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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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一笑。

太子故作叹息:“你们一个两个都在外头建功立业,我这个当大哥的,只得孤零零守在京师等着你们回来,这都快望穿秋水了,幸而你们都平安归来了,否则我和你们大嫂都得日日提心吊胆的,陛下更是每隔两三日就问起你们来。”

他一不留神顺口提起太子妃宋氏,贺秀原本微带笑意的脸顿时冷了下来。

太子背后没长眼睛,自然毫无察觉,依旧笑着拍拍贺融的肩膀。

“今日陛下特地命我与衡国公出迎二位凯旋功臣,这里日头毒,都先入城再说!”

李宽也拱手笑道:“恭贺两位殿下大胜而归,陛下本想在宫中行宴,为二位洗尘接风,还是太子殿下觉得二位一路风尘跋涉,身心俱疲,建议改日再行宴庆功,所以待会儿两位殿下入宫陛见之后,就可以早些回府歇息。”

贺融:“我这大哥向来是体贴的。”

太子开玩笑地轻轻擂了他一拳,几人分头上马,太子与贺秀行在前面,贺融与李宽则落后一个马身,并排在后头。

李宽主动打开话匣子:“听说南方既热且湿,不懂官话的南夷人遍地都是,殿下这一趟来回,消瘦了不少,实在是辛苦了。”

贺融:“还好,不过蚊虫多些倒是真的,我刚去的时候,身上起了一层痱子,不少士兵也是,后来还是桑林,也就是我身后这位小郎君的父亲,给了我们一些药草,泡几回澡,才逐渐消退。”

李宽笑道:“好在南方已定,往后只要施政得当,便再无后顾之忧。话说捷报传来时,陛下正在宣政殿听我等议事,当下便大喜过望,连连击掌,称赞几位殿下出类拔萃,乃国之栋梁!”

贺融:“衡国公谬赞了,您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若换了您去,恐怕早就打了胜仗回来了。”

李宽失笑:“殿下也太高看我了,要说名将,本朝还得首推张韬与陈巍,可惜天公不作美,张侯竟英年早逝,令朝廷痛失名帅,不过纪王殿下这一次,既扫了突厥人的威风,又大长我天、朝颜面,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李某自愧不如也!”

贺融:“衡国公过谦了,您与我二哥很快就要成为翁婿,往后岳父与女婿都是沙场名将,岂非更是一桩美谈?我还听说陛下有意任命衡国公为相,如此一来,可就是三喜临门了,到时候我若上门讨一杯喜酒,衡国公可不能把我拒之门外。”

李宽可能会拜相一事,在贺融他们抵达长安前夕,文姜就已派人等候在那里,告知最近的朝廷动向,也因此,贺融还知道裴皇后前不久刚刚诞下一名男婴,嘉祐帝取名宝儿,寓意天家珍宝。

这可是一位真正的嫡皇子,八皇子满月那一日,嘉祐帝便下令大赦天下,为小皇子庆生。

他语气平淡,殊无欢喜之意,偏生话又说得喜气洋洋,以至于李宽闹不清楚这位安王殿下究竟是真的在贺喜,还是在讽刺。

李宽摇头失笑:“殿下在外头征战,许多消息可能不大灵通,陛下的确有意让我出任丞相,但人选却不止我一个,而且我已经三次上奏陛下,坚辞不受,无官一身轻,我这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相国上佐君王,下辖百官,我李宽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贺融:“陛下重情仁厚,衡国公越是辞让,恐怕陛下就越觉得您当仁不让,我自然知道衡国公谦虚谨慎,不肯留下把柄,但那些不知情的,兴许以为您是在欲迎还拒呢。”

李宽:“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总不能拿根针将他们的嘴巴缝起来,清者自清,自打今上登基,冲我而来的流言蜚语就没少过,想必安王殿下也有所耳闻。”

贺融面露诧异:“什么流言蜚语?还请衡国公明示。”

李宽笑了一下:“方才殿下说我三喜临门,这第三喜,恐怕正是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流言蜚语吧?”

贺融也笑:“也许吧,听说今年裴皇后会亲自主持选妃,而衡国公您的掌上明珠,也将成为后宫佳丽之一。”

他口中的掌上明珠,指的不是李遂安,而是李宽的另一个女儿李清罗。

相比姐姐李遂安的名声在外,庶出的李清罗就显得低调许多,但连贺融也曾听说,李清罗秀色天成,容姿比其姐还要更胜一筹。

姐姐即将成为纪王妃,妹妹却要入后宫,往后辈分上也隔了一重,这在民间也许会为人诟病,但在天家却算不得什么。

李宽挑眉,讶异道:“安王征战在外,远隔千里,居然还能听说这种京城传闻?您这耳朵是够长的呀,难不成化身万千,一个化身在岭南,一个化身在京城?”

贺融:“衡国公说笑了,我哪有这种能耐?只不过与安王府家书往来,我府中的人,难免也会提及最近京城里发生的新鲜事,他们听到什么,就与我说什么,难不成,这又是一桩流言蜚语,纯属捏造的了?”

李宽苦笑:“您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哪里还敢说什么?陛下选妃一事,的确是有,至于选谁,不选谁,那却不是我能做决定的,小女年幼,我私心里自然希望能多留她几年,但若天子有召,她自然也不能不从,您说是不是?”

贺融:“看来这流言蜚语,也未必全是子虚乌有,所以我才说,衡国公来日三喜临门,可别忘了我的一杯喜酒。”

李宽拱拱手:“安王殿下是贵客,您若肯上门,别说一杯喜酒,您就是天天想喝陈年佳酿,我也得想方设法给您弄去!”

两人声量不大,若不细听,只当两人久别重逢,交情深厚,有说不完的话。

一行人被特准骑马入宫,直到离第二重宫门不远才下马。

嘉祐帝早已得知消息,在宣政殿内等候多时,见两个儿子同一日回京,还都带着胜利而归,欣喜之情自不必提,但细心之人就能看出来,这欣喜之中,也略略分了轻重。

譬如对贺秀,嘉祐帝不仅满口勉励,还提到他与李遂安的婚事,又兴致勃勃细数即将赐给两人的封赏,除了别庄食邑,另有金银财宝无数,到了贺融这里,虽也不乏夸奖赞许,却简短许多,询问几句岭南事宜之后,就让众人告退,先行回去歇息。

等众人散尽,太子落在最后,叫住贺融,对他道:“三郎,陛下只是念及二郎妻儿惨死,心存弥补,并非有意轻慢你,不要放在心上。”

贺融心说我早就习惯了,嘴上却道:“□□厥乃我朝心腹大患,二哥这次立下大功,狠挫突厥人锐气,陛下青眼有加,也是情理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融宝开始有成为内心吐槽帝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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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太子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拍拍他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好。”

旋即靠近,压低了声音:“其实前阵子你们的捷报传来,我就向陛下提议,当年你生母那件事存在诸多疑点, 而如今你又立下不少功劳, 与其赏你金银食邑,不如给你生母追封个名分,但陛下……”

太子欲言又止,贺融接下他的话:“陛下肯定会说, 此事早由先帝定案, 他身为人子, 不能轻易推翻先帝的决定,更何况时隔多年,我生母也没有洗清嫌疑的证据, 如此因子而赦母, 只会让世人议论陛下不公。”

他想也不想就能帮嘉祐帝说出一连串理由,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太子苦笑, 手指点点他:“你、你啊!”

贺融挑眉:“怎么, 难道陛下不是这么说的?”

太子:“他的确是这么说的,但你……哎!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归根结底,还是我这当大哥的没用……”

贺融打断他:“大哥,你肯为了此事向陛下陈情,我已十分感激, 既然陛下不愿松口,你往后也不必再说,以免让他老人家烦心。”

太子道:“阿歆一直念着你,与我过去看看他,你再回家吧。”

贺融颔首。

太子揽过他的肩膀,两人往前走。

夏风徐徐,吹拂在脸上,却吹不上心底的燥热。

“想当年咱们几兄弟里,你是最得用的,时常会给陛下出主意,说句心里话,我一直觉得,要不是你让陛下经常给先帝写信,咱们也不可能这么快回京,但陛下他……对你有些误解,对恭愍太子之死,也总耿耿于怀,你呢,外柔内刚,性子犟,也不肯低头给陛下服个软,哪怕是像四郎那样,嬉皮笑脸在陛下面前认个错,撒个娇,陛下可能也就心软了,可你偏不。”

太子摇头叹息,他还记得他们在竹山县时,家境困苦,一盘肉都要分成好几顿吃,有一回放在灶房里一盘酱肉不见了,事后父亲从贺融衣服上闻到酱肉的味道,又发现酱肉沾上衣服的污渍,就问贺融,但他死不承认,父亲只当他说谎,又见他死活不肯服软,直接拿起藤条就打,后来还是兄弟几个帮着求情,又有庶母袁氏在旁边劝说,才罢了手。

他将此事说出来,问贺融:“你还记不记得?”

贺融摇摇头:“不大记得了。”

太子:“当时你也才**岁,几天后父亲发现自己的衣服被耗子咬破了洞,又在角落里找到耗子洞,顺着耗子洞往里掏,结果掏出耗子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酱肉,这才知道是食物没藏好,半夜被耗子叼走,耗子到处跑,连累你被冤枉了。所以我才说,你这性子从小就比驴还犟,明明当时认个错服个软,就不会挨打,却偏偏还不肯低头,结果饱受皮肉之苦。”

贺融淡淡道:“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为何要认错?”

太子气笑了:“看看,你这性子,真是数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改过!要我说,陛下今非昔比,从前他只是咱们的父亲,如今却是九五之尊,你不低头,难道还要等着陛下先来向你低头?”

贺融:“大哥,我从来没有过,要陛下向我低头这等大不敬的念头,身为人臣、人子,我只能尽到自己的本分,至于陛下是否谅解,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太子:“行了行了,你一路辛劳,咱不说这些扫兴的!今天除了让你见见阿歆之外,我这当哥哥的,还有件事,想麻烦你帮忙出出主意!你是不知道,最近我在京城的日子也不比你们在外头好过多少,一脑门官司,烦都快烦死了!”

他说罢,见贺融低着头看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并不接话,只好提醒:“三郎?”

“嗯?”贺融似回过神来,抬起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大哥想说什么?”

太子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自己这个弟弟了,说他心思深沉吧,人家在君前硬是不肯低头,说他性情耿直吧,该装糊涂的时候也不含糊。

“我说,你刚才在后头,与衡国公都聊些什么了?”

贺融:“也没什么,衡国公府上近日喜事连连,我就是恭贺一下他。大哥,东宫可有吃的?我从早上到现在,饿着肚子陛见,你那儿若是没吃的,我便改日再去拜会好了。你看桑林,饿得双颊都凹陷进去了。”

桑林一直跟在他后头,除了陛见时跟着行礼,回答嘉祐帝几个问题之外,就未再开过口,并非他不敢说话,只是他谨记临行前父亲的嘱咐,长安贵人处处,宁可少一言,也别胡说八道,以免给安王殿下添了麻烦。

是以太子与安王两兄弟在前头说话,他就默默跟在后头,左耳进右耳出,偶尔偷偷欣赏宫中胜景。

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桑林下意识道:“我不饿!”

说完才发现自己拆了安王殿下的台,见安王翻了个白眼,桑林只能挠头干笑装傻。

太子哈哈笑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就得是桑林这种人才治得了你!有吃的,你想吃什么都有,我早吩咐他们备下酒菜了,保管让你吃个尽兴!”

东宫位于皇宫东面,全名是显庆宫,除了正殿之外,还有侧殿与偏殿三座,主要供太子起居读书,以及太子家眷所住。贺穆封太子之后,始终没有抛弃糟糠之妻,而且也未曾纳妾,偌大东宫,其实主人也就他们夫妻二人,还有若干东宫低阶属官。

太子携贺融入内时,几名东宫属官正在交谈,见状纷纷起身行礼。

“来,三郎,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吏部尚书刘衷,如今兼任太子宾客,还有这位,司农少卿虞献,同样兼任太子宾客,这边几位,江越、李昀、公孙良,现任太子中舍人。”

刘衷和虞献,贺融是认识的,而且还知道他们出身寒门,没什么背景来历,全都是靠科举走入朝堂,一步步升上来的,那么其他三位,应该也**不离十,同样如此。

贺融向他们回礼:“早就听闻大哥周围人才荟萃,没想到俨然已经一个稷下学宫了。”

太子对这样的比喻显然还是很受用的,闻言笑谦道:“我哪里比得上齐桓公,那稷下学宫有好几十位饱学之士,这里只有寥寥几位,不过话说回来,我才疏学浅,多得在座这几位良师益友的辅佐,方才不至于贻笑大方。”

众人自然纷纷道太子殿下过谦了。

酒菜陆续呈上来,贺融没有夸张,他的确是饿狠了,也懒得再装文雅,直接埋头默默吃饭,再加上一个桑林,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在深山老林里饿了一年半载才被放出来的。

太子见状不由失笑,示意侍女赶紧为安王斟酒:“听说岭南虽被无知妇孺视为蛮荒之地,其实大小城镇也不失热闹,不至于把你俩饿成这样吧?”

贺融头也不抬:“大哥说得轻巧,陛下有召,我们路上不敢耽搁,沿途若无客栈,就只能吃干粮将就,一连数日,如今见了这美酒佳肴,山珍海味,自然倍感亲切。”

太子叹道:“难怪你消瘦不少,真是难为你们了!”

说话间,太子妃宋氏领着皇长孙贺歆过来了。

贺融不好再握着竹箸不放,忙起身行礼。

宋氏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身上也无太多赘饰,倒是贺歆一段时日不见,又长高了不少。

叔嫂叔侄寒暄几句,太子便道:“我与三郎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你们先下去吧,改日阿歆出宫,再去找你三叔玩也不迟。”

其实贺融也知道,太子特地请他上门作客,说贺歆想念他,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该来的总会来,他看着眼前一盘几乎还没动过的樱桃饆饠,觉得有点惋惜。

果不其然,太子道:“两日前,周相去世了。”

贺融抬起头:“三朝元老,劳苦功高,头七还未过,这几日我会抽空过府祭奠。”

太子颔首:“应该的,我也已经奉陛下之命前去吊唁过了。不过周相这一去,相位就空了出来,依你看,应该由谁接掌才好?”

贺融挑眉:“大哥这话不该问我,陛下乃天子,想拜谁为相,无须经过任何人首肯,更何况以陛下对我的观感,只怕我越是支持谁,陛下就越不会听从。”

太子苦笑:“你别说气话了,陛下虽然有时候对你冷淡些,但只要是你提出的意见,他老人家哪一回最后不是从善如流了?”

贺融:“那我上回建议陛下追封殷贵妃为皇后,陛下怎么没有听从?”

太子头疼:“三郎啊,你怎么去了一趟岭南,回来就跟炸毛的刺猬似的,一句话都跟我过不去?”

贺融神态自若:“可能是炸虫子吃多了吧。”

桑林差点喷笑,连忙捂住嘴巴。

在座的刘衷等人没想到安王与太子说话是这等态度,不由面面相觑。

太子却早已习惯,他知道自己这三弟骨子里有些小傲气,平日里兴许还不显,但方才与贺秀同在宣政殿,同样是立了功回来,结果却被嘉祐帝厚此薄彼,心里难免有怨气。

这样一想,也就说得通了。

太子安抚道:“我说这番话,只是想说明陛下其实还是听得进你的建言,这追封皇后,跟拜相毕竟不能相提并论,我知道你今日心里不痛快,但一码归一码,总不能混淆了。”

贺融见好就收,他喝了一口酒,缓缓道:“我大半年没在京城,对朝中局势不甚了了,依大哥看,目前陛下倾向选择谁?”

太子直视他,不想再与他打太极了。

“你该料到的,陛下属意衡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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