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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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同夜,谈辛之一下朝就赶赴军营处理军务,然时不时便有三五官员递上拜帖亦或呈上书信称有事密探,待细问之下才知事情原委,怎么都料不到这掀起朝臣间异动的始作俑者就在家里,当下处理公务的心思尽消,即刻回府。

回府进院,谈辛之还未踏进主房门就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巧月道:“主子,南边织造来了信,说是南边二十四城牢不可破,您的吩咐怕是很难达成。”

不消说,这主子就是凤兮,而巧月口中的南方织造则与户部尚书往来密切,可算得上是插入南方势力的最适合人选,然此人可立足于南方多年不倒,定是与南方三王关系融洽或者说利益谋和,又在此时拒绝了凤兮谋取南方三王机密的要求,便是在立场上划清界限,可以说是看不上一个女人的吩咐,也可以说是尚未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回个信给户部尚书,就说南方之事我是势在必得,如若有半点差池就叫他自己把头挂上刑场吧,也省得刑部费事。”只听凤兮不冷不热的声如此答道。

巧月刚要回话,就被立于门边的谈辛之打断:“刑部的信不用回了,你先出去。”这一声惊住了巧月,她怔怔的望着凤兮一眼立刻低头出了门。

谈辛之眯了眯眼,健步走过凤兮身边时拽她一同往内室而去,在凤兮还未做好心理准备的当口,已将她置身于软榻上。

凤兮抬首正撞进谈辛之意味不明的眸光中,被逼迫的向后倾了身子。

谈辛之双手支于凤兮两侧,俯视着眼前的女人,心里一阵阵痛,才一开口尚来不及掩饰懊恼,已禁不住带了几丝出来:“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把你锁起来,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呢?兮兮……”说着说着,他灼热的呼吸正悄悄划过凤兮错愕的脸。

凤兮微慌的眨着眼睛,频频抖动的睫毛出卖了她的心虚,只一瞬的功夫便移开了视线,只觉得周身异常的静,更凸显了谈辛之步步紧逼的态度。

“我只做我自己,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更没有唯恐天下不乱。”凤兮忍了一会儿,终于不住回嘴打破这种窒息。

听着这句任性别扭的回答,那一刹那谈辛之胸口又涌起一阵恼火,脑中轰的一下就炸开了,却仍极力按压着火气沉声道:“你只做你自己?你除了是景凤兮,还是德兮夫人,更是本王的王妃,是我的女人!”

凤兮猛地抬眼倔强的反驳:“就因为我是你的女人,我才会这么辛苦!就因为当初我父亲将我托付给你,我才会历经这么多本不该遭受的劫难!他凭什么,他根本就不配做我父亲!你呢!你又凭什么!就凭我宁出卖天下人也不会出卖你么!”

凤兮越说越激动,眼眶湿湿热热的难受:“你军功盖世,你声名显赫,你功高盖主,可你每立一次功,我就担心害怕一次。我担心早晚有一天这些会害了你,会将你推向万丈深渊!你可知我几次要跟你说,我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奚云帝是什么人你我都很清楚,可我却越来越不懂为什么你还要容忍他到现在!”

谈辛之沉重的叹了口气:“我知道护国公被害的真相是你心里的病,不这病根去掉你是不会罢休的,但朝廷上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办妥的,人脉、往来、利益,甚至是小人的鬼把戏也都至关重要。”

正如谈辛之所说,以往的凤兮确实咽不下杀父之仇的这口气,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与丞相一派握手言和,或与当初出卖自己的奚云帝化敌为友,这种恨如骨髓的焦躁让她日夜难安,也恐怕只有此二人下了十八层地狱那天,才有她获得平静的一刻;然护国公景如山之死的背后,或者说当权者的势力背后牵扯者众,盘根错节,若要杀其中一人都必须连锅端,所以这所谓的报仇也便遥遥无期了。

“不,现在的我反而不急着报仇。”凤兮低声哽咽道:“这个仇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到报不报都无所谓了……不过,父亲的死,北伐、西讨、南征,这些事却让我看到了朝廷的腐败,政局的动荡。我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腐败虽是蛀虫,可此时却也能助你一臂之力……那些人贪污纳贿,为什么我们不能利用这一点?有谁不怕自己的丑事被公之于众?”

谈辛之蹙眉不语,他眸中复杂难辨的火焰灼灼燃烧着,似要一跃而起焚烧一切般的汹涌,直到凤兮含着泪移开视线,他眸中升起的痛楚才隐隐浮现,以低低哑哑的声道:“兮兮,现今的朝廷融合了天下最不堪的勾当,我这一生的污秽也早注定了死后是要下地狱的,自是不在乎再多一件。但是你是不同的,在这场战争里,无论是政治的丑陋,还是战场上的血腥杀戮,它们都不该染指你——我只要你像最初嫁给我一样。”此时此刻,谈辛之也顾不上凤兮话中的疑点,早就被她伤心绝望的样子绞痛了心,只能暂且压制她对父仇态度忽然转变的疑惑。

“我知道!”凤兮蓦然将其打断,冲口而回:“我明白。你们男人在外做事是不希望有女人参与的,但是我已经进来了……你出征在外,弄权在内,我作为你的妻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的旁观沉默,除了暗中为你推波助澜,其实……我什么都做不到。”

还未等谈辛之开口,凤兮继续道:“子晟,这几年的变故早就扼杀了那个最初的景凤兮。从一开始,我被逼无奈的见识到何谓无耻,到后来我主动去学做一个最卑鄙的人,做一个比任何敌人都更卑鄙的人,到现在……善良早就抛弃了我。而我现在只想跟你一起污秽,不要什么独善其身,不要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你唯一的女人……而且我要告诉你,我还要做这世上最懂你的女人!”

凤兮的泪浇熄了谈辛之所有的怒火,却卷带起更多的心疼与自责。直到此刻,谈辛之才豁然看清眼前的女子早已不是当初的她,早已褪尽了最初的美好,披上了心计、谋算、诡诈的外衣,摇身一变成了善于阴谋诡计的弄权者,甚至比游走官场多年的老江湖更为老道毒辣,以至于当他知道凤兮这几日的动向以后,才震惊的发现原来一直在他怀里安身立命的小女人早已蜕变,却更为夺目妖娆……

谈辛之一把将凤兮扯进怀里,胸口剧烈起伏,久久难以平息心灵上引起共鸣的悸动,遂将他早朝时递上奏折之事告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部分证据呈上朝堂,等同给所有人一个警示:是继续暗中做以往的勾当,还是识时务的投效。

这个暗示,奚云帝一定懂,否则他不会避而不谈。

奚云帝需要时日想对策制止这种众人摇摆不定的苗头;谈辛之则正需要有人暗中再推一把,一明一暗前后呼应,却不料当他正在思索人选之,时凤兮已首当其冲,二人的不谋而合使得整件事明朗化,就好比说下朝后谈辛之所接到的密函、拜帖。但凡凤兮手中册上有名的贪官无一不心虚,即便早先还打定主意做观望态度的户部、刑部、吏部等人,在亲眼所见朝堂上的这一幕也都不寒而栗,当下笃定这是承奚王夫妇一主内、一主外的呼应,遂纷纷自投罗网。

朝堂的局面暂且不说,但说这夫妻俩之间的争执已不是头一回了。这事之后凤兮稍有抱怨为何每次争吵后,谈辛之都要笑着反问“这不是加深了解了么”。

凤兮只气恼而回:“若是用这种方式我情愿你不懂我。”

谈辛之笑不可仰,竟有了心思调笑:“床头吵床尾和,哪家夫妻不如此?”

凤兮又好气又好笑的拍掉他不规矩的手,对他这种生气忒吓人,调情忒惹人的态度搞的无所适从,更碍于天光大亮时在闺房里消磨时光恐招来闲言闲语,因此总在白日里端着架子,直到晚上才敢放纵。

这边厢,谈辛之弄散了凤兮的发髻,那是玩的不亦乐乎;那边厢,凤兮找了个话题又将他的注意力扯了回来:“人说三年丰,三年欠,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去年一整个冬天都没下雪,看来今天是要大旱了……”

谈辛之正色的望着她,示意继续,凤兮又道:“你懂我的意思,连年大旱,战事不断,朝廷腐败积习已根深蒂固,深入骨髓,国家骨瘦如柴,民间流寇四起。这种局面等同雪上加霜,绝不乐观,天下民心早就不在奚家了,更不在朝廷,大失民心乃是败国之象。因此,若要根治,唯有……”凤兮咬了咬唇,终于吐出那四个字:“改、朝、换、代。”

谈辛之笑笑,懒懒的侧靠一旁,好整以暇的欣赏凤兮的神态,却在下一刻被她恼怒的捶打打掉了不正经,这才稍有正色道:“一切关键不是看那皇位,也不是看那玉玺,而在于拿玉玺的人。奚云帝不得民心,民间反意已露,好比说我这次西讨收获颇丰——你猜猜南方那三个王爷近几个月与谁来往过密?”

凤兮刚要问是谁,脑中却蓦然涌出一人。

“连上峰!”

虽说罪不可能的就该是穷途末路的连上峰,但往往越是难以预测的人越有可能出人意表。在凤兮眼中,她可以从最初人人口中的景氏四女走到今天善谋人心的承奚王妃,那连上峰也一样有可能从一无所有转为南方三王的座上宾,更何况连上峰并非一无所有。

谈辛之赞许的笑了:“连上峰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就他治理北疆多年早已摸透了所有北疆地势、各城部署、内外利弊,哪个城缺粮,哪个城产矿,哪个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哪个城最为薄弱,善于防守,他都一清二楚。这么一个活地图摆在三王面前,岂能不动心?就是收留他三年五载也有益无害。这么看,我与流春王之间做出协议是对的,单就他所透露连上峰一人的动向已足够将南方看似牢不可破的关系彻底瓦解。”

凤兮怔住了一瞬,却突兀的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准备怎么跟连上瑾说,还是说……你根本没打算告诉她。”

凤兮如此一问,正戳中了问题的关键,然谈辛之并未当即解惑,却转而提到凤兮最不愿想起的事:护国公景如山。

凤兮左右回避的态度引起了谈辛之的好奇,试问一个可以面对生死时刻都能镇定自若,面对尔虞我诈亦能谈笑风生的女人,又怎会忽而转变对父仇的态度。更何况,与其说凤兮是冷酷的,倒不如说她是个敢爱敢恨的女人,这也是谈辛之最珍而重之的一点,遂才于当下起了刨根问底的决心。

第十三章

凤兮就那样一言不发的呆坐着,一身光鲜亮丽的衣裙因方才的激动已微微凌乱,稍带泪痕的面上嵌着一双泛红的眸子,泛着幽光忽明忽暗,内里透着犹豫不决的意味,眼下淡淡的青色呈现了憔悴之色。

谈辛之默默地注视着凤兮的神态,连一丝一毫的细微挣扎都不曾放过。衬着身后玄青色的床侧帷幕,凤兮本就皎白的肤色更显透明,不逊的眉毛不似寻常闺女家的柳叶眉一般,眉尾略有翘起出卖了主人倔强的性子,顺服半遮眸的睫毛尚带湿气,以至难辨清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意欲为何,挺直的鼻梁轻轻鼓起一个弧度,下面使劲抿住的唇最丰润处色泽匀称,边缘的苍白却透着病相。

两人如此沉默的僵持着,谁也不先开口。凤兮好似对谈辛之先前的问题听而未觉,神情一时恍惚,一时紧张,直到谈辛之终于忍不住似地轻执起她的腕子覆在脉搏处,她轻微一抖,终究未再挣扎,任由他把脉。

“你的身子很虚弱,没有好转的迹象。”谈辛之低沉饱含怒意与责怪的声音在她耳边想起,他靠的很近,近到似乎可以将她心虚的心跳声收入耳内一般,然而还未等她辩驳却又听到:“如此不会照顾自己,这样怎么陪我走一辈子。”

凤兮一震,抬眸恰恰望入那双含着笑意的眼中,心里才因身世蓦然被试探而竖起的高墙瞬间塌了一脚,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双唇诺诺的翕动着,踯躅许久……

“子晟,蛮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敌人?对手?还是不堪一击的牺牲品。”淡淡的声音道出了讽刺的问话,凤兮念在嘴里尚觉突兀,更何况谈辛之乍听之下已觉疑惑。

谈辛之挑眉笑了笑,肆意舒展着臂膀:“是一个坚强不屈的民族,值得敬畏的强敌,也是我要成为一名真正军人必须要通过的试炼。”

凤兮蹙眉听着,似是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那如果蛮奴没有落败,奚朝也没有胜利,最终是以和亲为条件促使两方长达几十年的和平,你……以为如何?”

谈辛之眯着眸子有趣的瞅着她,仔细观望她脸上甚为可疑的红晕,回道:“在战场上根本就没有赢与输,所谓战争的胜利也是胜利者用同样惨痛的代价换来的,在某种意义上却是输的更惨。”

说着说着,谈辛之态度一转,一手不怀好意的轻挑着她的下巴:“如果和亲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大问题了,而且也要看对方的诚意……”

他眼里散发着露骨的暗示,那直直打量自己的坏胚样儿不由得让凤兮一阵羞恼,双拳在袖子下握了又握,终于耐不住焦躁的捶打过去,却在他大笑反握的刹那整个人也被拥进怀里,伏在他因笑声而微震的胸膛上竟也忍俊不禁了。

凤兮郁闷每次都能被他三言两语的戏谑之言将气氛软化,但心里甜丝丝的也难掩饰,只能无奈的徘徊于又好笑又好气的情感中。

谈辛之有些顽皮不安分的手指已偷偷挑开她的发髻,顺带抽掉发簪钗环,肆意欣赏佳人雾鬓云鬟的秀美之姿,双眼却在游移至她对襟微敞,领口倾开的瞬间,融入了复杂的色泽,浓郁惑人,瞅的凤兮一把扯回领口顺带斜了一个白眼过去。

一阵笑闹让气氛变得融洽许多,方才的尴尬紧张瞬息消散,整个床帐内都透出莫名的温暖,不带一丝一毫的□之气却温在心田。

凤兮不得不承认,谈辛之是个善于弄权的政治家,是个领兵行军的军事家,既狡猾又阴狠,却颇懂得于闺房内带动气氛,将调情、戏弄、宠溺游刃有余,适时暧昧,适时温存,恰到好处,让她有时笑,有时哭,有时羞赧,有时气恼,无所适从、咬牙切齿亦是兼而有之。

然而,笑闹过后总要面对现实问题,更何况方才的谈话……思及此,凤兮收起了窘意,转而正色道:“有件事我本不想现在说,但既然你问起,我想也没有在隐瞒的必要。”凤兮顿了又顿,深呼吸数次,终于像是蓄满了足够勇气般缓缓道:“……其实,我不姓景,景如山也不是我父亲,我……本姓昊。”

此言一出,谈辛之果然如预料一般的怔住一瞬。

凤兮相信在谈辛之眨眼的瞬间,这个少见且产于北地异族的姓氏已在他脑中过了一圈,答案呼之欲出。

没有给谈辛之发问的机会,凤兮已一字一句的将身世娓娓道来,用平和的语调诉说那段陌生的过往。“昊”作为北方部落贵族姓氏,在蛮奴一系享有同奚朝王族一般的待遇,而昊尤作为部落首领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酒、色、财、气皆唾手可得,然却因一次的大意而引狼入室,致使赔了夫人又折兵,多年后再度败在同一敌人手中,夺妻之恨未报却已身首异处于敌人利刃之下。这段往事不够悲壮,不够凄凉,不够残忍,也不足以流传后世,但它撰写了两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坎坷岁月,更直接造成了那唯一血脉的波折人生。

凤兮本以为,这不过是昊尤与兮奴的纠葛,一者素未蒙面,一者印象模糊,纵使她身为此二人之后,在讲述这段往事时也该毫无所觉,然而此时心口钝痛,如刀绞,如火烧,那种哀戚、绝望的情感令人窒息,恨不得怒吼宣泄。

低头望着包裹自己双手的那双厚实手掌,凤兮笑了笑,竟有勇气说出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话:“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死了,它作为我一生最不堪的印记,也是你的女人的真正面目。也许将来有一日当你的抱负实现却已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并不需要费尽心思的将我推开,只需要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自会有千千万万的奚朝子民以讨伐异族之名,处我于后快。”

凤兮边笑边说,话还未说完就被谈辛之一把掩住口。

“胡说!”他呵斥着,仍看到在掌心下那张脸上漾起的笑容。

凤兮喃喃自语着:“我不是胡闹,我只是在给自己铺后路,我不能忍受跟别的女人一起拥有你……如若他日你真高坐皇位,所谓后宫又岂能等同虚设……那时候,我倒情愿疯,情愿死,情愿当你厌倦的时候用最残酷的方式结束一切,也好过一辈子零零碎碎的折磨……”

凤兮脸上璀璨的笑容看的谈辛之心里一阵慌,当下却不知如何以行动扭转她的想法,只得心痛的将她揽入怀中声声安慰。然而在凤兮心里,再牢不可破的誓言也终有烟消云散的一日……纵使谈辛之是她最信任的人,却也依然磨灭不了父母那段往事多带来的伤害。父亲的爱沉重自私,亦可以三妻四妾,昊尤的爱独断专行,然而女人左拥右抱络绎不绝,更遑论奚云启的爱时真时假,毫无人品可言。

——不需亲自体会背叛屈辱,但就所见所闻已足够世人唏嘘不已。

凤兮,用自己最后的秘密、底线、后路换取了此生唯一的盟友——谈辛之,无路是在情路上,还是政路上,她都再无退路,将生死赌下。

*

中启二年四月,承奚王所述西属与中央官员结党营私一案,看似铁证如山,然奚云帝仍是以“疑点颇多,牵扯甚广,需从长计议”十三个字硬生生将此案无限期压制,这在朝内便流出了一种“皇上是打算秋后算账,一个一个逐一击破”的传言,在私下里传开了。

表面上看,奚云帝此做法换来了一时的风平浪静,却顺势造成更为汹涌的后患,顺理成章的给了于暗中行事的德兮夫人最大的方便,致使承奚王、德兮夫人一明一暗,一黑脸,一白脸,唱做俱佳的上演了双簧戏,短时日内已用秘册一事暗中吸纳多数朝臣,势力渗透六部。此时的朝局内外看似平和,甚至比以往更呈现融洽之色,然因这种暗涌交织贯穿其中,使得全局都被一张网紧紧缠住一般密不可分。

六部难得统一口径,统一立场,在几件攸关朝廷兴盛的大事上竟无半次势力抗衡,前所未有,甚不寻常。

其一便是西平王一案。奚云帝急于树立仁君威望以缓解这一年内战所损耗的民心,在此事上定是有意从轻发落、酌情处理的,无论是终身监禁亦或流放边关,能保全西平王一命总比毫不念及亲情的将其斩首示众大失民心的好。

——这对于奚云帝是一个契机,对于承奚王又何尝不是?

奚云帝自登基以来短短一年,可因其或死或罪的皇子已有一位皇帝,三位皇子,奚浩帝、北疆王、西平王、南溪王;虽说南溪王证据不足,可谣言四起便只看风往哪儿吹,哪管这其中内情种种,只将矛头均指向“奚云帝为人刚愎自用,心胸狭小,难以容人”这句话上,短短数日已营造出当朝皇帝残害手足的形象。

承奚王正看中此点,趁机煽风点火令谣言无风也能造起三层浪,德兮夫人再次出面吩咐各部把柄在其手的朝臣皆死咬住“按律处置西平王”一点,只要重臣站定立场,奚云帝便只有两条路:或碍于寡不敌众将西平王凌迟处死,或情愿以一敌百、敢犯众怒也要挽救帝王名誉——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已将奚云帝的帝王路带入绝境。

然而,就在这众人眼巴巴瞅着奚云帝自掘坟墓的关键时刻,承奚王却力排众议,调转枪口,当朝力主保全西平王,众臣哗然。

若说承奚王因何临时变卦,甚至不惜代价另众臣误以为他存有愚弄之心,还要从德兮夫人前一日的莫名失踪一事说起。

第十四章

就在这场变故的当日,德兮夫人相约三位朝中股肱于风云楼中,但不料方踏入房门后脑勺右侧顿感一击重力,阵痛之下回手反击,不防偷袭之人趁她左边落空之际,一支金针猝然落下,精准的扎到穴位,致使德兮夫人立刻软倒在地。

翌日朝堂之上,承奚王毫无预警的改了说辞,力排众议,恳请奚云帝减缓西平王之死刑,从轻发落。众大臣面面相觑,却不知此时起因于德兮夫人无故失踪一事,更未及注意承奚王、奚云帝眼神交汇时蓦然而起的杀气。

有句话说,个人之事纵使惊天动地也是小事,国家天下之事纵使芝麻绿豆也是大事。而这回德兮夫人失踪看似牵扯王府小事,实则却有碍朝局,承奚王因此临时改口,等同向奚云帝暂时妥协,为的究竟是什么也只有此二人心知肚明了。

*

且说凤兮醒来之时,触目于似陌生又似熟悉的环境中,周身软麻,肩颈酸涩,头痛欲裂,直至意识逐渐清晰,迟了一瞬这才辨认出身在何处。

刺云凤尾纱帐层层交叠巧妙地划分内、外室,上等的实木摆设一应俱全,尤其是窗脚下一张雕花卧榻,绯红镶银丝的软垫铺垫其上,小桌旁置一侧,几叠书册错落有致,不消说这幕后主使者已有留她常住的打算,且对她喜好习性了如指掌;一回身,凤兮走向梳妆台,手执镜奁上一柄玉梳,梳齿细细的一根根整齐排列,头部圆润不扎手,根部内嵌红绯一十二颗,梳柄形状曲折像是浪花起伏,恰恰切合手指施力,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一把另女子爱不释手的上品;放下玉梳,凤兮又将目光投向其它物件,光是簪子就一应俱全,冠簪、珠花簪、压鬓簪等,更遑论珠玉、玛瑙之“跳脱”,再配以翡翠、珊瑚之耳饰、花式链等,比比皆是。

可这一眼望过去琳琅满目的,凤兮只觉得眼晕,脑中浮现华而不实四个字,索性随手一拨弄眼看着这些玩意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唇边悄悄爬上一抹冷笑。

恰此时外间传来了细微动静,门口悉悉索索的好似有人谈话,不多会儿门被轻轻打开,走进的那人正是景太妃,但见她发丝微乱,神色有丝拘谨,柳眉深锁,抿唇不语,走到桌边轻手放下一碗药随即坐下,面上的紧张显而易见,却又好似心不在焉的思索什么难题,就连凤兮站在不远处瞅着她也浑然未觉。

凤兮冷冷的上下打量景太妃,发现她消瘦了,人也憔悴了,哪还像是二十开外的女人,那种精神饱受折磨的沧桑全都刻画在脸上,不容忽视。想来也是,二姐景宝芝名义上是太妃,实际上即便连当初跟随奚浩帝的那段日子也非受宠之人,何况恃宠而骄;而后不久,奚浩帝薨逝,皇妃变太妃,怀有帝嗣也变成了遗腹子,受尽白眼,遭人冷落,就是个奴婢出身的兰贵人也可摇身一变兰妃,在举手之间轻易夺走她腹中胎儿,也难为她还能撑到现在,死死守着一丝不是从何而来的血脉——从安公主,度日如年。

“姐姐是在犯愁如何跟妹妹解释,还是在懊恼受人摆布不得已为之,受到良心谴责了?”凤兮淡淡开了口,毫无意外的迎上景太妃惊慌回望来的眸子,那里面蓄满了各种情绪,却独独没有后悔。

凤兮也清楚走到如今这步是指望不上景太妃悔过了,索性款款走至桌边坐下面对面的把话说清楚:“奚云启叫你带话给我?”

景太妃愣住了,怔怔不语,凤兮又笑:“能有这么大本事把我弄来的,除了奚云启便是皇后了,不过她如今分 身乏术,前瞻后顾,忧患颇多,就是想找我的麻烦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换个角度看,我出了事于她暂时并无益处,反倒是奚云启正面临四面楚歌,左支右绌的境地,只要我失踪数日,王爷断不会袖手旁观,形势如此一耽搁,奚云启就有更多的时间准备反击,届时……”

说到此处凤兮突然顿住,笑笑歪着头看着景太妃,一脸揶揄:“怎么,姐姐为何如此看着我?”

景太妃望着凤兮巧笑倩兮的脸只觉陌生,甚至有种恍如隔世,不曾相熟的感觉,她不懂这意味着什么,或许凤兮变得更为深沉难测,而她自己也渐生了越来越多的顾及,这种趋势仿若注定了两个感情本就不太好的姊妹注定背道而驰,反身拉开更遥远的距离。

凤兮静静地坐在那儿,任凭景太妃游移不定的打量,她知道景太妃在想些什么,心里却也并不责怪景太妃此次的出卖。毕竟,从小时候起她们之间的感情就很淡很浅,谈不上亲情,更谈不上手足互相扶植。除了互惠互利之外,试问又剩下些什么?所以,今日的景太妃对于凤兮来说,是二姐,是太妃,也是一位利益会随着情势转变而变的女人,她们之间可能是姊妹、朋友、也可能是为了维护自我而随时剑拔弩张的敌人。照此说来,与其说凤兮毫不在意,倒不如说早就学会体谅。

只听景太妃诺诺的开了口:“我知道我的解释在你看来很可笑,但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向你诉苦在这宫里的苦,我只想说……从安被皇上派人抱走了,他借此威胁,我也是不得不从……所以,如果你要我放你出去,恕难从命。”

这段时日以来,景太妃的假“月子”做的并不心安,总时时刻刻警惕小心,生怕奚云帝时不时想起有个先帝遗留的小公主,找出什么名目来整治一番。从安对于外人来说是个不受宠的孩子,虽在天家却危机四伏,还不如生为庶民子女,然而在景太妃心中,深宫大院内却再没有任何人比从安更值得她倾心对待,这算是一个寄托,也算是留住身边最后一位亲人。

直至今日,景太妃亲眼见到昏迷不醒的凤兮被人抬进了太妃殿,惊慌未定之时尚来不及说些什么,已被随后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奚云帝惊住了。奚云帝一摆手,几名侍卫立刻冲进来,当下拿住了奶妈、宫人,又一把抢走了在睡眠中的小公主从安,却听从安被惊扰的大哭不已,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被送到奚云帝跟前,等同入了虎穴。

凤兮就这样被强塞进太妃殿的偏殿寝室中,一切皆无需景太妃张罗打点,不多会儿便有宫人抬了几口大箱子,手脚麻利的将偏殿布置了整齐,力求物件齐全,居住舒适。

景太妃努力克制心口的惶恐,企图以半商量、半恳求的姿态请求奚云帝高抬贵手,将从安还来,然而奚云帝怀中抱着从安摇了摇,只是笑的额外狡猾:“小公主也是朕的皇侄女,朕待她只会如亲身女儿一般,太妃不必担忧。”

如此,小公主从安成了用来要挟景太妃安分守己的人质,以确保在凤兮被幽禁太妃殿之期无人打搅,藏匿此处的消息更不会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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