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细柳斜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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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细柳斜斜》作者：梦溪石（古镜）

记忆中的童年该是这样子的。
风吹散了满树桂花，香末子纷纷掉落，伸手接住，便是一手一袖的芬芳，久久不化。
……
娘亲牵着他的小手，走在自家院子的石道上，迎面而来的是父亲，向来严肃的他竟露出微微笑意，手里也牵着一个人的手。
他不觉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让父亲另眼相看，年纪却和他差不多的小孩。
对方也正以同样好奇的目光回望着他。
耳边传来父亲的声音。
他叫闻梓恒，是爹的亡友之子，往后就住在我们家了。
住在我们家？
他抬起头，看见父亲瞧着那小孩的目光，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慈爱，而母亲，此时竟也放开自己的手，转而牵起那小孩，笑盈盈的。
小孩子顿觉宠爱被抢走，下意识地便不喜欢他。
我才不要！他撇撇嘴，翻起眼。
叶端远！
会连名带姓地叫他，表示父亲已经开始不高兴了。
那小孩突然挣开大人的手，朝他走来，青稚的五官不见得有漂亮，但眉宇双目之间却跳脱着一种飞扬的神采，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耀眼。
“在下闻歌，有礼了。”小孩拱了拱手，小小年纪，举止却是如此老成，虽然看起来有点滑稽和可爱，但却引得两位长辈一阵赞赏。
看着对方万分真诚的眼神，感觉到自己好象也不能太失礼，叶端远歪着脑袋迟疑了一下，终于也回了礼。
“叶端远。”
这时闻梓恒朝他伸出小手，“你的衣服脏了，我帮你拍拍。”
就在对方的手即将碰上他时，叶端远蓦地瞪大眼，惊恐地看着那人的手心里一只黑茸茸的在蠕动着的不知名物体朝他越靠越近。
惊叫一声，不由分说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闻梓恒诧异的呼唤声和脚步追赶声。
他跑得更快了。
想也没想直往前冲，眼前还老是闪过那只恶心的东西。
一边跑一边向后张望，生怕他追上来。
逃命不专心的后果是他忘了自家院子前面的路是拐了个弯的，却还拼命跑，结果可想而知。
还好当时是八月，掉个水当消暑，虽然叶端远后来还是喝了好几碗姜汤。
到现在还记得，对方双眸闪着促狭笑意，一脸无辜地向自己道歉的神情。
然后自己就暗自发誓了，这一辈子绝对，要和这个叫闻梓恒的家伙势不两立……
……
庄主……庄主？……
耳旁传来小心轻唤，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撑开酸涩双眼，觉得仿佛睡了一辈子那么久。
见鬼了，怎么会突然梦到这种八百年前的往事……
什么事？他抬眼看了眼管家，拿起桌上茶盅，揭开瓷盖，缓缓啜了一口。
再好的茶，冷掉了也只有一个味。
涩。
太湖苏家的女儿八月初八出阁，广发请帖舀天下英雄观礼。
叶端远无声地嗤了一下，这么无聊的事也来叫我，是不是当绿叶山庄也和那些人一样吃饱了没事干？
管家笑道，恰恰相反，若庄主肯亲自出席，他们必定会认为是莫大的荣幸的。
叶端远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莫不是忘了那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八月初八，那个人一年只回来一次。选这个日子的原因是庄里窖藏一年的桂花酿刚好可以满足他的口腹之欲，而来年的酒也正适合在那时候又开始酿起。
闻少爷方才传来口讯，说今年八月初八也要去观礼，就不来了。
见鬼了，一个小小的婚礼会惊动那人不远千里地跑过去？叶端远轻哼一声，管家的话八成还没说完吧。
果然，管家笑眯眯地续道，闻少爷要庄主您顺带把桂花酿也捎过去，还说今年酿酒的事情就交给小的了。
就知道！他牙痒痒的，人前冷峻优雅的面容此刻已微微扭曲，充满想掐死某人的凌厉杀气。
好样的，闻梓恒，你给我等着。
幽冷的低语让远在天边的某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不会吧，谁那么想念我？
八月初八?太湖苏家
“叶庄主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此，实在是苏某和各位武林同仁的荣幸……”
耳旁响着苏家当家人苏晏平热情得有些巴结了的寒暄，叶端远不耐烦地在心里打了个呵欠，面上依旧维持着冰冷而矜持的优雅，只是那些话十句有九句飘进左耳溜出右耳。
“恭喜。”枉费了苏当家大半天的口水，从叶端远口中冒出来的只有两个简短凝练的字眼。
苏晏平有点尴尬，江湖传闻绿叶山庄庄主为人冷漠孤傲果然不假，只是这个连武林大会都不屑露面的人，今日肯来观礼也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令苏家不觉有点受宠若惊。绿叶山庄庄主亲临，必定为这场亲事增添了不少风光，只看周围观礼的人的目光就知道了。苏晏平不觉有些飘飘然，自也不会把叶端远的冷淡放在心上。
又寒暄了一会，苏晏平终于肯走开去招呼别人，叶端远暗舒了口气，视线瞟过周遭。
没有看见那家伙的人影，反而惹来数名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神。
无他，叶端远虽然个性冰冷，目光更能杀死人，却因天生一双桃花眼，纵然无情也动人，平生多出无数情债。当然，本人是绝不承认的，也至今没人敢跟他说明这个事实——江湖有二绝，拈花公子的手和绿叶庄主的剑。
以闻梓恒此人的个性，想也知道他会以最出风头令人最惊讶的方式出现。叶端远冷冷微一撇嘴，垂下目光，低头喝自己的酒。
新娘子是太湖苏家的掌上明珠，大家闺秀，新郎倌是四川唐门的三公子，年少得意，潇洒倜傥，真可谓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外界吹笙鼓呐，吆喝道喜，新娘在喜婆的搀扶下步步娇依走向新郎，周围更鼓噪起来。
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叶端远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坐得如同一尊佛像，让人有种此人不是来观礼而是在修行的错觉。
“一、拜、天、地————！”主婚人拉长了调子，声音在厅中响彻，可见内力不错。
“二、拜、高、堂————！”苏晏平笑着抬手虚扶起新人，与他同坐在高堂位置上的另一名老婆子也微微颔首，年纪颇大，却威仪犹在，想必就是唐门的老夫人了。
“夫、妻、对————”
“等等。”
温温淡淡的声音响起，语调不高，却分明盖过了主婚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惊诧莫名地循声望去，惟有叶端远头也不抬，只微微顿住手中饮酒的动作。
白衣男子站在门口，长身玉立，嘴角含笑，细看手里还拈着一朵仿佛刚摘下来的玉兰花，两指捏住轻轻一转，花瓣纷纷碎落在地，却是排成一个极为规则的圆圈，可见来人功力之深。
只看这个招牌式的动作，众人就知道来者是为何人了。
在场大部分人脸色一变，瞬间摸出兵器，如临大敌，偌大一个喜气洋洋的婚礼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唐门老夫人手中玄铁拐杖重重一顿，厉声叱道：“大胆魔教妖人，竟敢到此捣乱！”
男子摇了摇食指，好声好气地纠正她。“老夫人此言差矣，在下可不是来捣乱的，是在办正事的。”
唐老夫人横眉竖眼地冷笑道：“总不会是要来这里杀掉我们所有人吧？”
“非也非也，”男子不愠不火，慢条斯理地道，“我是来抢亲的。”
全场的人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唐门老夫人更被气得脸色铁青。
“闻笑天，你们魔教当真猖狂至极，今天老身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唐老夫人说罢，玄铁拐杖随即摆开阵势，场面顿时一片肃杀之气，许多人生怕殃及池鱼，纷纷避往两旁，将空地让来他们两人。
惟有绿叶庄主依旧坐在桌旁，文风不动。
闻笑天好整以暇，站在那里闲适的如同庭中信步，丝毫不将唐老夫人放在眼里，更令她火冒三丈，操起拐杖便要冲将过来。
一把剑无声无息地伸出来，拦住了她。
谁敢阻拦？唐老夫人先是怒极，待望见来人，火气和气势便莫名其妙消了大截。
“叶庄主，请让老身杀了这妖人！”
“他是我的人。”
什么！
淡淡一句宣言，却让众人震愕得下巴也要掉了。
叶端远懒得多加解释，手腕轻轻一动，剑已出鞘。
点向闻笑天，迅如雷火。
原来他所说的“我的人”，是指“我要杀的人”，言简意赅至此，让众人出了一身冷汗，却也松了口气。
从来没有人见过绿叶庄主的剑出鞘过，所以大家莫不睁大了眼，生怕错过难得一见的精彩场面。
闻笑天依旧很悠闲，笑容也很迷人，那双眼睛飞扬的神采，更让人觉得耀眼。
老实说，如果是他来抢亲，恐怕那新娘子也心甘情愿地被抢。
剑尖离鼻尖只有三寸了。
足足三寸。
闻笑天终于出手了。
没有人看得清他的动作，正如没有人看得清叶端远的剑。
外人只被一团团纵横的剑气和翻飞的衣袂弄得眼花缭乱，避之不及，两人边打边转移阵地，转眼间，已出了厅外，且还有渐渐往外之势。
众人的功力与两人相差太大，因此两人孰强孰弱，实在无法分辨出来，只见得衣袂翻飞，人影交错。
“你武功又静进不少，再过不了多久连我也不是对手了。”闻笑天边打，还能边腾出空来说话，神色轻松惬意。
叶端远嘴角一撇，不复冰冷。“你还舍得回来？”
“当然，你把桂花酿带来没有？”闻笑天，也就是闻梓恒一说到这个，双眸立刻闪闪发光。
“嗯哼。”叶端远哼笑一声。
两人你来我往，边打边聊，外面的人看到战况激烈，还以为绿叶庄主和魔教护法有血海深仇，又岂知当事双方打得实在无聊，当下一个眼神，身形一纵一翻，早已跃出太湖苏家的范围，不知所踪。
剩余那些人面面相觑，不知其所以然。
苏晏平和唐老夫人相视一眼，松了口气，多亏了绿叶庄主，否则魔教他们还真惹不起。
那边的那边。
闻笑天哇哇大叫，不复先前在众人面前的潇洒风度。“叫你带桂花酿来给我，就带这么一小盅！”塞个牙缝都不够。
叶端远冷眼扫过去。“你自己不回去还敢要我带酒，要不要拖辆车给你带个十瓮八瓮过来？”
“有就最好了。”小声嘀咕着，闻笑天像捧着珍宝似地小心翼翼打开酒盖子，深吸一口，享受般地长叹出声。“人生有酒，有友相伴，夫复何求！”
叶端远盯着他，目光灼灼。“别忘了你上次答应过我什么。”
闻笑天一愕，脸居然有点红了，沉默半晌，末了，才闷声应道：“忘不了。”
一年前两人在绿叶山庄打了三天三夜，打到最后是两人都几乎瘫下了才分出胜负。
当然是有赌注。
赌注便是若叶端远输了，叶端远便要被闻笑天迎娶进魔教，反之若闻笑天输了，也以同理论之。
结果是闻笑天输了。
本以为叶端远早已忘了，现在他居然旧事重提，怎能叫自己不郁闷？
自己自然很喜欢他，两人从小到大数十年，早就如兄弟如亲人更如情人般难以割舍了，但叫自己凤冠霞披地坐在花轿上……想想就寒。
不知道现在逃跑来不来得及……闻笑天很认真地思忖着这个想法付诸实施的可能性有多大。
手脚突如其来地酸麻无力，他先是一惊，很快便醒悟过来，猛地看向旁边那人。
只见他笑得有点得意。
“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跑掉吗？”叶端远好整以暇地抱起他，“这种药无色无味，是鬼谷绝医方若涵的杰作，从小到大被你玩了那么多次，现在也该换我了。”
该死，一时大意！
闻笑天低咒，懊恼无比。
叶端远可不管他的心情，反正这一次，他是势在必得。
自己已经整整等了二十七年。
风细柳斜斜，低笑，咒骂，渐行渐远。
今日和风日丽。
***
祝惘然生日快乐，贺文送上^_^
文结束得匆忙了些，实在不得已，请见谅~像番外又像独立的一个故事，汗，还真是四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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