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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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真是……不是一家人,下进一家门呀!他们一家子都是莫名其妙!

我踩!我踩我踩踩踩!

气死她了。

※  ※ ※

今天阳光难得的好,她将家中所有棉被搬出来晒,将床单拆下洗涤。带着两个小姑就在小院子里各司其职起来--轻烟跟苍秀就各抓着被单一头,使力扭干水滴,而她就赤脚在大盆子里用力踩踏那睡了一季冬天的霉气味。

她使力使得无比凶猛,不一会就气喘如牛起来,但她一点也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给它踩!继续踩!就算踩到没气了也要持续用力下去!

两个小姑不自觉地退得好远,就怕被她身上散发出的高热之火给灼伤。

她们没见过大嫂这般怒火狂烧模样,向来大嫂遇到再困难的事、再棘手的麻烦,都会冷静挺身以对,努力思索对策解决它。大嫂下是没生气过,但现下这哪叫生气?根本就是发狂啦!

这般失控教她们这两位性情乖巧的小姑不仅不敢出声,还被吓得快哭出来啦!但是严茉苏却一点也没发觉,径自沉浸在自己想象暴力的快感中。

踩死你!大黑熊。

踩踩踩!给你死!

不知民间疾苦?她要真是不知民间疾苦,今天的她不会是山长夫人,更不会在这里奋力地踩洗着被单。只有那些奴仆如云的人才有“不知民间疾苦”的资格,她很想要,却是差得远呢!大黑熊真是抬举了。

“咦?洗被单吗?怎地不叫我?”一个温雅的声音从右方的侧门处传来。

那是一个削瘦的青衣书生,左手抱着几本书,右腋夹着七八个滚动条,原本打算往前面学堂的方向走去的,路经这边,瞥见了她们,缓步过来说着。斯文俊秀的面容十分白皙,虽是显得赢弱了些,但那双星芒般的眼,却是很有精神。

他是刘洛华,严茉苏的夫婿。二十四、五岁的年纪,是个无书不欢的学者,老被严茉苏戏称为书默子。不仅在自家书院讲学,在县令的力邀请求下,晚上还得到官府兴的义学去当客座。

这人,平日下是读书就是教书,人生也只有这两件事了。这种连吃个饭都要人家三催四请的人,还能指望他对生活有什么贡献?只求他别读书读到废寝忘食地饿死在一堆食物中间,大家就额手称聿啦!

严茉苏见是他,立即摆手道:

“哎!你别过来,不是说有人向你求宇吗?忙你的去,这边我们三个来就成。”老实说,她这夫婿的体力甚至还比下上他那两个妹妹呢,别添忙就很万幸啦,还指望他帮忙呢!她是一点也下敢想。

不过刘洛华已经将衣袖卷起,露出他那枯枝一般的细瘦手臂,完全没自知之明地道:

“你们可别瞧轻我,想当年娘亲走得早,我可也是一手带大这两个妹妹,将她们养成如今这般可爱健康的模样,可是什么事都做过了呢!就说这被单吧,看我一个人就能将它扭干、干、干……”才说完大话,瞬间便气喘如牛。呼呼呼呼地,差点没给阎罗王招去当西席。呃……情况有点尴尬,就跟他的睑色一样。

严茉苏冷眼旁观着,也不阻止,由着他去要宝,然后让他自己晓得要惭愧,看他还敢说什么大话。

站在一边的轻烟与苍秀忍俊着,终是看不过去。好心上前接过那条又湿又重的被单,让兄长得以从这种狼狈中解脱。

“哥,你还是读书去吧!”轻烟这么说。

“是呀,洛华,任何比书还重的东西你根本拿不起来。只要你还捧得动饭碗、拎得起箸筷的,我们对你也就无所求了。”

刘洛华被妹妹这么一说,颇羞愧地直搔着脑袋瓜,结果把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也给搔成凌乱,引来严茉苏的抗议-

“洛华!我给你梳好好的一颗头,你又要搔乱,都搔成路边流民啦!你再这样,以后我给你梳头,才不管你拒绝,一定要给你上香油定型哦!”

刘洛华闻言惊得连连摆手后退告饶:

“别别别!你可别将我那样整治,我最怕那些香油香粉的了!何况严老爹也消受不起那浓郁的味道不是。”

严父长期为鼻疾所苦,闻不得花香、禁不得四季转化,已经严重到无法顺利呼吸,逐渐有哮喘情况了。家里为了老人家的身体着想,从不使用有香味的物品,就连美丽的香花也只能摆在前头的书院欣赏,进不得后头的。

严茉苏最见不得别人服装仪容迈遢的了,赤脚定向刘洛华,双手往他肩膀一压,完全不费力就将他的身形压低,让他差点跌坐在地,幸好及时屈膝蹲着,才没出丑。

“你你你,做些什么?”刘洛华担忧地问。

“给你梳头。”别见严茉苏今日只是简单打扮,但那只限于衣服,因为怕弄脏,所以才不得已穿几件破旧衣服。至于那些叮叮咚咚的头饰可一件也没少!她只消随手往头上一拔,都能抓到一柄精雕的木梳呢!工具齐备得紧,让刘洛华连开溜的机会都没有。

“不用啦!你们忙洗涤呢,而我、我也有一些字要写给人……”

严茉苏嘿嘿冷笑,只给这么一句:“你认命吧!”

无视刘洛华的哀嚎,严茉苏开始利落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旁边的人同情有之,却是不敢吭声的。

大家都知道,这严茉苏不仅喜爱装扮自己,也见不得别人披头散发、服装脏乱的。

有时家里得闲,她还会跑去前面给小孩儿梳头,吓得那些当日有射箭或鞠球科目的人,都会躲得老远,不给她看见。

“哎哎!茉苏,会痛……痛痛痛,可以啦,唉哟!真的可以了,我的头发快被你拔光啦!”忍性坚强的刘洛华终于还是大呼小叫出来了。

这正是,就算严荣苏梳的头很好看,却没有一位孩子愿意给她“凌虐”的原因了--毕竟实在是太痛不欲生啦!

“再一会儿就好啦!你叫些什么?我这样还不是为了给你添面子,瞧瞧那些夫人小姐的,哪个不赞你是所有书院里最斯文俊美的山长?光这一点,想方设法也要把孩子往这边送来读书。若你坚持迈遢,学童跑光了你负责呀?”

“……呜……噢呜!唔……唉哟!”被训话后,不敢反抗,只能哀怨地低鸣,有时真的太痛了,才会叫出来。心里则默背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唉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时,解救他于水火的声音远远扬了过来。还是杨荣那惯性的大呼小叫,但这次的惊恐似乎更巨大些,让刘洛华与严茉苏都顿住动作。

“老师、老师!咱们门前、门前,被射了一枝箭,箭上还刺了一只死猫呀!”

“什么?!”严茉苏倒抽了口气,叫出来。其它三人都吓得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吓忘了,更别说开口讲话了。

她忘了自己还没穿鞋,就奔向小门,正好与找过来的杨荣对上。她用力拍了下他的胸口道:“冷静!跟着我。”然后领头往前面大门快步走去。

这时,屋顶上有一抹蓝影率先往前头飞掠而去,无人察觉……

地面上的人一片慌乱。

“呀!是!”虽然已经上气下接下气了,但杨荣还是拼着一条小命迈步跟着她后头跑。

“上头有字条吗?”她问。

“我、我不敢看!”杨荣羞愧地回答。“一看到那箭,我都快厥过去了,哪敢走近端详?”

“可恶!一定又是那些人!”她恨恨地叫。

“夫人,你是说……是银川县那几家书院做的是吗?”杨荣忧心问道。

“还会有谁?!”

“那我们去衙门报官!”

“报官又怎样?你有证据吗?当心反被咬诬告。”

“县太爷应当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呀,师父义务帮他的义学授课……”

严茉苏不耐烦地摆手,要他省省这个傻念头。

“人情比起银两,简直是屁!县官贪财怕事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你别逗了。”

对某些寡廉鲜耻的人来说,给他天大的人情,他也只当是不占白不占的便宜,当你是傻子而已,哪记得什么恩的?

“那、那怎么办?”杨荣哭丧着脸。

“怎么办?看着办啦!”严茉苏没好气叫着。

※  ※ ※

滚出神川县!

钉在门板上的箭矢旁,被书写着五个腥红的大字,那腥红,毫无疑问来自箭上那只死猫血。

这阵仗,对江湖人来说,算是可笑的威吓小伎俩,不过用来对付一般的小老百姓,算是绰绰有余了。

龙九双手负于身后,冷淡地看着门板。不一会,大门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张精绘的面孔就出现了--啧啧啧!这个女人永远可以带给他耳目一新的惊吓感受!

颈子以上精离细琢,颈子以下衣衫陈破,更别说她还赤着脚了--虽然现在没法亲眼证实,但他很肯定就是。她这种人,很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概括--打肿脸充胖子。

明明就是一般人家出身,荆钗布裙才是正道,偏爱华丽的衣服扮相,将自己弄得俗不可耐,每见一次都是惊吓。

“喝!”严茉苏先是看到了门板上的惨况,惊呼一声,但很快停住,不让人看出她的害怕,即使她的脸都吓白了……如果没那厚厚一层脂粉遮掩的话,那脸色应该是白的没有错。

然后她看到了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叫。

“路过。”他随便说说。

“阁下的路还真长,接下来可是要南昌、福州的一『路』给『过』下去啦?”

“你要这嘴皮子可是要企图转移心底的害怕?”他问。

可恶!被看穿了!她脂粉下的脸孔热热地辣起来。

“我怕什么?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她看向门板,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胆子,纯粹是不想跟他那双透析人心的眼对上。这人很不简单,她心里是知道的。可再度看到猫尸,翻胃欲呕的感觉仍然很汹涌,一点也压不下来。这种东西可不是看过就不怕了呀,不管看几次都是毛骨悚然……

“夫人……这该怎么办?”杨荣也终于爬出来了,气喘如牛地问。

“杨荣,你敢不敢拔下箭矢?”

“我不敢!”杨荣尖叫,然后抱头逃开,一下子就不见了。

没用的东西!严茉苏瞪着远去的背影暗咒。他不敢,难不成她就敢吗?

“需要我帮忙吗?”龙九问着。

她戒备地看着他。

“你想要什么?”她可不会任他予取予求。

她的质问让龙九感到极度不悦。

原本他只是觉得这种东西让她来处理太为难了些,应当他来处理,全没什么施恩望报的念头……不过,既然她都这么看待了,他要是什么也不要求,岂不是让她失望得紧?

“你认为我要什么?”他以问代答,让她自己呈贡上来。

“要我去你家当账房管理财务,你以为这样就能叫我答应?”她问。身体不自觉地步下台阶,远离门上那猫尸,再下敢看过去一眼。

龙九对她的举动没说些什么,眼光看着地上,突然道:“别动。”

他的命令声止住她的步伐,她站在最后一阶,疑问地瞪他:“怎么?”

“你再走下来就太矮了,还是站在台阶上好些,我至少还看得到你。”

敢嫌她矮?!“你!”她气得骂人:“大黑熊!”

“我今天可没穿黑衣!”他提醒。然后越过她,轻松一拔,箭矢已经取下,见一旁有只麻袋,便将猫尸丢进去绑好。

“那你就是大蓝……”她转身要接着骂,但却骂不出那个熊宇。

这男人……竟已经将猫尸取下,一点也不害怕,也不嫌这种鄙事……他甚至还没跟她谈好索惠的条件呢……

“大蓝……什么?”他到大门内找了一盆水洗手,边洗边问她。洗完后,还用那盆水冲洗着门上的血迹,很快将原本凄惨可怖的景况洗去了。

“你……”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心性,明明看起来像是高高在上的那种人,却愿意做着这样的鄙事。她想……这恐怕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种事吧?

“昨日虽是不欢而散,不过你应当想想,既然你都收了我大哥的银两,以及我父亲捐的学田,也合该尽尽授业的义务。就算不肯到我家理帐,总也该代我家训练一个能理帐的人吧?”龙九昨日思索许久,觉得若能这样折衷也是不错。

严茉苏忍耐地提醒道:

“龙公子,你该知道令兄缴的是所有龙家幼童未来二十年的学资!依照贵府多子多孙的情况来说,我开远书院未必是占到便宜。昨日你指控我骗钱,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我没有骗钱!”她不能忍受这个。

龙九淡道:

“你是没骗钱。但你高估了贵书院的寿命,就眼下情况来看,就算你有心经营二十年,别人可不一定允你。”

她抬高下巴,不想让他看轻:

“我会解决的!只下过是一些地痞恶少……”

“但你们也不过是一些老弱妇孺,连男人都不经用。”

“我……”她嘴硬。“我一人足以抵十人--啊!”突然尖叫出声。

一条白练似的东西猛地往她脸上刺来,在她来得及尖叫出声时,那白练早巳险险擦过她耳垂,复又缩回去,绕回他的腰带上,回复成像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白色布帛-“事实证明,只要一剑,你就见阎王去了。”一人抵十人用?真是不堪一击的谎言。

“那是什么?”她瞪着他的腰带。

“我的剑。”

“不太像……”她心神仍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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