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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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请罪疏呈上去之后,论理皇帝应该下诏慰勉,表示天象之说不可信,你我父子之情不会动摇云云。

然而令人不安的是,这一次,皇帝却没有丝毫的表示。

不得已,太子又上了一回请罪疏,依旧如同石沉大海。

这下子,傻子才会看不出皇帝的态度。

皇帝明显是对太子不满意,想顺水推舟了。

大家都有些茫然惶惑。

此时距离金星凌日的出现,不过才刚刚过去两三天。

事态发展得太快,以至于所有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唐泛也不例外。

他固然很聪明,又比常人多了几分细心谨慎,但这并不代表他能人之所不能。

天象应在太子身上,太子请罪,这是应有之义。

皇帝没有对此作出回应,这也是皇帝的自由。

他又没有说要废太子,谁都说不了什么。

所以当卫茂奉了汪直之命前来找唐泛,要他想办法时,他只能苦笑。

“你们汪公莫不是把我当成庙里那些有求必应的菩萨不成?我能有什么法子?”

卫茂也跟着苦笑:“您好歹想个法子罢,汪公说,情势所迫,太子殿下不得不上疏请罪,总该有人出面给陛下一个台阶下,化解这场僵局才是,您是阁老,此事当由您来做!”

汪直的原话肯定没有这么温柔,不过唐泛也习惯了,闻言就摇摇头:“陛下现在若要废太子,不用你们说,我也会直接上疏阻拦,但现在坏就坏在陛下什么都没说,我这一开口,岂非反倒激怒陛下?”

卫茂对这些朝政大事并不了解,他也只是负责传话而已,闻言便也跟着惶惑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唐泛道:“毫无疑问,钦天监说这种话,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否则怎会直指太子,太子在明,对方在暗,这是无法扭转的劣势,所以才会屡屡为人暗算。为今之计,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等这场风波过去之后再说。你回去转告汪公与怀公,让他们千万勿要在陛下面前为太子求情,否则只会弄巧成拙。”

“顺便回去告诉汪直,唐泛每天已经足够忙碌了,他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不要总拿来烦唐泛。”

卫茂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能够自由进出唐家书房的还能有谁?

但他还是得回身拱手行礼:“见过隋伯爷。”

隋州略略点了下头,一身锦衣卫麒麟服还穿在身上,却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帮唐泛揉起额头。

近来刑部事务繁忙,彭逸春虽是一部尚书,却不是个能作主的性子,许多事情就都指望着唐泛拍板,内阁里各人本身也有一摊子事要处理,加上内阁经常一议事就忘了时间的规律,久而久之,每回坐的时间一长,唐泛就会犯头疼。

轻重适中的力道让唐泛顿时放松下来,微微阖上眼。

卫茂还想说什么,却在隋州的眼神压迫下只能闭上嘴巴,默默退了出去。

隋州也没有提醒唐泛,而是直到感觉在自己揉按下的头皮不再紧绷了,才停下动作。

“好些了没?”

“好了。”唐泛睁开眼笑道,“每回头疼得要命时,被你按上一时半会立马就没事了,这手艺你得教教我,否则下回若是老毛病又犯,你又不在身边,如何是好?”

“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隋州语气淡淡,一口便否决了他的假设,随后转了话题:“今日我进宫的时候,太后也问起天象之事了。”

太子请罪疏一上,皇帝却又不回应,大家都不是傻子,立马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所谓星象,玄之又玄,谁能保证灾星的出现就绝对与太子无关?

就像唐泛说的,即使大家想帮太子说话,但现在皇帝又没有表态,大家又能说什么?

所以只能沉默了。

只是这种沉默注定不会维持太久,平静之下暗潮涌动,等待的将会是某一刻的爆发。

唐泛便问:“太后如何说?”

面对他,隋州不必讳言:“太后自然是心系太子的,毕竟太子也是她抚养长大的。但太后能起的作用不大,就如同当年陛下废后,太后也阻拦不了一样。”

唐泛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难道陛下单凭寥寥几句谶言,就当真要废太子不成?”

隋州亦是无言以对。

太子的确没有做错什么,但他的存在本身就碍了某些人的眼。

万党处心积虑,这必然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希望这场风波能够尽早过去。”唐泛下了结语。

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料到,一场更大的风波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关于在两家之间打通一扇门的妙用——

唐家丫鬟(一脸惊恐):老爷,昨天晚上婢子经过书房的时候发现您屋子里好像有两个人影!

唐泛:没事,不是鬼。

唐家丫鬟(心有余悸):可是上次婢子半夜起来,仿佛还听见您寝室里有说话的声音……

唐泛:没事,是我在说梦话。

唐家丫鬟(茫然):啊?说梦话还带喘气的么?

唐泛:……

小剧场2:

汪直:知道我为什么派你去,不自己去么?

卫茂:难道不是有事属下服其老么?

汪直:不是,这样我就不用被那对瓜娃子闪瞎眼了。

卫茂:……

第139章

天上星月未散,大地犹漆黑一片。

这个时候许多人应该还在梦乡之中,酣然未醒。

但是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此刻却已经穿戴整齐,行在前往参加朝会的路上了。

唐泛昨晚睡得晚,精神本就有些不济,此刻坐在悠悠晃晃的轿子里,困意更是一阵接一阵地涌上来,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轿子蓦地停下来,动作比平日还要突然几分,唐泛刹不住惯性,身体就跟着往前倾,冷不防撞上轿子里凸起的木梁,正好磕在官帽上最坚硬的边缘,登时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什么睡意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将官帽摘下来,伸手摸了摸,还好没流血,只是起了个包。

外面隐隐传来喧哗声,紧接着又是轿夫的声音:“大人,前面走不了了,咱们要不要绕路啊?”

唐泛掀开轿帘,一阵寒风随即卷了进来,冷得他一个激灵,神智又清明了几分。“怎么回事?”

轿夫道:“好像是有人在吵架哩!”

唐泛皱了皱眉,探头看去,他前方就堵了一顶轿子,也看不清是谁家的,难怪自家轿夫会停得那么急,因为再往前就要撞到一块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唐泛吩咐道。

轿夫应了一声,绕过前面的轿子去查探缘由,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人,的确是有人在吵架。”

唐泛有点意外:“谁在吵架?”

按理说这个时辰,街上只有赶着去上朝的官员,大家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总会礼让几分,不可能出现拥挤堵塞的情况,不过凡事也有例外。

轿夫道:“好像是礼部李侍郎冲撞了右都御使丘老的轿子,双方起了冲突!”

他口中的礼部李侍郎就是李孜省,而右都御使丘老,自然就是唐泛的老师丘濬了。

唐泛马上就问:“老师没事罢?”

轿夫小心翼翼道:“没事,丘老正在骂李侍郎呢!”

唐泛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随即苦笑起来。

丘濬素来看不惯李孜省这等幸进之徒,礼部侍郎是三品,别人轻易惹不得,但丘濬作为正二品右都御使,自然不会畏惧。他平日里苦于没有机会骂,就算骂了也不被皇帝当回事,今天好容易逮到一个李孜省理亏的机会,丘濬当然不会放过。

更何况上次都察院御史林俊因为弹劾李孜省继晓等人而被下诏狱,这事儿丘老头可是一直记恨着呢。

因为了解自己老师的秉性,他都不必亲临现场,就已经将前因后果推断得七七八八。

唐泛等了好一会儿,见前面的轿子都还没有起行的意思,只好下了轿,踩着雪往前走。

走没多远,就瞧见两顶轿子横在路中央,丘濬正站在旁边,口沫横飞,引经据典地骂着李孜省。

李孜省不是进士出身,也没那么好学识,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怕了丘濬,前者端着倨傲的神情,一看就是没把丘濬放在眼里的。

两人边上围了七八个人,都是因为要去上朝却被半路挡住去路的官员,大家正七嘴八舌地劝着,大部分都是让丘濬消消气的。

不劝不行啊,这大冷天的,谁愿意在雪地里多待?再说早朝无故迟到是要扣俸廷杖的,大家辛辛苦苦每个月就没能拿多少钱,要是再被扣钱,大家就都甭过日子了。

丘濬见周围的人一味劝他,反倒越是生气:“你们当我不想走么,我轿子都被他撞坏了,轿夫也受伤了,起不了了!”

大伙探头一看,可不是么,两顶轿子也不知怎么撞的,竟然撞得那样厉害,李孜省那顶轿子后面的轿杆都折断了一边,丘濬这一顶轿子则歪倒在地,一面也都压坏了,得亏是老先生出来得快,否则人都会跟着受伤。

但这样一来,两顶轿子都横在路中央,后面的轿子自然也都过不去了。

听丘濬这么一说,李孜省就冷笑道:“丘老大人好生不讲道理,明明是您那轿夫急着赶路,想要超过我的轿子,结果一头撞上来,反倒翻了轿子,您又不表明身份,我那轿夫怎么知道里头坐着您老人家啊!下官这轿子也坏了呢,又找谁赔去!”

丘濬怒道:“你别胡说八道了,我那老轿夫跟着我许多年,平日最是稳当不过,如何会为了心急赶路而去撞你,明明是你走得太慢,我那轿夫怕误了我上朝的时辰,才不得不加快脚程的!”

李孜省阴阳怪气嘲讽道:“您赶着上朝,难不成我就不赶了?下雪路滑,难道还不让人走慢点么,您一把年纪了何苦还这么大火气,反正再急也进不了内阁,急有什么用?”

丘濬勃然大怒:“你这个无耻佞幸之徒!”

听到这里,唐泛就不能不出面了。

撞轿子的事情听不出谁更有理一些,但唐泛心知这件小事只是导火索,因为丘濬与李孜省本就代表了水火不容的两方,大家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很久了,正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但是眼看后面的轿子越来越多,两人再这么争下去,今日早朝非少一大半人不可,虽说这也算不上“无故”迟到,但总归不体面。

“老师。”他出声道。

众人回头一看,喝,竟然是唐阁老来了!连忙给他让出一条道,一边纷纷拱手行礼打招呼。

一想到唐阁老也有可能因此迟到,大伙的心情顿时就不那么着急了,很有种“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的安心感。

唐泛朝众人笑了笑,颔首回礼,并没有宰辅高高在上的架子,但也并非一味放低姿态博取好感,若说这世上总有些人能够一见之下就令人为之心折的,唐泛必然是其中之一。

换作五六年前,他也未必有这样的气度,居移气,养移体,除了容貌气质学识之外,身份地位带来的变化也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胸怀与气魄。

一个人有怎么样的眼界,就决定了他将会站在什么样的高度上,正所谓相由心生,万安虽然是首辅,身形亦是高大魁梧,但若与唐泛站在一块,论气度行止,却终究是略逊一筹,这一筹便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无形而形,难描难绘。

丘濬看见唐泛,脸色稍稍一缓,随即想起李孜省还在,又紧绷起来。

唐泛也不等丘濬说话,便对李孜省道:“李侍郎,既然轿子已经撞坏了,多说也无益,现在天黑路滑,再拖下去怕是真要迟到了,你赶紧让下人将轿子抬开,好让后面的人通过。”

李孜省可以不把丘濬放在眼里,却不能不买唐泛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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