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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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悦长笑一声,大喝道:“还有谁来!”

说时迟,那时快,李宽弯腰从旁边士兵手里抽过一把□□,迎头而上,将程悦的攻势招架住,两人转眼杀作一团。

论年纪,李宽已三十有多,比程悦还要大上好几岁,又许久没上过战场,但他一招一式,依旧凌厉无比,比起程悦不遑多让。

混战之中,齐王一步步往后退,企图趁乱逃走,却被早已盯住他一举一动的贺秀发现,后者直接冲上前,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双目赤红,狠狠道:“你害我妻儿,今日便要你偿命!”

“二哥!”

“二郎!住手!”

贺融与贺泰同时喊住他,贺秀不闻不问,扬刀欲砍,被贺穆并作几步上前,一把抓住胳膊:“二郎!父亲让你住手!”

“陆氏死了!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贺秀冲他咆哮道。

贺穆也红了眼眶,紧紧将他从背后抱住,生怕他一个冲动,将人给砍了:“我知道,贺璇罪大恶极,但他的罪名,要等父亲来定,父亲一定会还弟妹一个公道,也还嘉娘一个公道!”

贺秀一愣:“嘉娘怎么了?”

贺穆抿唇强忍眼泪,摇摇头。

贺融让几个士兵上前,将齐王绑下,正好听到了这一番话。

刚才他在拾翠殿里没看到贺嘉,心里就已经有些不祥的预感了:“大哥,嘉娘是不是……?”

贺穆咬牙切齿道:“嘉娘被这叛逆押到城楼上,当着父亲的面,威胁父亲入城,见父亲未马上答应,就直接将嘉娘从城楼上推下去,她、她……全身骨头都摔断,当场就没气了!”

说到这里,贺穆又恨又痛,禁不住流下泪来。

贺秀喘着粗气,刀还举在半空,一时如被冻住的冰雕。

贺融沉默片刻,冷不防上前,将齐王踹倒在地,手中竹杖往他脸上身上雨点般招呼,齐王大声叫痛,贺融却没停下来,直到贺穆将他死命拉开。

齐王早已鼻青脸肿,血流满面。

贺融腿脚有疾,但他手又没疾,这一下下都是重手,哪里疼往哪里招呼。

他冷冷道:“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你今日想造反,我们输了,要杀要剐,都无话可说,可你竟然对女眷下手!”

齐王吐出一口血沫,惨笑道:“成王败寇,还有什么好说的,悉听尊便就是!”

贺融冷笑,大声道:“你们听见了!贺璇为了篡位,亲生父亲也杀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也杀得,此等狼心狗肺之徒,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卖命!你们为了这样的人丢掉性命值得吗!鲁王殿下慈悲,首恶既已束手就擒,从犯一律不究,尔等不放下武器投降,还在等什么!等着为了贺璇这样的小人丧命吗!”

这一番话过后,也不知是谁先大喊一声:“我不打了!”

仿佛咒语一般,兵器接二连三丢在地上,叛军纷纷投降。

程悦与李宽的交手还在继续,他余光瞥及己方的状况,难免心神动摇,手中□□微微一顿,李宽立马觑准机会,将他挑落下马。

两把刀随即加上程悦的脖颈,他闭了闭眼,彻底放弃挣扎。

伴随着这两人被拿下,意味着局面已经完全得到控制,李宽命令南衙的人将叛军一一捆绑起来,等候发落,便跟着贺泰他们一并朝紫宸殿走去。

紫宸殿内一片狼藉,大部分宫人已经四散逃离,也有少数几个还躲藏在殿内,见了贺泰等人带着马宏入内,都跑出来请罪。

贺泰顾不上他们,他直奔寝殿,一眼就看见躺在那里,早已没了声息的文德帝。

“父亲!”贺泰悲痛喊道,扑上前去,嚎啕大哭起来。

卫王上前,看见老父犹睁着双眼,脖颈上五只青紫,明显是被人活活掐死的惨状,也不由潸然落泪。

紫宸殿内,一时哭声大作。

此时周瑛他们也已经被南衙禁卫救了出来,个个看见文德帝如此凄凉下场,都悲伤难忍,伏地痛哭。

周瑛更是落泪道:“殿下恕罪,我等身为臣子,却未能尽到守护君王的职责,以致于出现今日之变故,臣等实在难辞其咎,万幸殿下平安无事!”

贺泰哽咽道:“周相不必如此,谁又能料事如神,连父亲都未曾想到贺璇胆敢如此的!”

贺融虽也难过,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手里还捧着玉玺匣子,见周瑛等人来到,便直接跪下,将玉玺碰捧过头顶:“先帝今罹难归天,举国哀恸,无人不悲,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鲁王为先帝长子,若无意外,本已被立为储君,还请鲁王临危受命,登基为帝!”

儿子夸老子,儿子捧老子,听着有些难为情,但这种时候,贺融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严格来说,贺泰还不是正式的太子,只有早日将名分定下,事情才算彻底了结。

殿内众人也很明白这一点,贺穆贺秀等人反应最快,赶紧跟着道:“请鲁王登基为帝!”

周瑛等人略一迟疑,也朝贺泰跪拜行礼。

卫王不由朝李宽看了一眼。

正好李宽也抬起头来,朝他看了一眼。

宫人内侍纷纷跪下,唯独李宽与卫王还站着,委实有些突兀。

卫王有些尴尬,忙也跪下道:“请大哥登基为帝!”

贺泰拍拍兄弟的胳膊,带了些欣慰之意。

李宽膝盖一弯,也跪了下去。

“臣李宽,拜见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67章

贺泰一生经历过许多跌宕起伏,有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显赫身份,有凶险如差点丢掉性命,也有落魄如在房州的那段日子,人人都可以瞧不起他,连刺史府前的一个门子,都可以对他摆脸色。

即使是当年还未被流放前,贺泰也不是没有幻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皇位冷不防落在他头上?但当时他上面还有一位备得圣眷,万众瞩目的太子殿下,下面兄弟也不少,贺泰知道自己不得皇帝喜爱,幻想可能终究是幻想,永远也不会实现。

然而当他果真能够触摸到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时,贺泰却忽然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周瑛提醒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先帝的身后事!”

贺泰如梦初醒:“周相说得是,先帝的身后事就有劳诸位爱卿了!还有,这次内外命妇伤亡惨重,须得马上让太医院的太医入宫,为女眷诊治,至于贺璇程悦等叛逆,先收押在监,容后再慢慢审讯!”

周瑛忙一一应下,又问道:“陛下,礼部尚书卢容,因与叛逆勾结嫌疑,如今也被关起来了,先帝丧仪,是否另外择人主持?”

贺泰颔首:“就由侍郎薛潭先暂代尚书一职吧。”

新皇没有冲昏头脑,应答也算有条理,周瑛很欣慰,拱手道:“是。”

不管怎么说,贺泰是先帝长子,哪怕庸柔一些,起码不像齐王那样丧心病狂,狗急跳墙,如此性情,果真不适合当一国之君,只怕先帝早就看出这一点,才迟迟不肯立其为储君。

经过齐王叛乱一事,周瑛现在对新帝的要求已经降到最低,只要不折腾,能够守住先帝传下来的这一份基业,就算是有为之君了。

文德帝的后事,礼部自有一套章程,贺泰没法插手,也插不上手,就连先帝庙号,新皇年号,也都是下面先拟定了,再呈给皇帝作最后的决定。

宫人们先帝的仪容衣裳整理好,众人又朝先帝跪下,恭恭敬敬磕头行礼,这才退出紫宸殿外。

贺泰对李宽道:“如今季嵯殉国,宫里一时找不到人接管巡守护卫宫城之职,还须李侯多费心一些了。”

贺融道:“回禀父亲,陈谦原是北衙羽林卫统领,如今又歼敌有功,忠心可嘉,儿子以为,他可以协助李侯进行宫城守卫。”

贺泰面容舒展,他对陈谦并不熟悉,一时没能想起他来。“那就让陈谦暂代季大将军一职,接管北衙,与李侯相互配合,保卫京师就须依靠二位了。”

李宽面无异色,与陈谦一道跪下领旨。

贺秀沉痛道:“父亲,陆氏与妹妹的尸身还在宫中,儿子想将她们带走,好生下葬。”

提起这件事,贺泰的脸色也黯淡下来。

贺嘉与周瑛的幼子本有婚约,如今还未过门就香消玉殒,婚约自然也就作罢,周瑛本可假作不听,但他仍是站出来:“陛下,乐平县主与老臣幼子,乃先帝赐婚,如今县主身遭不幸,赐婚却未作废,老臣想让犬子与县主依旧完婚,还请陛下允许。”

贺泰既然当了皇帝,贺嘉作为唯一的女儿,按理说肯定会册封公主,但如今贺泰尚未登基,大家也都是依照从前的称呼来。

贺泰略有动容:“周相,虽则有赐婚一事,但如今嘉娘无福早逝,我们皇家也非强人所难,不会逼迫令郎迎娶,事关令郎终身,你还是先回去问问孩子的意思再说也不迟。”

在场有些记性好的,立时就想起贺融迎娶林氏女牌位的事,心道周瑛也不过是拾人牙慧,更有些人想深一层,觉得周瑛实在是老谋深算,让儿子迎娶未来公主的牌位,将来有了驸马的实惠,却不必尽到驸马的义务,天家也不可能要求驸马给公主守一辈子身,这对周家来说,完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贺泰既是这样说了,周瑛也不好再坚持,行了个礼,便与其他朝臣一并匆匆离去,去准备先帝丧事与登基大典了。

如今宫中虽已平叛,但后续还有许多事情尚未料理,陈谦与李宽则得去收拾残局,也都行礼告退。

余下贺泰与卫王兄弟二人,两两相望。

卫王拭泪道:“臣弟万万没想到,齐王竟会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还谋害了父亲……请大哥节哀顺变,千万要保重身体!”

贺泰拍拍他的肩膀,刚哭过的眼睛还是通红的。“咱们两兄弟都要保重,先帝在天之灵还看着呢,你也要保重,德妃还等着你奉养天年的。”

两人在太庙遭遇了那么一出,现在还真有些难兄难弟的感觉,再加上方才卫王主动俯首称臣,贺泰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此时自然对弟弟和颜悦色。

卫王一走,贺泰见贺融还捧着玉玺盒子,有点好笑:“玉玺加上盒子,少说也有好几斤重,你捧着不重么,放一放也不会有人来抢的。”

贺融这才将盒子捧给贺泰,后者下意识接过,却是一愣:“怎么有点轻?”

贺穆上前打开盖子,一惊:“空的?!”

马宏忙跪下请罪:“小人方才在紫宸殿内找了一通,都找不见玉玺,想必是被齐王藏起来了,事急从权,只能先捧了盒子过来!”

贺融道:“如今父亲名分已定,玉玺可以慢慢找不迟,但方才在先帝龙榻前,我唯恐有心人借此生事,这才一直假作有玉玺在里面。”

贺泰:“你向来细心,此番从洛阳赶来,一日即至,也是难为你了,五郎可是在等张侯?你写信与五郎,跟他说京城局势已定,让张侯回去吧,免得这一来一回,让突厥人趁虚而入。”

贺融摇摇头:“我根本就没有通知张侯。”

贺泰一愣。

贺穆很快明白过来:“当时你只是想虚张声势,吓唬叛军?”

贺融点点头:“我是来京半路上遇到四郎的,那时候根本来不及通知张侯,再说没有先帝渝令,单凭当时四郎与我的猜测,张侯就算得知消息,也不可能轻举妄动的。但五郎那边,还请父亲尽快调他回京入南衙。”

贺泰迟疑:“南衙现在有李宽在,他这次护驾有功,我若是这么快将五郎安插、进去,恐怕会寒了功臣的心吧。”

贺融道:“宫城守卫以北衙为主,皇城守卫以南衙为主,其实先帝的安排很好,北衙季嵯与程悦,本是互相牵制,南衙张韬与李宽,同样也是互相前者,只是后来程悦杀了季嵯,而张韬又正好被调往边陲,所以……”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面露惊容。

贺泰:“怎么?”

贺融神色凝重:“我怀疑齐王为了准备这次宫变,甚至暗中与东、突厥有往来。”

贺穆吓了一跳:“这不可能吧,他怎么敢!”

贺融:“东、突厥有异动,陛下自然而然会想到曾与突厥人打过仗的张韬,张韬一走,南衙就剩下李宽,而北衙没了季嵯,程悦正好一手遮天。父亲去太庙告祭,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定下来的,也就是说,齐王起码有这么长的时间作准备,他能利用这段时日与突厥人眉来眼去,并不稀奇。”

贺穆:“那他又如何保证李宽不生变数?难不成他与李宽也早有勾结?那李宽今日为何还会襄助父亲?”

贺融:“程悦被擒之后,几番痛骂李宽两面三刀,左右逢源,也许他曾经私下与齐王有过什么勾当也未定。还有,我怀疑当年丙申逆案,父亲被诬陷私藏巫蛊的事,也与此人有关。”

说罢,他将自己从翁浩屋子里发现的蜀纸香味,与李遂安身上香气相似的事简单说明了一下。

贺泰与贺穆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假使如此,这次他根本不必去太庙救我们,只要坐看我们被宋蕴杀掉,再轻轻松松去跟齐王交差,坐享渔人之利,不是更好吗?”贺穆提出疑问。

贺泰也道:“为父记得今日齐王威胁我入城时,李宽还劝阻了,若他想让我们去送死,大可不必多说一句,又或者是在当时的混战中趁机将为父杀死,可他根本没有这么做。”

贺融沉吟不语。

贺泰叹道:“三郎,为父知道你向来谨慎,不过此番李宽的确立下大功,他又是义阳长公主之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若贸然让五郎入驻南衙,反倒会让人以为我还未坐稳位置,就急着铲除功臣了。”

父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贺融也发现自己的确操之过急了。

蜀纸固然罕有,但先帝赐下不少,也不唯独李家在用,那种香气虽然稀少,但碎纸上的香气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已经消散得差不多,现在拿出来当证据实在太过勉强,更何况李宽这次的站队,就是最好的忠心表现。父亲登基,必要大赦天下,再封赏一批有功之臣,毫无疑问,李宽也会位列其中。

贺融暗暗吁了口气,拱手道:“父亲恕罪,是我太心急了。”

贺泰宽慰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禁军位置重要,不能全部交给旁人,五郎若是回来,就让他先去北衙吧。你们都是为父的好帮手,今后朝政国事,还有赖你们多出力,为父分忧。”

贺融与贺穆连忙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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