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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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瞪着眼看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滑稽?他说两人倘若必须亲密是一种滑稽?竟是一种滑稽!

终于明白两人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了,他与她的差异是-- 他当她是一生的朋友,也只要她是他一生的朋友,永远不得越界。

而她不是;她对他的情感与日俱增。幼时是友情;长成少女后,寄托了所有少女情怀,更渴望着长大成人后,与他一生相守相扶持、不离不弃。

可是……错了,全都错了,两人之间完全的南辕北辙,大错特错!

他不想搂抱她,她想!他不想亲吻她,可她想!他对她从来不曾升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怀,但她有!

他对她的感情没有长大,没有转换,准备一生就这样过去。

他可能会娶妻,会有子女,可他未来的妻子不是她,他未来的子女也不会是由她所出。任何一个陌生女子都可以是未来伴他一生的人,而她永不会是。

是她在自作多情吗?是她不该理所当然的把满腔少女情思放在自己最好的朋友身上吗?她不该随着年纪增长就胡乱在友情里掺入爱情吗?

这一切,造成了他无比的苦恼,也惹来她万般的难堪。都是她的错了?

「妳懂我的意思了吗?」她的无言让严峻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能把他的话听进去,两人的心意又是一致了。

「我听懂了。」当然懂了。他不爱她,从来不爱,今生今世都不打算爱。

「我就知道妳是非常聪明的。」他笑,心情轻松了些许。「再过几年,当我们回想起这桩被长辈们安排过的荒谬婚事,一定会忍不住互相取笑,庆幸着还好没乖乖听任安排。」

「取笑吗?」她怀疑自己能笑得出来。此刻她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怕一旦动了,那悄溢满眼的泪水就要溃堤。

「我本来是想,如果妳不能想开,觉得嫁给好朋友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就算这是必然的错,我也会如妳所颐的娶妳。反正……大家都觉得我们两个应该在一起。」

「那为什么不呢?」她轻拨开他的手,转身走到江边,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已然无声落下。

「我怕当妳终于遇到意中人时,会后悔着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不能这样对妳。而,严家这个大家庭,家业不再兴盛,但兄弟之间的争夺却正要开始,妳嫁进来不会快乐的。」想到母亲对素馨的评价,摇了摇头。他不喜欢别人在她身上秤斤论两,婚姻的缔结本就不该像在买卖牲畜,何况那人还是他的至交。「我希望妳嫁给心爱的男人,日后妳会知道,好朋友跟丈夫是不同的。」

可是,我心爱的男人就是你……

若在以前,她可以大大方方的对他吼出这一句,可是她现在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更怕他看见自己哭得这么凄惨。

啪!她蹲下身,搥破江面上一小块薄冰,忘了自己多么畏寒,连汲了好几捧冰水拍在脸上。

为什么当他在伤人时,却可以以为自己在极尽能事的体贴?她的心好痛,更痛的是她连哭号出声的自由都没有,还得窝窝囊囊的不教他发现。她这是在干什么呀!

「妳别玩水了,这水多冷,想洗脸的话,等会儿我升个火煮水让妳洗得舒服一点。」他递一条巾子过来让她擦脸,同时将她拉起。

「峻……峻少。」她将脸深深埋进巾子里,闷着声叫他。

「嗯?」他正忙着汲水升火,没注意到她声音里的喑哑。

「你……要怎么向老爷开口说要取消这桩婚事呢?」

「我还没想到。我先前只想着要跟妳谈,取得妳的了解与共识,其它倒是次要了。」

「老爷不好说服。」

「可能要挨顿家法吧,还是会被驱逐出家门。」他其实已做好准备了。

她沉默了。

以为她在担心他的处境,走过来拍拍她的手,没注意到她小手一缩,躲开他的拍抚。径自道:

「这样也好,当真被逐出家门,我就能无牵无挂的去京城学医了。我不想看到兄弟之间为了家产而日渐相残斗争的场面,无能为力去阻止之下,我只能眼不见为净了。妳不要嫁我,不要被卷入,我走得远远的,也不理会。我们两个都好好的往自己的梦想上去努力,互相鼓励。」

「你去京城要多久呢?」脸上的巾子好湿,不知被什么所沁透。

「至少五年,最多十年吧。」

「真……久。」

「还好吧。学习的日子,一下子就过去了。」说到他最喜欢的医术,马上兴致高昂了起来。

「那你大概会在京城……娶妻……生子……衣锦还乡吧?」

「谁想得到那么久的事?」他已煮好一小盆的热水,走近她道:「妳巾子都湿透了,当心着凉,快过来用热水洗把脸,别顽皮逞勇。」顺手就要揭下她脸上的布巾,但被她躲开了去。

「嘿,妳还玩!」严峻玩心一起,就要扑过去抓她。

米素馨在地上滚了一圈,只想着要躲开他,却差点滚落江里,幸而严峻手快的捞住她,两人相迭定在江边,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巾子掉进了江里,但她手一抓,又让它湿淋淋的罩回脸上。

「妳是存心想得风寒是吧?」他无奈的问,想扳过她的小脸,亲自没收这条巾子。

她躲着他的手,整个人往前倾。好一个巧合,就在巾子落下一半时,她撞着他的脸,隔着巾子,他的唇与她的唇……撞在一块儿了。

四目愕然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当作没有那回事,但其实都尴尬了好一会,无言的坐在火堆边烤火:直到天气又变冷了,两人才默默起身打道回府。

晚风轻吹,远方天际掀来黑帐,漫天张开,天色马上就要墨透。

严家辽阔的牧场已然在望,两人放慢了策马的速度。米素馨领先严峻一个马身,蓄意驾在他前头,好让他无法看到她的表情,才开口问他道:

「峻少,你很肯定我们之间只是知己情分,全无男女的情爱在里头,但你又从何判定起呢?如果有一天,你要娶妻了,你怎么会知道对那女孩的好感是来自于朋友之情,抑或是男女之情呢?」

严峻不爱她,不想娶她,事情就这样了,着实没有再追问下去的必要,她心里是知道的。既然他未来的妻子不是她,那么他的婚事就再也不干她的事了。但这些话就是忍不住问出口,胸口满溢着的不甘心让她还是想问,非常小家子气,她知道,可是她没有办法。

有没有可能是他搞错了?有没有可能他是喜欢她的,但他不知道,固执的认定两人只是朋友?

严峻想了一下道:

「素馨,也许有一天我会娶妻吧,但应该不是因为我对她有男女之情的关系。我认为夫妻之情应是一种和平相处的情分,彼此都带着一点感激,最好不要掺杂爱情。话又说回来,可能是我觉得那种东西并不存在,只是一种幻觉罢了。所以就算我娶妻了,也不会有分辨上的困扰。」

「你不相信爱情?」她讶异着这个发现。

「我相信。但那东西不会存在于生活中,至少对我而言是。」

「乱讲!我爹娘很恩爱;我大哥、我姊他们都是跟喜欢的对象成亲,他们也过得很好,我相信世上有爱情!」

「那真好。」严峻没有反驳,衷心希望素馨有天能遇到她命定中的男人,过着幸福的生活。相信爱情,并且得到。

米素馨没有回头、不必回头,就猜得出严峻现下的表情--对她充满祝福的表情。

他一向欣赏她的乐观,却又太常沉浸在自己的悲观里不思改变。

以前觉得两人这样截然不同的性情挺有意思的,但现在不这么想了,甚至感到有点生气。或许就是这样,他们于是走到如今这种结局--她爱他,可他不爱她,还认为她只是误把友情当爱情看待,要她清醒。

「严峻。」她叫他全名。

「嗯?』

「你是一个呆子。」

他静默不应答,想来正在猜测她这句骂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她清了清喉咙,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好,如你所愿,我们不成亲,我不嫁你。我会帮你,让你无事一身轻的离开这里,安心到京城去完成你的梦想,这是我身为你的知己好友的最后道义。不管我其它情感因你而受了多重的伤,为此心里有多么怨你,但,这些都没让我忘了我是你知己好友的事实。」

「素馨……」严峻想要开口。

可她不让他说。

「我会为你做两件事,而这两件事是你目前最需要的。第一件事,我不会让你因为这桩婚事而受到家法处置或赶出家门。身为你的朋友,怎么可以让你因为我而受到那么重的惩罚?第二件事……」她深吸口气,终于回头看他。

严峻正皱着眉头看她,好看的五官满是忧虑,像有满肚子的话正待说出口;可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不会随便抢别人的话,通常会等她把话说完。想来他对她所说的第一件事很有意见。婚事告吹这种事,他的想法一定是想从男方这边传出不良事迹,能多坏就多坏,能传多远就传多远的,那么一旦婚事结不成后,女方的闺誉方能不受半点损伤。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不打算让他说。

「别管那些名声不名声的了,别提那个,一个字都不要说。你不好奇我为你做的第二件事吗?」

「我不想要妳为我做任何事,我交妳这个朋友,从来不是为了要妳帮我做事,虽然妳……是帮过我很多忙。」这是无可否认的。

「你也帮过我呀,别计较那些陈年往事了。」

「好,不说过往,就说现在吧。我坚持,退婚这事,由我来处理,妳不要揽下这件事。再有,妳也别提什么第二件事了,什么也别做,妳帮我已太多了。」

「我可以不做第一件事,但第二件事非做不可,这是你当下最需要、而且必然会感激我的事。」她严肃的看他。

「素馨……」他想下透还有什么事会让她表情这般慎重。因着好奇,所以没有阻止。

「严峻,我爱你。」她定定的看着他。

严峻猛地拉住缰绳,惊得差点掉下马,只能瞪着她看。

「就算你以为我这份心情只是友情上的错认,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爱你,不是友情,是一份少女真真切切的情思。」

严峻仍无法言语,整颗心起起沉沉,太过震撼,难辨其中喜忧……

「而,我要为你做的第二件事是--从今以后,不再爱你。从今以后,努力去爱上别人。」

这就是朋友道义--不要他觉得辜负,不要担着愧疚:也为了不让自己觉得遗憾,所以还是要让他知道,曾经,她爱过他,在他身上寄托了所有最纯真的情意,并且深深失落,不复追寻,就此遗忘。

今后,不管还要在暗地里流多少泪,她都要为他做到这一点:不再爱他,并--试着爱别人。

天色完全墨透,黑得两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她不理会他是否还在张口结舌,「驾!」地一声,她策马回牧场,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感谢黑夜,即使她流了满睑的泪,也能不让人看见。

寒风刮过她脸颊,卷起她的泪花,重重坠下地。

如果严峻不是她今生的爱情,那她会努力去找到属于她的爱情;心里虽然会怨他好一阵子,但理智上是知道的--严峻不爱她不是他的错。

他没有对不起她,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是她错了!她爱他,把友情自行扩张为爱情,完全没想过严峻并不打算同她走一样的路。是她错了,错了……

有错就该纠正,她会去做的。

这是友情,也是……爱情。

他不需要她的爱,那么她现下唯一可以爱他的方式就是--不爱他,不要让他因她的爱而困扰,让他好好去完成他的梦想。

不管她的心因着他的不爱她而多么痛着、多么怨着,也不能折损分毫身为朋友的道义。在心底,她不断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

只是泪啊……一直掉个不停,像她的心,永无止境的碎。

素馨吾友:

岁月匆匆如白驹过隙,妳我自三年前一别,虽鱼雁往返中不断互邀著作客,但始终未能真正聚上一回,对彼此容颜的记忆仍停留在青涩少女,未能想象女儿家长成后之模样。虽希望岁月就此止步,但那当然只是妄想,我们终得长大。

妳可记得三年前我与妳提过有个自幼订亲的未婚夫之事?去年年中,那人突然上门提亲,并与我宗族长定下成亲之决定,决定于今年三月来迎娶。我不知道妳收到此信时会是何时,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妳的帮忙,素馨。

妳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对吧?

如果可以,请妳见信后即刻来到扬州。

若这封信未能到达妳手中,或妳不克前来,那我也能够了解。

祝一切平安

友方菲笔

这封信在今天抵达,从太原快马送来,只花了十天的时间。是一封急件,也可以说是米素馨的及时雨--让她有离开的理由。

严峻想离开这里,为了理想;而她想离开这里,是因为这里有太多的难堪伤心,也因为这里以后不会有严峻。

他离开,所以她也离开,把闲话留下来,给人说。

手上捏着信,她坐在门厅的炕上等父亲回来。父亲回来休息的时候,往往都是三更半夜;大宅那边的事情永远忙不完,主子的大小事都得操心,这是当人伙计的辛苦之处。

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踏进小院子里,她马上站起来打开厅门,果然看到父亲提着一盏小灯笼正站在门外。

「这么晚了还不睡?」米世昌见到门内的女儿,微微一诧,问着。

「阿爹,女儿有事同您说。」她接过父亲手上的灯笼,然后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米世昌定定的看着女儿红通通的双眼,想来她又哭过了。这阵子女儿的心情非常抑郁,一反平常活泼飒爽的性情,整个人沉静下来,常常都在发呆。他们两老看在心里无比忧心,却又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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