占地其实并不太大,一共是两栋小楼三层院子,里头一栋三层小楼,是孤儿们的宿舍,外头一栋二层楼房,一楼集合了食堂、娱乐室、小图书室、育婴堂等等功能,二楼便是办公室了。没有特殊的事,孤儿们是很少上到二楼来的。大部分孤儿一旦踏上前往二楼的楼梯,或多或少都有些畏惧之色,并非是做贼心虚,只是生在世上无依无靠,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过分胆小。
贪玩嬉水、溺水送医,若是李局管相信了这般说辞,李含光难免得个训斥,可这个小女孩清秀的面容上却是丝毫惧意都没有,反而是平静淡然,一脸的游刃有余……
张嬷嬷在心底回想了一下李含光从前的表现,却找不出什么特殊之处来,又打量了李含光几眼,心底对她不免也有几分另眼相看,再开口时,口气要比自己酝酿的和气多了。“这次让你过来,是李局管要见你,问问你溺水的事。”
李含光点了点头,并未有什么吃惊之色,张嬷嬷便盯着李含光,慎重叮咛道,“你别怕,李局管人很好的,她问什么你就说什么,明白了吗?”
含光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明白了。”
这等程度的勾心斗角,宛若小儿嬉戏一般,即使以她的水平都可轻松应付。含光本欲加上一句:‘嬷嬷大可放心,我不会随便乱说’。但一来害怕从前的李含光没有这么机灵,二来也是上了二楼,她的话很可能透过门扉传到李局管耳朵里,遂只是保证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不过即使如此,张嬷嬷也是感觉到了李含光的通透:对自己的心情,她是了解着呢。
她略微放松了下来,拍了拍李含光的肩头,“进去吧。”
以李含光的眼力,尚且还看不出李局管办公室的布置究竟档次如何。慈幼局内用的家具几乎都是杨木、松木,这在她从前的生活环境里是比较低等的用料了,李局管屋内的家具一套倒要光鲜些,但上了漆以后也看不出什么。李局管本人的穿着亦是平平无奇,上衫下裤无甚可说之处。唯有胸前佩戴一枚玉坠,令李含光确认了她和王副局管的不同之处。
若要把慈幼局的各色人等,和她前世的生活人事对应起来,张嬷嬷也就算是街边最为普通的家常主妇,王副局管则像是一般大户人家的执事婆子,这并不是说李含光有能力一眼看穿她们的才具和性格,她若有此能力,前世也不会混得那样惨,这种对比,依靠的是她的一种感觉。
而现在,尽管李局管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而已,但这一眼过去,含光便几乎可以肯定了:这位三十多岁的少妇,从她前世来比的话,其出身应当起码也是五品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了。
那枚和田玉蟠龙凤玉坠,更是证实了她的想法,如果世道没有变的话,龙凤纹饰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轻用的,甚至连私下定做都是大罪,这枚玉坠子只可能出自于上赏,家族内部流传之物。即使不论纹饰,从其用料和雕工来看,在她那个时代也是一等一的贵重物件了。
出身如此高贵的女子,会在慈幼局做个局管?这在含光那个时代,是很匪夷所思的事。她那个阶层的贵妇人,当时或许有出资资助、创办善堂的事,但最多也就是派遣下人去出面管理了,别说亲自把持、过问运营,只怕连善堂所在,她们都未亲自踏过一步呢。
就是现在,从她在电视新闻节目里得到的印象来看,皇后、公主乃至是首相夫人等贵太太,多数也都是在家相夫教子,有出来视察一下善堂已经算是一种事业了,亲自介入管理,似乎也应该是比较罕见的事。
不过是一枚玉坠,倒是引得她胡思乱想了好长一串,含光按下思绪,依着古今通用到今天一样没有被废止的鞠躬礼,给李局管鞠了一躬,“局管嬷嬷好。”
李局管把头从公文上抬起来,漫不经心地看了李含光一眼,“嗯,好——坐。”
含光遂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小心地坐了下来,李局管不开口,她也乐得多打量打量周遭环境。经过一个多月的适应,慈幼局的一切她都已经是摸得差不多了,这里毕竟算是社会的底层,所见所闻也是有限的,李局管的办公室倒是能给她提供一些新鲜物事以便琢磨。譬如说,她办公桌上的一张照片(对她来说也曾是新东西),和她见到的其余黑白照片不同,竟是上了彩的,这就足够李含光去咂摸一会儿的了。
然而,李局管的特出之处,能令她吃惊不已。她的特出之处,李局管就感受不出来吗?
虽说此话说来难听,但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即使栋梁也难成才。孤儿院里的孩子就是生得好看,往往也是气质庸俗举止畏缩,行动不知礼仪,相处起来令人十分不快。见惯了这样的粗野孩子,再看李含光,哪怕她也仅仅只是坐在当地,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李局管亦有种特殊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不像是在看一个行动需仰她鼻息的孤儿,倒像是在和那些身份与她相当的高门子弟打交道……
自己方才有意沉默的这片刻,本是想压一压李含光,令她自己慌张起来,但如今来看,成效似乎不彰啊。
不知不觉间,李局管已经把原有的轻视心情收了起来,原本的打算也有点抛到一边了,她望着李含光认真地说,“李含光,你上个月在后院失足落水的事,王副局管已经和我说了。她说你是失足落水……我不是很相信,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你是失足落水,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见李含光面露犹豫之色,她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又添了一句,“你不用害怕别人,只管说实话就是了。纵有什么事,我也能给你做主。”
李含光虽说是面露异色,但却并不像是李局管想的那样,为王副局管威逼所致。事实上,她的犹豫,多少也是有点自嘲的意思:前世高高在上,从来无需两面求全,虽说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时至今日,成了个一无所以一无所靠,社会最底层的孤儿以后,才晓得自己在为人处事上的局限。
李局管出身高贵些,能量应该也更大,然而王副局管却似乎掌握了运营慈幼局日常事务的实权,现在二局不谐,拿她做筏子,似乎她肯定只能选个边来站的。
从前锦衣玉食时,只觉得那些想要巴结她的人功利得好笑,现时李含光才明白,非是任何算计背后,都有功利之心,又或者说,非是任何功利背后,都存在着阴暗的目的。好比现在,李局管一句话,叫她犯了好大的难,她对这两个局管都没有什么私人感情,又是这样一无所有处处求人的局面,若是得罪错了人,日后少不得过得更是处处艰难,若是选对了边,起码日后几年时间内,便可以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读书上头了。
忽然间,她想到了从前为她所轻蔑的那些旁系、庶出的姐妹,昔日她嗤之以鼻的言行举止,如今看来,却是充满了数不尽的生存智慧。
若换做她是我,含光想起了一位她曾最最瞧不起、最最讨厌的姐妹。
她会如何做呢?
脑中深刻的记忆顿时重演,那些凝固着的音容笑貌,又鲜活了起来,一位清雅的少女浅浅一笑,自逶迤的锦绣中走了出来,在脑海深处的舞台中轻挥水袖,“五姐,小七不是这个意思……”
一样的戏目,用另一种心情去看,看出来的却是两重天地了。
含光收回心思,暗叹了一口气:从前她看不懂,却原来也不算是愚笨,也许只是不需要去懂。昔日,她那几个庶出姐妹,对她母亲是处处讨好,在她跟前,却未有多么顺从服帖,如今看来,这理由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身份再尊贵又如何?管着她们吃穿住行的人,并不是她。
县官不如现管,不论李局管过问此事的动机是否与她有利,在这件事上,李含光都不能有第二种答案。——王副局管和她的生活固然也没有太多的关系,但张嬷嬷身为两个轮值的管教嬷嬷之一,却和她的小日子息息相关。
但……李含光瞥了李局管一样,又轻轻地在心底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出身名门心高气傲的李局管,却也是得罪不得的呀,都已经犹豫了这么久,一句轻飘飘的‘的确是自行落水’,如何能令李局管满意?张嬷嬷得罪不起,难道李局管就得罪得起了?
做孤女——难呀……
小于才子
李局管也在心里略带诧异地掂量着李含光:这个小孤女,虽说生得颇为清秀,但从前性格似乎是颇为寡言少语,李局管对她居然没有丝毫印象。要回想从前的表现作为对比,仓促间居然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不过,毕竟是落水昏迷,送医急救差点还没救回来——呼吸都暂停了有一分多钟,也许这种特别的经历,的确使得她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沉稳吧……李局管想到这里,倒不禁有点恼怒了:简单的昏迷也就算了,连呼吸都没了,据和她报信的人说,当时整个人是湿淋淋地趴在地上,都以为是真溺死了,手按了按肚子,吐出一口水才有了呼吸……
这样的事哪有不寻根究底查个清楚的道理?失足落水?有人失足落水后还能爬出水池子晕在地上的吗?换做是托儿所、小学校里出这样的事,家长们不闹上门来才怪,王副局管连这种事都想糊弄过去,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回局管话,”正思量时,李含光也是怯生生地开口了,“我醒来以后,对于溺水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了,要说是自己跳进去,那肯定是没有的……但确实也没有看到推我的人是谁。”
李含光虽然已经是有意模仿着孤儿们的举止,但毕竟底蕴在这里,‘回局管话’这四个字,让李局管更诧异了。慈幼局里这么多孤儿,懂得在回话前添上这么一句的只怕也就是李含光一个人了。别说孤儿了,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这么懂礼的如今也实属少数……
“真没看到是谁?”李局管按下心中的疑问,追问了一句,“含光,你不必害怕,只管实话实说,有局管在,别人欺负不了你的。”
屁大的事,也要费上好多心机。李含光在心底叹了口气,权衡了一下利弊,还是坚持原有说法,“确实是没看见,那个人是从背后推我的……”
这倒也是,对付这么个瘦弱的小女孩,有大把方法让她看不到加害者的面孔,不过大家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若李含光有心,找几个怀疑对象向李局管报告也并不难。只是缺乏真凭实据,要闹腾出一个结果来,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局管叹了口气,见李含光略带祈求地看着自己,仿佛巴不得现在就从门口溜出去,亦不免有几分心灰,挥手道,“回去好好休息吧,马上就要开学了,开学以后好好读书。你们这些孩子啊,怎么就不知道呢,只有好好读书,才是你们的出路!”
李含光亦感觉到她话里的真诚,心中不免微微一暖:不论李局管叫她来到底有什么目的,这句话,的确是发自肺腑的金玉良言。
要不要顺势提出算学课的事?她犹豫了一下,却到底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直觉地感到了一些不妥。
从李局管屋子里出去以后,王副局管当天并没有什么动静,连张嬷嬷都很自如,没有特别盘问李含光什么。李含光肯定也不会蹭到她们跟前去主动讨好,当天,她主要是一直在忙着整理前世那些零散的记忆。
前一世,她还是一品大员家中的嫡出千金幼女,自家家事蒸蒸日上,娘家亲戚也是矗立不倒。不论是父族还是母族都足够她耀武扬威一辈子了,走到哪里,只有别人讨好她,没有她去讨好别人的份。对人情世故,难免就要浅了几分。今天在李局管一事后,她倒是意识到,在学业之外,做人也是她必须立刻关注的一堂课。她的为人处事,肯定不能再和前世一样漫不经心了,李局管、王副局管、张嬷嬷、李慈恩甚至是李永宁,这些人不论地位高低,将来如何,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可以毫不费力地给她的生活带来很大的麻烦。
一个孤女对麻烦的承受力,也是相当低的。虽不说要投入到慈幼局上上下下的各种斗争中去,但起码也要能看明白形势,进可广结善缘,退也可明哲保身。
而如何在这个半封闭的环境里做到这一点,她可得费点思量了。重生前她娇生惯养不通人情世故,重生后也不会忽然就人情练达起来。说不得只好在那些极为鲜活的记忆中寻找线索,想想她身边的下位者,在遇到冲突时都是如何行事的。
这一想,便觉得从前自己简直被蒙了眼、捂了耳,把身边的血雨腥风,都看作了花团锦簇,如今才是真正地睁开了眼睛,看懂了她过去的十八年人生。至此,方明白她从前活得是如何粗糙,如何的……蠢笨。
这天晚上,李含光也没睡好觉,接下来的两三天,也难免都有点精神不振。成天没事就是出神——不过,出神归出神,饭却是不能少吃几口的。也就是托赖李局管,她们的伙食才有如此明显的改善,谁知道李局管什么时候又要再出门去呢。
的确,李含光的担心是很有道理的,像李局管这样出身上等的贵太太,一般社会活动肯定也是比较多、比较繁忙的。也就是在慈幼局里办了一周的公而已,李局管便又不知去向何处了。
慈幼局的饮食默默地恢复了之前的水平,随着饮食丰盛而自然消弭的‘鸡蛋归公’现象也就再度浮出水面。李局管走后的第二天,李慈恩又一次收走了众人的鸡蛋,不过这一次,她倒没有特别偏着李含光。
第三天早上,当李含光照例把剩下半个鸡蛋要放入口袋里时,正当班轮值的张嬷嬷站起来了。
“李含光,”她似乎颇有些不满,“这么好的鸡蛋,怎么不吃完?难道你还学会挑食了?现在马上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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