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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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桢沉下脸色:“若是赵郎君想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就不奉陪了!”

“公主且慢!”赵廉终于道出实情,“实不相瞒,先前陛下曾私下召我父询问立太子之事,听陛下之意,似乎有意他人。”

刘桢的脸色终于变了:“谁人给你的胆子,竟敢危言耸听,妄议朝政!上唐乡侯忠君爱国,行事谨慎,怎会让你来传这样的话!”

被她呵斥一通,赵廉却并不恼,心中反倒暗暗激赏。

眼前的少女褪去温柔无害的外表,露出锋利张扬的面目,仿佛这才是隐藏在她温和外表下的本性。

他忽然想起朝野内外的传言,关于当今皇帝曾经多次惋惜长公主没有生为男儿的话来。

如果刘桢现在轻易相信他的话,而不是借着训斥来试探的话,那赵廉才是真正要失望了。

“公主恕罪,此事非我父授意,乃是我自作主张。许王乃先皇后长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成为太子,此事天下人心自有衡量。”

赵廉顿了顿,“方才我主动反驳许王殿下的话,也是为了想看看许王是否有当太子之心,但眼下只怕连公主都比许王来得清醒。陛下还未立太子,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但如果等太子之位落入旁人手中,恕我直言,许王既是嫡又是长,手中还握有兵权,它日新君即位,纵然许王无争胜之心,只怕亦难逃厄运!”

刘桢暗自苦笑,赵廉这番话可谓说到她心坎去了,她又何尝不知,连一个旁人都看得如此清楚,刘楠却偏偏当局者迷。

但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赵廉的态度:“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你就不怕你父亲知道之后要问你的罪?”

赵廉拱手道:“阿父总不可能一直维持中立,最终还是要选一边站的,我只是提前替他做了选择。”

刘桢问:“你阿父当日是如何回答陛下的?”

赵廉:“阿父道,自西周以来,王位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以此沿袭,方为王朝百年根基。”

刘桢沉吟不语,如果赵廉提供的这个讯息是真的,那就意味着她父亲在立太子上确实有了不同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目前还只是在酝酿和犹豫,并为此询问了亲近大臣,以赵翘的身份,会被问到也是理所当然的,而赵翘的回答,似乎也很符合他一贯以来的谨慎风格。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赵翘这样持中立立场,两边都不得罪的,肯定会有人希望揣摩皇帝的心意进行政治投机。

万一有人的答案不是刘楠,那就等于为皇帝以后的作为提供了依据和信心。

“我知道了,多谢你,这份人情我记下了。”刘桢对他颔首,“不过上唐乡侯只怕不乐于看到你和我说这些。”

赵廉道:“窃以为如今许王年长,远超其他皇子。国有长君,乃社稷之福,此其一。其二,许王资质虽不算出色,可也并不差,立储之事乃天下大事,非皇家私事,天下人人皆可议之。其三,有公主从旁辅佐,想来许王必能成为一代明君。”

刘桢沉默片刻:“既然你支持的是许王,此话你为何不直接与他说?”

赵廉叹道:“许王只怕以为我在说疯话罢,恕我直言,许王如今只怕尚无当仁不让之心,公主殿下还须多多劝导才好。天下久分方合,从陛下算起,开国不过一代,根基不稳,外患频频,若届时非长君在位,恐主少国疑,非天下之福。”

刘桢微微一笑:“你习儒家?”

赵廉至此终于露出一点赧然:“正是。”

刘桢道:“我与许王如今都居于宫中,出入不便,你若有事,可遣至宫门处托人寻桂香,她是我的婢女,自会有所安排。”

这就等于在两人之间开了一条联系的通道了。

赵廉面上殊无得意之色,只郑重道:“谨诺。”

等到二人从竹林归来时,大家看他们的神情立时就变了,面对刘桢的时候尚且不敢那么大胆,但是对赵廉就肆无忌惮了,各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纷纷往他身上飘。

刘桢见状笑眯眯道:“这下可麻烦了,若我不娶你,上唐乡侯长子会否因此而嫁不出去?”

赵廉连连苦笑:“公主就不要打趣我了,我还得想着回家如何向父亲交代呢!”

刘桢还没自大到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会喜欢自己,赵廉也不曾误会刘桢对自己有意。

两人交浅言深,彼此之间达成某种同盟,但是对于刘桢来说,这种同盟是不太牢固的,她还需要时间来观察赵廉是否言行如一。

郭质似乎到处在找刘桢,脸上有几分焦急,直到看见刘桢出现,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看了看站在刘桢旁边的赵廉,拱手打招呼:“高行也在这里?”

赵廉也回礼:“子璋安好。”

二人不说话了,微笑相对,并不热络,又隐隐有点对峙的意思。

刘桢看得抽了抽嘴角:“高行,若是无事,你先自便罢。”

赵廉一笑,拱手告退,直接晃着袖子走了。

郭质这才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公主是否嫌我老了,不如少年时美貌了?”

刘桢白了他一眼:“你现在确实有些老了,奇怪,在光禄勋又不需要抛头露面,怎么连抬头纹都有了?”

郭质大惊失色,还真伸手去摸,等到听见刘桢压抑不住的笑声,这才反应过来。

刘桢本是因为赵廉和她说的事情,心情有些不好,此时被郭质一逗,烦恼顿时就消散不少。

跟郭质在一起,有一个好处,就是永远不必担心会不开心。

郭质哀怨道:“仲夏宴上满是才俊,不知公主可将夫婿人选定下来了?”

刘桢:“定下又如何,不定又如何?”

郭质喜滋滋道:“若是公主还未定,子璋不才,愿自荐枕席,当公主裙下之臣。”

他们左右没有旁人,郭质这番话又是压低了声音,是以不虞有人听见。

饶是如此,以刘桢脸皮之厚,也不由微微一热。

“郭子璋,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郭质笑眯眯道:“公主就如同那驴子,打着不走,牵着倒退,若是不加紧表露心迹,要是到时候被人抢先,我就后悔得没地方哭去了……哎哟!”

他小小地惨叫一声。

刘桢笑吟吟地捏着他的耳朵:“我是驴子,嗯?”

郭质:“你是驴子,也是最好看的驴子……不不不,你不是驴子,我才是,我才是!”

他的耳朵被刘桢绞弄成各种形状,郭质疼得泪眼汪汪,又不敢反抗,那样子甭提多可怜了。

原本有事折返回来的赵廉正好撞上这幅情景。

拧人的笑靥如花,被拧的可怜兮兮。

他见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想也不想转身就走。

怎么长公主方才看着还和蔼可亲,转眼之间就变得如此可怕?简直和家中老母有得一比!

公主果然不是谁都能娶得起的,还好他没动过这心思。

还好还好!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古人诚不欺我啊!

看来他以后还是要跟长公主保持适当距离才好。

那头刘桢终于大发慈悲松开手,郭质抱着“都已经这么惨了,怎么也要把话说完”的悲壮心情道:“阿桢,嫁给我好不好,我会待你好的。”

刘桢斜睨他一眼:“怎么个好法?”

郭质掰着手指开始数:“你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对我了解得很,我也对你了解得很,不必担心性情不合;然后我也陪你共患难过,似那等长得好看,却空有张嘴,行事不切实际的人,是万万不可取的!”

他表扬自己的同时,还不忘黑赵廉一把,刘桢听得好笑,又拼命忍住了。

“还有,我会很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让我往东绝不往西,让我打狗我也绝不撵鸡。”

郭质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有什么可以打动人心的,然后发现自己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刘桢:“我不希望我的良人将来有侍婢姬妾在侧。”

郭质忙道:“有你一人便够了,那些庸脂俗粉,我哪里看得上眼,就是她们跪在我脚边求我看一眼,我还得考虑考虑呢!”

刘桢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随即又敛了笑容,故作考虑了半晌,这才慢吞吞道:“……那我便勉为其难考虑考虑罢。”

还没等郭质高兴过来,又听得刘桢道:“阿质,你可想好了?若是与我一起,虽说这身份表面风光,可谁也说不清将来的事情,往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容不得你有后悔的时候了!”

郭质连犹豫也未犹豫半分:“我有生之年,绝不后悔!”

若是要问他爱刘桢什么,他也说不清楚,旁人看到的也许是她公主的身份,是她秀丽的外表,但郭质自还在颍川时便与刘桢开始相处,少年为伴,最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

刘桢的性格就像水,看上去温和平静,丢颗石子也掀不起浪花,但郭质却明白,在她温和的性情下面,却藏着一颗坚韧的心,当年在项羽的威慑之下,所有人都巴不得离开咸阳这个是非之地,惟独刘桢自请留下,但是郭质还记得父亲对刘桢的评价,说豫王长女性情坚忍,若为男儿,将来必有一番造化,可惜身为女儿家,就显得有些固执了。

可在郭质看来,这份固执却恰恰显得可爱。

而且刘桢只是在大事上强势,在小事往往却显得迷糊。

两人下棋的时候,她连郭质有时候恶作剧地偷换了棋子的位置都不知道,输了之后还真以为自己次次都运道不佳,后来每次下棋前都要等郭质坐好位置之后再要求调换位置,美其名曰沾郭质的喜气。

每每想起这些事情,郭质心中就差点要笑翻,对刘桢在细微处表现出来的可爱,心也柔软成了一团。

他不准备将这些事情与任何人分享,郭质觉得自己能够发现刘桢的美好,并且珍惜这些美好,这就够了。

在旁人眼里,刘桢一直都是那个少年老成,高高在上,又永远冷静自持,似乎很少动怒的公主。

但对于郭质而言,她永远是自己心目中需要照顾,否则连在咸阳宫里都会迷路的阿桢。

如果郭家郎君晚生个两千来年,那他一定会发现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而“西施”的可爱之处可以概括成三个字:反差萌。

刘桢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之后,眉眼弯弯。“好。”

好什么,无需多言,郭质已经明白了。

他欣喜若狂,迫切需要宣泄自己心中的喜悦,左右看看四下无人,当即将刘桢抱起来转圈。

饶是刘桢再镇定,也禁不住啊了一声,下意识伸手紧紧搂住郭质的脖颈。

蓝天,白云,清风徐徐。

阳光照射下来,耀目温暖得她也禁不住眯起眼睛。

姬辞的事情让她不敢再轻易投入感情,而且她的灵魂毕竟比身体更加成熟,这注定她不可能像刘婉刘妆那样可以轰轰烈烈毫无保留地爱上谁,能够与她在一起的人,必然是要不畏惧她的身份,又能彼此包容,互相爱护的。

“阿桢,等我回去让阿父求陛下赐婚可好?”

“好。”

如无意外,此人应该就是她牵手一生的良人了吧?

刘桢不由得也笑了起来,映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阳光下的笑脸可爱明丽之极。

郭质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朝她脸上偷了个香。

——————

仲夏宴结束没多久,张氏就迫不及待地将刘婉召过来。

“如何?在宴上可有瞧中哪家郎君?”她笑着问女儿。

刘婉也不扭捏害羞,直接就道:“是有一个。”

刘家子女之中,反倒是最年长的刘楠刘桢刘婉,脾气最似刘远,有什么事情都落落大方,从不故作迟疑犹豫,刘婉虽然个性张扬任性,但在这一点上也不像有点怯弱的妹妹刘妆,而是与刘桢相似。

张氏一听笑容就更深了:“是哪家郎君?若是合意,阿母就替你向你阿父要求赐婚去!”

话说仲夏宴之上皆是适婚才俊,依张氏对女儿的疼爱,她也早就为刘婉物色好人选了。

首选便是上唐乡侯长子赵廉,不过仲夏宴结束没多久就传出赵廉深得长公主青睐,同邀逛竹林的消息,张氏不免担心这个赵廉是轻浮孟浪之辈,又暗自埋怨刘桢明明有郭家子可选,却依然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只好忍痛将赵廉从名单上剔除。

周允次子周鲁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因为周允虽然现在才只是九卿之中最不起眼的太仆,但听说不久之后就要拔擢为光禄卿了,因为如今的光禄卿是丞相宋谐兼任,但宋谐精力有限,又上了年纪,不可能再身兼多职,迟早都得让贤,周允便是被刘远看好的人选。

再有就是许众芳之子许绩。这许家与刘家乃是通家之好,许众芳追随刘远于寒微,又立下赫赫战功,虽然如今未能位列九卿,却是以侯爵身兼大将军之职领兵在外,位高权重,若能与之结亲,不管是对刘婉自己还是对刘槿来说,同样都是一桩好事。

刘婉:“是上唐乡侯家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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