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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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看不出来那些小妾对叶惊鸿有任何影响。”何况是失宠已久的裘蝶,刘先明更是不以为然。
另一个下属——黄河堂口的堂主朱义之就乐观得多:
“就算裘蝶已不受宠,可是叶惊鸿断不容许任何人夺走他的人,更别说那孙达非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高手,叶惊鸿哪有不找他交手道理?小姐这一招布局得非常巧妙。”
水柔柔点头,心中正是这么盘算。
她想,叶惊鸿与孙达非日后必然会有一场殊死战。
※ ※ ※
极之难得的,叶惊鸿今日居然带她出门,说是为了看一出新戏。
这人从来也就不是风雅人士,连喝酒取乐都不作兴,又哪来闲情去教坊看戏?太怪了,怪到裘蝶忍不住猜测今个日头究竟是打哪个方向出来?
定远城最大的教坊叫“梨花院”,盛名已久,但是裘蝶今儿个还是第一次踏入。这梨花院乃定远第一富豪钱继言旗下众多赚钱的事业之一,每有新玩意儿,必然会送邀帖到燕楼,礼数做尽,至于叶惊鸿来不来,当然不重要。
不过,难得这一次他居然会来!还带了女眷同行,着实出人意表。连声称是叶惊鸿民间友人的钱继言也有些讶然。上次赏花风波之后,他以为叶惊鸿出门应当不会再带家眷出门才是。毕竟一旦遭遇干戈,身边有女人绝对是碍事的。纵使不把女眷的生死看在眼里,但若是己方有了意外的伤亡,总是脸上无光。
让人无法猜透,是叶惊鸿一贯的风格。只要他自己玩得高兴也就成啦!
“瞧瞧这桃花,今年开得特别妖冶。”
妖冶?说盛放娇艳不行吗?裘蝶跟在他身后,只能乖乖应着:
“开得不错。”
新戏得再等一会儿才开始,钱继言招呼着所有贵客在园子里一游。因为是新戏,前来观赏的当然是当地富绅名士,擅长做生意的钱继言广发邀帖,请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来观戏。一般民众可是不得擅进的,让每一位贵宾都感到无比的尊荣感。这就是钱继言能在定远城如此成功的原因!极少有人可以在短短的六、七年里,由普通小货商,变成地方首屈一指的首富的。
“哎!叶楼主,您老好眼光,您眼前这一株桃花呢,叫富贵满堂,每年盛放出的花朵,多出其它桃树数倍哩,正是这梨花院里的镇院之宝呵。”
“那也不错。”不理会钱继言还在一边有满腔话要歌颂的模样,叶惊鸿转身指着另一边的不知名花花草草随意说着。然后攀折下一朵红花,往身边一塞,自然是塞到裘蝶手上。“簪着。”
簪着?簪头上吗?她低头对花朵发呆。
“叶楼主,您的夫人若要簪花儿,那头的牡丹正好合适她尊贵的气质……”
“咦?那是嫌我摘的花丑喽?”叶惊鸿一双疑问的眼直瞅着钱继言看。
真是个难伺候的人呀!钱继言那一脸的苦都可以滴出满盆的汁啦,不过还是得努力陪笑道:“不是的!叶楼主摘的花当然很美,很适合簪在夫人发上,不过前方那几盆远从京城重金买来的牡丹想必会更加适合。”
叶惊鸿似是想了一下,点头道:
“也是,我是该给最宠爱的夫人最好的花儿。”说罢,居然手一搂,将裘蝶箍进怀中,完全无视旁人讶然的侧目。
最、最宠爱的夫人?!
几时叶惊鸿的女人里出现了这么“最”字?在场数十人都暗自打量他身边那个清雅美丽的夫人,甚而有人开始打听起她的来历。
不只旁人讶异,连裘蝶自己都被吓傻好一晌,满心的震荡分不清是惊是惧,还是什么的其它情绪,只能呆呆被他搂着走。
为什么他今天会这么怪呢?刻意地在人前表现出这种亲昵,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呀!
就好像一个滴酒不沾的人正在装醉似的难以相信。应是……在计量着什么,或是做给谁看的吧引是了,合该是如此!也许这些人里有令他感到兴趣的人呢,所以他现在要丢出饵去把人给钓出来……
是这样的吧?是吧……
一群人走进了栽种牡丹的小园圃里,此起彼落的惊叹声四起,争相展现自己的风雅。
“哎!这是雪香品种呢!钱老爷居然有办法弄到手,真是了不起!”
“瞧瞧这翠丝红火,才是千金难求的极品呀!”
一堆又一堆的赞美,把小园圃妆点得好不热闹。可见这些华丽的花儿,确实是身价不凡的,随便一株便可让寻常人家吃好用好一整个月呢!
钱继言挺起他厚实的胸膛,努力憋住他外放至甚的肚腩,像只招摇的雄鸡般,对叶惊鸿道:
“叶楼主,这园子里的花,随您老任意处置啦!”一副千金散尽无妨,但求情谊长存的气概。
此举当然又引来旁边那些人的惊呼!这些花可是由很多很多银子堆砌而成的呢!亏得这钱老板能毫不心痛地说出这番话。莫非是认定这可怕的江湖帮会头子不会当真摧毁园子吗?
“全园子的花若是全给摘了,我这夫人怕不得给花淹没啦?这可不成。”叶惊鸿一点也没表现出对牡丹的惊艳,语气显得懒懒的。
裘蝶偷觑他一眼,知道他觉得无聊了。这人,对花花草草从来就没有什么品味,在他眼中,千娇万贵的牡丹也不见得比他摘给她的无名花朵好看上几分,偏偏这些人就是大力歌颂,招致他烦。
其实这牡丹真的开得很美呀!但是看在无心人眼中,繁花千万,别无二致呵。就像他拥有五个女人,也无心多加宠爱谁一般,这人没有任何软性情的。若有,才是怪事;若有,他就不会是叶惊鸿了。
“好啦,钱老板,你那些戏子还打算让我们等多久?等到满园子的花终于凋谢掉吗?”
不耐烦了,这人。
真不晓得他为何要出门看戏?这种事向来不是他的兴趣。若等会他看到一半,腻了,怕不又说出:“这戏还要拖多久?拖到那角儿从小旦演到老旦,终于气绝身亡吗?”这种话。唉……好难伺候的一个人呀!瞧瞧他,随便一句牢骚,便把满园子的热闹声浪给搅得噤若寒蝉,没人敢出声了。
就见钱继言额角开始冒汗,拔尖声音保证:“就好了!就好了!大家请移驾。汪管事,快叫那些伶人备妥啦!大爷们要看戏啦!”
“是是!属下马上吩咐去!”管理梨花院的汪管事立刻疾奔如飞,那速度之快,简直像是个练家子。
“叶楼主,这边请。”钱继言哈腰着在人前领路。
其他人当然不敢先叶惊鸿而走,都在等他老大爷先迈开尊步走出小园圃,方敢远远跟随在身后。这些江湖人,本来就不好相与,而这位燕楼主更可说是一位会走动的沾毒利刀,一旦有了嫌隙纠葛,根本不跟你讲什么情份的。这种随时得拎着性命过日子的生活,亏钱继言受的了。但是目前为止,叶惊鸿却仍是钱继言的助力与靠山,保住他建立起来的如日中天事业,所以说,这钱继言也算是有点本事的。
因此大伙将钱继言的奴才相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些什么。跟黑道打交道不正是要付出这种代价吗?!
叶惊鸿牵着裘蝶的小手,走到了拱门边,一顿,问道:
“忘了问你,可有喜欢的花?”下巴往牡丹的方向一点。
她眼睫低垂,柔顺地说了声:“没的。”
“觉得丑吗?”
唉!是要让她得罪人吗?
“不是的。就让花儿好好长在枝头上会更好些。”
“也是……”随口应完,不意语锋竟是一转,对着她身后的方向道:“不过怕是难了。”
“难什么?”
“难求全。”一笑,突地将她拦腰抱起,微微气沉,然后“喝”地一声,她竟被抛了起来,让他往身后一丢!那轻松的姿态像是她毫无重量,那飞舞的衣袂使她看起来似是羽化为白蝶,在天空里邀游……
这可不是要摔死人啦!
众家老爷夫人齐声尖呼,目光全部无助地跟随空中裘蝶的身形飘动,并预期看到那必然的粉身碎骨惨况——
“碰”!是有一声巨响,却是来自他们眼光未能及时捕捉到的地方!
那可怜的女子,则被一道及时赶至的迅影给牢牢接住,一点损伤都没有——除了惊吓之外!
裘蝶头晕目眩地下意识抓住触手可及的任何物品,掌心的感觉依稀像是布料,是谁?是谁接住了她呢?她以为……她会受伤,已经有那样的心理准备了呀……但这样的预期外,是、是他吗?是他吓了她,又接住她是吗?是吗?
不是。
睁开仍然迷蒙的眼,看到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有着一双灼热黑眸的陌生男子!
他看她的眼光好失礼、好激烈,很莫名的激烈,像是很恨不得将她紧紧搂住似的……呀!
他还抱着她!
“放开我。”
男子没动,像是无法理解她说了什么话。
一只肥厚的手掌由后方直搭向男子的肩——但没搭到,练武者不会让人轻易近身。
不过那只厚掌的目的当然也不是非要搭到人家的肩不可,主要还是要引起男子的注意力喽!
“这位英雄,很感谢您的仗义相助、英雄救美,我想这位夫人已经能自个站立了,您老也避避嫌吧!”钱继言小心翼翼地商量着,并指往牡丹园里那两个正在比斗的人道:“这位夫人可是有主儿的。”呜……好心痛!他造价十数万的牡丹园……这下,全完啦!还以为只要躲过叶楼主的辣手摧花,一切就太平无事,谁料……
男子放开她,不过没有完全收回手,仍以一臂支撑着她。他没跟随众人往牡丹园看,反倒是先在钱继言这位富商上打量。在他没察觉时,这人已经在他身后!就算他再怎么不经心,一个寻常凡人的动作也不会俐落到直到这么近了,他才发现!
有点蹊跷,这个看起来脑满肠肥的定远第一富商,真的如他外表所表现出来的这样平凡吗?
思睹没能转太久——
“咻”!一记暗器像流星破风而来射向男子扶着裘蝶的手。若他不想受伤,或想确保裘蝶不会受伤,就必须放开她!
但他的反应不在这两者之间,身形倏闪,一手劈开那暗器,一手抓过她,将她护卫在身后,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那暗器被打成两半,因尚有余劲,所以笔直钉在地上,是一片花叶。出手的方向正是那牡丹园,来自打斗得尚能分神对这边发出一丝警告的叶惊鸿!
“英雄!这位英雄!您就好心些放开夫人吧,钱某可不想在叶楼主打完之后,当他老人家的甜品填牙缝给拆了吃呀!”钱继言惊得冷汗直冒,苦苦哀求着男子速速高抬贵手,以免其贵手待会儿成了断手,那就不好啦!
裘蝶已平定了惊惶的心,轻声对男子道:
“请放开我。”抽回自己的手的同时,偏转螓首看向打斗的那一边。
在那片已被摧毁的牡丹园里,一蓝一绿的身影正在缠斗,情况是否危急她看不出来,只能将拳头压在心口,屏息地等待打斗结束。身旁的那名救命恩人,不在她关注的范围内,她知道她该道谢的,但……他在打斗,她怎能平下一颗心?好久、好久没亲眼看过他与人动手了,她是怕这样的场面的!不管谁胜谁败,她都不愿见识这样的过程,可是……他却是这样的乐此不疲呵。
“那人是‘绝情刀’肖仁。不是叶惊鸿的对手。”男子如山一般站在她身后半步,如同她眼光紧瞅着叶惊鸿,他的视线也是尽放在她身上,完全不避嫌的。
“既然如此,叶楼主怎地还不收拾他?”站在男子身边问话的,当然是心碎的钱继言。他只知道再打下去,这梨花院将会成为一座曾经富丽堂皇的废墟。
男于当然不会理他的疑问与哀嚎。
“他……会赢吗?”裘蝶颤声问。
“他会。”男子回答。
可是……除非是遇到高手,不然他怎么打这么久?
像是看出她的忧虑,他道:“叶惊鸿只是想从肖仁身上摸索出日后对付‘无情刀’肖违的方式罢了。”“呀呀呀!”发出惊声尖叫的是对江湖生态还颇有了解的钱继言,他拍胸脯惊吓道:“我想起来了!肖仁有个非常厉害的靠山,就是他的大哥肖违!他们兄弟并称‘亡命双刀煞’,肖仁的武艺不算顶尖,但是只要他被打败了,肖违就会出面为他出气,这也是有些人明明武艺强过他,却不愿打赢他的原因。而肖违出道二十余年,可说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呀!天呀,天呀!未来一年之内,我绝对不会再给燕楼任何一张邀帖啦!”尖叫逐渐变成哀呼,为自己不幸的命运悲伤起来。
打斗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对叶惊鸿来说,是浪费了一点时间,但是其实也不过才一刻钟而已,便已将肖仁给踩在地上。从肖仁痛苦的表情上不难看出此人身受重创的事实。
“我不杀你。”仿佛经历过一场打斗的人不是他一般,叶惊鸿的气息平稳如常,声音更是薄薄淡淡的。
“哼!你最好杀了我,不然下次见面必是取你首级之时!”
叶惊鸿还是摇头,有点苦恼地道:
“虽然手下败将会再来寻仇是必然可预料的事,而本主也向来崇尚斩草除根、不给留后路。不过,还是不能杀你。”
“哈哈哈哈……”肖仁张狂地大笑,虽然满口的血让他显得可怖,而满身的伤,也让他笑出一脸痛苦狰狞,但他还是狂性不改。笃定了自己性命无虞,还怕些什么来着?!“莫不是怕了吧?怕我大哥前来取你狗命——呜!”
“啪啦”一声脆响!是左肩锁骨被压碎的声音。听得在场所有人鸡皮疙瘩爬满身,悚然惊骇不已。
“你恐怕是误会了。本主杀人,也是挑对象的。而渣滓之类,实非本主之偏好;只好让别人来了,希望你不介意。”
“什、什么意思?”努力挤出干哑的声音。这肖仁,再也不见原先的张狂气焰。
叶惊鸿没理他,眼光望向裘蝶的方向,走出牡丹园,很稀奇地顺手关上竹编小门。
关上的同时,里头,再没声响,连痛呼也不复闻。
他走向裘蝶。
※ ※ ※
戏仍开演,不过观众只剩三个——
泫然欲泣苦着脸的钱继言,以及叶惊鸿和裘蝶。
台上的戏子非常卖力地演出。今日的戏码是非常知名的大戏“窦娥冤”,简直像是唱来印证钱继言的悲苦的,所以他看得最为入神。其他二位,当然是心思不在上头了。
裘蝶暗猜叶惊鸿还能忍受多久;而叶惊鸿眼睛看着台上,但也仅只是那样罢了,不知道心下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回味刚才那一场打斗?还是,在想着那个救了她的无名男子?
那男子,在叶惊鸿走向她时,便已飞身离开,没有留下什么话,可是据说是挑衅地看了叶惊鸿一眼。极之稀奇的,叶惊鸿居然没有追究,便让那人走了!
会是因为他刚打完一场,身心仍疲着,不想再来一场比试吗?
还是……
“不专心喔。”戏谑的声音在她耳边掠过。
她连忙回神,直直看向戏台。
戏台上身着白色囚衣的窦娥正在前去刑场的途中,沿路悲愤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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