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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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确实很忙,甚至都不记得这件事,你把什么都闷在心里,几年之后拿来清算我并不公平。”
“公平?别跟我讲公平,孙亚欧,更别跟那个还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傻姑娘讲公平。那天晚上,看着空落落的新居,有一瞬间,我也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我不知道你这么介意,我愿意道歉,可可,你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我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我没看出什么不同。当然,我没到俞咏文这样绝望的地步。我有父母兄弟,他们都爱我,为了他们,我也不会放弃生命。我原本想继续经营我的婚姻,指望就算没有相互的爱情,至少还有一个天长地久。我总对自己讲,必须愿赌服输,但谁也不应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她要万一真的……你我的余生会心安吗?”
他无言以对,我闭上了眼睛,忍受那一片血红:“请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我不知道孙亚欧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终于还是睡着了,做着一个又一个噩梦,梦里充满各种坠落,一阵阵出着冷汗。
第二天早上,护士早早来替我量血压,测胎心,顾主任过来查房,告诉我:“你的血压还是偏高。”
我紧张地问:“为什么会这样?前期孕检,我一直都是血压略微偏低啊。我会不会是得了妊高征?”
“现在孕妇都看了无数资料,个个都恨不能自我诊断了。妊高征的确很危险,不过你是过于紧张,今天早上的测量结果,你的血压较基础血压升高了30/15mmHg,比昨天入院时的测量有降低。目前胎儿胎动和心率还算平稳。我跟你弟弟谈了一下,他谈到你受了一点刺激,有时候精神高度紧张、休息不足、压力过大,会诱发血压升高。我会给你开降压药。”
我当然知道自己自昨天下午以来,一直处于极度紧张之中,努力想调整情绪,却怎么也做不到。
“药物对胎儿会不会有影响?”
她笑:“你妈妈、弟弟都是医生,对我们还是保持一点信任,不管是开药还是制订治疗方案,我们都会考虑到个体情况的,别对药物那么恐惧。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调节心情,用左侧卧位卧床休息,尽可能放松,这样也有助于降低血压。”
“我需要住院吗?”
“保险起见,再留院一天,便于观察血压变化。”
顾主任走后,父亲过来了,问我:“亚欧为什么不陪着你?”
“我又没什么事,不用陪。”
他明显不满意,但也没说什么,把带来的早餐取出来,不仅有粥,还有小笼包、煎饺、凉面、卤牛肉。我看着这一堆东西,又好笑又有点心酸:“爸爸,这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本来我想叫子东一起过来吃的,刚才去内科病房一看,他在跟两个人说话,见到我就直挥手让我走。”父亲接着说,“那个小姑娘,昨天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和人家拉拉扯扯的,难道是他女朋友了?”
我不方便解释何慈航的身份,只得含糊地说:“不是吧,应该就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何必还带爸爸来一起跟他谈话?”
“您怎么知道的?”
“他们就在走廊拐角的地方,我听了一会儿,听到那小姑娘叫那男的爸爸,还说到房产转让什么的。子东应该不会做了什么荒唐事吧?”
我大吃一惊,父亲倒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我都放在这里,你慢慢吃,我先去上班,晚上再来。”
父亲一离开,我马上下床,不过还是提醒自己慢慢来,不要激动。我搭电梯上楼到了内科,果然在拐角处传来子东的声音:“何伯,这样会很伤我姐姐的心,她一直想对您尽一点心意。”
我沮丧地想,何原平到底还是发现了,竟特意找来退回房子。我正要过去,只听他继续说:“你们弄错了,我绝对不是许可的父亲。”
我眼前一阵发黑,需要扶住墙壁才能站定。
第十三章
我无力地后退,靠到墙壁上。窗外又是一连串炸雷,如同要将天空撕裂一般,声势惊人,可是我对那巨大的声响毫无反应,来自身体内的震荡让我战栗,某种感觉不断蔓延,一点点席卷着全身。
这算什么?我不知道。
——何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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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俞咏文坠楼,我惊呆了。
我与警察同时扑向窗口,向下看去,她落在了气垫上,一身红衣似乎与之融为一体。警察和消防员分别与楼下同事用对讲机通话询问情况,我死死盯着烈日下的那个身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可面色惨白,昏迷过去,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慌乱之中,我打了许子东的电话,结结巴巴讲着情况,他十分镇定,一边调动救护车,一边与我保持通话,吩咐我将许可放平,关窗,打开空调,但温度不可以调得过低,更不能直接对着她吹风,解开她的衣服,用温水擦拭她的身体……我手忙脚乱地一一照做,总算等到他来。尽管我在电话里大致给他讲了发生的事,但一看到满屋血迹,他还是惊呆了:“你们受伤了吗?”
我摇头,他拿听诊器听过许可心跳后,指挥医护人员送她上救护车,路上他再度问我:“你确定你没受伤?”
我低头看自己身上、胸前沾满血迹,大概是扑到窗台时染上的,再加上汗水早已浸湿衣服,确实太狼狈了。更要命的是,我的心狂跳着,手足发冷,无法脱离那一刻的震惊。
“那个……她会死吗?”
“不知道,不乐观,她很可能会被送到我们医院,毕竟离得不算远。我会去打听一下。”
我们再没说什么。
安置好许可后,许子东带我去医生休息室,找了一件T恤给我:“这是我的衣服,干净的,你先换上吧。”
我换好衣服出来,捧头坐在走廊长椅上,想等惊魂不定的心平复下来。一大杯巧克力圣代递到我面前,我抬头一看,是许子东。
“吃完也许会不那么难受了。”
“巧克力包治百病吗?”
他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笑容,我觉得世界似乎没有糟糕到无法接受的地步,接过圣代吃起来,可毕竟没什么胃口,只吃两口就停住。
“选择学医,会看到很多一般人难以接受的东西,而且必须习以为常,久而久之,形成了专业态度,也会丧失一部分通常的感受,但我了解你受到的惊吓。”
“场面其实没我以前看过的死人惊悚。”
他诧异。
“你忘了我爸是干什么的。我印象最深的是五岁的时候,有一次爸爸被请去料理丧事,张爷爷有事出去了,他不放心留我在家,只好带我同去——”
到那家时,那位老爷爷正处于弥留状态。爸爸把我放在院子里,嘱咐我别乱跑,我坐不住,还是偷偷溜了进去。只见一名老人躺在床上,发出不规则的喘气声,准确讲,是带着痛苦的呻吟吐气,带着“嘶嘶”的哨音吸气,如同一条缺氧的鱼,面孔扭曲,双眼瞪大,空洞地看着屋顶,手脚不时抽搐一阵。他的家人守在一边,静静等着他逝去。但他竟然就那样维持了不知道多久,总算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个情景可怕得似乎超出人的承受极限。我被吓呆了,直到爸爸过来抱起我,我才哇哇大哭出来,远比那些如释重负的亲属哭得凄惨。
“来吊丧的人都说他算福寿双全,寿终正寝。你看有生必有一死,死亡实在是一件平常事,只要活得够老,再痛苦的死法也能算一个善终。我爸说过他最不喜欢帮人料理横死的丧事,现在我算是明白了,确实让人全身发冷,真难受。”
他接过圣代杯子放到一边,握住我满是冷汗的手:“她还在抢救,应该还有希望。”
我有点不好意思,嘟哝着:“平时我没这么多愁善感的。”
“这反应是很正常的。不过对我来说,姐姐和你没事最重要。”
我一时间动弹不得,眼睛落在他的手上,心跳得更加快了。正在这时,有人咳嗽一声:“子东。”
我猛抬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微微发胖的五十多岁的男人,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们。许子东放开我的手:“爸爸,您来了。”
他“嗯”了一声,打量着我,话却是对许子东说的,语气很严厉:“你不去守着你姐姐,在这里干什么?”
我跳了起来:“我走了。”
我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出医院,直到上了公交车找位置坐下,才喘了一口气,可是心跳得极不规律,掌心源源不绝出着冷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路都有些神不守舍。
暑假期间我们学校宿舍关闭,赵守恪分配到了研究生宿舍,我续租了他准备退掉的那个单间。小屋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吊扇搅出热风,让空气产生一点流动的安慰。
我进屋之后倒头躺下,背后很快被汗沁湿,却丝毫不想动弹。有人敲门,我懒得理睬,可是外面那人居然没完没了地敲着,忽轻忽重,毫无节奏,我听得心烦意乱,只好起来,开门一看,是周锐。
“为什么不开门?”
“睡觉,吵死了。”
“手机怎么关了?”
“没电了。”
“这么热你怎么可能睡得着,闷在里面不怕中暑吗?跟我出去。”
“累,不想出去。”
他上下看我:“你穿的这是谁的衣服?”
我低头看看衣服,其实一目了然,这件T恤上印着市中心医院献血活动纪念字样。我也懒得理他,躺回床上。
“那个叫许子东的医生,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我心中有鬼,一下弹了起来:“说什么?”
“我在酒吧里碰到过他一次。”
“哦,说了,不就是跟小艾还是什么的一起喝酒吗?”
“我们分开了。”
这能有什么稀奇,我连“哦”都懒得送上了。
他烦躁地抓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我看得头疼:“你不会是专门来跟我说这个的吧?用膝盖想想也知道,你们分手不是早晚的事吗?”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我拜托你成熟一点,周锐,再不要用中学生口吻跟我讲话好不好。这么热的天,我拍画册累得半死,下午又……一堆事,哪有空生你的气。你有钱有闲,可以玩各种游戏,我祝贺你的好命,不过我没办法陪你玩。”
他盯着我,良久不说话,我被看得发毛:“怎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同时大力摔上了门。我沮丧地往后一躺,想,刚才我那口气,居然神似赵守恪训斥我时的表现。我一向烦他的居高临下和义正词严,没想到居然可以不假思索地像他那样说话,难怪周锐会生气。
门再次被敲响,我赶忙爬起来开门,同时说:“你这人现在很容易翻脸……啊,爸爸,你怎么来了?”
爸爸站在门外看着我,我再次被看得发毛,隐隐感到不妙,笑道:“爸,进来啊。”
他进来,热得一皱眉,打开他那个办丧事才会带着的黑色公文包,将我才办好不久的房产证、土地证递给我:“还给人家。”
我咬着牙不说话。
他说:“小航,我完全没想到你会骗我,甚至还去伪造一份合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深深呼吸:“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说说我的理由。那天我陪你搬家,把你的书装箱送到梅姨家里寄存,打包的时候,从一本《静静的顿河》里飘出了一张字条,写着我的出生日期。一条小被子,再加一张字条,就是生了我的人留下的全部东西,难怪你不肯把字条给我看。他们把我丢掉了,没有解释丢掉的原因,甚至没多写上一句话,托付捡到的人照顾我。是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给了我一个家,我想也为你做一点事。”
“小航,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做,你……”
我一把抓过两证,狠狠摔到地上:“不需要就算了,要还你自己去还。”
我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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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气跑下了楼。
已经入夜,温度仍居高不下,空气热烘烘的,我跑出没多远,实在是体力不支,蹲到路边流汗喘气。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出来追我,我原谅你了。”
我抬头一看,是周锐,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在我旁边蹲下,仔细看我:“哎,就算追不到我,你也不用哭吧?”
我拿袖子抹一下脸,眼泪和汗水混合到一起,周锐看得直皱眉,递纸巾给我,同时嫌弃地说:“就你这样子还当模特儿拍画册。”
我勃然大怒,狠狠推他一把,他猝不及防,被推得重重坐到地上,痛得直咧嘴。我过意不去,站起身来,伸手拉他起来。
他倒没再跟我翻脸,拿纸巾擦我额头的汗。我问:“你怎么还在这里没走?”
他没好气地说:“刚接到你爸的电话,说你跟他吵架跑出来了,他追不上你,打你手机又关机了,就给我打了电话,我只好回来堵截你。才多大一会儿工夫,你气跑了我,又跟何伯吵了一架,效率也太高了。”
被他这样一闹,我一口气泄了,冷静下来,接过纸巾擦着眼泪。
“你气我就算了,反正我多少是活该。不过别跟何伯吵,他对你是真好。”
他难得这样一本正经讲话,我苦笑摇头:“我先回去了,省得我爸担心。”
他点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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