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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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爷子缓缓道:“也不曾,你我两家结亲十数载,相处颇为融洽,每回修桥铺路,你韦家更是当仁不让,实在令人钦佩,能有这样的亲家,是贺家的幸事。”

韦策怒道:“既是如此,眼下证据确凿,还请老爷子不要阻我为女儿讨回公道!”

他死死盯着贺澄,对这个很有可能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恨之入骨,若不是顾虑着还有翁县令与贺家的人在场,他几乎就要冲上去自己上手打了。

贺老爷子沉声道:“如今真相未明,一切有待大老爷查明,我贺家几代清白,若真出了品行不正的子弟,无须亲家出手,老夫就第一个不饶!”

翁县令叹了口气:“先看看七郎如何说罢!”

贺霖朝贺澄喝道:“逆子!还不快将事情由头到尾仔细说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落在贺澄身上。

他一个小孩子,几时见过这等阵仗,再看父亲凶神恶煞的面容,整个人早就傻了,只是紧紧依偎着母亲,不停地往她怀里缩,小声道:“我没有推她,我没有!”

唐瑜抹干眼泪,按住贺澄的肩膀,不让他逃避,并直视着儿子的眼睛:“七郎,你好生与娘说,你之前有没有跟韦家四姨吵过架?”

虽然韦朱娘还比贺澄小一岁,但是因为她是韦氏的妹妹,而韦氏是贺澄的婶婶,两人便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

贺澄迟疑半晌,怯生生地点点头。

唐瑜问:“那吵完架,你去哪里了?”

贺澄看了父亲一眼,低下头,没敢说话。

贺霖一见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半生高傲,却偏偏在功名场上折戟沉沙,当外在的荣光半点不剩,能够维护着他的面子的,也就只剩下那一点文人清名了,眼看贺澄害得他当众颜面扫地,还很有可能让贺家背上子孙不肖的骂名,贺霖顿时就火冒三丈,直接上前,粗暴地将贺澄从唐瑜怀中扯出来,扬起手中棍子,就要重重击下。

“不!”唐瑜来不及阻止,只能一把将孩子抱住,自己则护在他身前。

“住手!”

伴随着一声断喝,贺霖只觉得一道黑影从自己头顶劈了下来,紧接着手臂一麻,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人就跟着往后跌。

哎哟几声,贺霖身后站着的人却遭了殃,对方直接被贺霖压倒。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个被殃及池鱼的倒霉鬼是贺轩。

兄弟俩跌作一团,被旁人七手八脚扶起来,贺霖当众出丑,不由满脸通红,却是又羞又怒。

没等他们兴师问罪,唐泛便已大步走来,后面跟着钱三儿和公孙彦。

而方才踹了贺霖一脚的严礼则轻飘飘落在一旁,顺手将从贺霖手里夺下的木棍一丢,正好砸在贺霖身上,那不轻不重的力道令他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显然也是吃疼的。

贺霖怒道:“小舅子,你便是这样教导下人的吗,怎的不知礼数!”

他之前没有听到贺老爷子那番分析,自然也不知道严礼的锦衣卫身份。

严礼拍拍手,冷笑:“你也有种,老子入北镇抚司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对锦衣卫说话的!”

他的身份一经自己坦承,在场人人皆惊。

贺家人虽然之前有所猜测,可猜测跟事实毕竟是两码事,如今得到证实,心中自然也忐忑不安。

唯有贺老爷子见过世面,还算镇定。

他对严礼拱了拱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在锦衣卫充任何职?”

严礼也拱手回礼:“好说,严礼,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

贺老爷子微微一惊。

他还以为对方就算是锦衣卫,来的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想到竟然还是有官身的总旗。

难道唐泛犯了什么不得了的过错,以至于需要出动到总旗来监视?

想及此,他稳下心神,语气尽量温和道:“严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谁知严礼却像听不懂似的:“不必,就在这里说罢。”

贺老爷子一噎,只好道:“老夫昔日致仕前,也与贵司的万指挥使有过几分交情。”

严礼:“如今锦衣卫只闻有袁指挥使,不闻有万指挥使。”

言下之意,你想套交情也没用,老子不是万通的人,也不买他的账。

实际上,皇帝先前说过要让万通回去重新执掌锦衣卫的,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实现人事交接,这会儿袁彬知道皇帝的意思,刚刚在上第一道辞职养老的奏疏呢,按照时下流行的玩法,皇帝不管真心假意,都要意思意思地挽留一下,直到袁彬再三请辞,他才会准许。

所以眼下锦衣卫名义上的一把手,还是袁彬。

贺老爷子没见过这种软硬不吃的人,没有办法,只能把话说明白了:“无论如何,这都是贺家的家事,严大人此来,想必有公务在身,还请不要过问,老夫在这里先谢过了。”

严礼看了唐泛一眼,见后者微微摇头,便没有理会贺老爷子的话,直接走到唐泛身后。

这一幕看在贺老爷子眼里,令他心中不由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自己猜错了,锦衣卫根本不是来监视唐泛的?

可如果不是来行监视之责,他们又为何会跟着一个被罢了官职的人跑到这里来?

便是人老成精的贺老爷子,一时也有点懵了。

贺家其他人却没想那么多,尤其是贺霖,方才被踹了一脚,又被扔了一棍子,又见小舅子的随从如此逞凶,心里窝火得很,便怒声质问:“润青,你这是何意!”

唐泛也在强忍怒火,但他越是生气,面上看着便越是淡淡。

“无它意,阻止你把自己的儿子打死,七郎也是我的外甥!”

贺霖:“七郎姓贺不姓唐,我是他老子,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便是打死了,《大明律》也不能治我的罪!更何况这小畜生将人推下井,我打死他算了,免得他在外面丢人现眼!”

唐泛冷笑:“好大的威风,你连《大明律》都如此熟悉,怎么不见你考一个举人来瞧瞧?”

贺霖顿时满脸通红,不是羞的,是气的。

对方一句话就戳到他的痛处上了。

可唐泛还没打算放过他:“你蹉跎二十年光阴,别说进士了,连举人都考不上,就只会把威风耍在妻儿身上是吧?如今什么真相都没有,你就说七郎有罪,你是县太爷还是刑部主官?你有什么资格认定七郎有罪?有本事你就打下去,让世人都看看,你不仅自己一事无成,如今竟还要为了自己的脸面诬陷亲生儿子!”

唐大人平日里也是谦谦君子,轻易不与人起争执,就算被汪公公骂瓜娃子,也只是摸摸鼻子,一笑而过。

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骂人不代表他不会骂人,那要看他觉得值不值得。

贺霖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出话来回应,尤其是他这等爱脸面的人,被唐泛一通罪名扣下来,脸色都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了,胸膛不住起伏,大有气急攻心之势。

第77章

贺霖如何受得了被小舅子这般当众教训,当即就弯腰捡起棍子,咬牙切齿道:“这是我们贺家的家事,你无权过问,我的儿子我自己管教,打死不论!”

话虽说得狠,可当他看见站在唐泛身后虎视眈眈的严礼和公孙彦时,手中那棍子不知怎的就挥不下去。

“住口,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出声呵斥他的却是贺老爷子。

他看也不看儿子通红的脸色,越众而出,朝唐泛道:“贤侄,我有几句话问你,与今日之事无关,还请贤侄借步到旁边说几句。”

唐泛虽然很有礼貌,却没有依言往旁边走,只笑道:“伯父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行了,君子无不可告人之事。”

先是严礼,然后又是唐泛,这一个两个都是软硬不吃,贺老爷子无法,只能问:“贤侄来此小住,老夫本是欢迎之至,但如今既是知道与贤侄同行的有锦衣卫,老夫便免不了多过问两句,还请贤侄谅解。”

唐泛点点头:“我知道伯父想问什么,这两位锦衣卫兄弟乃是担心我孤身上路不安全,特地陪伴而来,与朝廷之事无关,伯父不必担心会连累贺家。”

锦衣卫身份敏感,人家既然知道了,多问一句也是正常的,更何况贺老爷子就算知道他免职之后,对他也一如从前,不管这份情谊是冲着他已故的父亲,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唐泛都记在心里。

所以他虽然因为所见所闻,尤其是今日贺霖不分青红皂白殴打儿子的事情,对这个姐夫心生厌恶,但一事还一事,对贺老爷子,唐泛自然不能失礼。

旁边的严礼接口道:“我们镇抚使与唐大人交情莫逆,是以特地遣我等二人跟随左右,以供驱遣,护大人周全,贺老爷不必多疑。”

贺老爷子听了他们的解释,心中的疑问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唐泛与锦衣卫交好,这不稀奇,可这得是什么样的交情,才能让锦衣卫充当他的保镖?

而且从严礼他们的神情上来看,这二人并无半分不甘愿,可见是对唐泛言听计从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几年唐泛在京城,傍上了什么不得了的靠山?

旁人不如贺老爷子想得这样多,他们只听见严礼和公孙彦的身份,看见这两人对唐泛的毕恭毕敬,心中便已经震惊无比,对唐泛的印象也立马从一个“官场上的失意人”上升到“背景深厚的神秘人”。

有背景和没背景,这里头差别可就大了。就算唐泛一时半会没有官做,只要官场上有人愿意为他摇旗呐喊,帮他上疏求情,时机合适的时候,他就可以随时起复的。

想到这些,即便是满腔怒火的贺霖,手中捏着棍子的力道,也不由得松了几分。

唐泛却没兴趣管他们是怎么想的,他弯下腰,将姐姐和小外甥扶起来,然后轻轻抬起贺澄的下巴,查看他的伤势。

“七郎,身上疼么?”唐泛轻声问道。

贺澄点点头,又摇摇头,死死咬着牙,连呻吟都没有泄露出来。

他平日看着柔弱内向,骨子里却是异常倔强。

放在在母亲护住他之前,他还是挨了两棍子的,虽说不重,不过他年纪小,皮肉嫩,承受力自然不如成人。

见他一只手捂着另一只小臂,唐泛轻轻撸起他的袖口,为他察看他的伤势。

但见贺澄的小臂上肿起一条紫色红痕,唐泛轻轻一碰,他便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

唐瑜心疼得直掉眼泪。

唐泛强忍怒意,抬头看向严礼。

后者会意,上前察看一番,道:“没有伤到筋骨,给他敷点药就好。”

贺霖听了这话,忍不住道:“我就说我没下重手……”

话未说完,两道严厉的目光射过来,顿时将他未竟的话生生扼杀在喉咙里。

其中一道目光来自唐泛。

另外一道,则是贺老爷子。

贺老爷子轻咳一声:“贤侄,这件事,既然韦家已经报了官,咱们还是交由县太爷来处理罢?”

纵然贺老爷子并不前倨后恭,但假若是放在之前,他不知道唐泛身后站着锦衣卫的时候,是绝对不会问出这句话的,因为不管贺澄跟案子有没有关系,他都是贺家的人。

按照当下的礼法,正如贺霖所说的那样,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

当然,如果唐瑜的娘家来头很硬,譬如说唐瑜她爹是当朝首辅,六部尚书,那唐瑜也不会在贺家过得连日常用度都不够了。

说到底无非是觉得唐瑜娘家无靠,所以这些年来,贺家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唐泛在此,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贺老爷子既然知道唐泛与锦衣卫关系匪浅,说出来的话也要更客气几分。

唐泛颔首:“伯父所言有理。”

但说完这句话,他便对翁县令拱手道:“翁兄,此事本来与我无干,我也不该多管闲事,不过还请翁兄看在此事涉及我的外甥的份上,让我从旁参与协助,我这个当舅舅的,实在不能坐视他被人冤枉。”

翁县令点点头:“自然可以。”

这个小插曲告一段落,翁县令便开始问案。

此时的人也知道,但凡发生这种死了人的案件,现场是极为重要的,非万不得已,不会让人将尸体带去县衙再查看,那样的话就会忽略掉周围环境的许多线索。

所以翁县令先让衙役将后院都围起来,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出,又下令严守韦家大门,不管是男宾还是女眷,暂时都不准放走一个。

当然这也惹来了不少客人的怨言。

韦朱娘生前玩耍的这个地方,其实是位于后院花园,还没到后院女眷行宴的地方,也距离前厅的宴会场所有一段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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