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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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是何意?之璐不明白,也没有想弄懂的打算。她送出个礼貌的笑容,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巧遇,搭乘地铁回家。

在地铁站里,之璐静静看着铁轨,忽然有种感受,人生就如同这两只轨道,有限而又无穷的延伸着,你知道它有尽头,但是你看不到,也找不到,只能看到站台里的那一点点数百米路程,就像人生那样,未来不可预知。

那天晚上,之璐接到了鲁建中的电话,他三言两语的把情况略作介绍:“死者叫庄华,是万博公司的财务科长,现在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两幢命案是有关系的,从伤口上判断,杀死庄华和许惠淑的是同一个人。具体的原因我们正在调查。”

之璐心如乱麻。万博公司的所在地,正是名门大厦;而大厦和万博公司的负责人,都是李凡;许惠淑的工作地点,也是名门大厦,诸多线索的终于汇集到一个点上。她略作思考,说:“我知道了,谢谢你,鲁警官。”

鲁建中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说:“光说你知道了,光说你知道这个状况了,又有什么用?你有解决办法吗?”

这句话带给她的刺激比刚刚的那番话更让她震惊和无所是从。曾经,叶仲锷也这么说过她,不过她没放在心上。他说,之璐,别逞强,别倔强了。能承认一个问题不等于你能处理它,能面对一个困境,也不等于你能化解它。你有很多事情都做不到,为什么不让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来解决?

他说那话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在漫长的两年时间里她都没再想起过这句话,但此刻猛然忆了起来,并且觉得这话震得她耳朵发麻。扪心自问,她能解决这个案子么?自己的性命还因此而饱受威胁,那个跟踪她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心思沉了下来。她来到厨房,默不作声的盯着刀架。她起码要保护自己。很快,她取了一把出来,又从柜子里翻出许久不用的刀鞘,和细长的刀身配合得完美无缺。

“之璐姐?”不知何时,杨里已经回来了。正站在门口,紧张兮兮的看着她,“你拿刀干什么?”

之璐对她安抚的一笑:“看看而已。”这不是好的谈话话题,她很快转移:“五一要到了,你们放几天?”

杨里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愣才回答:“放三天。”

“想不想出去什么地方旅游?放松一下心情?”

杨里摇头:“不出去了,我去图书馆看书。”

之璐把刀搁在案板上,另一只手搭在杨里的肩头:“跟我那时候一样,喜欢看书。那等你高考结束了,我们再出去玩。”

结果四月三十号下班前接到通知,出版社搞了个活动,去爬城郊的明云山。理由是说,这群编辑天天在办公室坐得太久了,应该活动活动筋骨。因为是硬性规定,之璐也只有跟着去。大多数同事都带了家属,邓牧华和贺清宁两个人穿着情侣装的运动服,说说笑笑,颇见甜蜜。最后分组比赛爬山的时候,他们三人给分到了一组。

这一代虽然经过开发,但还是难得的山野风光,空旷而寂清,原汁原味。山上树木葱郁,不是有泉水从山上倾泻下,他们边走边小声聊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艰难的爬到半山腰,此处树木数量多,被薄薄的雾气一绕,青葱翠绿凸现了出来,走在其中的人,远离了万丈红尘,宛如仙人。

风景如斯漂亮,但路并不算好走。贺清宁和邓牧华两人都不善走山路,互相搀扶着;之璐在一旁看得暗暗微笑。挨着石头坐下来休息的时候,邓牧华感慨:“你倒是挺厉害的,根本想不到你这么会走这样弯弯拐拐的山路。”

之璐颇有点缅怀:“小时候,爸爸带我回老家,老家那一带是山区;再说,大学时到处旅游,也锻炼过了。”

邓牧华叹息了一声:“还是读书的时候好,现在连个假期都没有,想去什么地方旅游又被拉到这里爬山。”

“是的,还是读大学好,”之璐赞同,“最近,我都想回去读书了。”

贺清宁倒是不同意他们的观点,笑着把矿泉水递过去,说“别抱怨了,起码这是公款游完啊”,邓牧华一听之下就笑了,往嘴里灌了几口水,擦一擦嘴角后说:“之璐,我真觉得你可以回去读读书。说起来,前不久我碰到于老师了,她还跟我提起你来着,说你去念新闻系,可惜了,还说,做新闻哪里需要读到研究生?简直是浪费人才。”

于老师是之璐本科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也是邓牧华的导师。之璐没想到问她还记挂自己,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心里却一动,说:“于老师现在还带博士吧?”

“都快退休了。怎么,想考博,再回学校去读书?”

考博,之璐思考这个问题已有好几天,一直拿不定主意,模模糊糊,此刻经过邓牧华这一提醒,就如同层层剥开笋壳,那个念头也如同新鲜的嫩笋暴露在清香的空气里,显得无比清晰。

那天晚上他们坐大巴车回到城内,人都快瘫软成了棉花,倒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杨里给她端茶递水,又去厨房给她煮面,上面还放了一个煎得正好的鸡蛋。之璐没想到杨里不但会做饭,面条也能煮得这么好,本来不饿,结果愣是把那晚面条居然吃了个底朝天。

之璐感谢她:“小里,都不知道离了你,我怎么过日子了。”

杨里眼睛里亮光一闪,躲开了她的目光,开口说:“之璐姐,你说反了。没有了你,我才不知道怎么办。我到现在,都没有认真谢谢你。我欠了你很多很多,真的,对不起。”

之璐摸着她的头发,正要开口说话,电话响了,是鲁建中打开的。闲聊几句之后,他很快切入正题,说:“明天有空没有?”

“有的。怎么了?案子有突破?”

听着声音,鲁建中似乎笑了一下:“想不想抓到那个跟踪你的人?”

简直是大喜,马上说:“求之不得。”

“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

见面的时候发现鲁建中并没有穿制服,他穿着淡蓝色的休闲服,除了眼睛不像,看起来就像个刚出社会不久的大学生。他们在市中心逛街,逛商场,跟这样的鲁建中在一起,之璐感觉相当新奇,也有些紧张。而两次无意中身体上的触碰告诉之璐,他腰间上别了枪。

鲁建中对她微笑,说:“自然一点,就像你平时那样。别慌,也别乱。”

之璐驻足,深深吸气,点头。

此时正是五一长假,大街上人来人往。鲁建中跟之璐谈起庄华的案子,说,法医已经完全确定就是同样的凶手所为:死于自己家中,一刀穿破心脏毙命,被另一人分尸,现场没有留下指纹,但有两个模糊的脚印。而根据我们调查取证得知,庄华和许惠淑的确认识,但是也有相应的解释,他们每天在一栋楼里出没,怎么都能混个脸熟。要说到熟悉的程度,没人知道。

在调查中得知,庄华非常能干,有口皆碑,并且他沉默寡言,极少说话,没人能从他表情上看出什么,就像是一台工作机器。说到这里,鲁建中意味深长的说道,循规蹈矩的人被杀是最扑朔迷离也是最难调查的案子,要么是死案,因为你找不到作案动机;要么,真相惊人。尤其是庄华,他有身分有地位,万博公司的财务科长,掌管一个有着千万上亿资产的企业的财务,无论如何都跟“钱”脱不了干系。之璐深以为然。

中午吃饭的时候,之璐坚持要请客。因为她的原因,害得鲁建中和小王不能好好休息,她非常内疚。她以前做过公安线上的一些新闻,两人有共通的话题,因此,相谈起来,气氛融洽。融洽到她一时间都忘记他们的身份和此行的目的,以为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

“你为什么想到要做警察的?”她喝着滚烫的橙汁,问他。

“为人民服务啊,”鲁建中说完就笑起来,笑得眉目舒展,荣光焕发,“其实很简单,我爸爸是警察,我就考了公安大学,毕业之后就分配回了江州,进了刑警大队。”

“刑警尤其辛苦,”之璐说,“连个完整的假期都没有。天天见到的,都是社会的丑恶面,都是人类为了私利而互相伤害。”

“不错,警察做久了,就会渐渐发现,有些人能险恶到什么地步,另一些人就能有多么善良。”

之璐深深为这番话折服:“有魔鬼的地方,必定有天使。虽然更多的人和事是模糊不清,没有界线,但总是更接近善良。”

下午的阳光灿烂透明,之璐跟鲁建中道别,用一种无心的步伐朝既定的巷子走去。白天有鲁建中在一起,完全不觉得怕,甚至都不在乎;此刻独处,恐惧终于浮出水面。莫不相识的路人迎面走来,潜藏在他们身后的未知,潜藏在他们心里的恶魔蠢蠢欲动。她告诉自己要冷静,把来人一个一个看过去,竭力看得仔细;虽然心乱如麻,但强行克制自己,紧了紧自己的挎包——那里面有她最后的武器。

电话声乍然响起。本来就紧张的神经瞬间绷直,如同没有调好的琴弦,碰不得,哪里都不对劲。挂上电话,之璐长长松了一口气,露出了这数日来第一个轻松的笑脸。

所料不差,那人果然跟着她走进了巷子,潜藏在路边小屋的鲁建中和小王用了三五分钟的时间,把他制伏,戴上手铐。

之璐在小屋里见到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隔了一会才问:“为什么跟踪我?”

鲁建中也问:“上次在超市里,我就看到你了。你跟着钟之璐,是受谁指使的?”

此人倒是颇为镇定,完全居于下风也无所谓,随意的笑了笑,没说话。

鲁建中第一眼就注意到他上衣左兜里似乎有东西,于是示意小王把他衣兜里的东西带出来。此人皱眉,说了第一句话:“你凭什么搜身?”

鲁建中瞥他一眼,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威严和冷淡的语气回答:“你还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就凭你跟两宗谋杀案,一宗谋杀未遂案有关。”

男人扬了扬嘴角:“跟我没关系。再说,证据呢?”

说话间小王已经把他衣兜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个带着液晶显示屏的方形仪器,薄薄的,臂火柴盒大了一些,屏幕漆黑一片。之璐不认识这个东西,鲁建中皱起了眉头,跟她说:“把你的手机给我。”

之璐有些诧异,还是把手机递过去,看着鲁建中熟练的打开手机,取出电池和手机卡,片刻后又把电池和手机卡原封不动的装回去。他带着一丝震惊,把手机还给她,说:“真是意外,你的手机里安装了精密的跟踪定位芯片,外面很少见。”

“他的衣兜里,还有一张名片。”小王在一旁说,然后,把名片递过来,放在鲁建中面前。

她也许不认识那个高级的跟踪仪,但那张印刷精美、制版极有特色的名片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错认。名片上面还印着名字,黑色的粗体字,标准的楷书。她盯着那张名片良久,终于笑出来,只是小小的微笑,却笑得眼睛酸麻。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可能是静水一潭,会包含很多的挫折和伤痛,还有,挣脱不开的事实和背叛。她仰头看了看这个比她高了很多的男人,想震怒,想骂人,可眼前实际上却是茫然的,人和事物不变,只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叶仲锷让你跟踪我的。”

她转个了身,大步离开;鲁建中和小王面面相觑,没有人拦得住她,也没人知道她削瘦的身体里那么大的力量从何而来。

那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眉宇间露出被缚后第一丝忧色,开口:”我要打个电话。”

[十三]

如果你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伤害着你自己的同时又伤害着你最爱的那个人的时候,那么你多半会不停地、反复地、无限放大这个想法,心理学上管这叫做伤痕记忆。

这番话是心理医生朱实劝告之璐时说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刻意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可她发现,做到很难,起码,她无法克服这个困难。在出租车里,她紧攥手机,反复的想着叶仲锷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的所作所为。

站在那栋高达恢宏建筑的茶色旋转门前,之璐脚步滞留了片刻,她第一次来这里,进去后禁不住稍微一惊。大厦一层是接待大厅,宽阔高大得不可思议,放眼望去,黑色大理石地面,纯白色墙壁,数根青色的柱子散落在厅内各处。简洁明快,让身在其中的人都觉得舒服,一心想呆在这里,再也不用出去。

虽然是五一假期内,此处并不寥落,时不时的有人进出。之璐脸色不好,朝电梯走过去,同时回忆着叶仲锷的办公室坐落在哪一层,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前台笑容甜美的小姐叫住她:“小姐,你等一下。”

大厅空旷,似乎都有回音,犹如此处磨亮的地面一样光滑。之璐不得不站住,说:“什么事情?”

她的语气有些僵硬,但小姐的礼貌堪称完美无缺,徐徐道:“请问您找谁?”

之璐冷淡的说:“叶仲锷在不在?”

那位小姐一惊,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直呼董事长姓名的女子,顿时猜到她恐怕身份非同一般,不敢轻易得罪,问了她的名字记下,拿起电话,拨了电话到刘秘书处询问,电话那头的刘秘书仿佛是有预知一样,简洁明快的回答说,来人是不是叫钟之璐?让她在楼下等一等,然后交待了若干事宜。于是前台小姐搁下电话,笑着跟之璐开口:“叶总正在开会,请问,您有预约没有?”

之璐皱眉:“那,他什么时候能开完会?我要见他。”

小姐忍住满腔疑问,微笑着请她去大厅的沙发上坐下,片刻后接了水送过来,说:“等叶总开完会,我再叫您。”她转身,高跟鞋踩者地板,声音清脆。

结果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眼见得夕阳西下。之璐性子本就急,其间数次不耐烦,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前台小姐甜美的笑容实在让她节节败退。起初等得是心焦,咬着唇在原地走来走去,那些质问的话在心里无数次的演练;后来是生气,气得心口疼,把盛水纸杯都捏成了一团,低头一看,恨不得那纸杯就是叶仲锷;最后已经彻底没了脾气,站起来要走;前台小姐觉得时机已到,几步过去叫住她:“钟小姐,请上楼吧。”

见还是不见?最初的气势已经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她上了电梯。

叶仲锷的办公室跟他想象中并无差别。之璐根刘秘书有过数面之缘,招呼之后,她领着她进了办公室,从外锁住了门。这间办公室相当宽大,卫生间茶水间一应俱全。大面积的玻璃被安装在房间潮南的方向上,夕阳斜了进来,照亮了背面墙上挂着素色壁毯;壁毯下是长长的象牙白的沙发,上面有浅蓝色的靠垫;地面在夕阳的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乳白色的细纱软帘将室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而他就正站在窗前,照例是深色西装,房间明亮,他的背影和光线混合模糊,宛如一片阴影。

之璐不作声,从挎包里拿出手机,扔在他的办公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动作有点大,小巧的手机一滚,跌落到毯铺上,声音较刚刚那声,小得多了。

叶仲锷这个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她,目光又停在手机上,没有表情。

不过一瞬,过往的回忆又被勾起来。他提出离婚那时候,也是这个表情。之璐定定神,冷冰冰的开口:“想见你一面还真难啊。这手机是你送给我的,有两年了吧,我不敢要了,也要不起了,特地来还给你。顺便问问,里面的跟踪芯片是怎么回事?”

叶仲锷坐下,双手放在桌子上,看她:“之璐,你就是来质问我的?我还以为你能想明白了。”

顿时明白过来,那一个多小时的等待,就是叶仲锷存心安排的。他的确了解她,特地把她的脾气都磨没了,才肯见她。真是高明,高明。

想明白了这节,之璐猛然觉得头晕,她重重吸了几口气。尖锐的开口:“还有个问题,我不明白。叶仲锷,你还背着我干了些什么?让我在楼下等一个多小时,派人跟踪我,让报社辞退我,让我找不到工作……你有一天尊重过我的意思吗?我就活该任你搓圆捏扁?把我耍得团团转,看着我做困兽之斗,大概挺有意思的?”

接到私家侦探周云电话的时候,叶仲锷就已经知道她会来,并且目的明确。他刻意让他在楼下等了等,让她有时间平息愤怒。叶仲锷阖上眼睛片刻,开始再一次的思考。不论什么大风大浪都能想办法成功解决,可偏偏一面对她,立刻技穷。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他脸色阴郁,目光锐利如刀,渐渐的眉头锁起来,说话的速度很慢:“之璐,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我们认识整整五年多,结婚两年十个月,你就得出这么个结论?原来,我不尊重你,真是前所未闻。你扪心自问,什么时候当我是你老公了?你要做记者,我依你,我支持你;你不要孩子,我也选择不要。你还要我做到什么地步?”

之璐心里长起了巨大的仙人掌,锐利的刺,细密地没入心脏,轻轻晃动也会疼痛,可是她不顾,声音陡然拔高:“这个手机,我用了两年多,原来那么早,你就开始监控我,而我一无所知。这段时间,你知不知道我天天疑神疑鬼以为自己有病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被吓得神经衰弱了?叶仲锷,你凭什么这么做?”

叶仲锷心凉透了,冰冷的愤怒夹杂其间,平时决不会说的话,此时顺利的脱口而出:“我凭什么?不让人跟着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是不知道,你知道!”之璐不甘示弱的看他,嘴下也不甘示弱,“我是什么人,什么性格,你不是不知道。我受够了,恨透了你对我生活的干涉。如果我的安全需要你用跟踪我调查我的方式实现,那我宁可不要!路是我选的,是死是活,都跟你没关系!”

叶仲锷击案“豁”一下站起来,盯着她,英俊的面孔愤怒得扭曲,摁在桌上的双手青筋历历可见:“你是我老婆,你居然说你的死活跟我没关系?钟之璐,怎么以前我没发现你这么自私!或者,只是对我自私?”

之璐无声的笑了笑,笑完了觉得不够,再笑。

“现在,不是了。”之璐轻轻说。

她说,现在不是了,对,这句才是现实。话说的再漂亮,哪怕再爱她,可现实始终大于一切。他了解她的性格,也因为她的性格她的聪慧她的美丽她的正直义无反顾地爱上她,到现在都没有后悔,可是,人的一辈子,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就会被延长,在这漫长的阶段里,谁都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叶仲锷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再看她,伸手指了指门:“我也受够了。”

她踩着地毯出去,脚步无声;拉开门的时候,她想起一桩事情,停了停,说:“等小里高考完,我会尽快把房子还给你。”

之璐独自坐着电梯下楼。她并不想说这些,可是那些伤人伤己的话,还是不可抑制的从她嘴里跑了出去。伤痕记忆,惨痛,破损,而且无法自拔。她这么想着,眼光一片茫然,很久,眼泪爬满了脸。

离开后才想起应该给鲁建中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可手机已经扔在叶仲锷的办公室,里面的电话也没有保存,又不能回去拿,一时有些发怔。以前的手机给了杨里,得去买个新的手机了。这么想着,脚步一拐,去了一家手机超市。

之璐对手机向来没有要求,能打电话发短信就可以了,很快就买下一个小巧的手机,一千出头,倒是便宜;假日期间,商场里在搞活动,买手机送两百块话费,她想,这么多话费,何年何月才能用完?以前做记者时电话络绎不绝,现在,都不知道还能跟谁打电话。她记得的电话号码不多,家里的,父母家里,想了想,打了个电话告诉父母换了个手机号,果然被批评:怎么老换手机号?

回去的路上堵车厉害,乘客们久等不住,纷纷下车步行,很快公车上只有寥寥数人。之璐向来都是随身带着书,于是拿出书开始看,翻了几页之后抬起头,看到了杨里,她背着她那只很旧的书包,脚步匆匆,从拥堵不堪的车辆中间穿过去,到了对街,朝附近公车站走去。对街的方向并没有堵车,交通便利。

杨里并没有说过今天要出门,现在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里学习才对。顿时想起鲁建中曾经说过,小里瞒了一些事情。之璐嘴角一抿,把书拿在手里下了车,她一路小跑,可是依然没能追上杨里,眼睁睁的看到她上了291路公车,恰好有出租车缓慢经过她身边,她上了车,指着前面的291,说,师傅,麻烦你跟在那辆公车的后面。

实事证明之璐多心了。杨里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她在嘉禾路口下了车,拐进了熟悉且窄小的巷子口。之璐在出租车里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恻然不已。不过是想回家看看,回到那个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的家。她本想下车跟着她一起回去,可伸手拉车门的时候,又顿住了。刚刚还颐指气使的指着叶仲锷跟踪她,可她现在又在做什么?跟踪杨里?于是,手缓缓的放下来,跟司机说:去一趟公安局。

在公安局门口遇到那个跟踪她的男子独身一人出来,神情悠闲,看来确无可疑。她面无表情的站住,盯着来人。那个男人对她点头招呼,主动开口说话:“你可以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跟着你。不过,钟小姐,我有一言劝告。”

一瞬间只觉得荒唐。跟这样一个把自己调查的清清楚楚的人谈话,完全处于劣势地位,她好不容易忍住怒气,语气僵硬,毫无回转之意:“不劳你操心,我没兴趣知道。”

男子笑了一下,靠着树,掏出烟来点上,吸了一口后方说:“钟小姐,你实在不应该对叶总生气,他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让我跟着你,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我早劝过他,让你吃几次大亏,肯定就能学得收敛一点,工作的时候不会那么咄咄逼人,也不会那么不管不顾。可是,他不听。”

说完见之璐垂首,目光低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他继续说:“以我对你的观察,你相当聪明,又是新闻记者,世事人心也看得清楚。决定成功的,除了个人能力,也有别的客观因素。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可在你自己身上,就拒绝相信这个道理,一厢情愿的认为都是你自己的能力,这样,实在不好。”

“是啊,你说的都对,都对。”之璐习惯性的紧了紧挎包,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带子,被人说中心思,加上刚刚跟叶仲锷吵了一架吵得心神俱裂,这番话听得她都站不稳,负隅顽抗的笑一下,守住最后的防线,连连点头,“每一个人都要把这话跟我说一遍,不停的重复,都是我的错,我都听着呢,谢谢指教了啊。麻烦你回去转告叶仲锷,我们现在半点关系都没有了,行不行?”

说完也顾不得看他的脸色,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几步之后听到一句话从身后飘来:“还有一句,最大的敌人往往在你身边,你应该多留心那个叫杨里的女孩子。”

她在公安局里找到鲁建中,他告诉她,跟踪她的人,是本市的一位私家侦探,叫周云,在那个行业颇有名望。鲁建中给她看周云的口供记录,有含量的信息不多,叶仲锷三个半月前雇用了他,让他确保她的安全。至于什么原因,周云说,叶仲锷没有告诉他,他自然也不会多问,无非是拿人钱财帮人做事而已。鲁建中问他,有没有发现什么人对她不利,那天晚上她差点被人杀害又是谁干的?他回答说,不清楚,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应该可以肯定,的确有些人想对她不利,具体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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