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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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景致与景园遥相呼应,虽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却独缺梧桐为伴,少了片片心形叶间筛错的余晖光影。温馨的泥土香经受了雨水的爱抚,卷带着花的气息扑鼻袭来,惹出凤兮心下微凉。
到底不是景门,少了老树梧桐,未见景楼高览,虽清幽依旧,却与景门的孤寂冷清分外迥异,徒增记挂。
几日未归,恍如隔世。前日,凤兮提起回景门看望,却仅得奚云启宽慰着“再等上几日”的答复。景门中虽无父亲,却比此处更令人心安。姨娘冷淡,二姐讥讽,却熟悉在她心中。此处小院虽雅致,可少了分生气,多了分累赘,并不适合她。
归家,看来今日还要再提一次。
走至花丛尽出,凤兮边暗妥如何再开口,边慵懒的靠坐于矮石上,仰首眯眸瞥见檐角未遮住的刺目强光,蹙眉躲开恰瞥见了暗处树后的身影。
“暑气正盛,四小姐不怕晒么?”如此清闲温雅的声音,却比烈日更能惹她燥意,不是东宫承还能有谁。
凤兮起身垂首,唇边宛然而笑,手中的纨扇紧随其上悄悄掩盖余下的一抹讥讽,眸间流光溢彩却只与花草欣赏:“听闻朝中琐事繁多,丞相一向亲力亲为,却不想如此清闲,尚有赏花的心情,偷得浮生半日,岂不有趣?”她说的不急不慢,故作措词,巧笑讽刺之余徒留清雅,并不伤人。
第八章
东宫承笑而不答,凤兮心下厌恶此人的做作,不想与他多做纠缠,面上淡笑以“我乏了,失陪”为由转身便走。
这院子四下幽静,徐香绕鼻,佳人背影窈窕风姿,蝶仙揽霞髻盘于左侧,鬓上珠帘一路垂往腰侧,衣着彩带修饰坠地逶迤,行路间裙摆再度拂过花草,在东宫承打量之下漾出翩翩弧度,犹如斑斓水波。与那日相见的夺目怒色浑然不同,反而柔的似水,清雅如风,别有一番韵味。
“纨扇并不适合你。”东宫承轻笑,语出突然。
凤兮蹙眉,脚下未停,又听身后挽留之言:“前日二殿下觐见皇上,被赐住云留宫,晋为王爷,封号南云。”
“什么?”凤兮惊愕停住,侧首疑惑问道:“云留宫不是荒废已久么?”
东宫承直勾勾回视:“荒废了也可以再用。”
但见凤兮回眸收了惊,眸漾清波,令他心生一动。
奚献帝懦弱无能,储位之争明面已有胜负实则悬念颇多。太子招揽南方三王的势力将二皇子留住三年,以二皇子的脾气必会主动示好与三王联姻,趁机吸纳为己用,却不知三王本属太子,联姻为名却是拘禁为实。算算时日,二皇子的第三次大婚不过半月,太子松了戒心自以为事成,更不知三王已被二皇子说服共襄盛举,一同颠覆太子党。太子对二皇子突然回京始料未及,妄图以美人乡阻碍二皇子反击一事已属失策。
二皇子回京数日,此时被允搬进母妃遗留宫殿,这又是否意味着某种肯定?众人皆知太子沉迷享乐,被废是迟早的事。可对入宫封王一事,私底下此人未提半句,面对凤兮神情上也未露出一丝喜悦或兴奋。许是时机尚未成熟不得说,许是信任不足疑虑丛生。
此事经由第三人口中所述,凤兮心中一阵不安,仿若被薄云掩盖的皎月,飘过一片盖了些立时被风拂开,却又紧跟上一朵承接着掩住另一块儿,一片一朵连绵不绝,直到风挥散得累了,月色却仍是时而微亮,时而隐晦。
“怎么?二殿下难道没跟四小姐提起么?”东宫承的语气似是惊讶,实则隐含幸灾乐祸,随着他缓缓靠近,凤兮也感到那股不善的气息。
东宫承何意?
试探他们的关系?
凤兮蹙眉踯躅片刻,待她转身,神色已从讶然转为冷静:“丞相未免管得太多了,就如同这扇,对于不适合的人,还是少说为妙罢,恕不奉陪。”话音方落,微风拂过,广袖轻甩,只留浅浅足印与被遗弃在地的纨扇。
佳人衣着翩翩而去,东宫承面上一笑,心下动容。
二皇子一入京便丞相暗通消息,彼此有了共识。明里,太子有尹皇后、太监总管费忠仁一派相助,对相府早有收买之意。不过与谁合作并非一朝一夕便可定夺,二皇子虽势单力弱却名声极佳,丞相多投注一份资本未尝不可。哪知,二皇子提出的第一条件便是迎出景门四女,这其中定有玄机。
若论二皇子口中所说是因留念往昔青梅竹马之情,特伸援手,丞相心思多变怎会尽信,野心昭著的二皇子又怎会在此时对毫无助益的女子驻足片刻,多生事端?
江山若在手,天下尽归,花虽娇艳,却非独一无二。
二皇子羽翼未丰,却非鲁莽之辈,有此一招必有下文。
“相爷。”躲于暗处的巧月适时出现。
东宫承未瞄巧月,径自捡起地上的纨扇,微眯着眼轻嗅着余香,随口问道:“这几日可有异样?”
“一切如常,三餐颗米未剩,白日也大多看些诗词小赋。”望见东宫承着迷的神态,巧月心下一凉,咬唇垂了首。
“巧月,你虽跟随在此,这差事可不能小觑,多看多想切莫只看表面。”东宫承以扇轻撩过锦带花瓣,信手捻下一朵置于鼻下:“才去了父亲,家中一片败相,试问她可还会有闲情逸致品诗论句?”
“相爷说的是,奴婢愚钝。”巧月语调惶恐的应着:“二殿下也吩咐时刻注意四小姐动向,可四小姐的日常起居均不加以掩饰,却无看出破绽,也无与外界通信,似乎安于现状。”
“呵呵。”东宫承扯唇冷笑。
二皇子已娶的三位妻妾背景各个显赫荣耀,如今“囚凤”岂非无企图?
可若想一举两得?江山、美人又岂能尽归他手?
今日这一幕,东宫承早有预谋,用他之口道出二皇子别存用意,令凤兮本就生了戒备的心平添三分计较。人的心一旦生了旁支便再难挽回,已萌生他念的凤兮岂能例外。
在凤兮留住小院的第十日,宫中生了细微异动。
在十三精甲铁骑的护送下,承奚王的车架一路行往宫中。按照以往,十三铁骑留于宣德门外,承奚王跟着领路的太监总管费忠仁一人直往“萧乾宫”而去。宫中有武将觐见须解剑的惯例,然而此次承奚王佩剑在身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均心里揣摩莫非是皇上授意免礼?
夏献帝过分信任承奚王,朝野中早有议论。对于闲言碎语,文臣弄使暗箭伤人,承奚王只冷笑视之。兵马大权在握,他心中尚不足为快,求而不得或望不可及的才令人神往,承奚王渴求权力之心从不遮掩,不论世人如何评判,亦不愿受旁人钳制,所求所盼势在必得。
“你要记住,你注定是王者,日后的坎坷绝不能退缩!”低沉沙哑的声是弥留在世间最后的托付,绝不会因时日的久远而淡去。那人刻于谈辛之心底的哭泣、怨恨永不磨灭,挖空了血肉,深埋于内脏,如利针穿线揪住所有的痛觉。
“王爷,别嫌奴才多嘴,这几日啊皇上正犯愁呢。”太监总管费忠仁那声哑的犹如被踩住脖子的乌鸦哇哇嘶吼。
微抬首,日头躲进了云后,掩去温度放任阴冷的气流向地面,
两人一路行去,途径细水潺潺的“青石御湖”,曲曲廊道直通往湖心小亭,湖水浮萍,时隐时现斑斓彩鱼畅游其中,欢快自在。先皇后独爱此处,那时湖中莲花朵朵清香袭人,引人驻足轻嗅片刻,心旷神怡。前年,尹皇后令人拔去香莲,投以彩鱼。绿水荡漾,芳香不再,彩鱼更是死了一波又一波,难以养活。
岸边,两三身穿藏青色广绣宫装少女婷婷而立,面向这头频频投以春眸,隐隐含情,各各轻纱软缎,玉 体妙曼,羞涩的面庞青春姣好——正是备选侍寝的宫女。
若非被裹上寝被送往奚献帝所住的萧乾宫,便要等太子点唤一夜风流。服侍了老皇帝,翌日便有尹后“慰问”再无活头,服侍了狂妄太子,却料不到哪日会被虐待致死。但凡想谋个活路的均将心思投放在觐见的官员身上,而承奚王、二皇子乃当首选。
“王爷,这宫女可都是经验老道的嬷嬷们一手调 教的,赎奴才斗胆问句,您可有中意的?”费忠仁细眼飘了眼,谄笑开口。
谈辛之不语,眼眉未扫,步子果断。
费忠仁轻咳了声:“听闻这景门四小姐姿色卓绝,绝非等闲庸脂俗粉,怕是奴才见了也难以清静。王爷英雄盖世,自然当配佳人了。”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行至了萧乾宫外。小太监通传了,谈辛之一路直入,殿外费忠仁嗤笑一声扭了身往来处而去,经过青石御湖指了那几名宫女,细目眯成了缝,轻哼一声:“你俩今儿晚就去太子那儿侍候,给本公公小心着点!”
两宫女膝盖一软,花容失色。
“侍候的好有赏,侍候的不好……你们家里也有人料理了。”
命运遭受宣判,两宫女已面色惨白,魂飞魄散。
今儿本是费忠仁挑了她们来向承奚王示魅邀宠的,事成了不但出得这随时小命不保的深宫,还有幸博得一侧妃位,未料到承奚王一眼未瞄,如今徒剩被送往太子那儿受糟蹋的下场。
费忠仁冷哼一声:“后儿可就是宫中盛宴,太子殿下赴宴与否就看你俩的功夫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别怪本公公不仁慈!”
两宫女乍听之下,喜颜逐开。
献元十六年 秋
宫中大摆筵席,排场虽大却也不是稀奇事儿。不过此次除了突返京城的二皇子,一直远离盛宴酒色的承奚王也在赴宴之列。
文臣以丞相为首,五品以上皆有幸受邀,武将以承奚王为首,举凡盘踞京中将领皆有资格觐见。对此文臣颇有微言,均被丞相一力压下。此宴以尹皇后的做主,用“文臣、武将应加深往来,有助朝政”的说法举办,名目牵强,听闻令人不解。
究其内幕所知不多,论说有无阴谋,就只有尹皇后、承奚王、二皇子、丞相、太监总管五人心知肚明。
第九章
时辰将至,挑灯照亮漆夜,繁华簇簇,芬芳怡人。宫娥俏丽,蓝色宫装衣袖曳曳,踏月色而来,争相斗艳。
众官员携家中女眷纷纷而至,闺秀淑女皆点艳妆,身着纱衣锦缎,任由广袖衬着柳腰盈盈款摆。待字闺中者纨扇轻遮面,欲拒还迎,纵使容貌出挑的均巧装温润恭顺,隐笑于扇后,以眸光扫向席中,暗自掂量谁更出彩。
年轻俊朗官员络绎不绝,丞相一派以刑部侍郎齐泰雅秀为首,武将一派以虎啸营副将夏允清俊醒目,且此二人家中尚无正妻,当为择婿佳选。闺秀淑女纵然春眸含情暗许芳心,父兄为官者更是小心计较,此两派各司其政,各在其位,攀附一方定要与另一方划清界限,两相权衡下,投鼠而忌器。
佳宴未开,宣德门外,凤兮才走下香车,隐感惴惴不安。
以往宫中夜宴,景如山多半不许凤兮露面,外界虽对她的容貌猜测颇多,却难得到证实。但凡惊鸿一瞥者传诵虽不乏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比喻,却也不排除言过其实的可能,众人全当景凤兮容貌惊人,但“倾城倾国”仍有赖考证。
罗衣轻裾,红衣素裹,广袖翩然飘曳,如此华服她从未穿戴。却见淡色团扇欲掩还露,惶惶不安的眸子时隐时现,日前虽有宫中嬷嬷教导礼仪,初学之下仍不熟练,心下忐忑时步子也止住了。
“怎么了?”一双男性的手为她轻披上素色披风,软语轻道:“别怕,有我在。”
凤兮咬唇微抬眸,奚云启安抚轻缓的笑融融浮现。
奚云启着玉色锦袍,宝蓝头冠,腰缠艾绿鞶带,足踏绛紫皮屦。修长的手轻扶凤兮手肘,半安抚半带领她往宴厅而去。
待行至最后一道长廊,一深蓝衣着宫人疾步上前,慌乱之色浮现于面,才唤“王爷”,却见凤兮而止声。
凤兮垂眸,在宫女的带领下先一步前去小厅等候。
奚云启神色微敛,只听:“承奚王的车架已到。”
两排身穿黛蓝色宫服的宫人,轻声疾步的正赶至园外,个个神色恭顺,肃然的行至中庭外俯首恭迎,动作整齐划一。
“恭请承奚王”。
不稍片刻,承奚王着玄青蟒袍的巍然身躯,昂然踏入,箭步越过俯首的宫人,目不斜视,在一素装宫娥引领下往宴厅而去。
行至一小厅外,挺拔身躯微顿住。
纨扇被撇在小桌上,少女光润玉颜尽显,明眸隐含焦色,顾盼间流露风情,红纱披帛璀璨趁着红艳艳的唇,柔情蒙蒙。婀娜踱步间隐有不安,裙摆逶迤滑过地砖,广袖曳曳摇摆生姿。
虽无碧瑶金翠,明珠翡翠,却在深红、浅晕间应和了凝脂玉肤的透,流光溢彩照亮了一室风华。未着妆时,蕴含清丽的艳,着宫妆时,透着媚色的绝,却是各有千秋。
素装宫娥低眉不语,只守候一旁,待承奚王回神再度划开步子才一路小跑跟上,却迎面望见沐浴着冷淡月色而来的南云王。
宫娥行礼后,退至角落。
奚云启漾出雅致的笑,对上谈辛之清冷威严的面庞:“承奚王,好久不见。”
谈辛之微扯嘴角:“真巧。”说罢他转身欲先行一步,却听身后奚云启扬声问:“承奚王可曾见过丞相?”
谈辛之冷笑不语,回身一瞥却见奚云启身后,方从小厅中出来的景凤兮,眸色流彩,纨扇半遮面,不疾不徐的行来。
“见过二位王爷。”凤兮语出清淡,抬眸却只望向回首的奚云启,两人相视一笑,脉脉柔情溢出一片。
奚云启轻揽凤兮回身,与谈辛之一路前往。
行路间,凤兮心绪不宁,眸光一闪归于沉寂。谈辛之卓然难以忽视的威严充斥着她的左边,颤意阵阵在奚云启安抚的手掌下,也只得融化小半。心尖被捏住般喘不上气,压抑的窒息不容片刻停息,蜂拥而至的憋闷紧随跟上,均在谈辛之咄咄之气下苟延残喘。
凤兮蹙眉,再难维持含笑的弧度,深眸融进了挣扎,脚下亦越行越缓。
待错开一步之遥,她抬眸望去,那宽厚背影毅然遮挡眼前光亮,再一瞥头便撞见奚云启关怀的眸子,勉强展露一笑。
转过一角,华灯光芒流入越浓,笑语声蒸蒸灌入耳中,三人已来到宴厅门外。
奚献帝与尹皇后尚未到场,众官员、女眷只顾寒暄应酬。丞相方入内不久,引得半数以上的官员起身相迎。稍有羞涩胆小的闺秀便只将团扇举得更高,透着缝隙轻瞄上一眼,红了颊,慌了心。
面如玉,眉入发,眸如潭,唇边莞尔,却有风流倜傥之貌,只见丞相清浅一笑,手一摆向众官员回个上臣礼便率先入座,第一眼却瞟向太子与南云王的席位。
齐泰眼尖,上前低语:“据闻太子殿下身子不爽,怕是不会来了。”
东宫承面色不改,笑着闭了闭眼。
众人或调笑,或逢迎,或寒暄,或浅谈,却因此时跃入眼帘的殿门外三人纷纷顿住。
东宫承噙着笑率先起身迎上:“二位王爷,有礼。”谈辛之、奚云启各自回礼,凤兮将纨扇稍稍举高微屈膝,不做声躲于二人身后。
凤兮虽垂眸,却也感到迎面众人灼灼探视,仿若砧板上的肉等着待价而沽般,心下虽不至于无所适从却也厌烦这种打量,总有几分不自在。
众人探视不遮不掩,不怀好意、窥伺试探兼而有之。
或许在旁人眼中,景凤兮容貌惊人,艳色夺目,确实称得上“惊鸿一瞥”之说,可此等容貌却匹配个落没的家族,不知是福是祸?觊觎者大有人在,诚如齐侍郎登门逼婚,贪婪者亦不乏,诚如在场频频投以不怀好意眼光的达官显贵们。若非有南云王与之相携,只怕会招来不少麻烦。
一阵寒暄过后,南云王与凤兮相携入座,宫人立时上前汇报太子殿下因身子不适,未能前来一事,引起了南云王的含笑颔首,与凤兮的低首不语。
宫人退下,奚云启才附耳低语:“一会儿,我便向父王引荐。”两人的手在桌下轻握着,同样修长的玉指缠绕旖旎。
那日丞相离了小院,南云王才与凤兮提过封王一事,虽说两人曾互诉衷肠,相约此生比翼双飞,然而此后不论违背誓言有心无意,仍是种下猜忌的种子,直至小院巧月穿针引线——此婢心眼颇多,心思掩藏却不深,凤兮原本未察觉其意,整日只暗不动声色吟诗抚琴,却在无意间窥伺巧月心系于丞相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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