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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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表姨,您今天来就是说这个的?”

她说:“哦不是,就是这孩子有出息,但现在这个工作也有点屈才了,我琢磨着让你妈给张罗个更好的地方。”

也就是说,这个比我强多了的表妹,在我妈的介绍下,屈才了。

五、六年前,有人算过,按照当时的物价讲一个孩子养到大学毕业要花四百万人民币。当时的物价是在商场买一件过千的外套就算高档了,可要是按照现在的物价,没有一千万绝对办不成,现在的物价是,在商场买一件体恤衫,标价动辄两千,给你打个折算一千八还得偷着乐。可又有谁能知道十年以后有是什么物价呢?

五、六年前,我爸淘了个翡翠把件,温润的水头,种好,色好,托熟人买的,几千块钱。现在,我爸又淘个翡翠的把件,水头一般,种一般,色一般,也是托熟人买的,五万块钱。

五、六年前,我爸、妈住的小区二手房,卖一万二一平米,还有的商量,若是租房兴许两千到两千五能拿下。现在,这套二手房转卖最低三万五一平米,不怕没人要,若是租出去,一个月四、五千的租金,照样有人给。

此刻,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姨,又再度为她女儿登门张罗,却没有送出手一斤水果或是一条香烟,吃了一顿饭,又腆着肚子坐在沙发上对我妈说,她女儿比我有出息,但是发展还是不够好,主要原因是现在的工作屈她的才了。

北京的经济现实和表姨的逻辑现实一同摆在我眼前,在我脑中发生激烈的碰撞,擦出了火花,刺激了我的中枢神经,我乐了。

我将包一甩,说:“表姨,您知道北京现在是什么物价么?”

表姨说,听说一斤白菜还要七八毛吧。

我说:“如果您顿顿吃白菜,倒也饿不死。我这么说吧,现在在北京,一个月挣一万块钱,都不够资本贷款买房,现在的北京是什么物价,大兴的房子都两万多一平米了,一万块钱只够分期买个厕所。就算您老家有房,不指望在北京置办,这笔钱就算省了。再说车,新政策出来了,摇号买车,一个月就卖两万辆,可是摇号中了的人又有几个真买车的?政府不是说摇号么,好,只要有驾照的都去摇,摇了我不买,我放着!这一放,意味着什么啊,意味着一个二手车车牌起价都要五万,就更别提养路费和油钱了,养路费倒算不贵,一个月平摊几百块钱,油钱呢,上、下班高峰,天天开车上班,少不了四五千的加油费。十年前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月能赚七八千,现在的出租车司机一个月就能赚三四千。”

说话的内容都是客观事实,但我的语气很不好,眼神也很直接,甚至可以说是锋利。表姨看不出来,我妈看出来了。

我妈拽了我袖子一下,叫我闭嘴,连被我表姨挤到书房的我爸,也走出了书房,站在门口看着我讲话。

男+女靠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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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时候我的心理是人来疯还是义愤填膺,总之窝了六天的火儿无处疏散,十分憋屈。

我灌了一口凉白开,甩开我妈的手,继续说:“好,就算您女儿也不买车,这笔钱也省了,那您女儿总要买几件像样的工作服吧?城里人,只有服务业的工作者才有公司分配的工作服,可您女儿是坐办公室的,不能总穿牛仔裤和体恤衫在老板眼前晃悠吧,总有出去见客户的时候吧,这一出去代表的就是公司形象,一身衣服少不了投入两三千吧,也不能次次出去都穿同一件吧,要换换花样吧?男孩子好说,女孩子烫个头也要七八百,买一整套最便宜的化妆品也要四五百。其实这些都是零头,真正花钱的地方还在房子,您不买房子就得租房子,连旧楼地下室都七八百租一个月了,您想住在地上,要不就花个三、四千租房住的舒舒服服,要不就和人合租,价钱砍掉一半,也要和室友搞好邻里关系,运气好的,摊上个大方的主,还可以揩揩油,运气不好的,摊上个惦记偷你东西的,那就求神拜佛去吧。这些都说明什么啊?都说明在北京工作,您闺女一个月挣三千多根本算不上钱,那就是塞牙缝都不够过日子的!”

表姨突然插了话,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认为此时是插话的最好时机,她说:“哎呀,北京的物价这么高啊,那我闺女那点钱……可真是太屈就了。”

我又喝了一口水,“啪”的一声放在茶几上,声音大了点,吓了表姨一跳。

一声冷笑,我道:“是啊,北京的物价真高啊,那您不该帮着自家闺女琢磨怎么开流节源么,为什么突然跑来和我妈又和我念叨、攀比、显摆!我当初试用期拿一千块,那是四、五年前的老黄历了,当时的物价是现在的九牛一毛,现在呢,我一个月挣一万,都不敢说自己买得起房和车,去趟超市都要是先写个明细清单,该买的买,不该买的坚决不买,减价的买,不减价的多吸引我都不能买!就连怀孕,我都要事先算计几个月,看看这个孩子生下来养不养得起,上个幼儿园一个月好几千,报个补习班一个月好几千,就连一个破布玩偶都要好几百……”

表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见达到预期中的反应了,又问她:“全中国这么多城市,您为什么非要把闺女往北京送啊,就为了被北京人屈才么?”

表姨说:“这不是有你妈么,咱们北京有人,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

我说:“那您知不知道我妈退休很多年了,她手里的人脉关系不够吃不够穿,更不够帮别人办事啊?”

表姨说:“哪会啊,我闺女的工作就是她给……”

我说:“对!您闺女的关系、工作都是我妈给张罗的,现在转正了,一个月三千五了,为什么不好好干偏要跑来显摆还挑三拣四的!她高中毕业,让她读夜校她不读,说辛苦,打字一分钟不到八十个,连基本的打字员都不够资格,凭什么拿这么多工资啊?您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我妈的关系,人家是看我妈的面子才给的这份钱!要是她这样的都能挣得比我多,我的学就算白上了,北京的人就算都瞎眼了!不信的话,您明天就让她辞职,看她这样的‘才’能找到多好的工作?最好做到人穷志不穷,就算出了门饿死了,也不要回来再求人!”

我妈忽而叫道:“你说够了没有!”

我也叫道:“没有!她到底凭什么登门和我比较?她这种人,就该一辈子受穷,要是让她得了势,我们家就没地方站了!”

我妈大吼一声,接着倒在沙发上,扶着头,喘不上气。

我一惊,连忙过去扶她,帮她抚着胸口。

我爸入戏很快,已经半推半就的把表姨拉了起来,往门口送,边走边说:“你先请回吧,我们家还要先解决内部斗争,再说外部的,这叫攘外必先安内。”

表姨的吵叫声渐渐消失在大门外。

我一听没了动静,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身,道:“妈,您回回用这招有意思么?没把外人吓着,先把我吓得半死!”

我妈掀眼看了我一眼,说:“你以后说话给人留点余地,姑娘家不要咄咄逼人。”

我说:“我没错,就算错,我也是错在不该讲事实完全剖析给一个根本不理解事实也不懂得体谅事实的人看,我不求她体谅您,我只希望她能体谅这个社会的艰难,不要把自己的艰难加诸给别人!压死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我要尽一切可能的扼杀这根稻草!”

我妈说:“你怎么像个愤青?又和黎鹏吵架了吧,大晚上跑回来,不用想都知道你为了什么,没出息。”

我问:“我怎么没出息了,每次和黎鹏吵架,我都赢!”

她说:“赢了你干嘛跑回来?”

我说:“我这是谦让,眼不见为净,我不能忍受和这样一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

说完,我转身走进了书房,我爸已经送完了表姨,正躲在里面喝茶。

我一屁股坐到他面前,双目灼灼的盯着他,令他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我,接着摘下老花眼镜,叹气道:“说吧,怎么了?”

我说:“采访您一下,请您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回答我,而不是父亲的。”

我爸撇撇嘴,道:“又和黎鹏吵架了吧?”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用嘴说出来,而不愿意装在心里?

我将和黎先生吵架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然后补充了一句:“我不想和我妈说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永远只会站在黎鹏的立场替他考虑他的难处,难道我不需要被人理解么,我也不求她能和我一起声讨黎鹏,只希望在这样的时候,她能给我点精神鼓励,而不是一味的说黎鹏有多好,是我任性,黎鹏处处人让我,是我不懂得珍惜,这类拱火儿的话!”

我爸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你知道结婚最需要什么么?”

我说:“不会是理解吧?这个我知道,问题是……做不到。”

他说:“是忍耐。”

我不语,眼下最恨的就是这两个字。

我爸说:“做生意最主要的就是学习和人打交道,再建立自我的诚信度。遇到狡猾的人,就要绷紧全身的弦,片刻不能松怠,遇到大大咧咧的人也不能放松,也许他的大大咧咧就是为了让你放松好从中获利的假象。做生意,心很累,不比居家过日子轻松,可是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人做生意?”

我说:“因为商人赚得多,回报高,高回报可以弥补精神上的损失。”

我爸问:“那你为什么要和黎鹏结婚?”

我又不语了。

我爸说:“因为你爱黎鹏,他也爱你,就算你们总是为了同一件事吵架,你们之间的爱情也可以弥补这些精神损失。”

我问:“是不是不管和什么样的人结婚,都会为了这些琐事吵架?”

我爸说:“只要是人,就有分歧,你和你妈还曾为了吃药的问题吵过几次,那件事是大事么?”

我说:“那是不是在你们男人眼里,家里的事都不能算是大事?不值得计较?”

我爸不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给了我答案。

男人和女人看事的角度不同,他们不能理解女人所谓的“大事”,却又试图让女人理解他们所谓的“大事”,两种“大事”有天壤之别,男人和女人却很少去想每个人对事的大小都有不同定义,只会想自己的事才是“大事”,尤其是比起对方的。

这天晚上,黎先生来了四通电话,十五条短信,从开始的“你在哪里”、“晚上早点睡,明天我去接你”,发展到“若若,别气了,是我不好”。很显然,我妈透露了我的去处。

我也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他当初对林若的道歉短信,还是现在对我的,都一样动听。

于是,鉴于他认错态度良好,他打来的第四通电话,我接了。

他问:“还生气么?我道歉。”

我说:“不气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沉默了一下,他说:“明天下了班,就回家吧,我在地铁站接你。”

我不答,说:“以后再吵架,你走,我不走。”

他说:“不会的,咱们以后不会再吵了。”

我说:“要是万一吵了呢?今天吵架之前,咱们也没预料到会吵架吧?”

他说:“要是再吵架,我也会让着你。”

我说:“你今天可没表现出谦让的美德。”

他说:“那好,如果再吵架,我走,你留守,行么?”

我“嗯”了一声,说:“这是你说的,说到要做到。”

我希望黎先生能明白,吵架的重点不是谁能赢得口头上的胜利,而是看着对方在行动上的落荒而逃,即使我在口头上赢了,也不能弥补我跑回娘家的屈辱。

第二天,我是坐地铁上班去的,从娘家出发,到公司需要坐七站地,中间还需要转换一次。

转换的时候,我遇到了张总。

他站在交叉口,左看右看,很明显是第一次换乘。

我走过去,叫住他,他回头,松了口气,说:“碰到你就好了,我正不知道从哪里走。”

我们一起走了左边的路,我不言,他不语,直到排在等候地铁的队伍里,他才问我是不是春节过的太累了。

我说:“过节好像就是为了当散财童子吧,一年的辛苦钱,花在七天里,还要支付体力当利息。”

他说:“是啊,花钱受累,不知道图什么。”

我见他也是一脸疲倦,问道:“您春节怎么过的?”

他说,和父母吃了一顿饭,又和前妻的父母吃了一顿饭,剩下的时间都在忙工作。

我说,张总,您可真是运筹帷幄。

他说,他不是运筹帷幄,他只是有忧患意识。

我问什么叫忧患意识,在和谐社会,用得着忧患么?

他说,不管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国家,人都要有忧患意识,爬得越高,忧患的东西越多。他还说,很多人在他这个位置已经放松了精神,以为名利双收一辈子衣食无忧,但其实灾难和意外往往就发生在你最最志得意满的下一秒,一棍子把你打回原形,一次拿走你的全部本钱,不给你防备和反击的时间,甚至是再爬起来的机会。

我说,这样活着太累了,您准备忧患一辈子么?

他说,不知道是不是一辈子,但会忧患到决定不再忧患的那一天。

张总的话让我想到了黎先生,在张总忧患实多的七天里,黎先生都在干什么?被亲戚折磨的精力憔悴,被父母的病情吓得面无血色,又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和我吵了一架。

这七天真是紧锣密鼓,让我们连喘口气都觉得奢侈。

忧患,我们只忧患婚姻。

第一天上班,我以为会风平浪静,因为家在外地的同事都没有返回,三五个北京户口的懒懒散散,闲磕牙,闲聊天,抽空给客户打电话,互问春节是否愉快,尽管大家心里都有数,春节过得真正愉快的人,也许只有十八岁以下还在拿压岁钱的祖国花朵。

为了应验了张总说的“忧患论”,在我最无防备的这一天,发生了三件事,都不一般。

梵融先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里,和我谈了一件工作以外的事。这有悖于她公事公办的一贯作风,令我猝不及防。

她说,邹之明给了她很大打击。

我能理解,邹之明一向擅长打击人。

她说,她发现了邹之明三个秘密,一个是他的笔名,一个是他的博客,一个是他的书居然卖得很好。

我玩味着“居然”二字,心道,在梵融这样的女强人眼里,邹之明的家庭地位应该是很低的,如今被反客为主了,可能会开始怀疑人生。

她说,从知道邹之明的笔名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在网上搜索到“和睦”博客,看到了强大的点击率和幽默诙谐的文字,然后,她又读了邹之明写的书,心情五味杂陈,一面认同书里那些体谅和了解女人的探讨,一面怀疑为何写这本书的人做不到自己写的观念,她有些崇拜邹之明,却又厌恶他的纸上谈兵。接着,在他们出去吃饭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邹之明的粉丝,全是女性,她看得出来,邹之明是一个深得女人缘的才子,尽管她一直忽略了这点。

种种迹象显示,“和睦”就是邹之明的面具,邹之明一直戴着面具生活,睡在她身边,令她不安和兴奋。

我问,为什么不安,又为什么兴奋。

她说,不安在于,她怀疑邹之明有双重人格,兴奋在于,她又找回了当初恋爱的不确定感,因为不确定,所以才患得患失,所以恋爱才显得更朦胧和琢磨不透,令人更向往,更想探求。

然后,她反问我:“你和他呢,有没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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