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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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嫂这一招什么都好,到底伤之纤巧……”一边写,她一边和许凤佳闲话。“有很多事,也不是只有一个巧字就够用的。”
230傻瓜
七娘子第二天早上却没有能起得来去请安。
两夫妻都是天色微明时才睡下的,到底许凤佳底子好,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到点弹身就起,精神奕奕打了一套拳回来,七娘子还熟睡不醒,还是等到许凤佳都请过安回来了,她才勉强睁眼,却是已经浑身酸软,立夏一探额头就吓得跳起来,“姑娘您发烧了!”
自从七娘子过门,她就很少叫错,没想到一摸头表现就这么失常,七娘子自己也有些惊讶,她探了探额温,才发觉额头果然已经一片暖热。喉咙也肿痛起来,要说话时,就是连着几声咳嗽,才沙哑地道,“去请钟先生来看看吧!”
立夏早已经起身叫人,没过多久,许凤佳就从外头进来,关切地坐到七娘子身边,探了探她的额头,便叹道,“是我疏忽了,你身体也弱,一个晚上没睡好就病成这样,要是在战场上……”
他又自失地笑了,“老忘记你是个女儿家,上不得战场。”
在战场上,军令如山,为了不怠慢军机,几天几夜不睡,对兵士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奇事,七娘子勉强从唇角挤出了一丝笑,犹不忘吩咐许凤佳。“也不知道会不会传染……今天就别让两个孩子进来请安了!”
她前一句话出口,才恍然自己恍惚之间,居然措辞不当,带出了后世的用语,忙遮掩着又咳嗽了几声,才自嘲,“难得发烧,脑子都烧糊涂了!”
许凤佳沉下脸来,摸了摸七娘子的额头,就张罗着,“你先躺下发发汗!我叫人去烧炕,把你挪到炕上去。”
又亲自命立夏,“烧成这个样子,也不能干等着钟先生过来。去打两斤白酒来,一会儿给你们少夫人用酒擦一擦身子,再搬到炕上去发汗。”
立夏望了七娘子一眼,嘴唇翕动,见七娘子昏昏沉沉地,脸上两团殷红,红得几乎都要滴血,心下越发有些不安,一时间,竟忘了对许凤佳的惧意,冲口而出,“世子爷,我们家姑娘体质特别、特别孱弱,恐怕未必经得起您的方子……”
许凤佳的动作就是一顿,他扫了立夏一眼,见立夏挪开了眼神,探寻地去看七娘子,也就跟着她一道望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晕晕乎乎的,只觉得躺在了一大抱棉花上,偏偏又浑身发冷,恨不得多盖几件衣服。她虽然听到了立夏和许凤佳的对话,一时间脑子却也转不过弯来,呆了呆,才慢半拍明白过来:立夏是怕她中毒后体质太虚弱,经不起许凤佳这么野蛮的降温法。
她思维混沌,竟然也难以抉择,只得摆了摆手,轻声道,“等钟先生来扶脉了再说吧。”就半坐起身子,“我要喝水。”
既然七娘子发话,立夏和许凤佳也就都不再争执,立夏端了半杯调过花露的水,许凤佳亲自喂她喝了半杯,就又扶着七娘子躺倒休息,一边起身低声抱怨,“权子殷也是的,一走就是大半年,眼看着都快过年了,还没有一点消息!”
七娘子喝了这半杯热水,倒觉得好些了,在床上闭目养神,听着许凤佳焦躁的脚步声,在室内来回响动,过了一会,又静下来。她难耐好奇,便微微睁眼看时,才见得他正弯着腰仔细地端详着自己,面上的焦急与担忧,清晰可辨。
她心底一下就软和起来,轻声安慰许凤佳,“不要紧,我没有事的——从前在苏州的时候,也经常这样。”
许凤佳大吃一惊,“这还了得?无缘无故的老是发热,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立夏抱了一件大斗篷进屋时,顺势就接了许凤佳的话,“少夫人也就是没有睡好的时候,最爱发热了。”
她嘟起嘴,不满地瞪了许凤佳一眼,似乎在说,“有你照应,怎么还让少夫人不好好休息。”一边将大斗篷搭在了床前屏风上,身后上元等丫鬟鱼贯进来,为七娘子在被中加了暖壶,又为她压了一层厚厚的绒毯,许凤佳扎煞着双手在一边看着,又问,“既然她体质不好,是不是也不该这样……”
立夏横了许凤佳一眼——忽然间,她不再害怕这个凶巴巴的世子。
“少夫人在苏州的时候凡有发热,都是这样处置的。”
许凤佳倒退了一步,吃惊地扫了立夏一眼,才要说些什么时,立夏又转身走开,看了看墙角的自鸣钟,一边催促上元,“中元不是去泡发胖大海了?怎么药还没有煎过来?”
她跟在七娘子身边这么多年,对于服侍她,自然有一套心得。当下又是张罗着这个,又是张罗着那个,等到钟先生进屋的时候,七娘子已经换上了厚重衣服,被几床毯子包着,又喝过了刚离火的清煎胖大海,由许凤佳在床头陪着,立夏等人在床下环绕,颇有了几分威风凛凛。
即使以钟大夫的见识,对着这样的阵仗,依然不由得微微一怔,才和许凤佳彼此点头见礼,在圆凳上坐了下来,伸出手为七娘子扶脉。
手指一触到脉象,他的眉头不由就微微一皱,又耐着性子细细地读了半日,才睁眼问七娘子。
“少夫人近日里,恐怕不但劳心,连这睡,都睡得不大安稳吧?我十天前来给您扶平安脉的时候,您的脉象也还健旺,看人更是很精神。怎么今日一看,一副用神过度的样子,就连脉象都弱了三分……”
他摇头叹了口气,又换了语气来安慰许凤佳——少将军早已经沉下脸来,双眉紧锁,周身放出一股低沉的气魄。“到底少夫人年纪还轻,这一烧也好,睡得不好,虚火旺,烧出来比憋在心里落病根更强些。回头吃两服药也就好了。”
又翻了翻七娘子的眼皮,见她眼中血丝遍布,不禁摇头叹了口气,才起身要纸笔写方子。
七娘子昏昏沉沉的,目送许凤佳跟着钟先生走远,便再也支持不住,头一歪,睡了过去。
她这一病,就病了两三天,才退热痊愈,家里的事,自然也就都耽搁了下来。
许凤佳虽然想要守在七娘子身边,但他是个忙人,皇上不时传召不说,官署里到了忙季,也有很多事要他这个指挥使做主,更别说平国公那里还需要服侍,因此也就是晚上早晨,能在七娘子身边陪伴。
七娘子自从进了北京,倒是很少这样高热,娘家九哥知道了,还带着权瑞云上门探她,一并大太太也送了些时鲜果蔬名贵药材,各房都有人前来慰问,她一概不起身招呼,瘫在床上尽情睡足了三天,第四日早上起来,才觉得神清气爽,热度退了不说,竟似乎是睡了前所未有的一个好觉,难得地有了四肢百骸里都充满能量的清爽感。
她掀开幔帐,看了看屋角的自鸣钟——七娘子这一次醒得早了,连许凤佳都没有起身打拳,犹自在屋角炕头熟睡,立夏搬了一张美人榻来,在床边半坐半靠着打盹,听到七娘子下床的声音,她一下就睁开眼站起身。
“少夫人醒了!”
七娘子含笑点了点头,摆手道,“我似乎是退烧了。”
听到她的声音,许凤佳也睁开眼,他似乎没有睡实,也是一下就清醒过来,“怎么下床了?”
这两个人顿时围着七娘子,又是给她加衣,又是探她额头试温,葳蕤了好一阵,立夏才传了热水,亲自服侍七娘子入浴。等到她起身出来,许凤佳早已经洗漱过了,亲自拿了一碗药等在外头,趁热给七娘子灌下去了,才道,“大病初愈,再睡一天也好的!”
七娘子微微一怔,顿时明白过来,“我说我怎么这么爱睡……钟先生开了助人睡眠的药给我?”
立夏瞟了许凤佳一眼,没有立刻答话,倒是许凤佳很坦然,“是我请钟大夫开的——不问不知道,一问我才知道,你是多年的老毛病……心思又重!不灌你几碗药,恐怕你才稍微好一点,就又要胡思乱想,这样下去,病怎么能好?”
七娘子顿时怒视许凤佳,才要说话,又想起了昏昏沉沉中,他俯身探望自己的那一幕,她的心一下又软了下去。
“不是我要胡思乱想,是眼下时间耽搁不起……”她进了西次间,和许凤佳在桌边落座,上元和立夏等人,已经端进了几味点心:时序还早,小厨房里的早饭还没有全做出来。“没好也就罢了,好都好了,还要浪费一天,多不值得?”
许凤佳哼得一哼,低声道,“和你的性命比,有什么值不得的。”就给七娘子舀了一碗稀粥,催促道,“吃一碗粥就回床上去,不要多吃了,反而克化不动。”
七娘子万般无奈,却又觉得果然困意涌上,有了些疲倦,吃了一碗粥,又被许凤佳和立夏服侍着回床上躺好,哄着睡了过去。
她这一次再醒来,已经是下午,许凤佳出去办差,只有立夏上元在屋里做活,见到七娘子醒来,都笑着说。“可见得是好了,这脸上又有光泽了。”
七娘子扁了扁嘴,难得地露出了埋怨。“世子爷不懂事,你们也不劝着点!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爱吃助眠的药……”
两个丫鬟对视一笑,均道,“世子爷是主子,咱们做下人的,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
七娘子心里有事,晚上就很难入睡,她却很怕自己吃了有安眠效果的中药,脑子一迷糊,会错过不少重要的线索,因此尽管权仲白和钟大夫都开了安眠的方子,她却很少动用。没想到许凤佳这一次不由分说,直接药倒三天,反倒药得七娘子没有脾气,就连两个丫鬟摆明推诿责任,都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们也难做。”
她靠在枕上吃了几口点心,又喝了一钟热茶,下床梳洗过了,才又沉思起来,半晌才问立夏。“这几天,祖母派人问过我没有?”
“府里的几个院子,每日里都打发人来请安的,绿天隐的五姑娘更是每日都来看您。听说每天请安的时候,太夫人也都问您的好,世子爷只说您是感了风寒,睡几天就没事了。”立夏忙忙地侍候七娘子在炕边坐了,才禀报给她知道。
七娘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有谁来亲身看我——就只有五妹?”
“大少夫人和四少夫人都来过,只是您睡着,她们也就是在外头坐一坐就走了。”立夏回想片刻,也觉得有些不对,“五少夫人倒是没有来过。”
看来,五少夫人是很希望能够激起自己的疑窦,所以才处处不随大流,要让七娘子注意到她的不对了。
或许是因为休息得好,七娘子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明,她偏过头又想了想,嘴角就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
“庄先生和纪先生已经出府去了吧?”她又问上元。
这两个先生的接待,一向是上元在负责的。
“倒是没有敢放出府,恐怕您随时醒来要问话。这两天,都安排两位客人在偏院住着……不过先生们是一步都没出院门。”上元很快就理解了七娘子的意思。“来往的人虽多,但知道两位先生的,奴婢敢打包票,不会有多少的。”
这两个人是以下人名义入府,自己又知道低调,身份到现在还能保密,也是常理。
七娘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好,今晚你就安排人把她们送出去,还是安顿在胡同里的小院子,好好地招待先生们住几日。我有用她们的时候,自然会让她们知道的。”
她伸了个懒腰,又问立夏。“四郎、五郎这几天还好不好?”
一家主母,自然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关心。立夏忙又去东翼将两个孩子抱来给七娘子见过:“孩子们听说您病了,都担心得很。五郎念着进屋看您呢!”
两个孩子几天没进西三间,都有几分新鲜,五郎环视一圈,才扑到七娘子身边,笑道,“七姨!听说你病了!”
这孩子现在说话,已经很有条理了。
四郎却是走到桌边,绕了一圈,才偏着头问上元,“七姨不吃药?”
上元憋着笑道,“七姨的药吃完啦。”
四郎就松了口气。“还……当七姨,像弟弟!”
两个孩子偶然也感过几次风寒,四郎还好,吃药吃得很痛快,五郎就是花招百出不愿意喝药。四郎这话一出,众人倒都笑了,谷雨一边笑一边道,“听说您几天没好,寿哥就操心得不行,深怕您和五郎一样不爱吃药,所以才好不起来!”
七娘子难得被逗得这么开心,她笑个不住,“孩子们到了这年纪,就越发可爱起来了!”说着,就亲自将两个孩子抱到身边,保证,“七姨天天喝药,所以好得就快!”
两个孩子顿时就流露出了放心的神色——正是因为孩子们不会作假,这一份关心,也就显得越发真诚。五郎在七娘子身边蹭了蹭,一下扑到她身上,咯咯笑道,“七姨陪我们玩!”
“好哇,原来惦记着七姨,是惦记着七姨陪你们玩了!”春分紧跟着打趣,屋内顿时就笑成了一团。
七娘子也就真的放下心事,陪双胞胎玩到了吃晚饭的辰光。
许凤佳今儿回来得晚,七娘子都吃过晚饭了,他才急匆匆进了屋子。
“怎么样,没再发热了吧?”一进屋,许先生就踱到七娘子跟前,用冰冷的手试了试七娘子的额头。“嗯,看来是全好了!”
七娘子顿时皱起眉,拿下他的手问,“怎么这样冷?是衣裳没穿够?”
“不妨事。”他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是从通县打马回来的,事情办得晚嘛——还没吃饭呢!”
七娘子只好重新陪他坐下吃晚饭。“办事晚了就慢点回来也不要紧的,你又不是没有令牌……”
许凤佳就笑着睨了七娘子一眼,反而没有答话。七娘子反而自己明白过来——紧着赶回来,当然是为了看她的。
她一下红了脸,低着头坐到了许凤佳身边,托腮看他大口大口地扒饭,心里竟然有一些微微的疼。
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关心,被人所爱。她所曾拥有的一切,在这些关心她的人面前,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
原来这么多年里,一点一滴,她竟然也拥有了这么多。
七娘子就伸手为许凤佳摘掉了脸上的饭粒,柔和地责怪,“别吃那么快嘛,又没人和你抢。”
她随手把饭粒放到桌上,又托着脸,对许先生浅浅地笑起来。
“真是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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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七娘子这次是有心要和许凤佳商量番对策,但许先生却点都不配合。
“以后吃过晚饭,就不要说正事了!”许凤佳语气不容置疑,“免得心里有事,又睡不好。”
七娘子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天到晚都在外面忙,不在晚饭后商量,难道还要特地早起了商议家务?”
许先生倒觉得这主意不错,“干脆从此就和样早起练拳吧,改明儿问问钟先生,若是吃得住,便访套强身健体拳法来给练,每日里打套拳,身体说不定就眼见着能好起来了。”
七娘子慌忙摇了摇手,“别来逗,就这个身子骨,多走几步路都要喘气,还打拳……”
想到自己站在许凤佳身边板眼地耍弄拳脚,七娘子自己都笑起来。更别提许凤佳,早已经是边说,边捧腹。
笑完了,七娘子也就妥协地圈住了许凤佳肩膀。
“好啦,反正自己心里有数,就是和说声,家里事,会处理好,不用担心。”轻声保证,“还是专心忙外头事吧!”
以许凤佳性格,深宅大院内部斗争,他是处理不好,也不会愿意处理,七娘子也不希望自己丈夫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他天地,在更广阔政坛。
许凤佳眸色也深沉了下去,他明显地吞咽了下,才点头道,“好,知道,以后这些事,就来处理吧!”
在许太妃事过后,或许他也有过问内院家事意思,但七娘子想,许凤佳多少也有被五少夫人阴谋缜密吓到。
如果不是自己,如果换作另外个人在世子夫人位置上,恐怕这战结果,都是五少夫人笑到最后。
七娘子思绪就又沉了下去,无数纷杂琐事,从心湖底部又泛了起来……
许凤佳忽然握住肩膀,粗率地摇了摇。
“不是说好了?吃过晚饭,就不要再想这些烦心事了!”他语气也有几分粗鲁。“整个白天,爱怎么用心就怎么用心——现在也管不了,可晚上就别再想了,成不成?”
七娘子好气又好笑,只得点了点头,“行,不想就不想。”
许凤佳这才满意。
他又放低了声音,淡淡地叹了口气。
“眼下这关过去了,将来,就不会这么累了。”
七娘子不禁怔。
倒也没有深究,只是笑着宽慰许凤佳,“现在虽然累,但要比在娘家日子好过得多了。”
许凤佳顿时沉默了下来。
大太太毕竟是他亲阿姨,七娘子也没有对许凤佳说坏话意思,连忙岔开了话题。
“既然不许想事,也不许和商量,现在做什么好?看书,又嫌灯暗了……再说,也没有什么好看。写字画画,没有那个精神头——或者们来打双陆吧?”
“打双陆?孩子玩意儿,亏得现在还喜欢!”许凤佳不禁朗声笑,“倒是从来没和下过棋呢,不是自夸,四九城里能下得过人,恐怕还没有多少,论对弈,恐怕要输。”
七娘子没好气地白了许凤佳眼。“当然要输,又不会下,和谁下,都是个输。”
许凤佳就像是生噎了个鸡蛋进喉咙里。“竟不会下棋?就冲着名字,也——”
“棋呢,是给那些日子过得很悠闲,无处排解心机人用来解闷。”七娘子只好解释给许凤佳听。“日子过得已经很紧张了,心机就是全用在身边人事里,都有些不够使。再要把心思钻研进棋盘里,就没有这个精神了……在家时候,父亲也教了几次,都笨得很,怎么也学不会。”
眼看着屋内才活跃起来气氛,又沉闷了下去,七娘子叹了口气。
“看。”自嘲地摊开双手。“早和说过,是个极无趣人。”
说也都是实话:七娘子确对任何种需要算计游戏,都没有点兴趣。早已经在现实生活里用尽了自己算计。
许凤佳抿了抿唇,面上线条,又现出了几分冷硬。
“这不叫无趣。”他略带了丝不悦。“这……叫做无奈。”
时间,两人竟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七娘子又垂下头去,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谢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做梦也想不到,当年那个锦衣玉食,傲慢纨绔小男孩,在十多年后,居然说得出这样体谅话。
而竟又能体贴到七娘子自尊,没有流露出对怜悯……
许凤佳倒是有几分讶异地对扬起了眉毛,递出了无言询问,似乎并不了解七娘子谢意何来。
七娘子又摇了摇头,扯开了话题,“其实也不想玩双陆……不如,说些当年从军事,给听吧!”
自己过去是晦暗,充斥了无数不堪回首,无数遗憾,无数伤心。然而许凤佳过去,却未必如此,尽管也有心酸坎坷,但最终结果,想必依然光明,话出了口,七娘子才忽然发觉,确很有兴致去了解许凤佳过去。毕竟曾有那些浮光掠影,对来说,已经并不足够。
许凤佳撇了撇嘴,瞄了七娘子眼,似乎对这个提议并不大热情,他淡淡地道,“是真想听打打杀杀事?这可不是闹着玩,当年在西北,们可死了不少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七娘子难得地冲许凤佳扮了个鬼脸,“谁要听西北事,就不能说点广州见闻给听吗?听说就是天下人日子最难过时候,广州人都不愁吃不饱饭,年年都有上万艘船到广州靠岸……有这样事没有?”
许凤佳脸色稍霁。“还以为……”他摇了摇头,“其实在广州也住得不大开心,那里天气实在潮湿得可以。”
他就把自己下广州去为皇上寻找大皇子踪迹事,点点地告诉给了七娘子。等到二更过,就催促,“该上床睡觉了。”
七娘子正听得入港,时还有些不愿收场,“现在睡不着,再多说些么,好歹把下海后事,说些来听。”
许先生不为所动,“不累,累。这几天在炕头睡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抬出了自己身体,七娘子还有什么好说?只好乖乖地和许凤佳起梳洗上床,听着外头中元端午两人吹熄油灯,合上窗户,又退出了屋子。
帐内顿时就昏暗了下来,七娘子瞪着帐顶繁复花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声。
“升……”羞赧地开了口,打算询问件自己从来没打算询问过事。
话才出口,七娘子忽然又顿住了话头。
感觉得到,就在沾枕那瞬间,许凤佳呼吸声立刻就匀净了下来。
七娘子就小心地支起身子,看了看他容颜。
果然,此人已经陷入熟睡,呼吸悠长缓慢,脸上甚至出现了点深眠时惯有放松。
这几天在外头又忙,在家里又要照顾自己,睡又睡不好……忙了天,还要从通县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看望自己。
看来,这个精力无限少年将军,是真有几分疲惫了。
七娘子顿时起了几分愧疚:平时也说得上是玲珑剔透,今晚就硬是没有看出许凤佳疲态,不然,恐怕早就嚷着要上床休息了。
又用眼神寸寸地巡视着许凤佳,半晌,才无声地叹了口气,躺回枕上,将所有思绪排出脑中,专注而无声地催促自己尽快入眠。
第二天早上,七娘子终于在乐山居露脸了。
虽然小病场,但康复得快,将养得也不错,脸容光焕发,众人见了都道,“六弟妹看着娇娇怯怯,其实身子骨不错,烧成那样,这几天也就回复过来了。”
太夫人更是脸慈和,“还当要休息上十天半个月呢!好透了没有?若是没有,可千万不要逞强!”
七娘子心下不由更有些讶异起来。
这病,前前后后耽误了快周时间,南点田庄,恐怕都开始收成了,若是再休息下去,等到秋收后银两入账,账房们忙着和外头人结账,恐怕这查账事就又要耽搁,难度也会更大。太夫人这问,无疑是暗自希望七娘子能多休息几天,俾可营造出上述情势。
看来,是真很担心自己在账里查出什么不利于五房证据。
难道五少夫人谋算,太夫人是点都不知道?
“小七就是这向没有睡好,忽然发起热来,其实无妨,从前在苏州时候也经常如此。钟先生开了个安眠方子,睡了几天,也就没事了。”笑得风轻云淡,似乎点都没有察觉出样,又顺势转向了五少夫人。“说起来,本来早就要把几本账还给账房,偏偏这病,明德堂里乱得厉害……就耽误了几天,回头就让人把账送回去。五嫂看,下个月初查账,方便不方便?”
病才好,就迫不及待要做权力交接,还当着太夫人面来安排,动作确是鲁莽了些。大少爷挪开目光盯着金砖地不说话,大少夫人倒是略带担忧地扫了七娘子眼,许凤佳更是大皱眉头——却没有开口说话。唯有五少夫人眼底火光闪,笑道,“好,只要六弟妹方便,也没什么不方便。”
七娘子点了点头,又笑道,“看了看账,才知道这东西可不是们能看得懂。又问过老妈妈,才知道家里账,从来都是吴勋家和蔡乐家,带着人审。祖母看这次……”
太夫人不动声色,“萧规曹随,就这么办,看错不了。——张氏看怎么样?”
倒是五少夫人眼底闪过了丝说不清道不明情绪,才又低下了头去,作出了顺从样子,“祖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七娘子扫了五少夫人眼,又转头望向许凤佳,冲他微微笑。
既然定下了查账时间,七娘子当然也要开始为正式接手家务做自己准备。
整个上午,都在和白露起制表。将全家上下堪用可用丫头婆子们,都制进表格中,结合白露打听到情报,作出各种注释。这本册子从今年五月就开始做,两个月中已经丰富出了大厚本,里头密密麻麻,记载全是平公府中各下人底细,有家族之间矛盾冲突,也有众人亲戚关系,七娘子甚至还亲自画了张关系图,将府中有脸面下人们之间那错综复杂关系,试着用连线表示了出来。
“唉,能做到管事妈妈,真没有个简单人物。”七娘子边看,边和白露感慨。“就说寿筵那次,手底下十个管事婆子,哪个背后没有大堆亲戚?看其中几个,和五嫂平时也很不对卯,这五年来,自己位置也还是坐得稳如泰山。”
白露也道,“毕竟是百年世家,下人们彼此结亲联姻,是拦不住事,比不得们杨家人口简单,反而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说起来,也就是董家有些根基。”
提到董家,七娘子眼神微沉,漫不经心地问,“乞巧已经上路了?”
白露摇头笑道,“还没有呢,要等进了九月,随们这边派出去查账人道南下。少夫人忘了?您还说到那时候,多算几个月月钱,算是赏喜钱了。”
七娘子怔,才想起这安排来,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笑道,“好啊,既然说起来了,那就再赏二十两银子吧。这孩子跟几年,也不容易,按例套妆奁之外再多给点,也算是压惊了。”
“少夫人真是慈悲。”白露顺着捧了七娘子句,就又压低了声音,“说起来乞巧,奴婢倒是想到了玉芬、玉芳。”
这两个丫鬟被打进偏院居住,也已经有几个月了。
“怎么?”七娘子神色动,“最近这两人竟有些不安份了?”
白露忙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您也知道,们连院门都出不来,再不安份,能不安份到哪去?”
平时七娘子管束丫鬟们行动范围,就管束得很严厉,不要说通房丫头,就是般大丫头,没事也是绝不许出明德堂。也就是白露算是得到许可,可以四处串联打听消息。玉芬、玉芳要是溜出院子,只怕连许凤佳人影都没有看到,就要被逮回偏院去,等待们惩罚,更不会是多有趣事。这两个丫鬟但凡有点脑子,也都应该知道要安分度日,等待自己机会。
七娘子嗯了声,又问,“那是两个姨娘,有几分不安份心思了?”
“也都不是……那两个姨娘自重身份,平时,也很看不起玉芬、玉芳两个。”白露闪了七娘子眼。“是您把庄先生和纪先生安排在偏院里住。虽说两个先生平时很少出屋子,但不知怎么,玉芬竟然看出了们来历……背了人辗转来求,说是想学这两个先生,为您做个账房——倒也是知书达礼,会算账会记账。”
七娘子静了半日,才叹道。“是个聪明人!”
回忆着这个面目模糊少女,却只依稀记得了点风韵,时间,真是感慨万千。
不管这个社会对女子是多不公平,不管有多少人被踩在泥坑里,也总有些人,永远不会放弃自救赎机会。
“就让跟着两位先生住到胡同里去吧。”垂下眼,漫不经心地在账册上添了笔。“也和两位先生做做伴,学学记账本领……将来,江南纤秀坊,总也是缺账房!”
白露宽慰地笑了,“少夫人慈悲!”
七娘子微微笑,正要说话,屋外又响起了立夏急促脚步声。
“少夫人!”推门进屋,扫了屋内眼,见只有白露站在炕下,便走近几步,轻声道,“孙夫人已经把人送到胡同小院里了!”
“这么快?”七娘子不禁有几分讶异。“二姐也实在是雷厉风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就吩咐立夏,“那亲自和白露走趟,就说是去孙家送东西,让爹把们拉到小院去,看着把账送到屋子里,就把屋子锁了,个人都不要放出去……这东西被别人看见,是犯忌讳,知道了?”
立夏喘息稍定,沉着地点了点头。
232分寸
再过了几天,五少夫人每日里早上理事的时候,都主动请七娘子过来,当了众管家妈妈的面,将许家上下成文不成文的规矩,都说给了七娘子听。
“祖母和母亲都是信众,每年正月礼佛,发下宏愿有大有小,一年的供奉也不一样,这都是到了腊月,再和寺里结账。”五少夫人倒是没有在这些小事上藏私,一边又指着雷咸清的笑道,“这是她的事,今年年尾打醮的时候,要是六弟妹听到姑子们抱怨银子没到,那就找她算账吧。”
七娘子看着雷咸清家的,轻笑了笑,点头道,“这可是五嫂说的,到时候就是没抱怨,也要找个由头来发作你。”
雷咸清家的性格活泼,最容易顺杆子往上爬,当下就笑,“能得少夫人的发作,也是我们的福分呢!外头男人们怎么说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被少夫人发作,可不就说明少夫人心底有咱们么?”
屋内顿时响起了低低的笑声,就是垂头写字的端午,都不禁被雷咸清家的逗笑了。
五少夫人又瞟了端午一眼,在心底微微地叹了口气。
自己就是随口说一句玩笑话,这个死丫头都要记下来。将来有什么事,回头一翻找,就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话了。
这样一来,倒是连一点点小手段都用不出来了。
她又不禁转过头去,借着笑意遮掩,认真地打量起了七娘子。
以此女精细的性格,当年在明德堂里,杨善礼一碗药下去,整个人眼看着就不行了,里里外外兵荒马乱的时候,她还能留意到那一碗药的去向,等杨善礼一去,立刻提出疑点当面把事情闹大……
这样明察秋毫,斩钉截铁的性子,又怎么能放过自己的种种做作?
不要说别的,就是去年刚进门的时候,自己忽硬忽软的几次动作之后,再见此女,分明就能认清此人脸上的一丝试探。
她是发现不对的了。
既然有了怀疑,那就难免入毂,自己精心安排的几条线索,若明若暗之间,引向的无非就是账本。就是为了巧妙安排这一本假账,都多拖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不过一切做作,总是值得的,以此女的性子,既然怀疑家账里有猫腻,有八成可能,是想借题发挥,下一下五房的面子。而按她凡事谋定后动的手段,在自家账房查账之前,又有个五六成的可能,会找到自己的亲信,预先看一看账本。
可那一箱子账到了明德堂才两天,不巧她倒是病了,三四天睡在床上,是否有闲心来安排这些,也是难说的事。时限又紧,眼看就快秋收,也许她已经放弃了预先看账的想头,打算随机应变,查到了由头就往下挖,没有查到,也就把这件事放过去了?
交接盘账的时候没有盘出毛病,将来可就很难再抓这件事的把柄了。
她能舍得下这个难得的机会吗?
五少夫人顿时暗自蹙眉。
以杨善衡的性子,她是绝对舍得下的!
易地而处,自己又有什么舍不得的?世子正位,六房是坐得稳稳的,她只要能把家当稳,十年二十年后,百万家产,九成都是六房所得,恐怕看自己的谋算,就犹如看小丑跳梁,竟是当个乐子来对待了。
唉,如果那三天杨善衡没病,这条路就走得顺了,自己是一点痕迹都不露,就能让她出乖露丑。
只可惜,这个偏房庶女自小就走大运,因嫡母慈悲,竟捡了个嫡女的名头不说,仗着嫡姐命苦,月子里去世……她又心机深沉,将此事闹大,倒是把自己谋算进了许家,做了这个多少名门嫡女梦寐以求的世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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