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颜策小说全文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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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影立即应是,快速地退出了书房,将信号弹放了出去。
烟雾弹在东宫上空炸开,这是召集信号,在外的所有暗卫见了信号弹,立即回东宫。
云迟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激动,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对小忠子吩咐,“去喊安书离立即来见我。”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后梁皇室陵寝,云迟眼底如一潭深水,他是真的没有料到,花颜会被劫持在那里。
别说后梁已退出了历史四百年,就是他哪怕知道花颜有着上辈子的记忆,与怀玉帝的牵扯,但也没想过,早已荒芜的后梁皇室陵寝会成为背后之人劫持花颜的窝点。
若是他没记错,后梁皇室陵寝方圆荒芜百里,距离京城两百里,是相连着半壁山的青台山山脉。
原来,那人劫走花颜,从皇宫密道到半壁山出口,出了半壁山出口后,定然还有一处密道,是衔接着青台山出口的,借由半壁山去了青台山,借由青台山去了后梁皇室陵寝。
借由荒芜得让人想不起来的后梁皇室陵寝来躲避他铺天盖地的搜查。
谁能想到活人会被安置去了坟墓里?而这个坟墓还是后梁皇室陵寝。
真是好筹谋!好算计!
云迟一直觉得背后之人是个满腹算计的人,花颜在北地险些丢了性命,便可窥见一斑。但没想到,天衣无缝的谋划,真是算无遗策。
若不是花灼卜卦,前思后想琢磨下,借由卦象和他的聪明揪查出了花颜如今困在后梁皇室陵寝,那么再给他十日,他怕是也难以想到。
他闭了闭眼,密道不是一日而就,他哪怕如今得到花颜的具体位置,也不能贸然前去,必要做到万无一失地救出花颜。
于是,他冷静下来,又清喊,“福伯。”
“殿下。”福管家连忙应声。
云迟吩咐,“你去藏书阁一趟,在第三排第九格里,有一卷后梁皇陵的图纸,取来给本宫。”
“是。”福管家立即去了。
不多时,安书离匆匆来到,推门进了书房,见云迟负手而立站在窗前,此时外面天色已暗,昏暗的光线透进来,他几乎与昏暗融为一体。这般从背影看着气度沉稳,周身弥漫着寡淡凉薄气息的云迟,无一处不再透着天下为我独独一份尊贵,让他一怔。
他有多久没看到云迟身上这以前常看到的模样了?
听到动静,云迟回转身,对安书离道,“太子妃有下落了,本宫即刻离京带着所有东宫暗卫去救她,东宫和京城就交给你照拂。”
安书离回过神,立即走进来,“臣受命照拂京城理所应当,照拂东宫?殿下此言何意?”
云迟沉声道,“东宫有武威候,本宫的意思是,从今日起,本宫离开京城后,你坐镇东宫,替本宫看着武威候和京城。”
安书离恍然,他怎么能忘了还有一个武威候在东宫做客呢,自然不能让他出事儿,也不能让他跑了。他点头,拱手,“臣会协助五皇子,看顾好京城,殿下放心。”
这个时候,云迟将他叫来,将此事交给他,可见是十分信任他,他自然也不会辜负云迟这份信任。
五皇子代替梅疏毓接管京中兵马,他自然也该与五皇子通个气。
云迟伸手拍拍安书离肩膀,“本宫历来信你,小五虽在北地历练了一番,但到底还不有足,待本宫离开后,会让梅疏毓终止彻查半壁山,将他调回京城,有他在,再加上小五,你从中盯着,京城可安。”
安书离拱手,“殿下既信我,我一定帮殿下守好京城,等殿下回来。”
云迟撤回手,重新负手而立,看着安书离一本正经如立军令状的模样,淡淡地笑了笑,嗓音温凉地说,“书离,本宫此去,可能一两日,也可能三五日,也有可能更多些时日,也有可能就回不来了。”
安书离面色一变,看着云迟晦暗的脸色,脱口断然道,“太子殿下切莫如此说,殿下一定会平安带太子妃回京的。”
云迟笑了笑,“本宫自然希望能回来。但世上有些事情,难说得很。若本宫救不回完好的太子妃,本宫便弃了这条命随她而去。总之天上地下,本宫与她是誓死也不会分开的。”
安书离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云迟目光寂寂,“若本宫回来,也就罢了,若本宫回不来,这南楚江山,就让小五承继。”
安书离闻言忽然单膝跪在了地上,一字一句地道,“殿下若是回不来,臣也不会留在朝中辅佐谁,若非是因为殿下和太子妃,臣也不会入朝。”
云迟意外又不意外地看着安书离,沉默半晌,开口道,“因川河谷大水数万人罹难,官官相护,世家联手相瞒,让本宫憎恶极大,天下世家大多,细细秘密的世家无数双手掣肘着朝局,把持着南楚选才选能。世家子弟多不才,织的网却不小,往里面,日渐腐蚀荒败,本宫自监国之日起,便因此打定主意,立志有朝一日,重新洗牌肃清天下各大世家,换南楚河山政绩清明。安阳王府乃世家大族,树大根深,枯枝败叶不少,首当其中。”
安书离抬起头,看着云迟,他与云迟交情深,虽云迟从未当他的面言说,但他早已看出来了,这也是曾经他不愿入朝的一个原因。如今,有些意外又不意外地云迟当面说了出来。
云迟一番话落,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了安书离,容色凛然,“若本宫回来,便当本宫今日什么也没说,若本宫回不来,本宫之志,但请书离你为着天下百姓,将之延续。本宫九泉之下,也多谢与你相交一场。”
安书离在云迟的目光下,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外面云影的声音响起,他才闭了闭眼,咬牙说了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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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九更,这是第九更。
一,稿子不是一天写出来的。
二,我无数本书,最不爱逛花颜策的评论区,因为,正能量太少,看的厌烦,不如不看。
三,随着年纪大,喜欢少说少解释,能做的做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例如更新,本着尽力而为。
四,花颜策进入后期,需要捋顺很多东西,开文至今,没断更过,长年累月这么过来的。某些人,别为了挑骨头可着一枚鸡蛋折腾,请您看不顺眼,挪挪窝,小庙装不下大佛,谢谢。
五,相信我的,喜欢花颜策的宝贝们,看书愉快,今天特殊情况,细水长流吧。
第六十五章
京城内外的东宫护卫,在半个时辰内,被召回了大半,查找得远的,自然看不到信号弹。只能由云影传了消息出去,赶到两百里外集合。
云迟交代完安书离后,又派人给梅疏毓传了一封信,然后便进了皇宫。
今日已是第六日,还有一日,找不到苏子斩,皇上便有性命之忧。
明日之前,云迟可以预见,是找不到人的,所以,他只能动用自己微薄的灵力,暂时冻住皇上体内蛊毒之引,让蛊毒无法毒到心脉。保皇上一命。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但如今已是离京紧关节要的时候,他只能尽力一试。
匆匆进了皇宫,来到帝正殿。
太后这些日子一直守在帝正殿,天不绝也不敢松懈,见云迟来了,太后立即问,“迟儿,颜丫头可有消息了?”
云迟微微点头,“嗯,有消息了。”
太后大喜,“在哪里?”
云迟抿唇,“两百里地外,孙儿看过父皇后,马上就出发。”话落,他对天不绝道,“本宫必须立即离京,等不到明日了,今日就试试你说的给父皇保命的法子吧。”
天不绝知道花颜有了消息,心中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既然如此,太子殿下这就试试吧。”
太后也知道那日天不绝与云迟说的用云族术法压住蛊毒之引,此时看着云迟,犹豫了一下,上前握住他的手道,“迟儿,救你父皇,还是尽力而为吧,别强行让自己重伤,你保全自己,我们南楚江山才有希望,你就算不能救你父皇,你父皇也不会怪你的。”
云迟颔首,“能保父皇,孙儿便保父皇,若是孙儿无能无力,父皇也是到了大限。”
太后点点头,松开了他的手。
天不绝对太后以及殿内侍候的人道,“只老夫一人留在这里就好,人多影响太子殿下,太后娘娘也请外面等候吧。”
太后看了一眼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皇上,摆摆手,由人扶着走了出去。
殿内静了下来。
天不绝问云迟,“殿下可会调用灵力冻结蛊毒之引?”
云迟道,“本宫虽传承的灵力微薄,但自古云家传下的术法古籍倒是研究过,有一种控灵术,大约可以一试。”
“好。”天不绝不再多言,“我在一旁给殿下护法,殿下尝试吧。”话落,又嘱咐,“太后娘娘说的对,殿下切莫强求。”
云迟点头,站在床前,掀开皇上的被子,撤掉他枕着的枕头,将他平放,试着调动自己体内微薄的灵力。
天不绝拿着金针,守在一旁,心里打着算盘,若是察觉云迟不好强行,他就出手打断他。皇上能出事儿,太子殿下却不能出事儿。
太后已多日不出帝正殿,如今出了帝正殿后,看着外面的天色道,“这雪总算是停了。”
周嬷嬷小声说,“也找到太子妃了,是个好兆头。”
太后忧心道,“不知道颜丫头受了什么苦?她腹中的孩子可还在?哀家可真怕不在了啊。”
周嬷嬷也忧心,但还是劝道,“一定在的。”
太后叹了口气,“南楚江山四百年,每一代太子到帝王,虽也坎坷,却都不如迟儿。这孩子生来就比别人命苦。皇后早薨,他年纪小时中毒险些要了命,一年遭遇好几次刺杀,长大了后,监国为朝事忙,婚事儿多波折,如今好不容易大婚了,却又出了这等事儿。幸好,颜丫头有消息了,否则,哀家真怕他挺不住啊。”
周嬷嬷道,“太子妃找回来就好了,会好起来的。”
太后点头,“哀家也盼着好,哀家老了,只盼着这天下太平,别那么多鬼祟做乱。迟儿是一个好太子,将来一定是一位好皇帝。”
周嬷嬷肯定地点头,“太子殿下一定是。”
二人说话间,过了一盏茶、两盏茶、三盏茶……
周嬷嬷算着时间,听着殿内的动静,对太后道,“太子殿下怕是还要等一会儿,动用灵力冻结皇上体内的蛊毒之引没那么容易,太后您还是去旁边的暖阁吧,外面冷寒,您身子骨受不住。”
太后摇头,“一个是哀家的儿子,一个是哀家的孙子,哀家不放心,就在这里等。”
周嬷嬷见太后不去,便吩咐身边人,“再去取一件更厚实些的披风来。”
有宫女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宫女取来披风,刚给太后披上,里面便传来动静。
太后立即拂开披风,转身冲进了殿内,口中紧张地喊,“迟儿,你可还好?”
云迟应了一声,声音暗哑,“回皇祖母,安好。”
太后松了一口气,几步奔到近前,见云迟由天不绝扶着坐在了椅子上,脸色苍白,气息虚乱,她立即问,“可是受伤了?”
云迟笑了笑,“受了些轻伤,无碍的。”
太后看向天不绝。
天不绝拱手,“老夫刚给殿下把脉了,的确是受了些轻伤,吃几日药就好。”
太后闻言彻底放下心,这才问皇上的安危,“蛊毒之引可压制住了?”
云迟颔首,“幸好成了,但孙儿灵力微薄,也只能将其压制住,却不能让父皇醒来。孙儿离京去寻太子妃时,父皇就交由皇祖母照看了。”话落,又道,“孙儿将东宫和京城的安危交给了安书离,皇祖母但有事情,派人去东宫找他就是了。”
“安书离?”太后愣了愣,知道云迟信任安书离,颔首,也不多问,“好,你万事小心。”话落,看向天不绝,“皇上这里应该不需要神医随时照看了吧。你带上神医吧,万一颜丫头有需要呢。”
天不绝也不放心花颜身体,拱手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皇上这里用不到老夫了。太后每日命人给皇上喂些参汤就行,否则皇上长久昏迷,身体越来越需,也是不妙。”
太后颔首,“哀家知道了,多谢神医。”
云迟点头,他本来也是要带着天不绝一起走的,歇了片刻,已有了些力气,站起身,对太后道,“孙儿出京怕是没那么快回来,皇祖母多保重。”
太后知他心急,摆手,“你去吧,哀家虽老了,但还有些力气,会守在这里,等着你回来的。”
云迟“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帝正殿。
天不绝跟在云迟身后,也出了帝正殿,只不过出门时云迟那一瞬的神色,让他捕捉到了,他蹙了蹙眉,倒没说什么。
十一皇子听闻云迟进宫了,匆匆来到帝正殿,在门口,见到了出来的云迟,立即喊了一声,“四哥。”
云迟脚步顿住,看了十一皇子一眼,伸手拍拍他的头,“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再只知道浑玩,皇祖母年岁大了,多在身边照应着,在翰林院多学习,少胡闹,不准惹事儿,安生待着。”
十一皇子一愣,“四哥,我最近没玩,除了每日在翰林院,其余时间都陪着皇祖母来着。”话落,问,“四嫂有消息了吗?”
“有了。”云迟道,“我这就出京去找她。”
十一皇子一喜,懂事儿地说,“四哥现在就要离京吗?那你小心些,早些把四嫂带回来。”
“嗯。”云迟点点头,对他摆摆手,快步向宫外走去。
天不绝看了十一皇子一眼,跟上了云迟。
十一皇子看着云迟匆匆而去的背影,摸摸脑袋,转身进了帝正殿。
云迟出了皇宫后,翻身上马,与天不绝一起,出了京城。
安十七带着一批花家暗卫等在城外,见到云迟,躬身见礼,一脸凝重,“殿下,花家在京城的所有暗卫,都齐了,听后殿下差遣。”
云迟勒住马缰绳,点点头,“好。”
安十七又道,“太祖暗卫不知都哪里去了,属下这些日子带着人暗查,也没有音讯,十分奇怪。按理说,当初在北地,少主因伤闭息,大家都以为没气了时,云暗挥剑自刎,幸好被公子拦住,十分忠诚才是。如今无故失踪,属下怀疑,也许都被消无声息铲除了。能将太祖暗卫悉数铲除,怕是十分厉害,属下已从别处调人来,殿下可否到了两百里地外等等再动手?以确保万无一失?”
云迟抿唇,“先到了地方看看情况再说。”
安十七颔首,再不多言,翻身上马,一行人纵马疾驰,赶往两百里地外。
第六十六章(一更)
自从统领离开后,花颜躺在棺材里,琢磨着他走前的话,一日后,依旧没琢磨出什么来,该不明白的,还是不明白。
这一日,肚子里的小东西没闹腾,但早先吃的东西早已经消化干净,她从棺材里爬出来,走到那扇门前,对外面喊,“来人。”
外面没有动静。
她又喊了两声,外面依旧无人应答。
花颜盯着光滑的墙壁,想着把她关在这里,外面不可能没有人守着,如今不答,自然是得了命令不理会她。她换了一种方式,“让你们统领来,我要见他。”
外面人这回开口了,“统领吩咐,三日内不见你。”
花颜心下一沉,“我一日不吃饭就会饿死,他不见我可以,但给我拿饭菜来,否则我活不过三日。”
那人木声道,“统领吩咐,不必给你按时送饭菜。”
花颜抓住了这句话中的漏洞,立即说,“什么叫做按时?按时是指一日三餐,我都一日没吃饭了,你给我一顿,也不算违背他的命令。”
那人闻言没了声音。
花颜知道他在犹豫,怒道,“他还没打算让我死呢,若是我真饿死了,你吃罪得起吗?还不快去。”
那人终于不再犹豫,木声道,“你等着。”
花颜摸摸肚子,应了一声。
有吃的就好,有吃的,她就有力气想,川河谷水患那一年,她被困住时,也不是没挨过饿,但如今肚子里揣了个小家伙,真是受不住饿,能在有限的条件下不委屈自己,自然不能委屈了。
她靠着墙壁,目光落在这一座墓室里,又细致地将墓室看了一遍,除了两副棺材,一副牌位,一堆枯骨外,再没什么东西,四处墙壁光滑,真是没有能逃脱的法子。
她将统领的话前前后后又想了一遍,尤其是他临走前的话。
若是她猜测的没差的话,那个人是梁慕的话,由他而起源的武威候府,那么,随着南楚江山四百年,若是真筹谋了四百年,连花家挖都挖不出来,为何早不复国?
四百年里,她就不信没有空子可钻。
为何偏偏要等到这一代?
无论是先皇,还是当今皇上,可以说,都是政绩平平,若是搁在云迟没出生前,或者是刚出生还是年少时,无论是西南境地早发生动乱十几年,还是北地早动乱十几年,都够当今皇上慌乱了手脚,怕是江山早危矣。
所以,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
又为何不杀了她?
到底有什么不杀了他的理由?
她目光落在怀玉那副棺木上,这是怀玉的墓室,统领对她说若是想不明白,就让她死在这里,不管是饿死,还是杀了她。
跟怀玉有关?
她脑中有什么灵光一闪,身子晃了晃,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与上次等的一样的时间,外面传来声音,“饭菜来了。”
花颜偏头看向那道门开启的位置。
须臾,那扇门缓缓开启,外面有光亮透了进来,黑衣蒙面人站在门口,手里拎了个篮子,花颜抬步挪过去,接过他手中的篮子,对他道,“喊你们统领来,就说我想明白了。”
黑衣人一怔。
花颜盯着他,“立即喊他来。”
黑衣人盯着花颜看了一眼,点点头,关上了那扇门。
随着门缓缓关上,花颜想着她若非灵术武功全无,又揣着个孩子,别说外面守了几百人,就是上千人,她也不惧。
她蹲下身子,将篮子里的饭菜逐一摆开,饭菜冒着热气,香味扑鼻,她慢慢地吃着,掐着时间,等着统领来。
半日时辰,她吃饱喝足,放下筷子时,那扇门也正巧缓缓打开了。
统领一身黑衣,周身染着寒气走进来。
花颜累了坐在地上,抬眼看着他,逆着光线,她明明才是在坟墓里待着的那个人,偏偏在他身上却比她看起来还暗气沉沉如鬼魅。
统领停在花颜面前,语气森森,“想明白了?”
花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默然地点头,缓缓站起身,向那副棺木走去。
统领眯起了眼睛,站着没动。
花颜来到棺木前,手放在了棺木盖上,摸了摸,铁定钉的结实,对他说,“你不就等着我想明白吗?还不过来,怎么?说话不作数了?”
统领抬步走了过来,站在了花颜身边。
花颜对他道,“打开吧!”
统领眼底涌上一潭黑色的沉水,站在没动。
花颜偏头看着他,声音忽然轻飘飘地说,“我早先一直想不明白,是因为从来不敢去想一种结果,如今总归是身处在这里,敢想了。”顿了顿,她勃然怒道,“打开啊!难道还等着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
她鲜少发怒,这一声怒意,从胸腹里震出,将四面墓室的墙壁都震出了回音。
统领似也一震,猛地盯住她的脸。
花颜与他平视,眼中怒意席卷,讽笑,“怎么?我敢你不敢了?不敢打开这副棺木,做这个不孝子孙?那你怎么敢打开这一处封闭的墓室,来做叨扰祖宗的不孝子孙呢?”
统领眼中也席卷上怒意,须臾,他移开眼睛,挥手猛地掀开了盖着的棺木。
铁钉四处而飞,棺木盖“砰”地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花颜低头去看,果然如他猜测的一般,这一副棺木里,空空如也。
她看着,一丝灰都不见,一根白骨都没有,只是一副空空的棺木,钉着棺木的铁钉早已经生锈,泛着锈红锈红的颜色,就如她的心,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她似乎清楚地看到了里面血流成河。
她以为,曾经,在蛊王宫被暗人之王暗算,一瞬间眼前看到的是阎王爷开启的那扇门,便是血祭的旗帜,她以为,在北地,身受重伤,灵力枯竭,感受到了死神降临,便是死魂在招她,她以为,在云雾山,凤凰树下,她毁了长明灯,受冰河席卷,冰寒之气一寸寸泯灭她的肌骨心脉,便是再无生机。
却原来,都不过今日此时此刻,亲眼所见,才是钝刀子一寸寸凌迟她。
原来——
原来怀玉没死!
原来,四百年前,她的死不过是个笑话!
原来,是她错了,是她执着了。
原来,从始至终,错的那个人是她,错的离谱的那个人也是她。
她闭上眼睛,转过身,背靠着棺木坐在地上,明明是刚吃饱了饭,这一刻,却被抽干了力气。
她想,她才是活的失败的那个人,上一世,看不透太多,何等失败。
统领在掀开棺木后,便盯着花颜的脸,明明她没哭,没笑,甚至面无表情没吭声,只盯着空空的棺材里看了许久,一言不发地闭着靠着棺木坐在了地上,但他还是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毁天灭地的绝望。
是绝望!
这绝望席卷着她,包围着她,几乎让他看到了她身上骸骨成山,血流成河,寸草寸木,皆是焦土。
他看着这样的他,哪怕冷血冷清冷心冷肺,自小摒除七情,绝杀六欲,将他训练成了魔鬼,但依旧在这一刻,不由得动容。
什么才是对一个人最残忍?
也许就是将她最在意的东西,最在意的人,鲜血淋漓地撕开在她面前。
墓室寂寂,花颜静得仿佛已不存在。
统领不知是忽然不忍看她,还是因为什么不忍心,转身走了出去。
墓室那扇门开启又合上,花颜全无动静。
统领出了墓室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似乎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他狠狠地吐了一口气,觉得见鬼了!刚刚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死了。
黑衣人见他出来,单膝跪地请罪,“属下给她送了饭,统领恕罪。”
统领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是她要的?”
“是。”黑衣人将花颜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统领寒声道,“起来吧!恕你无罪。”
黑衣人站起身。
统领背手站了片刻,冷静地吩咐,“传信给闫军师,不必等三日了,依照早先的计划行事。”
“是。”黑衣人垂手。
统领回头看了一眼,又吩咐,“即刻弄一辆马车来,现在就起程。”
黑衣人一怔,抬头试探地问,“统领是说马车?目标太大,万一……”
统领森然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万一。”
“是。”黑衣人立即垂下头。
第六十七章(二更)
统领吩咐完,又回到了墓室内。
花颜依旧在原地坐着,整个墓室,都被她的绝望之气笼罩。
统领看着花颜,任由她这样下去,不用他杀,她就死了。他眼底晦暗翻涌片刻,走到她身边,一把拽起了她。
花颜猛地被拽起,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
统领又伸手扶住她,扯了她就向外走。
花颜脚步踉跄地跟着他出了墓室。
她在墓室里待的太久,乍一出来,有些不适应,蒙尘的夜明珠的光亮,怎极天色的光亮?她眼睛被刺的生疼,但依旧睁着。
统领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却一言未发。
花颜没躲没避,静静地站着。
这一日,天空依旧飘着雪花,雪的清新的空气,闻入花颜的眼耳口鼻,她似乎十分的麻木,麻木到身体的每一寸鲜血都已凝固。
不知站了多久,有一辆马车驶来,黑衣人拱手,“统领,可以起程了。”
统领点头,扯着花颜走了一步,见她僵木的样子,似上马车都没力气,他顿了顿,弯腰将她抱上了马车。
黑衣人见此,猛地睁大了眼睛,须臾,又立即垂下了头。
马车十分普通简陋,没有花颜常用的锦绣被褥,更没有暖手的暖炉,可以说,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唯独车厢的帘幕厚实,十分挡寒风。
上了马车,统领松开了花颜,花颜身子一软,靠着车壁坐下。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空寂。
统领看了她一眼,吩咐道,“起程。”
黑衣人应是,试探地问,“那这里?”
统领冷笑,森然地说,“给云迟留着吧!让他看看,他找了半天人,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却已人去楼空的滋味,比留人在这里杀了他的好。”
黑衣人应是,坐在了车前,马车很快就离开了这一处。
花颜不知道去哪里,没有出声,没有反抗,甚至看起来像是连自己如何也不在意了,静静地坐着,若不是还会喘气,几乎让人怀疑她还依旧是个活人。
从坟墓里住了一遭,爬出来的活人。
人虽然活着,但看起来似乎还不如早就死了。
因大雪天寒,路十分不好走,时而颠簸,花颜却坐着一动不动。
统领一直看着她,忽然对车外吩咐,“来人,找两床棉被来,再找两个手炉。”
“是。”外面有人应声。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后,有人送来了棉被和手炉,棉被是上好的锦绣缎面,铺在车上,冷硬的车板顿时不再冰凉寒冷。
统领将手炉塞进被子里一个,塞进花颜手里一个,对他冷声说,“是我劈晕你,还是你睡一觉?”
花颜仿佛没听见。
统领干脆果断地抬手劈在了她脖颈上,花颜身子软软地倒在了车厢内。
统领盯着她看了一眼,将她塞进了棉被里,将手炉依旧塞进了她手里。
两日后,云迟带着东宫的暗卫与安十七带着花家的暗卫来到后梁皇室陵寝的地界时,这时,雪早已停了,在几里地外,便看到了荒凉的雪地上深深的一道车辙印。
安十七早先还与云迟说等等他多调动些花家暗卫来此,筹备完全,如今到了这个地方,他却先等不了了,勒住马缰绳,对云迟道,“太子殿下,属下等不及了,我先前去探路?”
云迟沉声道,“所有人,都随本宫前去。”他也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安十七没意见。
于是,云迟带着人从四面包抄围住了后梁皇室陵寝。
可是那一片陵墓静静的,待人走近了,依旧十分之静,云迟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翻身下马,冲上前。
东宫的护卫以及安十七带着的花家暗卫紧随其后。
安十七也感觉出不对劲,对云迟道,“太子殿下,似乎无人的气息?”
云迟看了一眼车辙痕迹的地方,以及有人走动的脚步痕迹,他手中有后梁皇室陵寝的图纸,他已看过一遍,知道那一处就是墓室门开启的地方。
皇室陵寝封是,不是帝王驾崩,轻易不会开启,南楚皇室陵寝,就是如此,不过对比后梁皇室陵寝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南楚皇室陵寝有守灵人,后梁皇室早已灭亡四百年,陵寝是封死了的,没有守灵人。
不过说是封死,要开启,虽然会费一番力气,但也不是开不了。
显然,这一处后梁皇室陵寝,是被人开启过了的。
所以,云迟手按在机关上,安十七上前,“太子殿下,以防里面危险,让我先进去吧。”
云迟摇头,手毫不犹豫地按了机关,那一扇门缓缓开启。
云迟抬步走了进去,安十七和云影等人立即跟在了他身后保护。
墓室里空空荡荡,两副棺木,一副牌位,一堆骸骨,再无其它。
安十七睁大眼睛,快步走了一圈,脸色发白道,“太子殿下,少主不在此处,但公子卜算定然不会出错,一定是有人带着少主离开了。”
云迟点头,吩咐道,“云影,你带着人沿着车辙痕迹去查。”
云影应是,看了安十七一眼,安十七也想去查,但云迟吩咐了云影,他若是带着东宫的人走了,云迟身边可就没人保护了,少主何其爱重太子殿下,自然不能他出事儿太子殿下也跟着出事儿,虽这里没人,但依旧要小心谨慎,于是,他对云影点点头,云影放心地去了。
云迟沿着墓室走了一圈,没发现再有什么被改动的机关,如后梁皇室陵寝图纸里留的一样,他走到了两副棺木前,两副棺木都是空的,只不过一副棺木看起来是新打的,年份不长,一副棺木却是陈旧有了年代的,铁钉上的铁锈暴露了年份,显然,一直是搁在这墓室里的。
可想而知,这陈旧有年代的棺木是谁的。
他先是站在那处新的棺木前看了一会儿,又走到那副陈旧的棺木前盯了好一会儿,然后,对安十七说,“有火把吗?拿一根来。”
安十七点头,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有人拿来了一根火把,递给安十七,安十七递给了云迟。
云迟接过火把,拿着火把照进了棺材里,厚重的棺木里本来一片昏暗的黑,如今火把一下子将之照亮了,十分之亮堂。
安十七本来疑惑这就是一副空棺木,太子殿下有什么可看的?但当他探头随着云迟的视线看去时,看到里面棺木的一个角落里细细地写了一行字时,猛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那行字写的是,“云迟,别找我了,乖。”
只这么一句话,安十七几乎跳起脚来,看着云迟不敢置信地说,“太子殿下,这是少主留的话?她为什么不让您再找她?难道背后那人真的很厉害?他怕您吃亏?”
云迟不语,盯着那行字,眼眸漆黑。
安十七见他不答,又怀疑地说,“不该啊,少主不是怕事儿的人,集东宫和花家之力,虽找起来也不大容易,但也吃不了多少亏吧!除非劫走少主那人不是人,逆天了,连您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还有公子呢。这普天之下,您和公子联手,谁是您二人的对手?”
云迟依旧不语。
安十七又仔细地看那行字,分析道,“这行字是少主的笔迹,但好像不是用簪子写的,簪子的头太粗,也不像是金针写的,金针又太细,不见得看得清,但这字虽细,却看的清楚……”
“是用骨刺。”云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安十七听他这声音吓了一跳,以为云迟哭了,他抬眼看,云迟没哭,只脸色苍白,眼睛十分深不见底,但这声音却是能让他体味到,心里指不定如何血流成河。
他不由认真地猜测,少主为何不让太子殿下找她了?那花家人可以找吗?偏偏少主只给太子殿下留了这么一句话,没留别的话给他。
骨刺啊!原来少主用的是骨刺留的话。
安十七看向不远处那一堆骸骨,显然是陪葬的,他收回视线,又看向云迟,试探地问,“少主不让太子殿下您找她了,那您……”
云迟闭了闭眼,将火把扔进了这副棺木里,缓缓转身,浑身似被抽干了力气,嘶哑地说,“本宫最是听她的话,她不让我找,那边不找了吧。”
第六十八章(一更)
云迟将火把扔进了棺木里,年代久远的棺木遇火,“兹拉”一下子着了起来。
安十七在火光中看着云迟,他的容色在火光中半明半暗,十分平静,唯一双眼睛黑不见底,他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
火把很快就烧着了棺木,烧没了花颜留下的那句话,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安十七才开口,“殿下,先出去吧!这里怕是会塌。”
云迟点点头,转身出了墓室。
安十七扫了一眼已整个燃烧起来的棺木,也跟着云迟出了墓室。
墓室外,大雪已停,日头高挂,天朗气清。
云迟负手而立,看着这一片后梁皇室陵寝。
安十七立在云迟身侧,他素来觉得自己脑子还算好使,但如今也不太明白少主留的话是什么意思?也猜不透太子殿下的想法,觉得若是公子在就好了,一定能明白。
天不绝一把年纪了,赶不上云迟和安十七等人动作快,刚刚随后来到,看了一眼从墓室里冒出的浓烟,他吓了一跳,立即问,“没找到花颜?”
云迟自然不答他的话。
安十七摇摇头,将墓穴空空,花颜留了一句话的事儿与他说了,话落,他见天不绝蹙眉,拽着他走远了点儿,小声问,“你说少主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天不绝翘了翘胡子,看着远处的云迟道,“就是让太子殿下别找了的意思呗。”
安十七翻了个白眼,恼怒,“我还不知道这个?我是问,少主为什么这么留话?”
天不绝哼了一声,“谁知道呢!那小丫头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
安十七气的瞪眼,以为他年纪大,比他吃的盐多,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如今见他一副不着调的言语,不再理他了。
不多久,这一处后梁怀玉帝的陵寝果然塌了,轰隆隆的声音震得四面的山峦似都有回响。
云影带着人回来,躬身回禀,“殿下,车辙的痕迹追出五十里地外的阙坪山,再无痕迹。”
半壁山接连青台山,青台山接连阙坪山,都是山脉绵延,山势层叠起伏。
云迟闭了闭眼,开口道,“传本宫命令,召回所有人,不必查了。”
云影一怔,脱口问,“殿下,不找太子妃了?”
云迟声音听不出情绪,轻声说,“不找了。”
云影不解,看向安十七,安十七无奈地摇摇头,想着太子殿下果真当真听了少主的话不找人了,他得立即传信回临安,问问公子该怎么办?
四百年前,太祖云舒厚葬了怀玉帝,四百年后,云迟一根火把,里面的棺木枯骨都燃着,简简单单地便烧塌了怀玉帝陵寝。
轰塌声歇止后,云迟沉声吩咐,“起程,回京。”
云影应是,召回了东宫所有人,跟着云迟折返回东宫。
安十七想了想,也先跟着云迟回了东宫。
两百里的路程,不算短,云迟进了京城时,天已经黑了,城门落了锁。
守城人见了太子殿下回京,连忙打开了城门,云迟纵马穿街而过。
五皇子正带着人巡城,见到风驰电掣穿街而过的人马,愣了愣,问身边人,喜道,“是四哥吗?四哥这么快就回京了?我莫不是眼花了?”
身边人拱手,“回五皇子,属下看着也像是太子殿下,您不是眼花。”
五皇子闻言立即做了决定,“你好好带着人巡城,我去东宫看看。”
那人点头。
五皇子纵马向宫门追去。
云迟一路纵马未停歇,直接来到了东宫门口,扔了马缰绳,宫门打开,守门人见到云迟回来了,也十分惊讶,欢喜地说,“殿下,您回来啦?”
云迟点点头,抬步进了宫门。
东宫内,安书离正在等着云迟传回消息,他是祈盼云迟将花颜救回来的,但又因为云迟临走前的交代而心里挂着一份担心,这担心让他素来沉稳的性子也有些坐不住,但却又不能不守在东宫。
听到宫门口的动静,他立即吩咐,“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福管家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福管家匆匆出了房门,还未走到大门口,便看到了云迟回来,他睁大眼睛,立即上前,“殿下,是不是将太子妃找回来了?”否则不会这么快回来。
云迟脚步一顿,看了副管家一眼,平静地摇头,“没有。”
福管家打量云迟神色,虽太子殿下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但他的语气还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论了解云迟,谁也不及云迟的身边人,福管家是东宫的大管家,更是敏感。
他试探地问,“那太子妃……”
云迟摆摆手,不欲多说,向凤凰东苑走去。
福管家不敢问了,本打算跟上去,但想着还是跟安书离报个信,有些话太子殿下不跟他说,但兴许会跟书离公子说。于是,他先去找了安书离。
安书离听闻是云迟回来了,也愣了,“这么快?那太子妃呢?可找回来了?”
福管家摇头,“殿下说没有。”话落,对安书离道,“殿下似乎不太对劲,老奴问不出来,殿下如今去东苑了,书离公子,您是否去看看?”
安书离自然是要去看看的,这左右不过一两日的时间,云迟这么快就回来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点头,问,“太子殿下可受伤了?”
“没有。”福管家摇头,“东宫的暗卫也都跟着回来了,还是十七公子带着的花家人,老奴也都见着了。”
安书离更是纳闷,抬步向凤凰东苑走去,“我这便过去看看。”
福管家点头,连忙跟上了安书离,也向凤凰东宫走去。
云迟前脚迈进凤凰东苑,后脚安书离和福管家便来了。
方嬷嬷等在东苑门口,见到二人,给安书离见了礼后,为难地说,“太子殿下刚刚吩咐了,谁也不见。”
安书离看向紧闭的院门,透过院门的缝隙,依稀能看到正屋的房门也紧闭着,他蹙眉,“殿下可还说了什么?”
方嬷嬷摇头,“再不曾说什么。”
安书离又问,“他看起来可还好?”
方嬷嬷想了想,道,“殿下看起来很是平静,老奴也说不好殿下是好还是不好。”
安书离想了想,道,“我还留在东宫,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想见人了,知会我一声,我再过来。”
方嬷嬷屈膝应是。
安书离又站了片刻,转身走了。
福管家在安书离离开后,对方嬷嬷压低声音说,“你有没有觉出殿下不大对劲?”
“是有点儿不对劲,大约是没找回太子妃,心里难受吧。”方嬷嬷低声说。
福管家犹豫道,“你说,我要不要去找十七公子打探一番?”
方嬷嬷也犹豫,主子不说的事儿,奴才本不该打听,但是太子妃不在,殿下身边只他们几个贴心人,若是什么也不知道,万一殿下出个好歹,可怎么办?于是,她咬牙道,“你去问问也好,听听十七公子怎么说。”
福管家点头,立即去找安十七了。
安十七正在给花灼写信,他写的详细,怕疏漏一点。
福管家来时,见安十七正在忙,便也不打扰他,侯在一旁。
安十七足足写了厚厚的一封,写完后,喊来一人,交代了下去,“将这封信立即传回临安给公子,不得耽误。”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安十七这才转过来看福管家,福管家连忙说明来意,安十七叹了口气,想想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儿,更何况问的人又是福管家,忠心云迟,便将随云迟离京进了空墓穴,花颜留的话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福管家听完,垮下脸,“太子妃不让殿下找,殿下怕是难过极了。”
安十七拍拍副管家肩膀,没说什么,他也说不出来什么宽慰话。
福管家回到东苑,见了等候的方嬷嬷,压低声音将从安十七那里打探的消息说了,方嬷嬷倒是比福管家镇定,“太子妃一定有她的理由,殿下与太子妃情深到感同身受,想必殿下明白太子妃的意思,咱们别乱猜乱想了,还是好好侍候殿下吧。”
福管家颔首,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对。”
第六十九章(二更)
五皇子追着云迟随后进了东宫,听闻云迟谁也不见,他便去找了安书离。
安书离坐在东宫的会客厅,见五皇子一脸疑问,他也摇了摇头,无可奉告。
五皇子纳闷不已,“四哥连你也没见?回来就直接将自己关进东苑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难道是四嫂出了大事儿?遭遇了不测?”
他猜测着,说到最后,把自己也吓的脸白了。
安书离摇头,“若是太子妃遭遇了不测,太子殿下也回不来,大约是别的事情吧。”
五皇子想想也对,稍微宽下了心,又问安书离,“我听闻四哥将东宫的人都召集回来了?这是不找四嫂了?”
安书离揉揉眉心,“等太子殿下愿意见人时,再问吧。”
五皇子点头。
梅疏毓听闻云迟这么快回京,也很快就来了东宫,同样碰了壁,云迟依旧不见人,他抓着安书离问了又问,安书离什么也不知道,他便跑去问福管家。
福管家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梅疏毓在南疆时与安十七打的交道不少,便又跑去找安十七。
他去时,扑了个空,安十七不在东宫,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无奈,也只能跟着安书离等着云迟见人时。
这一等,便是一日,云迟始终没出凤凰东苑。
到傍晚天黑时,梅疏毓坐不住了,干脆跑去爬凤凰东苑的墙头,从南疆回来,他就不那么怕云迟了,所以,他翻上了东苑的墙头,利落地进了东苑。
他脚刚沾地,云影便现身拦住他,“毓二公子,太子殿下吩咐,谁也不见。”
梅疏毓嘎嘎嘴,讨好地看着云影,“太子表兄一日不吃不喝了吧?这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怎么成?云影啊,太子表兄是万金之躯,若是出事儿,可怎么办?你让我进去看一眼,只要他好好的,我就不打扰他,行不?”
云影看着梅疏毓,有些犹豫,他也担心云迟出事儿,但还是要遵守云迟命令,看着他讨好的脸,沉默片刻,依旧摇了摇头,“殿下命令不可违。”
梅疏毓泄气,换了一种方式,“那我问你,太子表兄回来后,你可进屋看过他?”
云影摇头。
梅疏毓跺脚,“我不进去看可以,你怎么能不进去看看呢?万一太子表兄想不开呢?你见过他什么时候什么都不管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过?没有吧?”
云影想想还真没有,哪怕当年武威候夫人去世,也没有过,他点头,“属下去看看。”
梅疏毓见他松动,松了一口气,“快去!若是太子表兄好好的,我也好歇着去,否则这么提着心等着他出来见人忒累得慌。”
云影转身去了。
梅疏毓搓着手等在外面,暗骂这天可真冷啊,明明都过了年打过春了,只是这春显然是个冷春,冷的冻死个人,这一场雪下的,不止把东宫冻住了,把京城也给冻住了。
云影进了房间,在外间画堂喊了一声,“殿下。”
云迟没应声。
云影心里一紧,推开了里屋的门,挑开了帘子,走了进去,只见云迟躺在床上,他快步走到床前,恭敬地喊了一声,“殿下?”
云迟依旧没出声。
云影心想殿下即便睡着,从来不会睡的这般沉喊都喊不醒,他见云迟脸色潮红,心里升起不妙的感觉,伸手试探地去碰触云迟的额头,这一碰,温度烫的几乎灼烧了他的手,他面色顿时一变。
他白着脸快步往外走,来到门口,喊了一声,“方嬷嬷。”
方嬷嬷从小厨房出来,见到云影,立即欢喜地问,“是殿下睡醒了吗?”
云影立即说,“殿下发热了,昏沉的很,喊都喊不醒。”
方嬷嬷面色一变,道了声“糟了”,跺脚道,“都是老奴的错,以为殿下累了需要歇着,从门缝偷偷看过殿下两回,见他睡的熟,便没打扰,殊不知殿下竟然是发热了。”话落,她急道,“快,快去请神医来。”
云影点头,立即去了。
方嬷嬷快步往里屋里走,梅疏毓本来就在院子内,听闻云迟发了高热,也有些急了,跟着方嬷嬷一起进了里屋。
里屋的大床上,云迟和衣躺着,脸色潮红,身上的温度如一座火山,烫的梅疏毓打了好几个激灵。
梅疏毓撤回手,转回身,对众人怒道,“东宫的人都是怎么侍候的?一个个的都不想要命了吗?就这么让太子表兄发烧没人理会?我若是不闹着翻墙来看太子表兄,他有个好歹你们担待的起吗?”
凤凰东苑侍候的人都惊动了,谁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不声不响地发了高热,这么多年,殿下鲜少生病,就算是有个头疼脑热,也很快就过去,从没这么热过,齐齐脸色发白,十分惶恐。
方嬷嬷暗悔不已,只心急地等着天不绝来,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天不绝听闻云迟发了高热,提着药箱来的很快,他迈进门槛,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云迟,来到床前,伸手给他把脉,手腕的温度烫的他哆嗦了一下,片刻后,他也怒道,“这热毒来势汹汹,显然是已少了几个时辰了,怎么不早喊我?”
方嬷嬷流着泪说,“是老奴的疏忽,老奴死罪……”
小忠子红着眼眶说,“神医,快,你有法子对不对?赶紧给殿下退热吧。”
天不绝咬牙道,“太子殿下这热毒太凶猛,必须要用一剂狠药,可是这剂狠药下去,他怕是会浑身无力几日。”
“那也比丢了命强。”梅疏毓这时倒是镇定,对天不绝说,“我就知道,有你在,一定有法子。”
天不绝抖着胡子,大笔一挥,利落了开了一副药方,递给方嬷嬷,“快,按照方子熬药,熬一大碗端来。”
方嬷嬷点头,立即去了。
梅疏毓对小忠子说,“你去把书离喊来,太子表兄这副样子,我见了都慌的很。让他来,有他陪着我一起看着太子表兄,我心里踏实。”
小忠子点点头,立即去了。
天不绝打开药箱,摆手,“闲杂人等都出去。”话落,又道,“汤药见效的慢,我给他行两针。”
梅疏毓摆摆手,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他守在天不绝旁边,帮他递针打下手。
安书离得知云迟发了高热,很快就来了,见到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云迟,心里也惊了惊,对梅疏毓问,“太子殿下怎么突然烧的这般严重?”
梅疏毓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若不是他闲不住,想见云迟,误打误撞缠了云影,哪里能发现他闷声不响地发起了高热,若是再晚些时候,这人烧死了怕都没动静。
天不绝给云迟行完针,摸了摸额头的汗,扶额,“我老头子也是命苦,救了那个又治这个,真是一刻也不得闲。我欠了谁的?造孽。”
梅疏毓试探地问,“神医,我太子表兄没事儿吧?”
天不绝没好气地道,“凶险是凶险,不过有我在,死不了。”
梅疏毓松了一口气,暗暗想着,等太子表兄醒来,一定让他罚东宫的人,侍候的也太不尽心了。
安书离看着天不绝问,“神医是跟着太子殿下出了皇宫的,可否告知,殿下这一趟都发生了什么?”
天不绝瞅了安书离一眼,他对安书离印象不错,便也不隐瞒,将云迟这一趟的事儿简略地说了。
梅疏毓听完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太子表兄扑了个空?表嫂留话让他不必找她了?为何不找了?”
天不绝摇头。
安书离若有所思,“你是说,那座后梁怀玉帝陵寝是空的?棺木也是空的?”
天不绝点头,“我没亲眼所见,我到的时候,那墓穴已塌了,我是听十七说的。”
安书离拧眉,看向云迟,道,“难怪。”
“难怪什么?”梅疏毓问。
安书离叹了口气,“难怪太子殿下发起了高热。”
梅疏毓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想的简单,郁郁道,“折腾了这么多日子,日夜找表嫂,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眉目了,又扑了个空,太子表兄身体自然受不住,人又不是铁打的,泄了劲儿,这一下子就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可不全是身体上的病,还有心病呢。”天不绝摇摇头,转身提着药箱出去了。
梅疏毓和安书离闻言一时都没了言语。
第七十章(一更)
方嬷嬷煎好了药,端了一大碗进屋。
梅疏毓见到满满的一大碗药,立即捏着鼻子躲开了床前。
安书离倒没躲,亲手将云迟扶起来,让他靠在枕头上,方便方嬷嬷喂药。
方嬷嬷待药温凉了,舀了一勺往云迟嘴里灌,可是云迟紧闭着嘴,药说什么也灌不进去,方嬷嬷试了几次,着急的不行,“这可怎么办?殿下不喝这药。”
安书离站在床前,也看的明白,云迟烧的没意识,但却牙关紧咬,他试探地与他说话,“殿下,你发了高热,这是神医开的药方,你这高热来势汹汹,若是不退热,恐怕有性命之忧。”
他话语,方嬷嬷试了试,还是不行。
安书离眸光动了动,转了话音,“若是太子妃知道,一定也会怪殿下不喝药。殿下身体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太子妃即便回来,也见不着殿下了。”
方嬷嬷又试了试,撬开了云迟的嘴,顿时惊喜,“殿下喝药了。”
安书离住了嘴,心里的叹息更深,曾几何时,太子云迟,惊才艳艳,得天独厚,似乎从出生起,他就适合做执掌江山的那颗帝星。奈何自从遇到了花颜,这颗帝星受七情六欲之苦,生生地将自己搅进了本不该他踏进的十丈红尘里。
他没爱过女子,没尝过情爱,却看着云迟这副模样,着实欷歔不已。
不过她也清楚,花颜那样的女子,搁在谁的身上,谁能躲得过?
梅疏毓坐在远处的桌子前,看着方嬷嬷一勺一勺给云迟喂药,明明不省人事,但安书离的话却被他听进去了,他惊奇地啧啧出声,“表嫂可真是太子表兄的劫数啊。”
安书离看了梅疏延一眼,这话没几个人敢说,梅疏毓却是那敢说的一个。
方嬷嬷顺利地给云迟喂下了一大碗药,心里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对梅疏延和安书离道谢,“是老奴糊涂疏忽了,险些酿成大祸,多亏了书离公子和毓二公子。”
梅疏毓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说,“也不怪嬷嬷,早先是我语气太冲了,嬷嬷是看着太子表兄长大了,自然尽心。”
方嬷嬷惭愧地说,“老奴老了,赶明儿精心选几个年轻激灵的侍候殿下,免得再出这等差错。”
梅疏毓眼珠子转了转说,“嬷嬷可别选年轻激灵美貌的宫女,否则表嫂醋坛子怕是会打翻,一气之下不回来了怎么办?要选就选小太监。”话落,他瞥了一眼小忠子,“这小子忒笨,不知道他怎么在太子表兄身边贴身侍候这么多年的。”
小忠子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梅疏毓,今日他也与方嬷嬷一样,没想到云迟会发热,以为殿下跟那日一样,心里难受,在床上躺着歇着,毕竟床上如今也许还有太子妃的气息,谁知道竟然发起了高热?不过他也没为自己辩驳,祈祷着殿下喝了药赶紧散了热。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方嬷嬷掌了灯,安书离和梅疏毓没走,等着云迟散了热醒来。
云迟服下药大约半个时辰后,天不绝进屋又给云迟试了试体温,捋着胡子道,“这一剂猛药下去,果然管用,这热已散了些,不过他这高热凶,估计前半夜散不完,后半夜才会散完。”
方嬷嬷双手合十做祈祷状,“皇后娘娘保佑,太子殿下只要平安无事就好。”
这时,外面福管家匆匆跑了来,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口,急声问,“殿下醒了没有?”
方嬷嬷迎了出去,见他脸色发白,摇头,“殿下还没醒,刚退了些热,神医说怕是后半夜这热才能散去,怎么了?你跑的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福管家点头,“是出大事儿了。”
方嬷嬷立即想到了宫里,试探地问,“难道是皇上?”
福管家摇头。
安书离从里面走出来,站在门口,对副管家问,“出了什么大事儿?”
福管家对安书离拱了拱手,“是赵宰辅府,赵宰辅死了。”
安书离先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面色微变地问,“赵宰辅?怎么死的?”
“就在刚刚,赵府的仆从过来请太子殿下过去,没说死因。”福管家看着安书离,焦急地道,“赵宰辅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如今殿下正发着高热,起都起不来,怎么去赵府看情况?”
安书离沉着眉目道,“太子殿下自然没法去,你随我去一趟赵府吧。”话落,对梅疏延道,“你在东宫坐镇,守好东宫,除了看顾好太子殿下,还有武威候。”
梅疏延面色凝重,答应的痛快,“好,你去吧。”
福管家没意见,虽然谁也不能代替太子殿下,但是太子殿下早先离京前将东宫和京城诸事都交给了书离公子,如今太子殿下起不来,他与书离公子代太子殿下去看看,也是代表了东宫。
安书离交代完梅疏毓,又对屋里的天不绝道,“神医,也请随我走一趟赵府吧。赵宰辅虽然年岁大了,但一直以来身子骨硬朗,如今突然死了,怕是有缘故。”
天不绝不太乐意,“我老头子不是跑腿打杂的,什么事情都找我,我得累死。”
安书离拱手,“还请神医劳烦走一趟,毕竟有些死因,仵作看不出来,太医也难以论断。这京城上下,除了神医,别人无此能力。”
天不绝胡子翘了翘,站起身,挥手,无奈地道,“你别给我老头子戴高帽子,好了,随你走一趟就是了。”
安书离又拱了拱手,于是,三人一起快步出了东宫。
梅疏毓看着三人离开,万般不解,赵宰辅好端端的,这死的也太突然了。他也想去赵府看看,奈何,他得守着东宫,总感觉这事情不同寻常。
很快,安书离带着福管家和天不绝便来到了赵府。
隔着赵府的厚厚的高门大院,便听到了里面哭声一片,在夜里,十分凄惨。
安书离叩了门,守门人红着眼睛一见安书离三人,愣了愣,安书离说明来意,特意提了云迟刚回京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命他与福管家、神医天不绝前来看看。
守门人闻言连忙差遣一人向里面禀告,一人请了安书离进府内。
走进府内,哭声更是练成一片,丫鬟仆从人人带泪。
走到半路,府中管家迎了出来,对安书离拱手,一边抹泪一边道,“小姐有请书离公子、福管家、神医前往正院,宰辅……宰辅本来准备安寝,忽然就没了气息……”
安书离脚步不停,问,“小姐有请?”
管家哭着道,“夫人哭晕了过去,小姐在主事儿。”
安书离点点头,“你说宰辅本来准备就寝,忽然就没了气息?多长时间了?”
管家哭道,“有半个时辰了,不止府中的大夫看诊了,还请了太医院的太医前来,都说宰辅没救了。”
安书离颔首,不再多问。
不多时,由管家带领着,三人来到了正院。
赵清溪眼睛红肿地从正屋出来,见到安书离,屈膝福了一礼,捏着帕子道,“书离公子,请进来吧!”
安书离点点头,进了屋。
屋中掌着灯,十分亮堂,外堂陈设了一张长条软塌,赵夫人哭晕死过去躺在那里,有两名婢女守着,进了里屋,便将赵宰辅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有两名太医,一名府内的大夫待在屋中。
安书离来到床前,看了赵宰辅一眼,从脸色上看,真看不出什么,仿佛人是睡着了。他伸手探了探鼻息,赵宰辅还真没有了鼻息。他侧开身,看向身后的天不绝,“请神医过来看看。”
赵清溪是认识天不绝的,曾经她因为赵宰辅安排的龌龊事儿让安书烨遭了秧,云迟带了天不绝来救了安书烨,否则安阳王妃无论如何也饶不了赵府。
天不绝点头,上前看了赵宰辅一眼,给他把脉,死人已无脉,果然是死了。他撤回手,对安书离道,“人是死了,至于死因,若是老夫断的没差的话,如当年的皇后娘娘,昔日的武威候夫人一样,死于南疆的死蛊。”
他此言一出,太医院的两名太医和赵府的一名大夫齐齐惊异,同声道,“我等查不出宰辅死因,神医如何断定?”
天不绝捋着胡子道,“正是因为查不出死因,老夫才断定是死蛊。”
第七十一章(二更)
赵清溪似乎从没听过南疆死蛊,闻言立即问,“敢问神医,何为死蛊?”
天不绝沉声道,“死蛊是南疆失传百年的一众蛊冲,死蛊养在活人体内,三日既亡,融于血液,查不出丝毫病症。养在花草树木上,能使之四季常青,但若是人碰了花草树木,伤了血,死蛊之气便借着血液进入到人的身体内,七七四十九日,必亡。同样是查不出丝毫病症。”
赵清溪脸色发白,“我爹……何时中了死蛊?既是失传了百年,怎么会……”
天不绝道,“死蛊虽也许真失传了,但死蛊喂养的花木,却在这京城就有一株。那株花木,也是在两个月前,太子妃初怀孕时,发现的,就是那株二十年前从南疆带回来的凤凰木。不过自从发现后,太子殿下虽未将之砍去,但已命人严加看守了起来。如今宰辅之死,难道是何时去碰了东宫的那株凤凰木?这倒是蹊跷了。”
赵清溪震惊地看着天不绝,一时声音都发颤,“东宫……那株凤凰木?我爹……近日不曾去东宫……”
安书离看着床上的赵宰辅道,“神医说了,碰了花木,伤了血,死蛊之气便借着血液进入到人的身体内,七七四十九日,必亡。宰辅虽近期没去东宫,但七十九日之前,可否去过东宫?”
赵清溪摇头,红着眼睛道,“我不太清楚,四十九日之前,那时太子殿下将议事殿搬去了东宫,我爹是时常出入东宫的,但他……既然太子殿下早就两个月前将凤凰木保护起来,他怎么会去碰凤凰木?”
安书离也奇怪,凤凰木是死蛊之血喂养之事他是知道的,那一日,是他跟着云迟到了东宫,云迟和花颜谈论凤凰木时,他也在,并未瞒他。这些日子,花颜怀孕,云迟将东宫看的牢固无异于铜墙铁壁,谁能碰凤凰木?除非东宫自己人。
他一时间也不好下定论,便对赵清溪道,“太子殿下这些日子为了找太子妃,刚刚回京便病倒了,如今正在发热,你先安置宰辅,待明日殿下醒来,请殿下定夺彻查。”
赵清溪只能点头,用帕子擦着眼泪道,“多谢书离公子了。”
安书离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府中之人,都看好了,不可少一人,以便殿下明日查,尤其是宰辅的近身侍候之人。”
赵清溪颔首,“是。”
安书离又看了赵宰辅一眼,没想到堂堂宰辅,竟然临终是这样的死因,且这么突然。他转过身,对福管家和天不绝道,“走吧。”
二人点头,三人出了正院。
赵府的管家送二人出府,一路直抹眼泪,“府中没有男丁,夫人和小姐以后可怎么办……”
安书离劝了一句,“赵府的旁支族亲照应一二吧。”
赵府管家更伤心了,“旁支族亲都是指望不上的,孤女寡母怎么能日子好混?”话落,他试探地看着安书离道,“老奴虽身体低微,但自小看着小姐长大,斗胆求书离公子一句,以后请多多照应赵府些吧。”
安书离脚步一顿,淡淡冷声道,“有太子殿下在,无论宰辅是被人所害,还是如何,总会彻查清楚的。赵小姐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儿家,管家多虑了。”
赵府管家顿时息了声,不敢再多言了。
安书离出了赵府,与福管家、天不绝一起回了东宫。
梅疏毓正在等着,见他们回来,立即问安书离,“怎么样?赵宰辅真死了?”
安书离点头,“真死了。”
梅疏毓惊奇地问,“可查出是什么死因吗?这么突然,不会是横死吧?”
安书离瞅了天不绝一眼,坐下身道,“神医说是死于死蛊之毒,与当年皇后娘娘,昔年武威候夫人的死因一样。”
梅疏毓骇然。
天不绝捋着胡子道,这普天之下,查不出死因,就是死于死蛊了。若不是出在东宫这株凤凰木身上,难么难道别处还有这样的花木?难说的很。”
梅疏毓问安书离,“那怎么办?赵府怎么说?”话落,他一拍脑门,“赵府没个男丁,谁主事儿啊?”
安书离道,“赵夫人哭得晕死过去了,如今是赵府小姐主事儿。”
梅疏毓欷歔,“赵宰辅就这么没了,剩下个孤女寡母,川河谷治水,几乎掏空了赵府的存项,以后赵府的日子怕是不好混。”
安书离瞅着梅疏毓,见他似替赵府发愁,他挑眉道,“心疼赵府小姐?”
梅疏毓咳嗽一声。
安书离对他道,“既然有心,就别什么也不做,你什么也不做,她也不知道你心里想对她好。”
梅疏毓又咳嗽起来,眼神不自然地看着安书离,“赵府看不上我啊。”
“以前是看不上,如今未必看不上。”安书离道,“自从你自西南境地回京,梅府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你想娶赵府小姐,也不是多难。不过,如今赵宰辅没了,赵府小姐要守孝,怕是你要等着她过了热孝期,才能提了。”
梅疏毓摸摸脑袋,“以前,赵宰辅目标瞄准的是太子表兄,太子表兄订婚后,他瞄准的是子斩表兄和你,我有自知之明比你们差太多,虽仰慕她,但也自知配不上她,如今……你觉得我有戏?”
安书离笑了笑,“赵宰辅不是赵府小姐,赵府小姐与赵宰辅有些想法还是不同的,你若上心,可以试试。”
梅疏毓琢磨了琢磨,点头,“行,赵宰辅如今出事儿,她哪里还有心思?等以后若有机会,我就试试。”
安书离不再多言,他是不会娶赵府小姐的,否则当初也不会让花颜给他改了姻缘了。不过到底是因他求花颜改了姻缘,无论赵宰辅如何,赵清溪是个无辜的,今日赵府管家的一席话,他倒是听进了几分,他虽不能照顾她,但有人有心想要照顾,他便顺手推舟,若是成全了梅疏毓,也是美事一桩。
赵宰辅突然夜晚死在家中,不止惊动了东宫,也惊动了京城各大府邸。
安阳王惊的好半天没回过神来,问安阳王妃,“本王没听错吧?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安阳王妃虽然对赵宰辅算计她儿子的阴私手段瞧不上,与赵府再没了往来,但也十分震惊,“的确太突然了,今日天色太晚,不好去赵府,你总归与赵宰辅同僚一场,明日你再过府去看看吧。”
安阳王点头,他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听闻太子殿下回京后身体不适,是离儿带着东宫的管家和神医天不绝代替太子殿下去的赵府。”话落,询问安阳王妃意见,“要不然派人去东宫问问离儿怎么回事儿?先打听一番?”
安阳王妃摇头,“打听什么?儿子事情多,哪像你进来每日闲得慌,别打扰他了。”
安阳王住了嘴,默默叹气,他在王妃心里的地位,永远不及二儿子,太子殿下自从秋试后,愈发地看重新贵学子,多启用新一辈的朝臣,如今老一辈的,愈发不得重用,如今他在他儿子后面还要排长长一队,他儿子忙的不行,他却的确是闲,就连宫里,皇上昏迷不醒,他们这些朝臣们也见不到皇上,只每日处理些相对不重要的朝务。
敬国公是个硬汉糙汉子,不同于安阳王,乍闻赵宰辅出事儿,则是一个高跳了起来,大手一挥,“不能吧?那老小子奸滑的很,怎么能突然悄无声息干脆就死了呢?是不是消息有误?我现在就去赵府看看。”
敬国公夫人一把拽住他,“据说赵府哭成一片,都去东宫请了太子殿下了,一定不是假的。天色这般晚了,你若是想去,还是明日再去吧。万一这里有什么阴谋,你这时候急巴巴赶过去,不太好。”
敬国公瞪眼,“老子行的正,坐的端,有什么好怕的?”
赵夫人也对他瞪眼,“赵宰辅真死了,是大事儿,不是你正不正,端不端的事儿。有太子殿下在,你急什么?你别忘了,咱们可算是太子妃半个娘家,如今太子妃失踪,至今没找到下落。”
提到花颜,敬国公顿时歇了心思,“行吧,听你的。”
其他各府都观望安阳王府和敬国公府的动向,见两府没人去,也就没过去。
于是,这一夜,京城在赵府的一片哭声中,挨到了天亮。
第七十二章(一更)
云迟果然在后半夜时彻底退了烧。
天不绝又给云迟换了一个药方子,吩咐方嬷嬷煎药给他灌下,他一把年纪,跟着折腾了这么久,也受不住了,在嘱咐完如何照看云迟后,提着药箱子回了安置的院子里睡下了。
方嬷嬷依旧用提花颜的方式,让云迟在后半夜喝了药。
安书离和梅疏毓便坐在外间画堂里等着云迟醒来,这一等,便是一夜。
云迟后半夜没醒来,在第二日天明时方才醒来,睁开了眼睛。
小忠子见云迟醒来,顿时欢喜,眼睛通红地说,“殿下,您总算是醒了,吓死奴才了。”话落,他又改口,“不,不止吓死奴才了,您险些吓死了一堆人。”
云迟隐隐知道他是发了高热,迷迷糊糊地听到这院中来回走动的人声和动静,他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没有力气,虚弱得很,哑声道,“扶我起来。”
小忠子连忙伸手扶云迟起来,口中道,“昨日您回府后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人,也不准让人打扰,却不成想,发了高热,这一场热毒来势汹汹,吓人得紧,非一剂猛药不可救,神医便给您下了一剂猛药,不过这猛药也有后果,神医说了,就是您醒来后会浑身没力气,需要躺个几日。”
云迟“嗯”了一声。
小忠子偷眼看云迟,见他浑身虚汗,脸色苍白,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红着眼睛道,“殿下,您以后可不能这么吓人了,若非昨日毓二公子非要闹着见您,硬闯进来,还没发现您发了高热。方嬷嬷自责不已,若不是要照顾您,奴才看她怕是会拿一根白绫吊死自己。奴才也自责得很,毓二公子都怒了,说东宫的人懒散侍候不周,险些拿剑劈了奴才们。”
云迟又“嗯”了一声,语气平平,似乎不是十分在意自己昨日的凶险。
小忠子又吸着鼻子絮絮叨叨地说,“书离公子和毓二公子在外间画堂呢,守了您一夜。您是现在见他们?还是奴才命人抬来热水沐浴,您收拾一番,再见他们?您从回来就未曾进食,书离公子和毓二公子昨日晚膳也没吃多少。”
云迟不答,问,“京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小忠子立即说,“是出了一桩大事儿,赵宰辅昨晚死了。”
云迟神色一顿,偏头盯着小忠子,“赵宰辅?怎么死的?”
小忠子道,“昨日赵府派人来请您过去,但您发着高热,昏迷不醒,书离公子带了福伯和神医代替您去的赵府。回来说赵宰辅的死因是跟皇后娘娘和武威候夫人的死法一样。神医说普天之下,查不出死因的死法,十有八九,就是死于死蛊。”
云迟脸色一沉,“现在将他们请进来。”
小忠子应了一声是,立即去请安书离和梅疏毓了。
安书离和梅疏毓守了一夜,只靠着椅子歇了一觉,都有些疲惫,听闻云迟醒来要见他们,立即进了屋。
云迟见二人皆是一脸疲惫,摆摆手,让二人坐下,问,“赵宰辅是怎么回事儿?”
安书离叹了口气,“殿下离京这两日,京中太平,昨日殿下回来,发了高热,到晚间时,赵府有人来请殿下,说赵宰辅本要歇下时,忽然就气绝了,殿下没法去,我便代替殿下带着天不绝去了赵府一趟,赵宰辅确实死了,神医说死于死蛊。我让赵府小姐暂时守好赵府,等殿下醒来彻查定夺。”
云迟抿唇,“你怎么看?死因是凤凰木?”
“不好说。”安书离摇头,“殿下两个月前在得知凤凰木是死蛊喂养时,已让人将凤凰木看顾起来了,若是赵宰辅因为凤凰木的话,如今不过七七四十九日,不足两月。其一除非东宫有内奸,其二,或许另外还有一株花木。”
云迟静静听着,待安书离顿住话后,他道,“还有其三,若是一早就备下凤凰木的木枝,用木枝划伤人的话,会如何?可会如期死人?”
安书离一愣,“这就要问神医了。”
云迟吩咐小忠子,“去请天不绝来。”
小忠子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天不绝不多时便来了,听闻云迟的话,思索道,“殿下说的这个,老夫倒不曾想过,倒也不无可能。”话落,又道,“死蛊喂养花木,其实是极难的一件事情,这普天之下,除了东宫这株凤凰木四季常开外,还有哪里可有听闻花木四季常开?”
云迟拧眉,“临安?”
天不绝道,“对,临安有许多花木,都四季常开,不过临安温暖怡人,气候好,是有大关系。另外,花家多数花木都是靠我那宝贝徒弟用药养着,这事儿回头得让花灼查查。”
云迟看向安书离,“京城是不是除了东宫这株凤凰木四季常开,再没别的了?”
安书离想了想,“似乎不曾有。”
云迟揉揉眉心,“用过饭后,本宫去一趟赵府。”
安书离点点头。
梅疏毓看着云迟,他想问问花颜,但见云迟神色,又按压下,与安书离一起出了内室。
小忠子命人抬来水,云迟沐浴换衣后,来到了外间画堂。
一场高热来得太凶猛,似乎掏干了云迟所有力气,他走路脚步发软,偏偏不让小忠子扶,不过从内室走到画堂,又出了一身薄汗。
用过饭后,梅疏毓终于忍不住,问云迟,“太子表兄,真不找表嫂了?”
云迟摇摇头。
梅疏毓还想再问不找怎么办,云迟站起身,“书离,你留在东宫,帮本宫将东宫上下彻查一遍。”,话落,对梅疏毓道,“你跟本宫去赵府,彻查赵府。”
安书离点头,梅疏毓吐下还要问的话,也点头。
小忠子拿来厚厚的披风给云迟披上,又命人抬来了一顶软轿,云迟出门便上了轿子,由人抬着出了东宫。
梅疏毓骑马跟着,去了赵府。
赵府早已经搭建了灵堂,赵清溪吩咐人将赵宰辅抬进棺木里,醒来的赵夫人哭着死活不让,她不相信赵宰辅突然就死了,她只觉得他是睡着了。
所以,灵堂虽然建了,棺木也放在了灵堂里,但赵宰辅的尸首还安置在正院。
云迟轿子来到,赵府门口已停了不少马车。
听闻太子殿下来了,赵府管家陪着赵清溪迎了出来。
云迟鲜少坐轿子,当赵清溪看到东宫的轿子时,想起了昨日安书离的话,太子殿下昨日染了风寒发了高热才不能来,她屈膝见礼,“太子殿下。”,又给下马的梅疏毓见礼,“毓二公子。”
云迟挑开轿帘子,瞅了赵清溪一眼,道,“本宫过来看看赵宰辅。”
赵清溪看着云迟苍白的脸,点点头,“殿下请。”
云迟落下了轿帘。
赵清溪落后云迟轿子一步,往里走。
梅疏毓见赵清溪好好的女儿家,经此变故,如风中飘零的落叶,让人看着好不揪心,但她虽憔悴,但眉眼坚强,想想赵府无男丁,赵夫人怕是已不能理事儿,难为她一个女儿家支撑偌大的的赵府了。他轻声道,“赵小姐节哀。”
赵清溪偏头瞅了梅疏毓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梅疏毓即便还想再宽慰什么,但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便作罢。
云迟的轿子来到前院,赵清溪开口,“殿下,我娘不相信父亲死了,说什么也不准装棺,如今父亲还在正院,没在灵堂。”
云迟“嗯”了一声,“那就去正院吧。”
赵清溪领着云迟向正院而去。
敬国公、安阳王、等朝中一众大臣们今日一早就来了大半,都围在灵堂前,没见到死去的赵宰辅,听闻云迟来了,齐齐转过身,便见一顶轿子由赵清溪领着向正院去了。
众人想着太子殿下既然来了,便再等等吧!赵夫人总不能守着赵宰辅的尸首一直不装棺。
想想赵宰辅,无缘无故地死了,着实让人惊悚欷歔。
老一辈的朝臣们是经历过当年皇后娘娘和武威候夫人的死的,如今赵宰辅同样是不知死因,让众人不由得又回忆起了十五年前的皇后娘娘和五年前的武威候夫人。
对了,武威候还在东宫做客呢,自从被太子殿下请进去,再没出来。
第七十三章(二更)
来到赵府正院门口,云迟下了轿子,由赵清溪请着,慢慢进了屋。
屋中,赵夫人哭天抢地,十分凄惨。
听闻云迟来了,赵夫人半丝宰辅夫人的闺范都没了,哭着红肿的眼睛对云迟问,“太子殿下,我家老爷只是睡着了是不是?您说是不是?他怎么突然就丢下我们娘俩?他才不舍得的,您说是不是……”
云迟站在屋中,看着躺在床上如睡着了一半的赵宰辅,目光平和地颔首,“夫人说得对,宰辅只是睡着了。”
赵夫人听了云迟的话,不哭了,大喜,“臣妾就知道老爷是睡着了……是睡着了……”她又跑到床前,抱住赵宰辅的身子摇晃,“老爷,你快醒醒,太子殿下来了,你快起来啊……臣妾就知道溪儿那死丫头是骗我的,你怎么可能死?”
赵清溪掏出帕子,似不忍看她娘,捂住了眼睛。
云迟又看了两眼赵宰辅,转身出了正屋。
赵清溪跟出来,对云迟道,“昨夜,神医说我父亲死于南疆死蛊,府中所有人,一个都不少,还请殿下彻查。”
云迟颔首,“本宫已知道了,天不绝说赵宰辅是死于死蛊,十有八九不会出错。关于赵府之人,本宫交给梅疏毓,你配合他来彻查赵府。”
赵清溪闻言看了梅疏毓一眼,点头,“有劳毓二公子了,我一定会配合。”
梅疏毓对赵清溪拱了拱手。
云迟又道,“如今天气虽冷,但尸首也不能放太长时间,让赵夫人接受宰辅之死,怕是会逼疯她,赵小姐聪明,想个法子吧!若是你没了父亲,母亲再出事儿,就成孤女了。”
赵清溪红着眼睛点头,“多谢太子殿下。”
云迟又道,“待赵宰辅出灵之日,本宫再来送宰辅一程。”
赵清溪点头,看着云迟苍白的脸,只道,“殿下也保重身体。”
云迟颔首,抬步上了轿子,对梅疏毓道,“你留下吧。”
梅疏毓应了一声。
云迟的轿子离开了正院,来到前院灵堂,一众官员们见了,齐齐上前来见礼。
云迟挑开轿帘,扫了众人一眼,温声道,“宰辅事出突然,与当年我母后和姨母死因,颇为相同。本宫不知未来这京中还有多少凶险,诸位爱卿务必小心谨慎些。”
他此言一出,众人心里齐齐冒出了一股凉气。
云迟也不隐瞒,道,“两个月前,本宫因太子妃受伤之故,查出东宫那株凤凰木乃是南疆死蛊养成,人一旦被凤凰木的木质割破身体流血,便会染上死蛊之气,七七四十九日必亡。本宫命人看顾了那株凤凰木,之后一直在彻查此事,不想,赵宰辅昨日便去了。”
众人齐齐悚然。
云迟寡淡地道,“赵宰辅之死到底是否与东宫那株凤凰木有关,本宫会自会彻查,今日告知众位爱卿,也是想众位爱卿近来不可大意,谨慎些。”
众人齐齐骇然地点头,从没想过东宫那株闻名天下的凤凰木,竟然能毒杀人。
云迟落下帘幕,吩咐人起轿。
敬国公见云迟要走,连忙追了上去,他虽也关心赵宰辅之死,但是更关心花颜。他跟着云迟的轿子走了几步,待无人时,他开口,“殿下且留步。”
云迟吩咐人停轿,挑开帘子,看着敬国公,不待他开口,便问,“国公想问本宫的太子妃?”
敬国公拱手,点头,“敢问殿下,太子妃可有下落了?”
云迟摇头,倚着轿子轻声道,“本宫去了一趟后梁皇室陵寝,看到她给本宫留的话,让本宫不必找了。”
敬国公一怔,见云迟的脸色遮在轿子的阴影处,早先他没发现,如今看着苍白的很,在这青天白日里,白的不正常,他立即问,“听闻殿下染了风寒?请殿下多保重,太子妃不让您找,兴许,目前很好。”
敬国公是知道花颜的本事的,听闻她不让云迟找了,觉得花颜定安然无事,自是有打算。
云迟笑了笑,眸光有些轻飘的虚无缥缈,“也许吧!”话落,落下了帘幕。
敬国公虽是个粗人,但也觉得云迟不对劲,不过见他落了帘幕不欲多说,拱了拱手,问,“时值多事之春,殿下一定多加保重。”
云迟“嗯”了一声,吩咐人起轿,离开了赵府。
敬国公看着云迟轿子走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云迟回到东宫,安书离正在挨个询问东宫侍候的人,云迟瞧了一眼,径自去了书房。
小忠子屁股后面跟着云迟进了书房,苦着脸小声建议,“殿下,您身体不好,需卧床休息。”
云迟摇摇头,“去把安十七喊来。”
小忠子见劝不动云迟,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昨日,安十七跟随云迟回来后,想想不对劲,便去了山珍馆找安十三商议。
安十三负责京城的山珍馆经营以及京城一带花家暗线传递消息,自从花颜在宫宴被人劫持后,安十七带着人在京城内外寻找,他便坐镇山珍馆查收暗线回报的消息。
今日,安十七找来时,他的桌案上正放了无数摊开的消息,但无论多少消息,都不是他想要的消息。他见安十七回来,立即站起身问,“可找到少主了?”
安十七摇摇头,“扑了个空。”
安十三面色一变,“既然如此,你怎么没继续追查反而回来了?”
安十七将随云迟前去看到了花颜给云迟留话的经过说了一遍,话落道,“少主不让太子殿下找了,我一时也没有了注意,想着派人先询问公子,听公子吩咐再做定夺。”
安十三听罢,愣了愣说,“这么说,太子殿下将人都撤回来了?”
安十七点头。
安十三揣测道,“墓室是空的?两副空棺木,一副新的,一副旧的,都是空的,这……会不会怀玉帝四百年前没死?”
安十七抿唇道,“我也正是这么想,但若是他没死,难道也如少主一般?活在当世?”话落,他愁云满面地道,“若是这样,少主可怎么办啊。”
他们都知道,怀玉帝是花颜的心结,从出生起,心结背负了十几年,直到她在大婚前,亲手打碎了长明灯,才放下了心结。这刚放下心结才多久?若是知道怀玉帝当年没死,那她的死和魂咒就是一场笑话,她该如何面对自己那些付出?
安十三也难以想象是否怀玉帝与花颜一样,如今换了一世,依旧在这世上,他沉默片刻,道,“这山珍馆,还是当年怀玉帝幼年时所设,时常来此会见有识之士,临终前,将山珍馆托付了当年的花家家主,永代相传。我花家将山珍馆守了四百年,他若真如少主一般活在当世,为何直到今日,也不来取回山珍馆?”
“不取回山珍馆也就罢了,他也没早些找上少主啊。”安十七愁眉道,“据说,怀玉帝的生母是云族人,是太祖爷的堂姑姑。你说会不会当年,与他生母或着云族有关?最终还是救了他?”
安十三道,“不好说,咱们如今不能仅凭一座空陵墓,一副空棺材就断定怀玉帝当年没死,有什么因由如今转了一世还活着。诚如你所说,既活着,为何不早找少主?”
安十七拍怕脑门子,摇头,“我想不明白,所以才来找十三哥,我们一起合计合计,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一头雾水,想的头疼,也不得其果。”
安十三叹道,“我也想不明白。”话落,问,“太子殿下怎么说?可对你有什么安排?”
安十七摇头,“太子殿下召回了所有东宫暗卫,没对我安排什么。回到东宫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里。我见太子殿下十分不对劲,所以,才敢斗胆猜测,怀玉帝是否活着。”
安十三想了想道,“这样吧!等公子书信,再做定夺。”
安十七见安十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颔首,“只能等着了。”
当日夜,安十七在山珍馆待到半夜,听闻赵宰辅死了,也惊了一跳,回到东宫,才知道云迟发了高热。
今日,小忠子来喊,知道云迟找他,安十七麻溜地便去了云迟的书房。
云迟见到安十七,递给他一封信,“你亲自回花家一趟,将本宫这封亲笔书写,交给花灼。”
安十七愣愣地接过书信,问道,“殿下,很重要的事儿?一定要我亲自送回?”
“嗯。”云迟点头,“如今走花家的暗线,本宫也不放心。”
安十七心神一凛,顿时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应是,“我一定随身将这封信送回临安,送到公子手中,殿下放心。”
第七十四章(一更)
安十七揣好云迟的书信,连安十三也没敢告诉,当即带着人离开了京城。
路上,他想着,是什么原因让殿下觉得连花家暗线也不敢相信了呢?从少主失踪,太子殿下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猜测到了什么?难道少主失踪也有花家暗线的手笔?
他实在是不敢想象!
但他知道,太子殿下是信任他的,信任公子的,所以,他必须赶紧赶回临安。
云迟在安十七离开后,坐在桌前,看向窗外。
无雪无风的天气,日色十分晴好,书房依旧烧着地龙,可惜他还是觉得冷。
小忠子劝不了云迟,便去请了天不绝来。
天不绝二话不说,来了书房,对云迟拱手,“老夫请太子殿下回房歇着,老夫再好的医术,也救不了不拿自己当回事儿的人。太子殿下若是再这样不在乎自己身体,老夫也懒得在这东宫待着了。”
云迟从窗外收回视线,对天不绝淡淡地笑了笑,“神医坐,陪本宫说说话,本宫便回去歇着。”
天不绝说了一番硬话见云迟不恼不怒,也不好再说,闻言坐下了身。
小忠子连忙给二人倒了一盏茶,侍候在侧。
天不绝端起茶喝了一口,对云迟道,“殿下是有什么话要问我老头子吗?只管说,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迟道,“武威候住在东宫也有些时日了,你可去见过他?”
天不绝胡子翘了翘,不屑地道,“老夫去见他做什么?”
云迟温声道,“本宫以为,神医会去问问关于我姨母的事儿,别人问,侯爷是个闷嘴葫芦,怕是不说,哪怕本宫,也撬不开他的嘴。但神医去问,也许会不同。毕竟当年姨母一颗放心系在你的身上。”
天不绝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放下茶盏,“老夫一生钻研医术,对于儿女情长之事,短一根筋。否则当年也不会什么也不做了。如今去问他,有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有缘无分而已。”
云迟看着他,“若是本宫想神医去问上一问呢?”
天不绝烦闷地说,“老夫就知道,进了这东宫,就是跳进了坑里,老夫这些日子可没闲着,太子殿下这么使唤老夫,老夫本来能多活十年,却被你累的少活了,这笔账怎么算?”
云迟道,“本宫给神医养老。”
天不绝哼了一声,“当年,小丫头劫了我救花灼,也说给老夫养老,如今人都不知道哪里去了。你们年纪轻轻的,不向生,整日里想着共死,老夫信你有鬼了。”
云迟淡笑,语气轻浅,“是吗?本宫说话算数,就算本宫不在了,也安排好给神医养老的人。”
天不绝“嘁”了一声,摆手,“罢了,老夫可用不起太子殿下给老夫养老,老夫虽有一身医术,但在太子殿下面前也不敢托大。老夫虽不乐意见那武威候,但既然太子殿下让我去见,稍后我便去见见那老东西吧。”
云迟拿起茶壶,将他喝了一半的茶水亲自满上,“有劳神医了。”
天不绝叹了口气,“还有吗?索性一次说了,老夫若是知道当年自此被小丫头缠住再脱不开身,说什么也直接抹脖子落个干净,如今倒好,日日操神辛劳。”
云迟笑了笑,“倒是还有一桩,本宫想知道,神医给苏子斩解寒症时,可有发现他身体还有何异于常人之处?”
天不绝一怔,“这话怎么说?”
云迟看着他道,“神医想想,就是本宫说的意思。”
天不绝皱眉,“你先与老夫说说,什么叫做异于常人之处?就跟颜丫头一般吗?”
“可以这么说。”云迟道。
天不绝摇头,“没有,他身体有自小从母体带的寒症,每日里折磨的不成样子。要说异于常人,那就是比寻常人心性坚韧,那份苦,不是谁都能受的。颜丫头有天生的癔症,不过她的癔症因是心病,是云族的魂咒,老夫对云族灵术一窍不通,把脉也把不出来,若你的意思是苏子斩也有的话,那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云迟闻言沉默。
天不绝纳闷地说,“你是觉得苏子斩也跟颜丫头一样?不能吧?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我看那小子自从解了寒症后,性子愈发变幻了,性情上放得开了,倒没发现他不对劲儿。”
云迟道,“本宫也没发现,只是这两日忽然有了这个想法。云族的灵宠初见他便十分喜爱他,每日都黏着他,会不会有前因?再加上,他忽然就失踪了,不得不让本宫多想。”
天不绝闻言面色凝重了,“照你这么说,老夫也不敢断定了。”话落,他拍了拍脑袋,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云迟见他拍自己脑袋用很大的力,打住话,“神医去吧!本宫这便回去歇着。”
天不绝闻言站起身,对他道,“我回去琢磨琢磨,再去找武威候,据说这老东西精明得很,老夫尽量让他多说些。”
云迟颔首,“有劳了。”
天不绝转身出了书房。
小忠子在一旁听了一耳朵,关于苏子斩的猜测让他吓的直哆嗦,见云迟又看向窗外,小声说,“殿下,子斩公子……不……不会一直以来都是装的吧?”
云迟站起身,轻声说,“他若是装的,本宫认了。”说完,出了书房。
小忠子咯噔一声,不敢再多话,跟上了云迟。
天不绝出了云迟的书房后,一路琢磨着云迟对他说的话,又想着曾经给苏子斩治病把脉的经过,直到回到院子里,也不能确定云迟的猜测是否果真,苏子斩有与花颜相同的异于常人之处。
他想不明白,索性放下,琢磨着去见武威候,如何与他说话。心里想着难为他一生痴迷医术,到老了,反而掺和进了俗世俗务里了。
京城因为赵宰辅的死,一时间人心惶惶。
朝臣们在赵府听了云迟一席话,惊悚骇然之下,个个也都十分惜命地回府请大夫的请大夫,彻查的彻查,十分热闹。
云迟觉得京城太平静了,是该这样热闹,太过平静,才不是好事儿。
他从书房出来后,吩咐云影,“你带着东宫的暗卫,将京中各大府邸也趁机查一遍,本宫觉得,赵宰辅就是个开头而已,这事儿没完。”
云影应是,立即带着人去了。
云迟在书房门口立了片刻,便回了凤凰东苑。
小忠子想着天不绝果然好用,能让殿下听话地去歇着。
赵府内,赵清溪最终还是命人敲晕了赵夫人,请太医给她开了一副安神昏睡的药,让赵夫人睡去,又吩咐人将赵宰辅抬进了棺材里,安置去了灵堂。
梅疏毓瞧着她干脆的做派,在一旁说,“你打算给赵宰辅停灵几日?打算让赵夫人睡多久?总不能让她睡到不送赵宰辅发丧吧!”
赵清溪道,“停灵七日,打算让我娘睡七日。”
梅疏毓看着她,“七日后,赵夫人醒来,恰逢赵宰辅发丧,她怕是依旧受不住。”
赵清溪抿唇道,“若是七日后她还受不住,依旧让她睡,既然她心里觉得我爹没死,那就不必给他送行了。等发丧完我爹,我请神医开一副失忆的药给她,诚如太子殿下所言,我总不能没了爹又没了娘。”
梅疏毓点头,“倒是个法子,只是你以后……”
赵清溪摇头,“还有什么以后?待我爹过了百日,我打算带着我娘回祖籍,离开京城。”
梅疏毓一怔,“你打算离开京城?”因消息太过震惊,他脱口道,“那我怎么办?”
赵清溪抬眼看他,似也愣了愣,不解,“与二公子有何干系?”
梅疏毓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脸色攸地尴尬,不敢看赵清溪,撇开脸,咳嗽了两声,权衡之下,觉得如今时机不算好,但也是个机会,是死是活,就在今日了。
于是,他咬牙说,“你怕是不知道,当初听闻赵宰辅为你选婿时,我曾找过我祖父,让他来赵府提亲,我祖父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觉得我上不了台面,丢他的脸,怕赵宰辅将他撵出府,死活不来。”
赵清溪呆了呆,从没想过,在这个时候,知道了梅疏毓对她的心思。她低下头,沉默下来。
第七十五章(二更)
梅疏毓转过头,见赵清溪清瘦得很,似乎风一刮就倒,低着头的模样,看起来柔弱又无依。他抬手狠狠地拍了自己脑袋一下,暗骂自己不该这时候说这个。
颇有乘人之危之嫌。
于是,他立即道,“我就是心慕你而已,你别有负担,你若是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觉得你会喜欢上我。曾经太子表嫂说待我回京,帮我与你牵牵红线,试试姻缘,可是我回京后,她孕吐的没精神管我,如今表嫂下落不明,赵宰辅又出了事儿,我今日本不该提这话,你别放在心上,你撑着赵府本不易,该如何打算就如何打算,甭理会我,你就当我刚刚胡言乱语就是了,别放心上。”
赵清溪慢慢地抬起眼,似乎第一次认识梅疏毓,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梅疏毓被她看的不好意思,摸摸鼻子,眼神不敢与她对上,暗骂自己没出息。
赵清溪盯着梅疏毓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毓二公子去给我爹烧两张纸吧!你来了,是不是还没吊唁他?”
梅疏毓一怔。他来了赵府,就忙着彻查了,自然没顾上吊唁赵宰辅。
赵清溪转身向灵堂前走去。
梅疏毓在原地呆了片刻,实在不敢猜测赵清溪是什么意思,但他本来就是个按捺不住凡事儿不问明白食不下咽寝难安的性子,于是,他咬了咬牙,追上赵清溪,舔着脸问,“赵小姐,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笨,你说明白点儿。”
赵清溪脚步一顿,声音带了丝情绪,“你是挺笨。”
梅疏毓懊恼,没了话。
赵清溪也不给他解惑,继续向前走去。
梅疏毓想了想,实在不敢多想,只能跟上她,来到了灵堂前。
因赵清溪将赵宰辅的尸首装了棺,灵堂前放着烧纸纸钱火盆等物,这时候,朝臣们都走的差不多了。
赵清溪本该跪在灵堂前给吊唁的人还礼,但因赵夫人不顶事儿,她要打理府中一切事务,配合梅疏毓彻查府中人,所以,守在灵堂前的是赵府旁支族亲的本家,或哭或吊唁。
赵清溪来到灵堂前,众人都向她看来。
赵宰辅在时,只赵清溪一个女儿,旁支族亲们想让赵宰辅过继个子嗣,赵宰辅死活不肯,说有个女儿就够了。
京城人人都知道,川河谷治水,有八成拿的都是赵府的银子,赵府早被掏空了。赵宰辅虽在其位,但其实府中早已空虚,连瘦死的马都不如了。
如今赵宰辅又死了,孤女寡母的,眼看着这赵府是没落了。旁支族亲的人觉得如今的赵府也捞不到什么,以后就更没什么让人可捞的了,所以,就连帮衬着守灵吊唁什么的都不甚尽心,颇有应付的意味。
赵清溪从昨日便冷眼瞧着,也不说什么,总之自有她带她娘离京的打算。
但今日不同了。
她来到灵堂前,看了众人一眼,站在一侧,伸手拿了烧纸,回身递给梅疏毓。
梅疏毓看了赵清溪一眼,又瞅了瞅旁观的赵府旁支族亲,默默地接了,以他如今的在朝中的官职身份,拿了烧纸扔进火盆里,再对赵宰辅拜上三拜也就是了。但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哪怕自己会错了意,以小辈对长辈来说,跪一跪,祭拜一番,也没什么。
于是,他单膝跪在地上,将烧纸轻轻地放在火盆里,郑重地拜了三拜。
他三拜后,赵清溪轻声说,“二公子可有什么对我爹说的?”
梅疏毓心咚咚地跳了两声,抬眼看赵清溪。
赵清溪还是一副苍白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模样,说出的话来,很是平静。
梅疏毓心里叫娘,想着赵小姐聪明,对比他就是个笨的,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明白他也好知道怎么做啊?如今她什么也不说,到底是认可他同意他还是怎地?
若是他说出的话不着调,岂不是累了她的名声吗?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极力地想从赵清溪眼里表情上看出点儿东西来,可是他盯着赵清溪看了半晌,啥也没看出来。他泄气地收回视线,心里一团的乱。
赵清溪等了一会儿,轻声说,“二公子没有什么要对我爹说的吗?”
梅疏毓终于在一团纷乱中听出了点儿情绪,他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地开口,“有,有的。”话落,猛地咬牙,对着赵宰辅的棺木牌位道,“在下梅疏毓,心仪赵小姐已久,本该早日来府提亲,奈何回京后诸事耽搁,不成想宰辅您突然驾鹤西去,未能亲自向您提亲,着实是憾事儿,今日趁着您还未走远,在下特意跟您提上一提,您若是答应,在下以后必定好好照顾赵小姐和夫人,天地为誓,不违此心。”
守在灵堂前的人见到这一幕听到这一幕不由得都惊呆了,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梅疏毓是谁?梅府二公子!以前年少时少不更事儿但且不说,只说这一年来,他在西南境地立了大功,如今回京,更是身负兵权重职,是太子殿下器重的朝中新贵,前途不可限量。
以前从没听闻他与赵清溪有什么牵扯啊?今日竟然跪在赵宰辅灵堂前提亲?他们莫不是眼花了,耳鸣了,看错了,听错了吧?
不少人都揉了揉眼睛,噢,没看错,梅疏毓还在跪着。
众人都看向立在一旁的赵清溪,想着今儿这事儿可真是稀奇了。
赵清溪素来是闺中女子典范,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她的亲事儿,那一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聘,正儿八经的由长辈们做主的,否则,便是不庄重。
在所有人的想法里,满京城的女子,谁不庄重,也不会是赵清溪。
今日,梅疏毓这般独自一人,无父母作陪,跪在这灵堂前,说了这么一番话,按理来说,做的就是荒唐事儿。搁在赵清溪身上,她应该让赵府的人立马将他轰打出去才是。
但赵清溪没有,今日,他们似乎都看错了。
只见梅疏毓说完后,赵清溪盯着梅疏毓看了一会儿,见梅疏毓一脸豁出去了的生无可恋,她“扑哧”一下子乐了,转过身,拿了一卷烧纸,走了两步,挨着梅疏毓身边一起跪在了灵堂前,在梅疏毓目瞪口呆下,她将烧纸扔进了火盆里,清声问,“爹,您答应了吗?”
梅疏毓眨了眨眼睛,有些懵懵怔怔,神魂不在。
赵清溪笑了笑,清声说,“您不说话,女儿就当您默认答应了啊。”话落,她转头对梅疏延认真地说,“我爹说他答应了,待我一年热孝期后,你就前来提亲吧!三年孝期后,我们就大婚。”
梅疏毓睁大了眼睛,心里的不敢置信与心愿达成的惊喜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知是惊多还是喜多。他看着赵清溪,抖着嘴角,好半晌,才说,“你……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赵清溪随手解下了自己身上佩戴的香囊,递给他,“天地在上,我爹面前,不敢胡言乱语。”话落,挑眉,“你呢?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梅疏毓生怕她反悔,立即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香囊,抖着手系在自己腰间,费了老半天劲儿,才系好,然后扯了自己腰间的玉佩,递给她,“给你这个。”
赵清溪伸手接过,在手中摸索了两下,玉佩是暖玉,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让她手都跟着暖和了几分,诚如梅疏毓这个人,有一颗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她低下头,慢慢地将梅疏延的玉佩系在了自己腰间。
她心中最清楚不过自己在做什么,她想着她今日若是错过梅疏毓,一定后悔。
她素来聪明,不允许自己后悔。
梅疏毓看着她,心又跳了个不停,若不是在西南境地时磨炼得还有点儿理智,他恨不得跳起来尖叫十数声。他今日跟随云迟来赵府之前,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没想乘人之危,但赵清溪却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看着赵宰辅的棺木,想着他自己做了自己的主张,在赵宰辅灵堂前拐了他的女儿,也是经过了他同意的,不算是私相授受了吧?
他如今是东宫的人,他祖父父母知道若是打骂他,还有太子表兄给他顶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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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一更)
赵府发生的事儿震惊了所有在赵宰辅灵堂的旁观者,没出一个时辰,京城就传开了。皇宫、东宫、梅府等各大府邸都不约而同地得到了消息。
正值晌午,小忠子请示云迟用午膳,便将他听了一耳朵的消息说给云迟听,一边说着一边欷歔,“昨日书离公子与毓二公子说话,提到赵府小姐,书离公子知道毓二公子对赵府小姐有心,便提点了一二,但当时毓二公子也没说今日就施行啊,今日来这一出,也太突然了,动作也太快了。尤其更让人意外的是赵府小姐,众目睽睽之下,在赵宰辅的灵堂前,赵府小姐竟然答应了,与毓二公子交换了定情信物。还言明毓二公子一年后提亲,三年后大婚。”
云迟“哦?”了一声,也颇为意外。
小忠子看着云迟,问,“殿下,您说,这算是私定终身吗?”
虽然赵宰辅死了,但赵夫人还在,梅府的一众长辈们都还在,毓二公子这谁也没知会,连亲祖父祖母亲爹娘估计这时候也是一脸懵。
云迟虽有些意外,但想想,这样的事儿,倒像是梅疏毓能做得出来的,他自小就不服管教,梅老爷子动家法他都敢跑,跑去了苏子斩那里避难不说,还跟着陆之凌去了西南境地,回京后,这么长时间,也只回了梅府一趟,露了个面,其余时候,不是在苏子斩那里,就是在他的东宫住着,倒是将这两处当成他的家了。
而赵清溪,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自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过赵宰辅算计安书离,让她受了一番打击,如今赵宰辅突然死在府中,赵夫人与疯了无异,这时,她孤身一人支撑着赵府,得知梅疏毓心仪她多时,又一片赤诚之心,她素来果断,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抓得干脆,倒也不奇怪。
小忠子见云迟半晌不答,小声询问,“殿下?”
云迟道,“在赵宰辅灵堂前,倒也不算私相授受。”
小忠子看着云迟神色,“梅府会同意吗?如今赵宰辅一死,赵府可就没落了。”
云迟淡淡地笑了笑,“赵宰辅生前清空私库于川河谷赈灾,实乃大功一件,这些年,赵宰辅对南楚江山,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忠心耿耿,如今他死了,剩下孤女寡母,本宫理当照应赵府一二。梅府若是不同意,本宫就给他们二人做这个主。”
小忠子心想,毓二公子估计就是觉得太子殿下这座靠山好使,才敢这么大胆的折腾,总之有太子殿下给他顶着梅府那边呢。
他正想着,外面有人报,“殿下,毓二公子回府了。”
小忠子听了心想,瞧瞧,就连东宫的人见了毓二公子都不说毓二公子来了,而是说回府了,显然他是在东宫待的让东宫的人都习惯了。
云迟“嗯”了一声,对小忠子说,“去问问书离可忙完了?正巧梅疏毓回来了,本宫与他们一起吃午膳。”
小忠子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不多时,梅疏毓与安书离一起来了。
梅疏毓一副傻头傻脑懵懵怔怔的模样,见到云迟给他见礼后,挨着他坐下,犹在梦中喃喃地说,“太子表兄,我不是在做梦吧?你说赵小姐怎么就答应了我呢?是不是我还没睡醒?要不你给我一剑?”
云迟失笑,“到底有没有睡醒,你自己不清楚?我给你一剑,你九泉底下可就没赵府小姐可娶了。”
梅疏毓拍拍脑袋,“我这一路上回来掐了自己好几回,总觉得这事儿不像是真的似的。实在是……”
安书离笑着接过话,“实在是你自己都没想到,是不是?”
“是啊!”梅疏毓看向他,“你跟我说到赵府小姐时,我是琢磨着等赵府这事儿过去,我再慢慢的找个机会,对赵小姐表明心迹,但也没想今天啊,更没想到他会答应我啊。”
安书离失笑,“赵府小姐本就是聪明的,你堂堂毓二公子,统领京城兵马,是少有的少年才俊,赵府小姐只要眼睛没瞎,就会答应你,也没什么奇怪。”
梅疏毓瞪着他,“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一直以来,可没觉得自己配得上赵小姐。而赵小姐,按理说,也不该这么……这么……”他想着形容词,想到赵清溪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颠覆了他对她的认知,一时间形容不出来,总觉得与往日的大家闺秀做派不同。
安书离接过他的话,“按理说,赵府小姐不该这么出格。”
梅疏毓一拍桌子,“是啊,今日之事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他说完,忽然一副惊恐的模样,问云迟,“太子表兄,你说她该不会是鬼附身了吧?”
云迟难得被他逗笑了,温声道,“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安书离也被逗笑了,看着梅疏毓快癫狂的模样有些可怜,笑着说,“你将今日的情形与我们说说,我与太子殿下帮你看看,是否青天白日她真被鬼附身了?”
梅疏毓闻言立即将今日在赵府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安书离听着他说的详细,连赵小姐如何收他给的玉佩眼神如何都说了,暗叹这家伙实诚,难怪赵清溪那么聪明的女子果断做了这一桩出格的事儿,这么个傻子若是不抓住,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赵清溪聪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于是,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就将心放进肚子里吧!依我看,赵府小姐没被鬼附身,冷静的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话落,又道,“你如今该想的是怎么应付梅老爷子的家法。”
祖父母高堂在上,他就这么撇开了他们定了终身,梅老爷子不气歪鼻子才怪。
梅疏毓闻言扭头问云迟,“太子表兄会帮我的对吧?”
云迟嫌弃地瞥了梅疏毓一眼。
梅疏毓顿时又惊吓了,一把抱住云迟的胳膊,惊骇道,“表兄,你这什么表情?你该不会不管我吧?你不管我,我就完蛋了,我完蛋了是小事儿,对不起赵小姐啊。”
云迟甩开他的手,气笑,对安书离说,“这么个傻子,幸好赵小姐聪明,否则换做别的女子,岂不是傻坐一堆?”
安书离大笑,诚然地觉得云迟这话极对。
梅疏毓才不管云迟说什么嫌弃他的话,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太子表兄?”
云迟摆摆手,“行了,你给本宫好好盯着京城,不可懈怠,这件事儿本宫给你做主。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要看在赵宰辅的面子上。赵宰辅死的突然,估计自己做梦都没料到,他生前最是操心赵小姐婚事儿,如今赵小姐与你在他灵堂前定了终身,他在天之灵,想必也能走的安心。”
梅疏毓见云迟答应,大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因为什么,云迟管他就行。
方嬷嬷带着人端了饭菜来,摆了满满的一桌子。
梅疏毓饿了,今日在赵府,他着实好生地费了一番心神,拿起筷子,狼吞虎咽了一阵,才发现云迟虽然慢慢地吃着,但总感觉拿筷子没劲儿,带着几分食不下咽的模样。
他偏头咳嗽了一声,转回头来小声问云迟,“太子表兄,你……你还好吧?”
他如今倒是聪明的不敢提花颜的名字了。
云迟“嗯”了一声,神色淡淡,“吃你的饭。”
梅疏毓缩回脖子,不敢问了,生怕他聒噪惹了云迟不管她了,于是,安静地开始吃饭。
安书离抬眼看了云迟一眼,心里叹气,但也没说什么,这样的事儿,谁又能说什么?谁都不是花颜。
用过饭后,梅疏毓说他上午查了一上午,也没在赵府查出什么来,下午再去看看,于是,又去了赵府。
安书离在梅疏毓离开后,对云迟道,“我将东宫也彻查了个遍,没发现不对之处,想想也是,殿下东宫的人都是亲手择选的,不该出纰漏才是。赵宰辅之死,怕不是这两个月从东宫那株凤凰木染的死蛊。”
云迟凝眉,思索片刻,沉声道,“那就往前查,两个月之前,一点点推着查。”
安书离点点头。
第七十七章(二更)
那一日,花灼派人将书信已最快的飞鹰送去给云迟后,歇了一觉,他身体即便病好了,也比常人弱,因卜算之后又费神思想,这一觉歇了两日。
他醒来总觉得心下不太踏实,这种不踏实的感觉没有根由,于是,他吃过饭后,又拿出了卦牌,在手中搓着。
夏缘坐在一旁看着他,见他锁着眉,试探地问,“这一次出的事情十分棘手吗?连你也处理不妥?”
花灼“嗯”了一声。
夏缘问,“是有人故意对付花家?”
花灼偏头瞅了夏缘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别想太多,孕妇切忌多思多虑。”
夏缘无奈,小声嘟囔,“什么也不思不想,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变成猪。”
花灼失笑,想了想,建议道,“你若是闲不住,就做些绣活,趁着月份浅,可以亲手做些小衣裳,到时候给孩子穿。”
夏缘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去找东西。”说完,再不理会花灼,去找柔软的布匹和针线去了。
花灼总算转移了夏缘的注意力,捏着卦牌又揉搓一会儿,片刻后,叹了口气。前两日,他一日卜算了三卦,第三卦时,到底是受了轻伤,这么短时间,是再不能动卦了。
问卜之事,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花灼扔了卦牌,起身下了床,站在床前,看着窗外。
外面烟雨霏霏,就跟下在人的心坎里一样,满满的湿愁。
花灼有了想进京的想法,但是临安距离京城毕竟路途远,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进京的必要。若是云迟依照他卜卦推测,找到了花颜,他进京一趟,能见到她,也不算白跑一趟,若他没找到花颜呢?他进京能做什么?京中一带花家的势力本来就弱。
他揉揉眉心,离开了窗前,拿了一把伞,撑着出了房门。
夏缘在库房找东西,听到脚步声,探头瞅了一眼,喊,“花灼。”
花灼停住脚步,顺着声音看去。
夏缘从库房的门口里探出头来,对他问,“你要去哪里?”
花灼温声道,“去找祖父商议一番,有些产业,若是不能救,就断了好了,免得临安花家尾大甩不掉。”
他说的认真,夏缘闻言也没怀疑,对他摆手,“那你去吧。”
花灼对她嘱咐,“小心些,让婆婆帮着你,别磕碰了。”
“知道了,放心吧。”夏缘将身子探了回去。
花灼撑着伞出了花灼轩,路过花颜苑,他脚步一转,径直进了花颜苑。
他与花颜自小就不喜欢人侍候,他因为身体原因,身边多少有几个不得不照顾他的人,但花颜从会走路,在遇到夏缘之前,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这处院子,一年最少有大半年时候空着,她不常在家,总是满天下的跑,以给他找药为名,虽然也的确是在给他找药,但更多的,她喜欢那份在外面跑的肆意。
以前,小的时候,他不知道花颜有那些经历和记忆癔症时,还曾想着这小丫头上辈子是被关在笼子里关久了?这辈子生下来就喜欢往外面跑?
后来,从他知道了她的那些事儿,便更多的是心疼。
她上一辈子,可不是被关了一辈子吗?未出嫁前,被她祖父在家里在云山两地轮番关着,出嫁后,因嫁的是太子,在东宫和皇宫关着,总之,都被拘着性情。
四百年前,她没见识过几日大千世界,这一世,他在知道后,便理解了。
花颜苑虽无主人居住,但隔三差五都会有人打扫,十分干净。
花灼一路进了院子,又进了屋,屋中的摆设依旧,花颜即便大婚嫁人,在家中所用的一应物事儿,什么也没带走,就连最喜欢一对风铃,也没带走。
花家给她准备的嫁妆,都是从库房里挑选的物事儿。
花灼似乎还记得她出嫁前一日,夏缘问她,“要带些什么东西吗?”
花颜说什么来着?
她笑着说,“东宫什么都有,带什么呀,我需要什么,云迟就给我什么,没什么可带的。”
夏缘便也作罢了。
如今,花灼站在花颜的房间,想着按理说消息到了云迟手中,他一定会去后梁皇室陵寝救花颜,但今日他觉得十分不踏实,大约云迟没救成?还是花颜已经不在后梁皇室陵寝被转移了?
他猜测不出来。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查背后之人,可是调动花家所有暗线,竟然查不到。他曾经以为,除非花家不做,否则天下事儿没有花家做不到的,调查一件事情也一样,除非花家不查,一旦查,就没有花家查不出来的。
可是如今,花家还真查不出来,不得不说,真是荒谬。
他正想着,外面有脚步声匆匆传来,紧接着,花离的声音响起,有些急促,“公子,十六哥哥回来了。”
花灼闻言走出房门,站在廊檐下,看着匆匆而来的花离,“他在哪里?”
安十六自从被云迟和花颜派去找小金和阿婆,算起来有两个多月了,便再也没消息,也没传回消息。
“十六哥哥晕倒在了城门口,刚被抬进府里,送去了他住的院子里。”花离连忙道,“十六哥哥像是骑快马回来,一直不曾停歇,他晕倒在城门口,他骑的那匹马倒地而亡了。”
花灼撑起伞,“我去看看。”
花离点点头。
花灼来到安十六的院落,安一也已来了,给花灼见礼后道,“公子,十六身上没伤,也没受内伤,只不过劳累过度,昏迷不醒,不知赶路赶了几个日夜,竟然累成了这个样子。”
花灼点头,抬步迈进门槛,进了里屋,看了安十六一眼,对安一道,“他这么快赶回来,想必有要事儿,有什么事情是不能飞鹰传书说的?搜搜他的身,看看可随身带了什么重要东西回来。”
安一应是,听了花灼的话,上前将安十六浑身上下搜了个遍,除了他自己的令牌,还有点儿银票碎银子外,什么也没有,他不由纳闷,“没有啊,难道我搜的不够仔细?”
花灼在一旁看着,知道安一已经搜的够仔细了,他道,“算了,等他自己醒来吧。”
花离小声说,“照十六哥哥这个睡法,估计要睡上三日。”
“不会,他若是心里惦记着有重要的事儿,几个时辰就会醒。”花灼吩咐花离,“去让厨房熬一碗参汤,让他喝下,他是身体损耗过度,参汤能让他补回几分。”
花离应了一声,立即去了。
不多时,花离端来了一碗参汤,喂安十六喝下,安十六紧闭着嘴,花离连说了好几遍“十六哥哥我是花离,这是参汤。”,安十六才张开嘴将参汤喝了。
花离喂完一碗参汤,松了一口气,对花灼说,“十六哥哥和十七姐姐一样,昏迷的时候,要撬开她的嘴喂东西难死了。”
花灼笑了笑,“十六和十七都是她自小带出来的,自然与她一个德行。”
花离嘟嘟嘴,小声羡慕地说,“十七姐姐宽和,跟着她又好玩,哪里像公子您这么严苛极了。”
花灼瞥了他一眼,扬眉,“对我不满?”
花离退后一步,小可怜般的摇头,“不敢。”
花灼轻哼了一声,“你觉得她宽和,那是没见过她严厉的时候,你觉得她好玩,那是没见过她玩死人。”
花离还真没见过,不说话了。
果然如花灼所说,半日后,安十六醒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环境,恍然已回到了花家,他腾地坐起身,刚要喊人,忽然看到窗前坐着的花灼,立即喊了一声,“公子?”
花灼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见安十六醒来,他扔了手中的棋子,转身看着他,“是什么重要的事儿让你不通过飞鹰传书,跑死了马匹,将自己累得昏迷不醒亲自回来报信?”
安十六动了动嘴角,面色凝重地说,“公子,有两件事儿,我不敢假他人之手,哪怕是花家暗线,我也觉得不放心。”
“哦?”花灼眯起眼睛,“是什么事儿让你觉得对花家暗线都不放心?”
安十六走到花灼近前,压低声音说,“二十年前,武威候为救夫人,以传家之宝交换的事物,不是什么暖玉宝贝,而是后梁玉玺。”
花灼一愣。
安十六又低声道,“小金和阿婆失踪了,我动用花家暗线彻查之下,发现花家暗线似乎不全受我们花家支配。”
花灼顿时犀利地盯住安十六,“你确定?”
安十六缓慢地沉重地点头,“这桩事情属下只是有所怀疑,所以才亲自将这两桩事情带回来告诉公子。”
第七十八章(一更)
四百年前,太祖爷兵临城下,后梁怀玉帝饮毒酒而死,后梁灭亡,后梁玉玺也随着他一起陪葬了。
二十年前,武威候用后梁玉玺作为交换救梅府二小姐的命,南疆王看在后梁玉玺上,答应了武威候,南疆王虽是个软弱窝囊的,但不是个傻的,后梁玉玺定然是真的。
后梁玉玺在二十年前,对于改朝换代了几百年的南楚江山来说,早已无用,但对于后梁玉玺从武威候手里拿出来,背后代表的价值,用来与南疆王做交换条件,却是比什么宝贝都要值钱。
毕竟,西南境地番邦附属小国一直想摆脱南楚朝廷钳制,南疆王是西南境地最大的中心小国,更想摆脱钳制,还有什么比与后梁皇室后裔想复国推翻南楚,如此殊途同归,更好的合作呢?
所以,也就是说,二十年前,武威候借由梅府二小姐,在当今皇上还是太子时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南疆王达成了协议。
所以,去年西南境地大乱,背后有武威候掺和的手笔?至于为何等了二十年才动手,也许是一直以来没准备好?或者是因为什么原因?
南疆王与武威候去年打的主意怕是将云迟引去西南境地,在南疆杀了他,但偏偏,因为花颜要救苏子斩,去了南疆蛊王宫夺蛊王,接着又因为苏子斩,答应与云迟婚约,倾花家之力,帮着云迟肃清扫平了西南境地。
南疆王被圈禁,各小国王上死的死贬的贬,废黜的废黜,短短几个月,动作利落,清的干脆,收复了整个西南境地的土地,估计是南疆王和武威候都没有料到的。
于是,西南境地根基已毁后,武威候暗中唆动北地动乱?
据说他曾请旨前往北地赈灾彻查,但云迟信不过他,择选了他儿子苏子斩,花颜怕苏子斩一人应付不来,于是,暗中前往北地,苏子斩在明,她在暗,将北地又清了个天翻地覆,肃清了北地。
所以,对于武威候来说,北地的根基也毁了。
无论是西南境地,还是北地,想必筹谋极久,如此伤筋动骨,让武威候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安静了下来。所以,到如今,筹谋了个更大的,就是劫走花颜?
那苏子斩呢?对于武威候当年是拿着后梁玉玺去找的南疆王,他可否知道?
他在宫宴之前便失踪了,音讯全无,以假乱真顶替他参加宫宴劫走花颜的人是谁?他可识得?对于武威侯府中事儿,以及武威候暗中之事,他了解多少?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花灼听了安十六的话后,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推测了许久,才又对安十六开口,“你是怎么查出当年武威候用后梁玉玺换南疆王拿出蛊王救其夫人的?”
安十六立即道,“属下奉少主之命去找小金和阿婆,发现二人已不在家门,屋中已落了一层灰尘,似是离开多日。但属下知道,小金和阿婆在那一处山林里住了多年,不可能轻易离开,我要将她们接到临安,小金和阿婆都在犹豫,说舍不得,于是,我就命人彻查二人到底去了哪里,同时去兵营见了陆世子。”
花灼点头。
安十六继续道,“陆世子自去了西南境地后,也在彻查南疆王、公主叶香茗失踪,以及二十年前的皇室密辛旧事儿,主要在查死蛊和凤凰木。陆世子带的暗卫护卫虽也不少,但论彻查消息来说,不及我花家,他见我去了南疆,直说正好,让我与他一起彻查。”
花灼又点头,敬国公府一直素来以军功立世,练兵打仗是好手,但是论彻查消息,哪怕陆之凌聪明,也是弱点,抓了安十六与他一起也不奇怪。
安十六又道,“太子殿下收复西南境地后,废了南疆的国号,圈禁了南疆王,南疆王宫的人也就早就遣散了。对于二十年前的事儿,显然当年知道的人也甚少,所以,查起来十分不容易。我带着人查一个两个月,查到二十年前在南疆王身边侍候的一位嬷嬷,这位嬷嬷是唯一一个知情人,却是个哑巴,是被毒哑的。公子知道我懂唇语,这件事儿还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若非我懂唇语,这事儿再查十年,怕是也难查出来。”
花灼颔首,毫不怀疑,二十年前武威候拿后梁玉玺与南疆王交换之事何等隐秘,知情人里还能活着一个哑巴嬷嬷,已是南疆王仁慈了,估计觉得是个哑巴,永远不会说出秘密,谁成想安十六懂唇语。
安十六又道,“查到这件事儿后,我十分震惊,与陆世子说了,陆世子也震惊不已。我们二人商议下,这等事情,自然要尽快派人送信给太子殿下和少主。可是,就在当日我准备送信时,忽然发现我们花家暗线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花灼问。
安十六抿了抿唇,“您还记得郑二虎吗?”
花灼挑眉,“就是帮妹妹翻墙逃跑,妹妹给他老子还了赌债,他跑去东宫送信,在东宫得了相思病,说想住牢房,被云迟送去牢房,后来妹妹与云迟毁约,命人进京城将他从牢房里接了出来,后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的那个郑二虎?”
“正是他。”安十六道,“他在西南境地。”
“他怎么了?”花灼问。
安十六道,“当初少主让牛二去京城接的郑二虎,牛二那些年在茶馆里待的闷了,完成了少主的差事儿,将郑二虎接出来后,想四处走走,郑二虎没什么去处,便一直跟着牛二,三个月前,牛二忽然收到了什么命令,说有重要的事儿去西南境地一趟,然后扔下郑二虎就去了西南境地。”
花灼眯起了眼睛,“牛二是花家的人,三个月前,收到什么命令?谁给的?”
安十六道,“听郑二虎描述,很重要很紧急的命令。他临走前,与郑二虎说好,若是他没什么事儿,就去南疆找他,等他办完了事儿,他们一起去岭南转转,于是,郑二虎就慢悠悠地一个人在他走了之后去了西南境地,他到了西南境地,在与郑二虎约定好的地方等了他两个月,等到盘缠没了,郑二虎也没音讯,他想到他算是少主的人,而陆世子是少主的结拜大哥,于是,就找上了将军府,想让陆世子给他安排点儿活干,不白吃那种的。”
花灼“嗯”了一声,“这郑二虎有可取之处,否则当初妹妹就不会让他送一支干巴的杏花枝去东宫了。”
“陆世子也知道郑二虎这号人物,当初他为了给太子殿下送杏花枝,当街拦了太子殿下马车,被太子殿下带进了东宫,得了相思病,又由福管家亲自送去了京中牢房,这事儿陆世子那时觉得稀奇新鲜,还跑去牢房里特地瞧了他。于是,见了他后,认出了他,便将他安排进了将军府的护卫队里。”安十六道,“我去找陆世子时,没与他打照面,就是那一日,正巧与他打了个照面,讶异他竟然在陆世子身边当差,于是,便多问了几句,没想到,问出了这么一桩事儿。”
花灼沉了脸。
安十六看着花灼道,“就我所知,花家暗线只听两人命令,一人是公子,一人是少主。后来,子斩公子前往北地,公子将他当做自家人一般看待,给了他一块令牌,可以调动花家暗线,但那也是北地的所有暗线,不是西南境地的。三个月前,我在少主身边,未曾听闻公子或少主调动花家暗线有急事儿赶赴西南境地。所以,十分奇怪,于是,我就暗中查了查花家暗线,这一查,发现确实不对劲,又想起,当初我离开小金和阿婆时,曾交代过人照应她们,可是,我去了南疆后,命暗线查,却是一问三不知,什么都查不出来,未免太奇怪了。”
花灼明白了,看着安十六,“若你不是意外碰到了赵二虎,这件事儿,你是不是一直没发现?”
安十六点头,惭愧地道,“公子恕罪,属下实在没想到我们花家暗线竟然……”
花灼也没想到,薄唇抿成一线,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我知道了,你先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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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二更)
安十六实在是太累了,强迫自己醒来,将消息禀告给花灼后,花灼让他歇着,他撑着的那口气儿一散,便支撑不住了,又栽回了床上,困乏地睡了过去。
花灼出了安十六的屋子,站在房檐下,抿着唇看着天空飘着的细细烟雨。
花离不知安十六醒来与花灼说了什么,如今见公子神色冷凝,他站在一旁,小心翼翼试探地问,“公子,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是不是十七姐姐不太好?”
花灼转过身,伸手拍了花离脑袋一下,不轻不重,“不是你十七姐姐。比她的事儿还严重。”
花离闻言吓着了,还有什么事儿比十七姐姐被人劫持失踪的事儿更严重?他看着花灼,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
花灼眉眼沾染了雨气的凉,问花离,“你觉得我们花家好吗?”
“好啊!”花离干脆地说,“天下再没有比花家更好的地方了。”
花灼笑了笑,又拍拍花离的头,语气温和,“那你就别只顾着贪玩,给我守好了花家。”
花离今日被花灼摸了两次脑袋,十分受宠若惊,往日里公子都是嫌弃他嫌弃的不行,今日与他说话都是温和的,他呆呆地点点头,忽然问,“公子是要离家吗?”
“嗯,也许。”花灼撤回手,负手而立,“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也该学会知事儿了。我若有事情离家,你就给我顶起来,看顾好花家,看顾好所有人,听到没?”
花离顿时觉得肩上徒然地压了一副重担,很重很重如高山那般重,他见花灼话语虽说的云淡风轻,但是越这样,他越觉得事情怕是不小,顶着压力重重地点了点头,“听到了,公子。”
花灼撑起伞,抬步下了台阶,出了安十六的院子。
此时天色已不早,他去了花家祖父的院子里。
花家祖父正在喂鸟,见花灼来了,瞅了他一眼,问,“灼儿,小丫头可有消息了?”
花灼迈进门槛,收了伞,摇头,“没有,太子殿下还没传来消息。”
花家祖父叹了口气,又问,“听说十六那小子从外面回来跑死了马,自己也累得晕死了过去?出了什么事情?不是有花家暗线传信吗?让暗线告知你一声就行,怎么自己急急地跑了回来?”
花灼拂了拂身上的寒气,站在鸟笼子前,看着笼子里的一对金雀,没说话。
花家祖父纳闷,偏头瞅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
花灼盯着那一对鸟儿看了一会儿,对花家祖父问,“祖父,你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与妹妹?或着说,我与妹妹接手花家时,有什么东西没全交给我们?”
花家祖父一怔,放下了喂鸟的米罐,正了神色,看着花灼,“怎么这么问?”
花灼看着他,“祖父只说有没有?”
花家祖父摇头,“没有。”
花灼忽然一笑,“祖父,孙儿自小在您身边长大,您虽一把年纪,吃的盐比孙儿多,但您说谎还是没说谎,孙儿能看出来。”
花家祖父一噎,没了话。
花灼沉了眉目,“妹妹早就想自逐家门,是我非要拦住,如今,她失踪下落不明,我身为花家这一代的掌事者,却偏偏连我们花家背后到底藏着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笑话?索性妹妹已经嫁人,虽姓花姓,但也不算是花家人了。不如干脆我也自逐家门。”
“胡闹!”花家祖父面色一变,顿时训斥。
花灼沉着眼眸看着他,“我再问祖父一遍,如果您还摇头说没有,那么这花家我便没必要担着了,还给祖父。”话落,一字一句地道,“你想清楚了。”
花家祖父看着花灼,许久没说话。
花灼等了一盏茶功夫,面无表情地转身,拿起刚刚放下的伞,转身向外走去。
“站住!”花家祖父喝了一声。
花灼仿佛没听见,脚步不停,迈出门槛。
“有!”花家祖父终于改口,咬牙无奈地道,“你回来,我……我告诉你。”
花灼停住脚步,转回身,脸色难看,“祖父早些痛快地说不就得了?何必呢?非要孙儿自逐家门,您才改口,这倒是让孙儿好奇了,背后该是有何等惊天的密辛,让祖父如此隐瞒?”
花家祖父深吸一口气,“你跟我来。”
花灼扔了伞,跟上花家祖父。
花家祖父从画堂穿过,进了内室,来到屏风后,摘掉了墙上挂着的一幅仙鹤图,在挂着仙鹤图的墙面上摸了一会儿,只听轻轻的“咔”的一声响,触动了一个机关,墙壁裂开,从中露出一扇门,仅容一人进入。
花家祖父不看花灼,走了进去。
花灼瞧了一眼,眯了眯眼睛,他与花颜从小到大,多在太祖母处,很少来祖父母处,更是几乎不曾进过祖父母内室,竟不知道祖父的内室里另有乾坤,怪不得瞒的严实。
这一处暗室很小,里面摆放了一张供案,供案上放着两个牌位,下面摆放着一个龙凤呈祥的香炉。
牌位摆放的整整齐齐,香炉很大,里面有满满的一炉香草灰。
牌位上的名字花灼认识,正因为认识,他一下子愣住了。
怀玉、花静,没有封号称号,两个简单的名字,并排地摆在那里。
花家祖父站在牌位前,看了一会儿,对着跟进来的花灼道,“这间密室,本该在你接手花家时,就该传给你,让你知道,但因你天生有怪病,身体不好,又因我四十年前灵力全失,导致你父亲也受我影响,生下来身体孱弱,所以,在你妹妹年少时,早早就接过了我们手里的事务,担起了花家的重担。”
花灼看着两个并排的牌位不说话。
花家祖父也没想着他开口,继续道,“你妹妹天生带有癔症,从小隔三差五便受一场折磨,正因如此,当初她接手花家时,我琢磨再三,还是将此事瞒了下来。她后来遇到天不绝,吃了他的药,倒是不时常发作了,但她那副模样,我也不敢告诉她。”
花灼依旧不说话,静静听着。
花家祖父回头看了一眼,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又道,“你的怪病三年前才好,病好了后,你就外出游历了,去看你妹妹与你说的那些她游玩过的地方,我便想着,你受苦多年,不急一时知道,是该过些清闲逍遥的日子。既然你们都好好的,这桩事儿,晚点儿告诉你们,应是也没关系。”
花灼扬眉,终于开口,“不止如此吧?祖父瞒到今日,怕是没这么简单。”
“臭小子。”花家祖父骂了一句,“什么都瞒不过你。”话落,继续道,“前两年,有一部分原因确实因为你妹妹癔症和年少,以及你因为病症受了多年苦痛,我不想让你们过早知道这件事儿,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我听闻武威候府子斩公子自小带有无解寒症,指不定哪一日就熬不住去了,心疼你妹妹,索性瞒着她,连你也一并瞒了。”
“与苏子斩有何关系?”花灼眉峰竖起。
“与他自然有关系,不止有关系,还有大关系。”花家祖父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四百年前,怀玉帝饮毒酒而亡,花静随后也饮了毒酒,她虽自逐家门,当年的花家家主嘴上不说,心里却没同意,所以,在后梁江山已再不能支撑时,花静来信让花家开启城门,放太祖爷从临安通关,花静牺牲自己幸福,保住了临安花家安稳,终于应了她自小便被花家家主算出的死劫。当年,身为她祖父的花家家主觉得是自己害了她,从小拘着她,让她看世事观人心太少,否则兴许能豁达的躲过一劫,不至于死心眼一根筋飞蛾扑火。于是,他在后悔中做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花灼觉得这个决定至关重要,大约是与这一对牌位有关。
花家祖父道,“在怀玉帝饮毒酒的消息传来后,他带着当年的花家族主一起上了京城,彼时,怀玉帝已被太祖爷厚葬在后梁皇室陵寝,而花静却没被太祖爷与他一起安葬,而是用冰棺镇住,安置在了温泉宫里,明面上是大肆招纳天师道士做法,招她魂魄,复生她,实际上,天师道士哪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动用的无非是太祖爷一脉传承的云族灵术。”
花灼点头,南楚皇室一脉云族灵力传承至今甚微,怕与四百年前复生花静有关,灵力即便没损耗殆尽,最终也所剩无几的传承了。
花家祖父道,“当年花家家主和族主想做的是复生二人,没想到太祖云舒要救花静,所以,花家家主便直接去了后梁皇室陵寝救怀玉帝了。他与族主废了半身灵力,果然救回了怀玉帝,将其安置在了怀玉帝生前常去的山珍馆,却没成想,他们救了怀玉帝,而花静那丫头却死心眼,哪里知道这些?她又是个从小就在云山禁地学云族术法的人,对云族术法学的精透,竟然有本事为了不复生让太祖爷得逞,对自己下了魂咒。”话落,他长叹一声,“天意弄人啊,最终,二人还是一死一活,天人永隔。”
花灼看着花家祖父,“这么说,后来怀玉帝活了下来?”
花家祖父摇摇头,“他其实是个通透之人,一早就知道花静出身于花家,他独自撑了南楚江山那么多年,早已累了,花静懂他,只不过他到底没料到花静对他深爱到至死不渝的地步,其实,这也不怪他,他自小生在帝王家,长在帝王家,皇家宗室多薄情寡性,天下女子,花静在他眼里不同,但也没到陪着他死的地步。他觉得他一直不碰她,将来他死,她便能再有自己的幸福。他觉得自己病恹恹的残身破体,她还那么年轻,少时被家里关着没见过外面世界,后来嫁给他,被关在东宫皇宫陪着他,他舍不得她陪着她一起死,才先饮了毒酒,知道太祖云舒喜欢她,临终将她托付给了太祖云舒,让云舒不得强求她,他若是想走,就让云舒放她走,他自以为是给她安排了最好的路,也全了与她一世缘分,却不成想,那丫头死心眼得与他生死都不分开。说起来,也是天意弄人。”
花灼沉默地听着。
花家祖父又道,“当年花家家主和族主救了怀玉帝后,便赶去了皇宫,费了好一番力气和时候,才进了重兵把守的温泉宫,但当他们进去时,已经晚了,花静已对自己下了魂咒,骨消血散,尸体都化成了灰。太祖云舒和他胞弟,也就是当今皇室一脉的云家嫡出子孙,为救她都已灵力所剩无几,花家祖父含恨回到山珍馆,告诉了怀玉帝,怀玉帝惨笑的同时追悔莫及,询问花家祖父,云族灵术可否追及她魂踪。”
花灼心里发沉,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些事儿。
花家祖父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云族灵术有最厉害的禁术魂咒,也有一门极厉害的追魂术,花家家主也正有追她魂踪的意思,于是,在族主的配合下,花家家主启动了追魂术,以逆天之术,追踪卜算到她虽有死劫,但因救了苍生百姓免于战火颠沛流离之苦,所以,上天给她留了一线生机,便是在四百年后。”
花灼听着心下一沉再沉,在他话落,猜测着沉声开口,“所以,为续姻缘,当年花家家主和族主一起合力,将怀玉帝的魂魄也送到了四百年后?是苏子斩?”
花家祖父点头,“是苏子斩,只不过当年他们二人救他复生,已用了一半灵力,再启用追魂术与送魂术,难免不出差错,让他生来便没有记忆,以至于……”
他后面的话顿住,花灼却明白了,以至于苏子斩生来带有寒症,且不知他的来历,而祖父不是当年的花家家主和族主,他自小看着妹妹隔三差五深受其苦,所以,心疼地刻意瞒下了,以至于,这桩姻缘,费劲千波万折,到底……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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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花灼看着花家祖父,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能说他做的对,也不能说他做的不对。
花颜生下来便受癔症折磨,小时候隔三差五便吐血晕倒,他记得,那时候小小的人儿,在犯了癔症时,张嘴就是一口血,然后人事不省。花家紧跟着就是几日的兵荒马乱。
因他天生带有怪病,用药吊着命,谁都不敢想他有朝一日能好,指不定他哪一日病症发作就去了,而妹妹,比他强些,只要她不碰触那些她不能碰触的东西,便不会犯癔症,在花家人看来,她的病是可以养好的。
所以,嫡系一脉,妹妹的分量便尤其显得比他还要重几分。
后来,随着妹妹封了那间书房,将自己的心境尘封,带着人利用了半年的时间找到了天不绝,迫着天不绝给他治病,他的怪病一日一日见好,她的癔症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似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看。
而反观,武威候昔年曾带着夫人前往南疆解寒虫蛊,可是没彻底根解,落下了寒症,苏子斩出生后,寒症便传到了他身上,若是二十岁之前,寒症无解,他就会没了性命。
祖父不想妹妹跟苏子斩有牵扯,毁了上一世,再毁了这一世,也可理解。
可是谁又能想到,太子殿下选妃,选中了妹妹,而妹妹不喜嫁入东宫,借由苏子斩对抗云迟,反而因着利用,对苏子斩起了心思,为解他寒症,去南疆蛊王宫夺蛊王。
不惜搭了命,也要拿到蛊王救他,偏偏,云迟救了她。
确实天意弄人。
“四百年前,先祖家主和族长启动追魂术和送魂术的心血我也不想浪费,但在你妹妹出生时,我给你妹妹卜过一卦。”花家祖父的声音在狭小的暗室内透着无奈,“卦象显示你妹妹是凤星之命,但她在十六岁这一年,注定有一劫。”
“又是卜算。”花灼哼笑一声,“四百年前,就因为那位先祖家主身为花静祖父,在她出生时给她卜了一挂,所以,她才一直被关在云山禁地学东西,说是避劫,却岂能避过天命劫数?过了四百年,您身为她祖父,却也一样重蹈四百年前覆撤,虽是为她好,可是真的为她好吗?”
花家祖父面色变了变,转过身,看着花灼道,“灼儿,祖父虽枉顾了四百年前那位先祖和族长的心血,没能成全怀玉和花静的这一世姻缘,但小丫头与上一世不同,十六岁的劫数还是避过了。”
花灼看着花家祖父挑眉。
花家祖父道,“在她十六岁这一年,有两劫,南疆蛊王宫和北地,她都捡了一命。四百年前,她对自己用了魂咒,上天给她一线生机,这是天意。可是花家那位先祖和族长对怀玉帝所为,却是逆天之意,逆天改命本就带有劫数,所以,苏子斩生来带有寒症,一直受寒毒折磨,若是无解,活不过二十。”
花灼听着。
花家祖父又道,“那位先祖和族长成全他们这一世情缘,也是因为花静太痴情,她上天入地生死都要追着人家,他们如此作为,是想成全她没错。但怎能料到,这一世,她身为花颜,她出生时起,姻缘早就由天意所定,自带凤星之命?试想,我在她出生之日,又看到凤凰来栖,大惊之下,焉能不给她卜算?当卜算出来,知道她的劫数来自苏子斩,而能化解她劫数的人才是她的天命姻缘,我焉能早早告知她去找苏子斩?”
花灼不再吭声。
花家祖父道,“南楚太平盛世四百年,她若是凤星之命,自然是嫁入皇家,可武威候府不是皇家,难道因她再改朝换代再乱南楚天下?黎民百姓何辜?祖父也许隐瞒不对,是做错了,对小丫头不公平,对苏子斩也不公平。但祖父不敢拿你妹妹的性命再去逆天施为,我早已灵力尽失,你父亲受我影响也无甚灵力,而你身体又有天生怪病,我们花家受不起这个损失。”
花灼闻言沉默了许久,道,“她为苏子斩,闯蛊王宫,在暗人之王的死劫之下,云迟救了他。在北地,也是因为后梁后裔谋乱,虽我推测是武威候背后所为,应该也算得上与苏子斩有干系,在她性命濒危之际,是云迟唤醒了她。倒的确如祖父所说,应了劫数。祖父虽做了自己认为对的,虽避过了她十六岁的劫数,没让她去岁在十六岁时丢命,但到底还是伤了她。若是她知道苏子斩就是怀玉,她该是何等的难过。”
花家祖父一时间似苍老了许多,他看着花灼,叹气道,“灼儿啊,你最疼你妹妹,你告诉祖父,若你是祖父,你该怎么做?你难道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十六岁?她在闯南疆蛊王宫之前,若是那时知道苏子斩就是怀玉,以她一根筋的性子,她会怎么做?不说嫁给太子殿下,怕是在蛊王宫,她都不会让他救她,她的结局,兴许,就是与苏子斩一起死,这辈子求个死能同棺。”
花灼抿唇,无法回答,祖父问的对,若是他,他不见得做出更好的选择。
或许,他会带着人闯进蛊王宫帮她夺蛊王,但那一定不是妹妹乐见的,她好不容易费了多少年心力让他好好活着,更不想让他因她而死,若他出事儿,他怕是一生也不得安心,不会快乐。
他转身撤出了这间暗室。
花家祖父见他出去了,看了一眼那摆在一起的一对牌位,也跟着退了出来,随着密室合上,似也掩盖了这一段四百年前的密辛。
花灼心中烦闷的不行,即便出了密室,脸色依旧十分难看,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细细秘密的雨帘,想着小丫头怎么命就这么不好?无论是四百年前,还是当今世上,千千万万的女人,怎么偏偏她就逃不开凤星的命?
若她不是凤星,无论是在四百年前,还是当今世上,凭着她出身花家,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怎么折腾不行?用得着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有关?用得着一举一动,不是天崩地裂就是山河动摇?
他揉揉眉心,郁郁的心情如天上的雨没落在地上,都落在了他心里。
花家祖父关好暗室后,看了花灼一眼,这个孙子因治病的经历,比常人都坚韧,这么多年,他有多疼花颜,他自是知道,当初花颜利用太后退婚,给他传消息,他二话不说便派人帮她在东宫出手之前劫了太后的悔婚懿旨。对比太子云迟,他更喜欢苏子斩做他妹婿吧!否则,也不会将苏子斩当做花家自己人,将花家在北地的暗线都给苏子斩调派。
如今知道苏子斩就是怀玉,他心里烦闷怒意可想而知。
花家祖父坐下身,说的太多,口渴的很,他拿起茶壶,倒了两盏茶,对花灼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花家还藏着秘密的?是十六那小子查出了什么?”
花灼回转身,坐在了桌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烦闷地放下,盯着花家祖父道,“花家暗线,祖父是否没全交给我与妹妹?三个月前,有人调动花家暗线前往西南境地办一桩重要的事情,正巧,三月前,仿佛是南疆王从圈禁之地失踪时。”
花家祖父喝了半盏茶,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花家其实有两枚暗主令,一枚在四百年前,交给了怀玉。那枚暗主令言明在四百年后生效,可调花家所有暗线。”
花灼面色一变。
花家祖父看着他道,“如今四百年已过,暗主令自然生效了。”
花灼腾地站起身,“当年花家那位先祖可想过,暗主令交给怀玉帝,他用来复国,江山动荡,社稷倾塌,也会致使花家再无安稳?”
花家祖父道,“怀玉帝最是爱民如子,暗主令在他手里,不会的。当年花家那位先祖相信他,因为他是怀玉帝。惊才艳艳,写出《轮社稷策》的怀玉帝。”
花灼默了默,咬牙道,“可是,就没想过暗主令一代代传下来,会传不到他手里?”
花家祖父摇头,“不会传不到他手里,只有他亲手拿着暗主令,花家暗线才认。”话落,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也微变道,“除非……”
“除非什么?”花灼问。
花家祖父看着他,脸色也一下子变得苍白,“除非,武威候夫人当年生了双胞胎,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其中一个,以假乱真顶替苏子斩。”
花灼闻言冷笑,“怕是如今已经是这个除非莫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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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自从得到花颜在宫宴上被人劫持失踪的消息,花灼就在琢磨此事。如今几乎更能断定,也许当年武威候夫人生的是双胞胎,故意对外面隐瞒了其中一人。
毕竟,有什么样的易容术能以假乱真到堂而皇之地参加宫宴,在云迟和花颜的眼皮子底下,满朝文武中,与人打交道,而不被人发现?
只有双胞胎。
无论是四百年前的怀玉,还是如今的苏子斩,怕是都舍不得在花颜怀孕被孕吐折腾的昏天暗地时,出手劫持他,哪怕他在有了记忆后,心里有多么不甘心。
但与他长得一模一样,自小躲在暗中,了解极了他的人,就不同了。
那个人对花颜没有感情,所以,动起手来,才没有顾忌,伤她不留余地。
他看着花家祖父,震怒半晌,才咬牙道,“四百年前的花家先祖和族长真是糊涂!我花家不参与世事纷争,不掺和皇权社稷,花静为了护花家,放太祖爷兵马通关,做出莫大的牺牲。花家一代又一代人,守护临安,呕心沥血,让临安世代安稳,他怎么能将暗主令给怀玉帝一枚呢?就没想过四百年后有与苏子斩一模一样的人拿着花家的暗主令祸害天下?”
花家祖父白着脸呆坐许久,面对花灼的震怒,他只能叹息,“四百年前的花家先祖最是疼爱孙女花静,愧疚将她的性情养成了一根筋飞蛾扑火的性子,带着这份愧疚,所作所为,的确是有些失智,身为子孙,我也不知当年花家先祖复生怀玉帝又用追魂术送魂术帮他且还给他暗主令是何想法,也许是想让他拿着暗主令与小丫头相认,也许是……”
“也许是因为愧疚,真想让他在四百年后复国,重建后梁,毕竟当年花家先祖觉得以临安一地的安稳,换了后梁天下的倾覆,是花家对不起他。”花灼接过话,更大胆的猜测,“也许是当年那位先祖既能以灵术让人起死回生,又能以灵术启动追魂术送魂术,何其厉害,想必也能如祖父一般卜算到了四百年后妹妹拒绝嫁给太子殿下,而苏子斩拿着暗主令,便能与太子对抗,既护了妹妹,也能复国,还能全了两人两世情义,何乐而不为?”
花家祖父惊得睁大了眼睛。
花灼冷笑,“祖父想想,有没有这种可能?”
花家祖父一时没了言语,脸色一变再变。
花灼又道,“当年那位先祖,最是明白花静待怀玉之心,更也知道怀玉为了后梁江山何等呕心沥血,有惊天才华,不能施展,空有一腔抱负,面对支离破碎的山河,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想必对怀玉十分赞赏,否则也不会同意花静自逐家门嫁给他,爱屋及乌之下,难保不动了倾尽花家全力在四百年后相助他的心思,以花家的暗主令,帮他复国,还他一个江山。”
花家祖父闻言身子晃了晃,好半晌,才哑声道,“祖父的确没想到……”
花灼转过身,又看向窗外,心中波涛汹涌,几乎要淹没他。
屋中一时静了下来,静的只能听到花家祖父的喘气声,以及窗外的落雨声,而花灼,震怒过后,反而是透在外的死寂的平静。
许久后,花家祖父哑声开口,颇有些悔恨,“也许是我错了,若是我早想到,也不至于……”
“四百年前,那位先祖,是站在孙女的立场做了自己的考量,如今祖父您也是站在孙女的立场做了自己的考量,无论对错,都已铸成。”花灼揉揉眉心,声音是惯常的冷静,“正因如此,也许才是天意。”
花家祖父住了口。
花灼转过身,“当年,那位先祖可说暗主令如何能收回?”
花家祖父摇头,“想必当年送了暗主令,便没想过要收回,不曾留话。”话落,又叹气道,“当年那位先祖从京城回来后,因为耗尽心血,不多久就病逝了。”
花灼点头,“既然如此,这一代花家的当家人是我,祖父既然将掌家权交给了我,您便不要再管了,安享晚年吧!接下来,花家如何,我说了算。”
“你要怎么做?”花家祖父看着花灼,提起了心。
花灼拢了拢衣袖,嗓音淡淡,“我目前还没想好,关键是找到妹妹,诚如祖父您所说,我最是疼妹妹,一切看她的意思。她想再续前缘,我花家就帮她覆了天下,她想撇开前缘,那么,花家就帮她撇开。”
花家祖父沉默。
花灼笑了一声,语气莫名,“这天下人都不难,包括我们花家,路也好选,既然早就掺和了,也不怕再多掺和,唯她最难。”说完,他转身出了房门。
花家祖父看着花灼离开,临走前还没忘了拿起他早先扔在门口的油纸伞。他想,他老了,幸亏他身体好了,花家的一切,有人接手,且他这个孙子,能支撑起花家,他瞒了这么多年,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到如今,他瞒不住,也不该瞒了。自然都交给他吧。
花灼出了花家祖父的院子,天色已暗,他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太祖母的院落。
太祖母已吃过了饭,见到他来了,笑呵呵地摆手,“灼儿,你可吃过饭了?”
花灼摇头,“没有。”
太祖母“哎呦”了一声,“都过了饭点,你怎么还没吃饭?是为了找你妹妹,忙的忘了?”话落,问他,“那你在我这里吃?太祖母这就让人给你再做。”
花灼坐下身,摇头,“不必了,我一会儿回去吃,让夏缘做。”
太祖母瞪着他,“缘丫头有了身孕,你怎么还让他下厨?不兴你这样的欺负人的。有了身孕,要仔细注意,不能出差错。”
花灼笑了笑,“她躺不住,与妹妹一般好动,孕吐的反应不重,若是让她闲着,她怕是会胡思乱想,不如给她找点儿事情做。太祖母您知道,她最是乐意帮我做事情,若是我什么都不用她,她才是待的难受。放心,我怎么能累着她?我有分寸。”
太祖母闻言呵呵地笑,“好好好,你的女人你的孩子,你说怎样好就是怎样好,有分寸就好。”
花灼被逗笑。
太祖母瞧着他,问,“这么晚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儿?颜丫头有消息了?”
“没有。”花灼摇头,“是来问问太祖母,您觉得妹妹与前世的花静,可有不同?”
太祖母一愣,瞧着他神色,“你这小子,怎么突然来找太祖母问这个?是不是你妹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花灼依旧摇头,“没有,只是暂时没有消息罢了,孙儿就是问问,太祖母是咱们家的老寿星,活到您这个份上,比我们所有人都通透。”
太祖母闻言又乐呵呵地笑,“和着听你这话,是来找太祖母取经来了?”
花灼含笑点头,“算是。”
太祖母笑着道,“人啊,骨子里的脾性,哪怕转了几辈子,也是改不了的,依我看啊,这小丫头,与上辈子,骨子里来说,没什么不同。”
花灼收了笑,“是吗?”
“是啊。”太祖母点头。
花灼沉默片刻,“可我觉得,还是不同,上辈子她不信命,拼了命的抗争到底,这辈子,是信命的。她将四百年前她祖父交给她的卜算之术,学的炉火纯青,这辈子,我的卜算之术还是她教的,她给自己卜算,也是相信天意的,没死命去挣开,否则,也就不是答应嫁给云迟了。”
太祖母笑呵呵地摇头,“上辈子她是花静,自然做花静该做的事儿,这辈子是花颜,自然也就做花颜该做的事儿。这小丫头一直以来不糊涂,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有些迷失的地方,也会拨开云雾,从不让自己后悔,看起来是不同,但所作所为,遵从本心,算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花灼又沉默片刻,转了话题,问,“太祖母是喜欢太子殿下,还是苏子斩?”
太祖母乐呵呵地说,“都是两个好孩子,太祖母都喜欢。”
“那要说个最字呢?”花灼执着地问。
太祖母伸手拍拍他脑袋,笑呵呵地说,“灼儿尚年轻,才会这么问,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这么问了。这天下,本就没有那个最字,只有在你心里劈开的两道分水岭,你劈开时,不管是因为心里偏心,还是因为手抖,或者什么原因,一边多劈开了些,一边少劈开了些,便是结果。”话落,她慈爱地说,“太祖母最喜欢你,因为你是我的重孙子。”
花灼无奈地笑了,站起身,“孙儿不打扰太祖母了,您歇着吧!孙儿回去用晚饭,确实有些饿了。”
太祖母笑呵呵地摆手,“去吧去吧。”
花灼撑着伞出了太祖母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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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二更
第八十二章(一更)
花灼从太祖母院落出来,回到花灼轩时,天色已彻底黑了。
花灼轩的正屋里亮着灯,夏缘坐在桌前,双手托腮等着,桌子上摆着几个碟子碗筷,碟子上扣着碟子,显然是怕饭菜凉了。
听到外面的脚步动静,夏缘立即站起身,喊了一声,“花灼?”
“嗯。”花灼应了一声,放下伞,抬步进了屋。
夏缘迎上前。
花灼抬手示意她停下,在距离她几步远时,他伸手拂了拂身上的寒气,对她微笑,“我身上凉。”话落,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碗碟,问,“怎么没自己先吃?”
夏缘嘟起嘴,“我没什么胃口,你虽去了太祖母那里,但到了晚饭时,却没打发人来告诉我在太祖母那里用饭,所以,我想你一定回来吃,便等着你一起。”
花灼等着身上的凉气散了,踱步走上前,伸手抱了抱她,握着她的手拉到桌前坐下,“嗯,我没在太祖母那里吃。”话落,伸手掀开扣着的碗碟,微笑,“还冒着热气呢,看来刚做好没多久。”
夏缘点头,“天快黑时做的。”
花灼拿了筷子递给她,见她不接,他问,“我喂你?”
夏缘摇头,端起面前的粥碗,用勺子搅拌,“我喝一碗粥就行。”
花灼见她似乎真没什么胃口的样子,点点头,将她那双筷子放下,见她吞下了一口粥,夹了菜喂到她嘴边。
夏缘顿了顿,脸红,“不是要让你喂,我是真的……”
“张嘴。”花灼看着她。
夏缘话说了一半,看着他的神色,还是乖乖地张开了嘴,吞下他夹的菜。
于是,这一顿饭便在花灼吃一口,见夏缘喝一口粥,喂她一口菜中结束。本来没什么胃口的夏缘,生生让花灼逼着吃了个饱。
用过饭后,婆婆进来收拾了碗筷,花灼沏了一壶茶,给夏缘倒了一杯温开水。
夏缘瞅着花灼,对他问,“是不是花颜出事儿了?”
花灼神色如常,偏头瞅她,弹指弹了夏缘脑门一下,轻轻训斥,“胡思乱想什么?她好好的呢。”
夏缘“咝”了一声,对花灼瞪眼,“我觉得就是花颜出事儿了,你在骗我。”
花灼笑了一声,“她若是出事儿,我还在家里坐得住?”
夏缘认真地打量花灼,从他面上分毫看不出来了,她本来猜测觉得是花颜出事儿了,虽然临安花家一众人等面上都没心急异常,但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此时听闻花灼这样说,她又收起了几分怀疑,“难道真不是?”
“不是,是花家暗线的事儿。”花灼收了笑,脸色带了三分冷意,只要不是事关花颜,花家暗线的事儿不怕告诉她。
夏缘一怔,惊讶,“花家暗线出了什么事儿?是被背后之人给挑了?”她知道背后之人有多厉害,在北地时,跟着花颜领教过,但花家也是累世积累了前年,怎么就被人挑了?又问,“背后之人对付花家了?”
花灼点头,模棱两可地说,“算是吧!”
夏缘见他不具体说,也清楚他即便跟她说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伸手抱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怀里,问,“是严重到危及临安了吗?”
“那到没有。”花灼摇头,“无论出了什么事情,我是不会让人危及到临安的。”话落,摸了摸她的脑袋,“别多想,有我在,安心养胎。”
夏缘知道不是花颜出事儿,心下到底没那么紧张,点点头,“嗯”了一声。
孕妇本就嗜睡,夏缘没多时便困了,花灼将她抱上床,见她很快就睡去,他却没什么困意,给她盖好被子,出了房门,去了书房。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夜晚比白日里更是透人心的凉。
见花灼的书房亮起了灯,花离跟去了书房,见花灼拿出这一年来花家各地的线报,堆了满满一桌案,花离唬了一跳,问,“公子,您这是……”
花灼头也不抬地说,“你来的正好,跟我一起看线报。”
花离看着这些线报,怕是三天也看不完,他不解地问,“公子,这些线报都是过去的线报,如今看来,有什么用?”
花灼拿起一分线报,“自然有用,我看看,这一年里,我到底疏漏了什么。”
花离不解,看着厚厚的一摞线报,“那我如何帮公子看这些线报?”
花灼抬眼瞥了他一眼,“我若外出,将临安交给你,你自然得快些上手,这些线报,你随便看,也不需要特别帮我,只要看到京城的线报和北地的线报以及西南境地的线报,摘出来给我就行。”
花离点头,打起精神,应了一声,“好。”
花家安稳了太多太多年,十一岁时花颜从花家祖父和父亲手里接手了花家,便担起了花家的担子。过了两年,花灼由天不绝治病日渐好转,舍不得妹妹辛苦,便也跟着接手担了些。
三年前,花灼病彻底好时,花颜终于心安理得地将身上的担子全推给了花灼,花灼不想她太逍遥,一跑就没影,自己先一步外出去游历了,反而将花颜困在了花家。
所以,三年来,兄妹二人还是共同担着花家,但都是懒散的性子,没想过花家会出什么事儿,所以,天下线报,有很多都是安字辈的公子先过目,不重要的,干脆不上报了,只收录起来,重要的,再报给花灼和花颜知道,让二人做主。
在过去一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因花颜的全副心力都用于悔婚,后来帮着云迟收复西南境地,肃清北地,筹备大婚,所以,花灼结束了游历,回到了临安坐镇,将花家的担子大部分都接手担在了自己肩上。
谁能想到会有一枚暗主令在暗中调派花家暗线?一年的时间,利用花家暗线,能做很多事情。
书房的灯亮了大半夜,花离看的眼睛都花了时,花灼将手中的线报一扔,站起身,“回去睡吧,明日再过来。”
花离点点头,站起身,见花灼脸色不好,试探地问,“公子,您查到疏漏了吗?”
花灼“嗯”了一声,“有一处。”
花离想追问,但看花灼没有想跟他说的打算,便住了嘴。
二人出了书房,花灼回了屋中,夏缘一直没醒,睡的沉,他脱了外衣,进了屏风后的温泉池里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回到内室,躺去了床上。
夏缘翻了个身,小声嘟囔了一句,“去了哪里?”
“书房,睡吧。”花灼拍拍夏缘,将她的身子搂在了怀里。
夏缘似乎挣扎了一会儿想与他说话,但实在耐不住困意,又继续睡了去。
转日,用了早饭,夏缘在房中做小孩子的衣服,花灼又去了书房。
安十六已睡醒,来到了书房,见过花灼,看到桌案上堆成山的线报,这些线报一看就是过去的线报,本来都收录了起来,却被花灼拿出来重新翻看,他明白花灼是打算查原因了。
他给花灼见礼,询问,“公子,可查出何人动了我们花家暗线?能动到我们花家暗线,是否说明是花家自己人?”
在他想来,唯有花家自己人,自己暗线内部出了问题,才能动花家暗线。
但他想不透是谁,花颜接手花家后,一众安子辈的公子中,她最是重用安十七和他。他们二人这些年辅助花颜,花家暗线大部分消息都是由他们二人经受的。
他自然不会怀疑安十七,但是想不到花家谁会背叛?背叛花家有什么好处?
花灼摇头,将花家祖父隐瞒的四百年前之事简略地说了。
安十六听完,睁大了眼睛,他本就皮肤黝黑,唯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如今用力地睁大,更像是两个铜铃,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花灼,整个身子都抖了,白着脸抖着嘴角好半天,“竟……竟然有这事儿?”
四百年前,少主自下魂咒,怀玉帝却没死,由先祖家主和族主复生,又用追魂术追踪到了少主魂魄下落,用送魂术将他送到四百年后,且给了他一枚暗主令?
这……若是少主知道,这是要了少主的命!
他第一时间也觉得花家祖父糊涂,为什么不早早告诉少主,若是早告诉少主哪怕一年,那少主也不必……
不必的事情太多……
他身子抖成箩筛好一会儿,才白着脸问神色镇定的花灼,“公子,那……怎么办?”
花灼脸色清凉,一字一句地说,“废暗主令,设临安令,清洗花家暗线,不听话者,逐出花家。”
第八十三章(二更)
花家暗主令沿袭千年岁月,自云族分支离开云山踏入尘世,便有了暗主令。
花灼在离开花家祖父的院落里时,便想到了废除暗主令,他前往太祖母的院子里,想跟她老人家说说话,打算的便是想听听活了百岁的太祖母对事情的看法,也好让他下定决心。
果然,太祖母通透,出了他的院子,他便下定了决心。
若想让花家暗主令不被人全线利用,不管那个人是怀玉的意识苏醒心有不甘打算争夺的苏子斩,还是苏子斩是否真有一个双胞兄弟借由苏子斩而作乱,他只要废除花家暗主令,那么,谁都别想再利用。
当然,也包括手里拥有一枚暗主副令的花颜。
暗主令传了千年,废暗主令,设临安令,算是改了祖宗的祖令传承,由别人自然做不来,但由他这个当世的花家当家人来做,却是能的,因为有花家先祖在四百年前将暗主令送人的先列。
以后,只有临安令,全天下花家暗线,听他一人调派。
也就是说,花颜如今失踪,哪怕她的副令落入人手,或者她自己想拿副令求救,或者做什么事情,也都不行了。除了她,还有许多拿着各地暗主分令的人。
天下花家暗线,唯见临安令,才能听从调派差遣。
当然,废暗主令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需花家嫡系一脉,族长一脉,旁系各脉最有话语权的人悉数同意。
千年来,临安花家除嫡系一脉,族长一脉外,旁系有七脉,其中有两脉在外地,派人去请的话,需要个七八日。
安十六到底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这些年,陪着花颜,经历了不少,除了最开始想到花颜若是知道这事儿全身都抖外,渐渐地看着花灼镇定的脸,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他试探地问,“公子,一定要废除暗主令吗?那少主万一需要……”
花灼抿唇道,“在她心中,最重临安花家的世代安稳,哪怕自己不要命,也不准临安花家覆灭。在她心里,临安是她心中最静的一块净土,不准许任何人打扰。否则不会连她在京城大婚,都不想我离开临安,也不准亲人前去观礼了。如今,临安花家暗线面临被利用替代,我废暗主令,设临安令,若是她知道这件事儿,一定会想到是花家暗线出了大问题,才致使我不得不如此,她巴不得我以花家为重。至于她自己,我只盼着云迟已将她从后梁皇室陵寝救回,若是没救回……”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苏子斩也一定不会让她死。只要她没有性命之忧,我就不会没了妹妹,至于云迟,我管不了那么多。”
安十六点点头,沉默半晌,“公子说得对。”
花灼对他道,“我就是等着你醒了,你即刻启程,前去请那两位旁支族亲叔伯,秘密行事,务必亲自请来临安,此事重大,无论途中遇到什么事儿,都以此事为重,不得出错。”
安十六知道这事儿有多重要,站起身,恭敬垂首,“是,公子放心,我一定将那两位叔伯秘密顺畅请回临安。”
花灼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去吧。”
安十六转身出了书房。
花灼在安十六离开后,对花离吩咐,“吩咐下去,今日起临安闭关,只能进不能出。另外去将族长和各旁支掌事儿的叔伯醒来。”
花离点点头,立即放下手中的活去了。
族长和五位旁支掌事儿的叔伯就在临安,虽不是都住在花家,分散在东西南北城中,但也很是好请。
族长正在族学里,族学距离花家最近,他听闻花灼有请,连忙来了,到的最早,见到花灼的第一句话就问,“公子,可是少主找到了?”
花灼摇头,“还在等太子殿下消息。”
族长颔首,坐下身,问,“公子喊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是有一桩事情,我一人做不得主,需要与您和旁支各位叔伯商量。”花灼道,“您先等一等,等人齐了,我一并说。”
族长看着花灼,不由得提起了心,“能让公子找我等一起商量的事情,一定是极大的事情。”
自从当年花颜在十一岁接手了花家,请了一次所有人商议外,只去岁请族长一人代表临安花家接应太子云迟车驾前来临安求亲,花家所有人听了诏令都回了临安外,这是第三次。
若无大事儿,不会轻易请他们聚在一起商议。
花灼点头,“族长猜对了。”
族长心里猜想着,是不是关于花颜,但既然人没到齐,他也不急着问,便坐在花灼书房等着其他人到来。
花家旁支各叔伯来的都很快,半个时辰,都聚在了花灼的书房。
花家见除了安十六去请的外地那二人,都到齐了,便也不卖关子,将他要废除暗主令,令设临安令之事与众人说了。
众人闻言齐齐大惊。
族长更是腾地站起身,震惊地看着花灼,这可比当年花颜十一岁接手花家,比太子殿下亲自前来临安求亲之事大多了。这是临安花家动了筋骨的大事儿。
一时间,众人在震惊中都大为不解,齐齐问花灼为什么。
族长更是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少主,为何突然要废除暗主令,令设临安令?您废除暗主令,与这要令设的临安令有何不同?”
花灼道,“众位叔伯可知临安花家的暗主令有两枚?”
有一人立即说,“不是您一枚暗主令,少主一枚暗主令吗?”
花灼摇头,沉声道,“妹妹十一岁接手花家时,接的是暗主令没错,在三年前,我病好后,她将暗主令给了我,自己手里拿了一枚拓印的暗主副令。”
“那另一枚暗主令呢?”众人闻言惊讶。
花灼既请了人来,也不隐瞒,便将四百年前花家一位先祖家主和族长将暗主令交给了怀玉对之事说了。当然,前因后果说的简略。
众人听完,除了族长,都震惊不已,都是第一次听闻竟然有这事儿。他们一直以为花灼拿的是暗主令,花颜拿的也是暗主令,每一代临安花家嫡系,或兄弟执令,或兄妹执令,或夫妻执令。旁支族亲也有分令,只不过代代相传,花家的旁支族亲都喜欢安乐安静平和与世无争的日子,不喜争斗算计猜测亲族之人,乐于享受嫡系一脉的庇护,从不曾想争权,所以,当真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儿。
四百年前那位先祖家主,大概只告知了族长一人。
众人都看向族长一脉。
族长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他在一年前曾找过花家祖父,但花家祖父觉得还是瞒着,那时,太后已给花颜下了赐婚旨意,花颜很是不乐意,但一心觉得一定能退了太子殿下的婚事儿。所以,她与太子殿下明里暗里过招无数次,纠葛了一年,武威候府那位子斩公子却全无动静,也未曾找上门,花家祖父当时说,花颜既然十六岁有劫数,而苏子斩不止生来有寒症,若是不解,命不久矣不说,还全都忘了,指不定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他听了花家祖父一番苦心后,也觉得有道理,便按下了此事再没提起。
谁能想到,武威候府或许隐藏了个与苏子斩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或许有朝一日会拿暗主令为祸?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连他也大惊失色。
族长对众人点点头,显然,若是花灼猜测的不错,三个月前南疆王从圈禁之地失踪,正是有人动用了花家暗主令,而动用花家暗主令的那个人,不是苏子斩,因三个月前,苏子斩还不是怀玉帝。
这时,一人忽然问,“既然是双胞胎,怎么确定怀玉帝一定是苏子斩?”
花灼也看向族长。
族长面对花灼道,“少主十一岁接手暗主令前,我与你祖父我们二人暗中进了一次京,见过苏子斩,你祖父虽灵力尽失,但我身上有些传承,我以你祖父的心头血,对苏子斩用了锁魂术,他身上虽有寒症,但魂根深处也有我们花家送魂术的烙印。”
花灼哼了一声。
族长叹息了一声道,“那是五六年前吧,他经受大变,一夜之间挑了黑水寨,我们正巧赶上,他当时只剩下一口气,若非他身子弱,以我的灵力,也对他用不了锁魂术查看。虽然对他用完锁魂术后,我们给他喂了药,保住了他性命。但你祖父觉得他杀孽太重,戾气太重,虽杀的是作恶多端的山匪,但到底有失良善。与四百年前爱民如子的怀玉帝相去甚远,因此,才决心死瞒下。”
第八十四章(一更)
黑水寨作恶多端,无数百姓遭遇不平,朝廷早有发兵黑水寨的打算,当年恰逢苏子斩遭遇大变,单枪匹马,一人前去剿平了黑水寨。
彼时,黑水寨被剿灭,正合朝廷的意,但正因此,从当年这一桩事情开始,苏子斩狠辣的名声自此名扬天下,盖过了他多年名门公子、知礼守礼、德修善养的名声。
一桩狠事儿,就掩盖了他多少年的温良,世人从此不再记得那个德修善养的名门公子,只记得武威侯府子斩公子,心狠手辣,在京城横着走,谁也不能惹。
良善是个什么东西?花灼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更是知道,苏子斩当年一定是心灰意冷,天地轰塌,万念俱灰,抱着死心去的黑水寨,也许他根本就没想过活着回京城。
他甚至,当年都不知道在东宫找到他之前,有过花家祖父和族长找过他这么一桩事儿吧?
他听了族长的话,已经平静了的心中又勃然生起怒意,他看着族长,怒道,“祖父觉得苏子斩有失良善,可就怎么没想过被黑水寨害的多少无辜百姓?黑水寨被剿平,方圆百里百姓自此安稳了多少年?什么是真良善,什么是假良善,我们花家人代代传承,是不是传着传着连这个也分不清了?偏安一隅久了,真愈发心地狭窄了?凡事都有两面性,他当年怎么就不想想这个两面性?如此武断,对苏子斩是否公平?”
族长一噎,面对花灼徒然的怒火,一时无言。
众人都看着花灼,本来觉得花家祖父和族长当年决心隐瞒做得颇有些道理,如今对花灼这般一质问,也都觉得公子说得也没错,一时也都无话可说了。
花灼转过身,面对窗外,打开了窗子,外面的雨早已经停了,一阵风吹来,风带着丝丝潮湿的绵柔之气,打在他的面上,是带着几分温暖的,但是却暖不了他面上的冷怒之气。
自那日从花家祖父院子出来,他也将怒意压去散去了,他本是觉得,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但是没想到,今日又从族长这里听了这样一番话,他这怒意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怀玉本来死了,自愿而死,是花家先祖为了花静要救活他,救活也就罢了,为了成全花静痴心,追魂送魂,利用云族得天地所厚爱的灵术,不惜以性命为代价,送他魂魄来四百年后,这也就罢了,还给了花家传承的暗主令。
这些,本就是不妥之事,可是四百年后,花家祖父又以对花颜好的名义,自作主张隐瞒了当年之事,且还觉得瞒得多有道理。
花家先祖和花家祖父,两代家主啊!将花家推到了这个地步,也将花颜推到了这个地步。
他心中气怒,但身为孙子又不能将祖父揪来劈头盖脸骂一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在寂静中回答早先的话,“花家暗主令有两枚,其余的副令分令不计其数,如今有人妄动暗主令为祸,全天下的花家暗线一旦被大肆利用,不用我说,你们也能猜到后果。所以,我打算废暗主令,另设临安令,与暗主令不同,自设临安令起,临安令听我一人调令,以临安令来洗牌花家暗线,先将花家从泥沼里捞出来再说,否则,花家悉数全赔进去,谁能赔得起?”
众人闻言再度陷入沉默,琢磨衡量花灼的话。
片刻后,族长叹了口气,当先开口,“我听公子的,我们临安累世安稳千年,多少人,多少根,一旦起火自焚,谁也赔不起。”
有一人开头,其余人纷纷点头。
“公子说的对,我们花家安稳的太久,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有当务之急该做的应对之法。”
“不错,就算打破古制,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公子若是不废除暗主令,怕是拿着暗主令为祸的那人,会惹出更大的祸端。”
“当今太子睿智果断,文武双全,施行的政策都是惠利百姓,天下传颂的也尽是好名声,无数人为南楚有这样的好太子而感谢苍天。这天下总体算是安泰的,可不能乱啊。最起码,不能从我们花家乱国。”
“……”
族长和五位旁支叔伯无一人反对,言语间都是赞同。
花灼见在座之人都没意见,都觉得他做的对,心头的气小了些,回转身,对众人道,“只设临安令,唯我一人调派,但我既是花家的当家人,断然不会害了花家。各位叔伯若是信我,就这样办吧。”
“自然是信公子。”族长点头。
众人也纷纷点头,“我们都相信公子。”
花灼又道,“其余两位旁支叔伯,我已派人去请了,少则七八日,多则十日,便能到临安,他们若是没意见,便立即施行下去。”
族长看向五人,“想必他们二人也没意见。”
五人齐齐点头,“是为了我们花家好,应该不会有意见。”
族长琢磨了一下,建议说,“公子,七八日的时间,虽长也不长,但恐防夜长梦多,要不然这样吧!我们既已决定,不如就快刀斩乱麻,自今日就废了暗主令,另设临安令。”
花灼看着族长,“越快施行自然越好,但那两位叔伯……”
族长看了五人一眼,征询五人意见,“他们若是知道,由我们来担着,你们说如何?如今是特殊时期,公子既然有了对策,不该磨蹭下去,万一因这时间的拖延而生变,可就白费了功夫。”
五人闻言互相对看一眼,觉得族长说的有道理,如今是非常时候,多耽搁一日,多担着一日的心,暗主令不是普通物事儿,一旦明目张胆的调用起来,实在难以预估后果。
于是,五人齐齐点头,“族长说的有理,那两位族兄应该也会与我们一般想法,事不宜迟,公子今日便施行下去最好,真若是拖延久了,万一出了事儿,追悔莫及。”
花灼自然想越快越好,见族长先提出,五人同意,他自然不会说不,当即点头,“既然各位叔伯想尽快废除暗主令,另设临安令,自是最好。”话落,他对外喊,“花离。”
“公子。”花离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花灼对她吩咐,“你去祠堂一趟,将供在祠堂里的紫雪玉麒麟取来。”
花离应是,立即去了。
族长开口,“公子让小花离去取紫雪玉麒麟是要……”
“用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紫雪玉麒麟为临安令。”花灼沉声道,“但凡花家人,祭祖时,都见过紫雪玉麒麟,谁也错认不了。”
族长点头,“正是,如今关头,自然要独一无二的事物,紫雪玉麒麟在临安供奉了千年,每一代子孙都识得,天下没有第二个紫雪玉麒麟。”
其余五人都齐齐点头,觉得花灼请出紫雪玉麒麟做临安令最好不过。
不多时,花离便捧来了紫雪玉麒麟,恭敬地递给花灼。
花灼双手接过,放在桌案上,双膝跪地,拜了三拜,然后,单手摊开,拖着紫雪玉麒麟,对花离吩咐,“将安字辈所有在临安的人都叫来。”
“是。”安一应是,立即去了。
一盏茶后,安字辈的人除了安十三、安十六、安十七不在外,都聚在了花灼的书房外。
花灼走出书房,族长和其余五位旁支叔伯跟在他身后,他站在廊檐下,一字一句地道,“自今日起,废暗主令,另设临安令,以紫雪玉麒麟为令,见此令,才可听调遣,不见此令,任何临安花家人不准妄动。将消息放出去,三日内,天下临安暗线,悉数听令。”
安字辈的人齐齐一惊,但却没有质疑,纷纷垂首应是,“遵公子命。”
花灼看着众人,抖了抖衣袖,从中拿出三张折纸,喊,“小七、小九、十一。”
安七、安九、安十一应声出列,“公子。”
花灼将三张折纸分别递给三个人,人手一张后,他眉目淡而冷地吩咐,“你们三人拿着我交代之事,各自按照我的交代去办,在三日后,有不遵从临安令者,绑来临安,绑不来的话,杀了,不可手软。”
三人打开折纸,看到信中的内容时,脸上齐齐显过惊色,不过须臾,齐齐恭敬应声,“公子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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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子找回来一部分,二更晚点儿。
第八十五章(二更)
当日,废暗主令,以临安花家供奉了千年的紫雪玉麒麟为令,设临安令的消息,从临安如雪花般地传了出去。传的不声不响,传的消无声息,保证三日内,一城一县一州一地都传到,且传到每一名花家暗线耳中。
消息一出,震惊了所有生活在天下各地的花家暗线。
消息传出临安的同时,安七、安九、安十一分别带着人悄无声息出了临安城。
族长和五位叔伯生恐因废暗主令设临安令这个惊天雷砸在无数人耳朵里出什么大乱子,便干脆住在了花家陪着花灼,想着万一有事儿,他们也能帮衬公子一二。
花灼已看完了过去一年里的线报,择出了三处不妥之地,命了安七、安九、安十一前去处理,他心下倒是不怕,就算暗主令没落在苏子斩手中,落在了旁人手中,四百年后才起效用,如今也不过是过去了一年而已。
他就不信,一年而已,就算那人拿着暗主令,能全盘接手花家。
虽然,在那人的筹谋下,也许花家已有不少人上了贼船,他废暗主令,另设临安令,使得花家注定要因此折上一批人,也许会伤筋动骨,折上更多,但好过拱手送人。
如今临安令出,能收回来的,他就收回来,收不回来的,便动手毁了,也不能让其成为祸害。
当日,花灼没回花灼轩,打发花离去给夏缘递了个话,让她径自用饭先睡。
夏缘知道花灼为花家事儿繁忙,自然乖巧,用了饭菜,便早早睡了,她知道,只要她照顾好自己,便是不给花灼添麻烦帮了他了。
这一夜,花灼在书房坐镇,书房的灯亮了一夜,族长和各位叔伯陪着,与他一起接收暗线传回的消息。
废暗主令,另设临安令的消息层层传出临安后,最早收到消息的人,纷纷回复,一只只信鸽飞进花家,大部分收到的都是“遵公子命,遵临安令。”,让族长和各位叔伯都微微松了一口气,看着花灼冷静平淡沉稳的眉眼,想着也只有这样的公子才稳得住保得住花家。
到第二日天明时分,已收到了百分线报,只有少数几份含有疑问的,但那几份,均来自那两位没到临安的叔伯旁支,花灼猜想,也许不等安十六请,他们怕是已经启程在来临安的路上了。
飞鸽传书,日行千里,如今一夜间,也就说明,方圆千里的花家暗线,应该都是稳妥的。就算不稳妥,阳奉阴违,也没关系,总之,暗主令不能用了,如今只有临安令,以后若是但有不尊临安令的,有风吹草动,他也能察觉,再处置就是了。
花灼看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书房,他站起身,打开窗子,轻吐了一口浊气,又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对身后六人道,“各位叔伯,劳累了一夜,去歇着吧!”
六人陪着花灼等了一夜,这一夜都无事儿,六人也稍稍放下了心,年纪大了,的确熬不住了,便也不推辞,点点头,都去歇着了。
六人离开后,花灼也离开了书房。
回到花灼轩,夏缘已起来了,正在院中修剪花枝,见他回来了,她立即扔了剪子站起身,“一夜没睡?在书房也没小憩一会儿?”
花灼摇摇头,伸手将她头上沾的一片叶子拿掉,问,“昨晚睡的可好?”
夏缘点头,立即问,“事情处理了吗?”
花灼颔首,“处理了,后面便等着结果了。”
夏缘见他眉眼疲惫,也不再多问,立即说,“饭已经做好了,我本打算给你送去书房,既然你回来了,就先吃了,然后赶紧歇着,若是有事情,我喊你。”
花灼点点头。
夏缘连忙去了厨房。
二人用过早饭,花灼去温泉池里沐浴片刻,便躺回了床上,不多时便睡了。
夏缘坐在床前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出了房门,走出了院子,去了太祖母处。
太祖母见她来了,乐呵呵地问,“两日没见你了,肚子里的小东西是否闹腾你了?”
夏缘笑着摇头,挨着太祖母坐下,挽着她手臂说,“没有,这两日我找了布料,打算做小衣服,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我就每个尺寸都做几套。”
太祖母笑呵呵地说,“小孩子长的快,不用你做那么多,再说还有绣娘做呢,做多了穿不过来,你可别累着。”
“累不着,我月份浅的很,先给花颜做,她孕吐的厉害,一定连针线都拿不起来,我孕吐不厉害,是能做的,不会让自己累着的,我先做了给她,她比我早两个月。”夏缘笑着说。
太祖母点点头,心里想着花颜那小丫头的肚子不知道能不能禁得起折腾。
夏缘一边与太祖母说着花颜,一边仔细地打量太祖母神色,在太祖母走神的那一瞬,她就明白了,立即白了脸,眼眶转眼便红了,“花灼果然骗我。”
太祖母一怔,连忙“哎呦”了一声,“缘丫头,你这是怎么了?灼儿那小子骗你什么了?你告诉太祖母,太祖母揍他。”
夏缘咬着唇说,“太祖母,花颜出事儿了对不对?你们都瞒着我,不告诉我。”
太祖母一噎,看着夏缘,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她连忙拽住她的手,“你这小丫头,怎么也这么猴精似的?和着跑太祖母这里下套子来了,颜丫头是出了点儿事儿,不过,你放心,没性命之忧,若非如此,你当灼儿还能在家里待得住?早离开临安了。放心了,没事儿的,你别急,你一急,太祖母这一把年纪可受不住。”
夏缘闻言吸着鼻子将眼泪憋了出去,摇晃太祖母手臂,“太祖母,您告诉我好不好?花灼累的很,睡下了,我若是回去喊醒他,他大约也是糊弄我骗我胡乱应付我,他不相信我听了花颜出事儿不急,估计怕我伤了孩子,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懂得些事儿的,您告诉我,我保证不急,不伤了孩子。”
太祖母也不相信地看着她,“你这个小丫头,自小与颜丫头感情好,别说灼儿不相信你,连我也不相信你。”
夏缘举起手,“您若是不相信我,我发个誓?”
太祖母拍掉她的手,“誓岂能随便发?我告诉你就是了,你答应我不急的啊,若是你急,伤了腹中孩子,就是要了太祖母的命。”
夏缘立即点头。
太祖母想着这小丫头看着是个不经事儿的,但花颜在北地出事儿时,她却是帮了大忙,更何况临安花家嫡出的重孙媳妇儿,如今花家出事儿,以后指不定更如何经历风雨,她早晚得顶起这个身份,多担着事儿,既然瞒不住,便也不瞒了。
于是,这样一想,太祖母便将花颜在宫宴失踪的事儿说给了夏缘听,特意强调,太子殿下与花颜感同身受,太子殿下如今好好的,花颜也一定没事儿。
夏缘听完心里虽也急,但到底顾忌孩子,她想了一会儿,立即站起身,对太祖母道,“我与花颜在外那些年,恐防被花灼抓回来,一旦出了什么事儿,不敢动用花家暗线,便商定了一种特殊的联络法子,谁也不知道,只我们二人知道,我这就去回找花灼。”
太祖母一听,眼睛顿时一亮,“竟有这事儿?”话落,也不多问,“那你快去。”说完,又怕她着急,嘱咐,“还是慢点儿走,看着脚下,别摔着。”
夏缘点点头,倒也没急,辞别了太祖母,如寻常走路一般,回了花灼轩。
她回来时,见花灼已醒来了,自从跟随花颜嫁去了京城许久不见的安十七竟然回来了,正在与花灼说着事情,花灼手里拿了一封信,抿唇在看着。
夏缘见了安十七惊喜地问,“花颜找到了吗?是不是花颜的信?”
花灼手一顿,抬眼问夏缘,“你怎么知道?”
夏缘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盯着安十七。
安十七纵马疾驰而回,跑死了两匹马,京城到临安比西南境地到临安近,是以,马死了,他却没如安十六一般晕倒,只不过一脸疲惫,浑身如土人一般地坐在花灼面前,正捧着水大口大口地喝,见夏缘盯着他,他放下水杯,站起身,恭敬地给夏缘见了个个礼,摇头,“回少夫人,少主没找到,这是太子殿下命我亲自送回来给公子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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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一更)
夏缘听闻花颜没找到,面上露出失望之色,看向花灼手中的信。
花灼依旧问夏缘,“你是如何知道的?你从哪里回来?去了太祖母的院子?她老人家告诉你的?”话落,又揣测,“你猜出来了,所以趁我睡着,去找了太祖母?”
夏缘又对他哼了一声,不想搭理他,只问,“太子殿下信中说了什么?”
花灼将信纸一折,看着她,“别闹脾气,还不是怕你着急才瞒着你的。你告诉我,我就给你看信。”
夏缘实在想知道花颜没找到,这时候云迟派安十七亲自回临安送信在信中说了什么,也顾不得跟花灼生气,点头承认“我见你这几日神态,虽藏的很好,但定然不止是因为花家的事儿,一定是跟花颜有关,我今日去太祖母那里,故意说起花颜,才让太祖母与我说了实话。”说完,她眼眶发红,委屈地看着花灼,“你就算为我好,也不该瞒我,你怎么就知道我有了身孕没法子帮忙找花颜?”
花灼见她要哭的样子,瞅了安十七一眼,伸手一把将她拽进了怀里。
安十七眨巴了眨巴眼睛,知道公子这是要哄少夫人,识趣地先退出了屋外,还很懂事儿地关上了房门。
花灼将夏缘抱在怀里,想着果然若是让她知道就会哭鼻子,他其实虽然以前时常喜欢逗弄她哭鼻子,但她若是真哭起来,还得他哄,他除了怕她因为知道花颜出事儿心急忧急之下伤了腹中孩子,便是怕她哭了。
夏缘本来没想哭,但被花灼这么一抱,还真忍不住了,但她落了两滴泪便想着如今不是哭的时候,也不等花灼哄,便推他,“说话算话,快给我看信,太子殿下在信中说了什么?竟然让十七亲自送回来?一定是大事儿吧?”
花灼掏出帕子,也不着急,先给她擦了擦眼睛,才展开信笺给她看。
云迟的这封信不长,若是飞鹰传书也能送回来,但是信的内容却的确写了两件惊天大事儿,怪不得让安十七亲自送回来。
一件事儿说的是,问他可否察觉苏子斩有何异于常人之处?比如,如花颜一般。毕竟小狐狸第一次见着他与花灼,也未曾如第一次见到苏子斩般如此亲近。
另一件事儿说的是,他可否想过,临安花家的暗线是否有问题?否则临安花家帮着查背后之人这么久了,凭临安花家累世千年的根基,不可能连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就算临安花家在京城一带没有多少势力暗桩,但在天下各处呢?
只这两件事儿,再没说别的。
夏缘看完,惊异地看着花灼,“太子殿下这信中是什么意思?他怀疑子斩公子?怀疑花家?”
太祖母只告诉了她花颜失踪之事,没告诉她别的,她自然不知道关于四百年前先祖家主对怀玉帝复生追魂送魂且给了怀玉帝暗主令,让其代代相传至今落入他人之手之事儿。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子斩公子哪里异于常人了?何时如花颜一般了?小白狐见了子斩公子很是亲近吗?花颜出嫁时,她没跟着进京去观礼,小白狐是跟了去的,她自然没看到它如何亲近苏子斩的。
花灼没想到云迟如此敏锐,他若非这几日已知道了祖父隐瞒四百年前之事,今日收到安十七送回的云迟这封信笺,怕是也会先懵上一刻。如今他知道了那些事儿,再看这封信时,慨然地觉得,如今云迟有了猜测,倒也好,总比被蒙在鼓里强。
他看着夏缘一脸懵,拍拍她的手,“我还没问过十七,你好好坐下,等我喊他进来,仔细问问他,再与你细说。”
夏缘点点头,立即从花灼怀里出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十七。”花灼对外喊了一声。
安十七以为少夫人自小爱哭,公子要哄人,估计他有的等了,他在院中台阶上坐下,本想闭着眼睛先睡一觉,没想到刚闭上眼睛不久,还没睡着,便听屋里花灼喊他,他立即站起身,推开门进了屋。
夏缘瞅了安十七一眼,到底面皮子薄,有些脸红。
安十七看了二人一眼,也不敢在花灼面前取笑人,还坐去了早先的椅子上。
花灼对他道,“将妹妹如何失踪,太子殿下如何找人,以及你如何被打发回来送信,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都仔细说说。”
安十七正了神色,将花颜失踪那日到他离开京城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当说到云迟依照花灼飞鹰传书的消息赶去后梁皇室陵寝,在空棺木里,看到了花颜留话时,花灼皱起了眉头。
夏缘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安十七说完,看着二人,对花灼道,“就是这样了。我也不明白为何少主不让殿下找了,正想派人传信问问公子少主不让殿下找了,那咱们花家可还找吗?殿下便派我回来给公子送信了。”
花灼点点头,若非他早先已知道各种内情,如今怕是也要被后梁皇室陵寝里空荡荡的棺木惊个够呛,一时没说话。
夏缘看着花灼,试探地问,“你刚刚不是说问过十七,便与我细说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安十七闻言也看着花灼,他早先不明白,这一路也想到了不敢想的那件事儿,是不是怀玉帝当年没死?所以,那副空棺木在太子殿下找去后梁皇室陵寝在少主被关进陵寝之前就是空的?
若是这样,对少主来说,实在不敢想象。
花灼点点头,也不再隐瞒,对二人将从花家祖父那里知道的事情,以及这两日他做的事情简略地说了。
他虽说的简单,但夏缘和安十七听的心惊肉跳,夏缘憋着气,若非花灼拍她后背,她几乎喘不上来。安十七自诩这些年跟着花颜见识了不少,但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儿,一时间,他也跟着夏缘一样,憋气了半晌,几乎憋死。
夏缘的手都是抖的,伸手抓住了花灼的手,抖着声问她,“怎么会这样?花颜若是知道,该怎么办啊?”
花灼没法回答夏缘,只轻轻拍着她后背,温声道,“别激动,对胎儿不好。”话落,补充,“你该这样想,是苏子斩,总比是别人强,至少,他不会害妹妹。”
夏缘失了声。
安十七手也抖了一阵,除了夏缘,安字辈的公子里,唯安十六和安十七最是情分深厚,如今乍然听闻了这样的事儿,他也难受的要死。
一方是自己飞蛾扑火爱了一辈的人,这辈子有些心思,打算择选为婿,但因为其性命,为救他,放弃了,却不想阴差阳错,那人还是那人;一方是感于他的好,渐渐地爱上,爱的不惜为其江山名声哪怕丢舍性命,为了他熔炉百炼天下的志向,而帮着他扛起肩上的责任,哪怕是自己,也不准许毁了他。
一个是后梁怀玉,也是苏子斩,一个是云迟,这南楚江山的太子。
前朝与今朝,前世与今生,当两个人站在天平的两端……
安十七不敢再往下想,哪怕不想,都觉得心口替花颜疼,疼的揪心扯肺。他看着花灼问,“公子,如今……可否告知太子殿下此事?”
花灼沉默,思忖片刻,忽然嗤笑,答非所问地说,“小丫头是将堂堂太子殿下当孩子哄呢。”
安十七一怔,不解地看着花灼。
夏缘想到了刚刚安十七说花颜给云迟留的那句话:“云迟,别找我了,乖。”
这话听着,可不就是哄人的话吗?但花颜也常对她说乖,花灼也常对她说乖,花颜对太子殿下说乖,是个什么神态?
花灼收了笑,整个人忽然三分散漫,七分玩味深意,“你今日歇一日,明日进京,自然要告知他。由你亲口告知,我便不写信给他了,说起来,虽然是花家先祖在四百年前惹出这么多事儿,但若没有这么多年祖父瞒着,如今妹妹是死是活,估计没他什么事儿。他该感谢祖父。”
安十七默默地砍了花灼一眼。
花灼又漫不经心地说,“我以前觉得,天下的好事儿,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全占了。娶我妹妹,便占了天下所有好事儿,大婚刚几日,便诊出喜脉。如今……”他顿了顿,哼笑,“上天果然是对谁都公平的。”说完,又对安十七道,“你如实告诉他,花家已废暗主令,另设临安令,妹妹一日找不到,花家一日不会被谁所用,妹妹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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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晚点儿
第八十七章(二更)
安十七下去后,夏缘看着花灼,只见他一改几日来面上的肃宁,颇有几分昔日的懒散悠闲,她皱着眉瞧了他一会儿,不满地瞪着他。
花灼又伸手将夏缘拽进怀里,低头瞅着她,“还跟我生气呢?”
夏缘哼了一声,随着二人名分定下,关系一日比一日近后,她就渐渐地不怕他了,有时候,因花灼逗弄的太过,她对他发脾气,还颇能占据点儿上风,尤其是如今怀孕,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儿恃宠而骄了。
花灼伸手捏了她的手,捋着她一根根手指把玩,揶揄地笑,“小猫爪子又要开始挠人了?”
夏缘愤然道,“你不告诉我,你还有理了?”
“好,我没理,我错了,少夫人恕罪。”花灼笑看着她,声音低低凑近她脸庞,“少夫人大人大量,原谅我一回,嗯?”
夏缘的脸腾地红了,一把推开他凑近的脸,恨声说,“你又逗弄我。”
花灼被她推开,看着她要炸毛的模样,早知道她的脾气,虽平时看着是个乖乖顺顺的,但若真是逗弄急了,浑身都带刺,一准扎他个内外伤,他适合而止地收了笑,“好,不逗弄你了,我们说正事儿。”
夏缘一听说正事儿,立即安静下来,对他问,“你让十七给太子殿下传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连妹妹也不行,你是不管花颜了吗?”
花灼“嗯”了一声,“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废暗主令,设临安令,重新洗牌花家,她如今就算拿着副令,想用也不管用了。”
夏缘方才已听了花灼说的前因后果,也知道他这样是为了花家好,她到底跟在花颜身边多年,也知道花颜最在乎花家,花灼这样做,若是花颜知道,一定大为赞许。但她还是担心的不行,看着花灼道,“难道咱们也不找花颜了吗?”
“她不让找,就不找了呗。”花灼语气轻松。
夏缘又瞪着她,“她只是留话说不让太子殿下找。”
花灼伸手捏捏她的脸,笑着说了一句“笨丫头”,散漫地道,“她既然在后梁皇室陵寝怀玉帝躺过的棺木里给云迟留话,显然彼时知道怀玉帝没死,不管脑子里想什么,但心里总是个没失智的,定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虽然给太子殿下留了话,但也该知道这话自然也能传回花家。她不让太子殿下找,自然也没打算让花家找,否则花家找到,跟与太子找到,有什么区别?”
夏缘懵懂地说,“自然有区别啊,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花家是花家。”
花灼摇头,“你因为知道了祖父隐瞒的事儿,才如此说。十六、十七和花家暗线随意出入东宫,太子殿下虽在大婚之日从敬国公府接的妹妹,但天下谁人不知,他是从花家迎亲接走的太子妃?这么久了,从西南境地开始,花家暗线一直帮他,我也吩咐花家暗线查找背后之人,换句话说,东宫与花家,牵扯的太深,早已不分多少。他找到人和花家找到人,按理来说,还真没什么区别。”
夏缘看着花灼,“这么说,她不让太子殿下找,也不让花家找,那她想做什么呢?”
“谁知道,小丫头聪明,不是个傻子,从蛛丝马迹,也可能窥见一斑。她做什么,必有打算,就交由她自己定夺吧,这件事儿,谁也帮不了她。”花灼嗤了一声,“枉我担心她几日,今日得了他留下的这话,便无需再担心她了。”
“可是我还是担心。”夏缘蹙眉,犹豫地说,“我与花颜在外那些年,恐防被你抓回来,一旦出了什么事儿,不敢动用花家暗线,便商定了一种特殊的联络法子,谁也不知道,只我们二人知道……”
“嗯?”花灼抬眼瞧着她,“怪不得呢,你们那些年时常一失踪就数月,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话落,她问夏缘,“是什么法子?”
夏缘眼珠子转了几转,闭紧了嘴,聪明地说,“听你刚刚那话,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打算找她的,我还告诉你做什么?”
花灼挑眉,瞅了夏缘一会儿,顿时笑了,“可以啊,都说女子怀孕后会变傻,我怎么发现你变聪明了呢?”
夏缘扭过头去,闷闷地说,“你一直觉得我是个傻的,天天被你糊弄,傻子也被你骗精明了。”
花灼大笑,将她抱起,向内室走去。
夏缘惊呼,伸手捶他,“不……不行……我有……”
“知道你有身孕呢,你胡乱在想什么?”花灼来到床前,将她放下,看她警惕堤防地看着他,他好笑,“我这些日子没睡好,昨日又一夜没睡,刚刚睡了片刻,便被十七吵醒了,你陪我睡一会儿。”
夏缘闻言脸红地放下手,乖乖地给他让开了地方,躺去了里侧。
花灼和衣躺下,将夏缘抱在怀里,显然他的确累得很了,也不逗弄夏缘了,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安静地睡了去。
夏缘偏头瞅着他,见他眉目轻松,不再紧凝着,显然虽然没找到花颜,但因为得了她一句留话,他是放心了下来。花颜能留话不让人找,显然是没有性命之忧,他自然不必担心她了。
花灼虽然不担心,但她还是比较担心的,但又觉得,花灼的话有些道理,花颜不让人找,那便不找了吧。她与她的秘密,也先留着吧,自然不能告诉花灼。万一有一日他欺负她,她就离家出走,总不能什么都告诉他,到时候让他盯死了她。
安十七歇了一日,转日起程前往京城。
在安十七从临安出发时,云迟在东宫已收到了云影密报,知道了花灼废暗主令,另设临安令的消息。
以前,花家暗线在皇权下埋的严实,京中一带的花家暗线更不会露头,哪怕云迟五年前在川河谷水患后费了好一番力气追查到了花颜身上,但对花家暗线了解得也不多。自从,在西南境地,花颜答应嫁给他,以安十六和安十七打头,调动了西南境地所有花家暗线帮助他收复西南境地,才让花家暗线彻底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尤其是在北地时,花颜和苏子斩不敢将信件密折走驿站,走的就是花家暗线,花家暗线便渐渐地时常出入东宫,随着花颜嫁给他,京中一带的花家暗线在他面前再无掩饰,他更是了解的清楚。
所以,如今花灼废暗主令,另设临安令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他。
他负手立在窗前,窗外夜色浓郁,窗子开着,清冷的风吹进来,桌案上的灯烛被吹的明明灭灭,他一身青袍,包裹着颀长的身体,在光影下,透出几分清寂。
云影看着云迟的背影,见他不说话,不吩咐,便立在他身后等着指示。
过了片刻,云迟忽然笑了一声,“临安有花灼,哪怕天地风云变动,也能再屹立百年了。”
云影细听之下,听不出太子殿下的情绪,不像冷笑,说不出的意味,他这才开口,“不知花灼公子是何意思?”
云迟转过身,随手关上了窗子,隔绝了窗外的冷风,淡淡道,“本宫果然猜测的没错,临安花家暗线出了大问题,他这样做,是将花家暗线从泥潭地捞出来。”
“捞出来之后呢?”云影看着云迟。
云迟眯了眯眼睛,掐灭了桌子上的灯芯,室内顿时一片黑暗,他抬步向外走去。
云影一愣,立即跟着云迟出了书房,来到书房外。
云迟站在廊檐下,浓郁的夜色一下子包裹了他,他整个人都融入到了夜色里,今日,天上无星辰,夜尤其的黑。他在黑夜中站了一会儿,声音伴着夜风,温凉入骨,回答的却是云影早先说的话,“若是花颜不要本宫了,本宫都不在乎这南楚江山了,岂还会在乎花家如何?”
云影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脱口喊,“殿下!”
云迟对他摆摆手,抬步下了玉阶,头也不回地向凤凰东苑走去。
云影乃十二云卫之首,自小刀枪剑戟血泊油锅里练出来的,早就随着云迟心性坚韧麻木了,但这一刻,他看着云迟的身影,还是一下子红了眼眶。
第八十八章(一更)
花颜自从那日被统领从后梁皇室陵寝里带上马车,被他劈晕后,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一连昏睡几日不醒。无论是马车走平路,还是走山坡低洼不平之地,她都依旧睡着。
即便冬天已过去,到了初春时节,但天气不会一下子回暖,大地下了一场雪后还僵冻着,风刮着车厢帘幕,呜呜地吹,哪怕是厚厚的帘幕遮掩,冷气依旧透进车厢。
花颜自从灵力武功尽失后,身子本就弱,再加之怀孕,身子骨更是弱极了,这般昏睡着,有暖炉暖着时还好,没暖炉时,她不止手足冰冷,整个身子都是冷的,就连脸色,都挂着霜白。
统领喊了几次花颜,花颜都昏沉地睡着不醒,他喊人来给她把脉。
大夫给花颜把过脉后,谨慎小心地说,“太子妃伤了心肺……”
“什么太子妃?”统领一个凌厉森然的眼神看过去,打断了他的话,“这里哪里来的太子妃?”
大夫一惊,惶恐地连忙请罪改口,“夫……夫人心中郁结重伤,这般睡下去,虽也无大碍,但因她体质太弱,若是睡得久了,恐怕有性命之忧。”
统领脸色难看,看着他问,“喊不醒她,当该如何?”
大夫琢磨片刻,小心翼翼地建议,“一般这种情况,是有不想面对之事,不愿醒来,只能每日喂着参汤,养着身子骨,方能不败了身子骨……”
统领冷声喊,“来人。”
有人现身,“统领。”
“去弄参汤。”统领吩咐,同时补充,“上好的人参汤。”
那人应是,立即去了。
在行路中,弄参汤不容易,但手下人还是在一个多时辰后弄来了参汤,汤放在铜制的保暖壶里,倒出来是温热的。
统领倒出参汤,盛在碗里,用勺子搅拌着喂花颜。
花颜死活不张开嘴,即便统领用手指捏住她下巴硬灌,但她也牙关紧咬,就是不松开。
统领瞧着,冷声冷气地说,“你若是死了,一尸两命,我虽不想你死,但不想整日里侍候个半死人。这是参汤,你喝不喝?不喝就等着睡死。”
花颜没什么动静,昏睡得沉,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统领又将勺子放在她唇瓣,粗鲁地用勺子戮了戮她有些干的起皮的唇,等了一会儿,她似乎有了些意识,牙关松动,任由他将参汤通过勺子喂进了她嘴里。
统领冷笑,声音森然,“果然是个不想死的。”
一碗参汤喝下肚,不知是不是错觉,花颜的脸色似乎好了些。
统领扔了勺子和碗,又摸了摸放在她身边的暖炉,对外吩咐,“换热的暖炉来。”
有人应是,不多时,拿了热的暖炉递进了车厢,换了已经凉了的暖炉。
就这样,每走一段路,统领都会检查花颜脚下怀里搁着的暖炉,若是暖炉凉了,就吩咐人换掉,每日喂花颜三次参汤。
随行的护卫默不作声的跟着,藏下眼中的惊异,从来不觉得统领有人情味,似乎近日来,有了人情味,这般对待车中的女子,倒不像是恨不得她死,反而更像是怕她死了。
一连走了七日,这一日,来到了一处四面环山的农庄。
花颜昏迷了七日,依旧在昏睡着,因有参汤滋养,脸色虽说不上好,但也没那么苍白难看。
有管家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见马车来到,恭敬地见礼,“统领。”
统领“嗯”了一声,下了马车,看了一眼面前的管家和随他等候在门口迎接的几个人,冷声说,“闫军师可到了?”
“闫军师昨日刚到,说有十分重要的事儿与统领您面禀。”管家回话,“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统领点头,抬步向里面走,同时冷声吩咐,“将马车里的女人找个屋子安置。”
管家应是,看了一眼马车,对身后几人摆手示意。
几个人上前,一人刚要挑开车帘,统领忽然回转身,冷声打断,“罢了,不用你们了,我自己来吧。”说完,他又转回身,来到车前,挑开帘子,探进手去,将车厢内昏迷着的花颜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下了马车。
管家睁大了眼睛,这一刻,呼吸都停了。
统领向里面走,冷着面色说,“带路。”
管家回过神,连忙应是,不敢看统领,快步向里面走,进了前院。
前院的前厅门口,一人立在房檐下的台阶上,正是闫军师,闫军师听到动静,显然要迎出来,但当看到统领抱着一团锦被,锦被里一个女子,他脚步顿住,也惊异地看着。
统领自然看到了闫军师,冷眼扫了一眼,对他说了一句,“等着。”
闫军师连忙应了一声,“是。”
统领见管家走慢了,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儿!”
管家连忙又加快脚步,同时挣扎着小声问,“知道您一早来,将您的房间收拾出来了,但其余的还没收拾,您看……”
统领脚步一顿,森然地看着管家。
管家顿时一个哆嗦,转身就跪在了地上,“统领恕罪。”
统领抬脚踢了他一脚,“我看你这个管家做到头了!”话落,怒道,“滚起来,带路。”
管家不敢躲,着实地挨了一脚,连忙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带路,自然是去往给统领收拾好的院子收拾好的房间。
这处农庄不小,绕过前院后,后面便是廊桥水榭,再过去,便是几个院子,其中一个院子在一片梅树后,是个十分清幽的院落。
进了院子,便可看到窗明几净,收拾的十分干净,院中亦有几颗梅树,地上有几片零落的梅花瓣,不见杂草尘土。
管家连走带跑,不敢气喘,进了院子里,直奔正中一间主屋,对院中侍候的人说,“统领来了,快侍候着。”
这一处院中七八个人,从各处出来,见到统领,都齐齐跪在了地上。
管家打开了房门,躬身立在一侧。
统领迈进门槛,穿过画堂,进了里屋,管家惊醒去打里屋的珠帘,可是已经晚了,统领已来到里屋门口,挥手打开,珠帘一阵噼里啪啦脆响,管家的心又提起来,不过统领这回没再怪罪,径直走了进去,将花颜扔去了床上。
他手里轻松后,看也不看花颜一眼,对管家冷寒地吩咐,“侍候着,她少了一根毛发,唯你是问。”
“是!”管家大气也不敢喘。
统领转身走了出去,脚步极快,没多时,便出了院子。
管家这才敢仔细打量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花颜,统领将她裹着被子抱下车,一路抱来这里,扔在床上,她依旧裹着被子,只露一张脸,这张脸,着实是绝色。
他不敢多想,便招来人,“玉漱。”
“奴婢在。”外面有个女子应声走了进来,她膝盖上有尘土,是因为刚刚在院外跪的,还没来得及拍掉。
管家指了指床上,吩咐,“从今日起,你就跟在这位……这位的身边,仔细侍候,若是少了一根毛发,你我都不用活了。听到没有?”
玉漱盯着花颜看了一会儿,点头,“是。”
管家转身走出去,到门口时,又转回头来说,“你一直负责这院子,稍后带着人将这房间隔壁的房间尽快收拾出来,万一……”他说着,看着花颜又住了口,顿了一会儿,又道,“你让人收拾,我去前面看看统领和闫军师可有吩咐。这处庄子虽闲置的太久,但如今主子来了,万万不可再懈怠了,否则我们都不用要小命了。”
玉漱点头,面无表情,“是。”
管家转身走了出去,又对院中侍候的人严厉地嘱咐了几句,快步出了院子。
玉漱在管家离开后,看着床上的花颜,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后,转身走了出去,对外面吩咐,“将隔壁的房间收拾干净了,务必纤尘不染,再烧了水搁在净房里,动作快点儿。”
外面的人应是,立即忙了起来。
玉漱又进了屋,扯开裹着花颜的被子,看了一眼她身量,拿了米尺,将她从头到脚丈量了一遍,记好了尺寸,又喊来一人吩咐了下去。
净房的水准备好后,有人来报,她点点头,扛起了花颜,去了净房。
第八十九章(二更)
闫军师一直站在门口等统领,一边等一边神色变幻地想着刚刚所见。
他没等太久,统领便来到了前厅,看了他一眼,脸色一如既往的冷,“管家说你有重要的事情面禀我,什么事情连信使都不用了?”
闫军师拱了拱手,一边请统领进屋,一边说,“的确是有一桩极要紧的事情。”
“说。”统领进了屋,坐下身。
闫军师挥手关上了房门,恭敬地站在他面前,给他倒了一盏茶,“花灼在三日前废除了暗主令,另设临安令,以临安花家供奉了千年的紫雪玉麒麟为令,天下所有花家暗线,悉数听令临安令,但有不从者,逐出花家,重者杀无赦。”
统领腾地站了起来,面色森寒,“什么?”
闫军师深深垂下头,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统领震了半晌,死死地盯住闫军师的脑袋,声音似乎从牙缝里挤出,森冷带着杀气,“既然是三日前的消息,为何不早早禀告我?”
闫军师摇头,“是三日前的消息没错,但属下也是昨日晚才得到的消息,因如今属下不敢轻易动飞鹰传信,也不敢轻易用信使,所以,便想着多不过一日您便到这里与属下汇合了,与你面禀最好不过。”
统领杀气不减,“好一个花灼,他倒是会壮士断腕。”
闫军师点头,“没想到花灼会这么早发现我们动用了花家的暗主令,且如此干脆地自损筋骨,一年的时间,半年用来筹谋,半年用来动手,还是太短了,若是再给我们些时间,即便花灼发现了,哪怕废了暗主令,另设什么临安令,也不管用,那时花家已被我们收进囊中了。”
统领坐下身,寒气森森地说,“苏子斩呢?死了没有?”
闫军师看了统领一眼,摇头,“二公子他在两日前破了牵梦阵,我们的人不是对手,他带着人不知所踪了。”
统领冷笑,森然道,“既然破了牵梦阵,想必已有了记忆了,不必找他,花颜在我手里,他会找来的。”
闫军师点点头,“二公子那里倒不怕,但是花家暗线,还请统领示下。”
统领眯了眸子,寒光乍现,“我们这一年,至三日前,收了多少花家暗线?”
“不足十之二。”闫军师道,“花家暗线十分不好收服,若非有暗主令,怕是十之二都收服不来。如今花灼此令一出,怕是这十之二也不保证,还需防范,毕竟花灼这一招实在是釜底抽薪,打乱了我们所有谋划。”
统领冷笑,“十之二也够了,趁着花灼废暗主令,另设临安令,花家暗线都震动中,让我们收服的人立即扑向东宫,让云迟先扒下一层皮来。”
闫军师立即笑道,“统领您的计谋妙,花家暗线与东宫近来牵扯的深,由花家暗线反噬东宫,最好不过。若是让云迟和花灼打起来,那就更好了。”
“打起来倒不至于,云迟精炼,花灼也不傻,我要的是云迟的命,至于花灼,此回就给他点儿颜色看看。”统领摆手,“你现在就去传信,即刻动手,我要花家暗线的这十之二折东宫五成人马。”
“是。”闫军师点头,刚要抬步,又顿住,看着统领试探地问,“想要云迟的命,其实十分简单,只要杀了花颜……”
统领眸中瞬间蹦出利剑,盯准闫军师,“在皇宫,我既然没杀她,便不会杀她,别给我打她的主意。”
闫军师心底一寒,避开统领的眼眸,还是问,“统领既然不杀她,留着她该当如何处置?是将她给二公子?还是自己……”
统领拿起茶盏,随手一扔,茶盏碎裂在闫军师脚下,他森寒地说,“做好自己的事情,她不是你该过问的。”
闫军师面色一变,看着脚下碎裂的茶盏和四渐的茶水,垂手应是,“是属下逾越了,统领恕罪。”
统领寒声道,“你记住我的话就好!”
闫军师点头应是,再不敢多言,出了前厅。
统领在闫军师离开后,脸色寒气席卷,周身如放在冰窖中,管家本要询问统领是否用膳,探头瞅了一眼,吓得腿顿时软了,身子也缩了回去,躲开了门外。
“缩头缩脑做什么?滚出来!”统领冷喝了一声。
管家哆嗦着又出现在门口,跪在地上,隔着门颤声说,“奴才是想问问,主子是否用膳?您一路舟车劳顿,不知想吃什么?”
统领脸色冰寒,“滚出去!”
管家闻言连滚带爬,离开了前厅门口。
闫军师去往书房方向,听到后面前厅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恭谨的眉目深深地皱起,眼底全然是隐忧。他驻足了片刻,转了道,走到一处背静处,喊了一声,“晋安。”
“闫军师。”一声黑衣名叫晋安的男子出现在他身侧。
闫军师转过身,对着他道,“你一路跟随统领来此,途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晋安摇头,“不曾有,一路十分顺利。”
闫军师点头,“花颜与统领这一路上可发生过什么?”
晋安摇头,木然道,“不曾,她出了陵寝后,便一直昏迷着,已昏迷了七日。”
闫军师皱眉,“你可知道为何统领不杀他?那一日,是你跟着统领进了宫,在宫里,见到花颜时,发生了什么?”
晋安摇头,“不曾发生什么,统领与她走了一段路后,她便发现统领不是二公子了,她发现时,统领也不再伪装了,之后不等她出手,便将她劈晕了,她那名婢女是属下出的手。”
闫军师看着他,“你是说,是统领那日临时改的决定?本来在那之前,统领还是要杀她的。”
晋安点头,“应该是。”
“为什么?”闫军师问。
晋安摇头,“属下也不知。”
闫军师又问,“那这一路上呢?她昏迷,统领在做什么?今日我看他亲自抱着那女人下了马车,别告诉我统领何时懂得怜香惜玉了?他从生下来,我跟随了他多年,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怜香惜玉,换句话说,也没见过他对哪个人有过好脸色。”
晋安看了闫军师一眼,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话。
闫军师听了这两句话,脸色已十分沉,每日亲手喂她参汤,怕她冷,每隔一段时间换手炉,这两件事情虽简单,但是在路上,参汤本就不好弄,手炉换热水也没那么简单弄,可是却坚持了一路,花颜这是什么待遇?
在北地时,他是一直跟在统领身边,统领想杀花颜之心,他分毫不怀疑,可是短短时间,他不在统领身边,发生了什么?
若非他多年来一直跟着统领,也清楚统领绝对不是二公子,否则此时真是怀疑他换了个人。他不但不杀花颜了,竟然还对她好?什么道理!
他静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对他问,“你怎么看?”
晋安摇头,“统领必有道理,军师您还是不要想着杀她了,一旦惹怒统领,后果不堪设想。”
闫军师又沉默片刻,泄气道,“我倒是想杀她,但统领这般,让我如何杀?如今二公子破了牵梦阵,有了记忆,更不会杀她,若是找来,怕是会护死。殊不知,这女人根本就是祸水,留不得。”
晋安沉默不接话。
闫军师又道,“两位主子,一奶同胞,一脉传承,我倒更该担心他们以后。”话落,看着晋安,又跟着沉默片刻,摆手,“罢了,先做正事儿要紧,总之,如今花颜在统领手中,我们先对付东宫要紧。立刻依照统领的吩咐,即刻动手。”
晋安点头。
统领在前厅坐了片刻,冷着脸出了前厅,回到了早先送花颜过去的院子。
此时,玉漱已动作利落地给昏迷的花颜沐完浴,换了崭新的衣裙,将她又安置回那张床上,盖了被子。
统领进了院子,又跪了一地人,他摆摆手,进了屋,玉漱挑开珠帘,侯在一侧。他径直走进屋,看了床上的花颜一眼,回身问玉漱,“你给她收拾的?”
玉漱垂首应是。
统领冷然地吐出一个字,“赏。”
玉漱跪地,“谢主子赏!”
第九十章(一更)
花颜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似不管不顾一般,一直睡下去的模样。
统领站在床前看了花颜一会儿,挥手落下了帷幔,转身去了净房。
玉漱想了想,立即跟过去侍候。
她还没迈进净房的门槛,统领冷喝,“滚出去!”
玉漱脚步猛地顿住,不敢再前进一步,只站在门外白着脸说,“主子您的衣物放在第三个橱柜里。”话落,试探地问,“你是去前院与闫军师一起用膳,还是径自在屋中用膳?”
“滚!”统领似十分不耐烦,暴怒地又喝了一声。
玉漱安静了片刻,再不敢待,转身离开了门口,想了想,叫来一人,压低声音吩咐,“去看看饭菜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便将饭菜端来摆进……”她顿了顿,“外间画堂吧。”
那人应是,立即去了厨房。
不多时,厨房的人送来了饭菜,摆进了外间画堂里。
统领没沐浴多久,便从净房里出来了,他穿了一身黑色袍子,带着几分水汽,脸色冰冷,水汽都带着冰霜。
玉漱垂手立在画堂门口,挑开帘幕,不敢看统领。
统领抬步进了屋,看到外间画堂里摆着满满一桌子饭菜,色香味俱全,整个画堂都飘着饭菜香味,他脚步一顿,忽然想起在后梁皇室陵寝里,花颜饿极了,却死活不吃冷硬的饭菜,非要娇气地吃热乎的饭菜。
他抿了一下嘴角,想着她昏迷了七八日了,喊也喊不醒,是不是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刺激她让她醒来的原因?
于是,他寒声吩咐,“将这些饭菜摆去屋子里。”
玉漱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连忙带着人将饭菜挪去了里屋。
统领随后进了里屋,只见这么片刻的功夫,里屋弥漫着饭菜香味,这饭菜显然是厨房精心做的,热气腾腾,香味也散的快。
他对玉漱摆摆手,示意她下去,然后走到床前,隔着清一色的帷幔,看着里面睡的沉的花颜,伸手挑开了帷幔,用两旁的金钩挂住,任饭菜的香味没有任何阻隔地飘进床帐里。
他盯着花颜的表情站了一会儿,发现无论饭菜香味有多诱人,花颜依旧沉沉睡着,无动于衷,他终于不满,猛地伸手掐她的脸,恶声恶气地说,“醒醒!”
花颜的脸本就娇嫩,肉眼可见地转眼就被他掐出了个红印子,十分醒目。
他见了,手松动了一下,缓缓拿开,沉沉地皱着眉盯着那个红印子看了片刻,寒声说,“你是想睡死是不是?”
花颜自然是睡着不答他。
统领脸色清寒渗人,“别以为我每日喂你参汤不让你睡死,你便觉得我有多心善不杀你了。你若是再这样睡下去,我就弄一碗打胎药,先杀了你肚子里小东西。”
他说完,死死地盯着花颜,没看到她面上神色变化,却看到被子里似乎动了动。于是,他猛地掀开被子,看到她的手放在了小腹上,呈护卫状。
统领冷笑,“既然怕,就给我滚起来。”
花颜睡着不动。
统领对外面喊,“来人,端一碗打胎药来!”
玉漱本就守在门外,自然听到了统领的话,她心里惊了个透心凉,但还是干脆地应声,“是。”
统领催促,“动作快点儿。”
玉漱又应了一声,再不敢耽搁,立即去了。
这农庄本就有药库,也有大夫,玉漱找到大夫,说了主子的吩咐,大夫立即开了一副打胎药的方子,玉漱拿着药方子连忙去药方里取药。
闫军师得了消息,心里高兴,“无论如何,她怀着的胎早就该给落了,本就不该留着。”话落,对晋安道,“这是好事儿。”
晋安却没有闫军师这样高兴,冷木地说,“若是统领想落她的胎,但分动动手指头,就落了,哪里会用到打胎药这么费事儿?军师你怕是高兴的太早了。”
闫军师一怔,面上的高兴之色顿时没了,“说得也是。”话落,揣测,“那统领如今是什么意思?”
晋安摇摇头。
闫军师叹了口气。
玉漱动作很快,将打胎药熬了一会儿,觉得有了药效,便立即端着进了屋。
统领依旧站在床前,似与床上昏睡着人多么苦大仇深一般,杵在那里,脸色吓人,见玉漱端着药来了,他伸手接过,“给我,你下去吧。”
玉漱垂着头说,“主子,药很热,药碗也很烫。”
统领夺过药碗,“下去!”
玉漱立即走了下去。
统领端着药碗,不管热不热,便一把拽起床上躺着的花颜,将药往她嘴里送,声音森冷可怖,“我先将你肚子里那块肉打下去,再看着你流血而死,想必很有意思……”
他话落,花颜睫毛动了动,挣扎了片刻,终于睁开了眼睛,恼怒地瞪着面前的药碗,攒着劲儿地挥手,将药碗打了出去。
她本就身子软,又昏睡了七日,没多少力气,药碗很热,她还被烫了一下,没打多远,碎在了统领脚下,溅的他鞋面都是黑乌乌的药渍。
她这一下,用尽了全力,不由得有些气喘,便抖着手和身子喘息。
统领看着她醒来的娇弱模样,他动动手,就能拍死她,他撤了手,冷笑,“终于舍得醒了?”
因她扶着花颜,如今他撤了手,花颜身子没了支撑,跌回了床上,即便是铺了厚实的褥子,花颜还是觉得摔的后背疼。
她“咝”了一声,气的骂人,“姑奶奶醒不醒,与你有什么干系?要你管我!”说完,她口不择言,“你是哪根葱?我乐意睡!”
统领不怒反笑,危险地眯着眸子看着她,阴森森地说,“行啊,睡了一觉倒是本事了,敢骂我了,这般牙尖嘴利,我是不是该给你一口牙都拔了?”
花颜一噎,静了静,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人是谁?可不是个能任由他发脾气骂的人。她捂着肚子喘了片刻,梗着脖子说,“我饿了。”
统领冷笑,“你还知道饿?昏睡七日,我以为你要一直睡死过去了,倒省得我杀你了。”
花颜知道他根本就不会杀她,若是杀她,早就杀了,她心绪平复了一阵,又慢慢地坐起身子,打量了一眼房间,自然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饭菜,眼看饭菜都不冒热气,显然是凉了,她说,“让人热热饭菜,我不吃凉的东西。”
统领阴沉着脸盯着她,站在床前没动。
花颜多少对这个人也有了些认知,便对外面喊,“来人。”
玉漱一直守在门外,自然也听到了里屋的动静和摔碎的药碗,惊异于花颜醒了,被一碗药喊醒了?介于她是被统领抱进这个屋子的,虽然听到不是统领喊她,但也不敢不应声,“奴婢在。”
花颜吩咐,“把饭菜拿去厨房热热。”
“是。”玉漱应声,对外一摆手,有两个人跟着她一起进了屋。
统领立在床前,头也不回,自然也没阻扰。
于是,玉漱很快就带着人将饭菜端了下去。
花颜活动了一下手腕,觉得软绵绵的,感受了一下身体,身体比手腕还没力气,她郁郁地又抬眼看统领,对上他阴沉的眸光,问,“这里是哪里?”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统领转身走去了桌前。
花颜自然没指望他能告诉她,但是昏迷期间,尚有感知,也隐约清楚似乎一直在马车上走了很远,更是清楚他每隔一段时间给她换手炉暖身体,一日喂三次参汤……
她看向地面,碎碗和黑乌乌的汤药,皱了皱眉,没再说话,支撑着身子,费力的下了床,穿上了鞋子,走到了桌前坐下。
统领冷眼瞅了她一眼,拿起茶壶,倒了一盏茶,他刚倒好,花颜便将那盏茶端到了自家面前,还说了句,“谢谢。”
统领手一顿,凌厉地瞅着她,“你倒是不怕我毒死你。”
花颜没力气端着茶盏,便半趴在桌子上,慢慢地喝茶,破罐子破摔,没心没肺地说,“毒死多麻烦,你伸伸手指头,我就活不了了,多省事儿。”话落,又补充,“再说毒药也需要银子买,不便宜呢。”
统领“砰”地放下茶壶。
花颜以为他又要对自己震怒掐她脖子,便听他对外面怒道,“热个菜这么慢,不想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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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晚点儿
第九十一章(二更)
统领怒喝一声后,玉漱身子一抖,连忙去催促厨房,几乎片刻间,厨房的人就重新送来了热好的饭菜,冒着腾腾热气。
回锅菜的香味自然比早先差了许多,但热气腾腾的,让人一看也很有食欲。
花颜扫了一眼,拿起筷子,夹起面前的菜吃了一口,蹙眉,对玉漱吩咐,“这个我不喜欢吃,给他拿那边去。”
玉漱瞅了统领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像反对的样子,她立即将菜从花颜面前撤走,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放在了统领面前。
花颜头也不抬地又继续吃下一盘,似乎觉得这个好吃,连吃了两口,又换下一个,吃了一口,果断地说,“这个我不爱吃,也给他。”
玉漱又飞速地看了统领一眼,将那盘菜撤走,放去了统领面前。
花颜又换吃别的,她虽然七日没进食,每日只喝参汤,但却没因为饿屈服,嘴叼的很,被她挑挑拣拣,喜欢的自己留下,不喜欢的挪去给统领,够不着的又让玉漱端来她面前,爱吃的留下,不爱吃的又放回去。
如此一来,不出片刻,她面前放的都是她喜欢吃爱吃的饭菜。
玉漱心中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因为统领虽阴沉冷寒着一张脸,但始终没说话,也没反对,更没掀桌子杀人。只冷眼瞅着花颜,见她挑剔了一圈后,吃的痛快,便拿起了筷子,吃着面前的菜。
他似乎不挑剔,没因为花颜挑剩下不爱吃的都给他而发怒。
玉漱侯在一旁,默默地记下花颜爱吃的菜和不爱吃的菜。
花颜知道自己多天没吃东西,没敢吃的太饱,只吃了个八分饱,便放下了筷子,瞅着一旁的三碗汤说,“都拿来,我尝尝哪个好喝。”
玉漱立即将三碗汤都端到了花颜的面前。
一碗是燕窝,一碗是鸡汤,一碗是参汤。
花颜先喝了燕窝,放下,又端起鸡汤,喝了一口又放下,最后端起参汤,品了品味,味觉很是熟悉,于是,她将一碗参汤慢慢地喝完了。
玉漱默默地又记下了,她爱喝参汤。
花颜喝完参汤后,见统领也放下了筷子,她放下碗,对他闲话家常,“吃完饭应该消消食吧?我能出屋走走吧?”
统领瞥了她一眼,冷笑,“你能走得动?”
花颜默了一下,对玉漱说,“你扶着我走。”
玉漱垂首应是。
花颜扶着桌子站起身,玉漱立即上前来扶她,花颜再不说话,步子很慢很虚软无力地迈出了门槛。
随着她走出去,珠帘一阵清响。
统领坐在桌前,冷着脸色,过了片刻,站起身,也出了房门。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屋檐下,看着由玉漱扶着在院中走动的花颜。
院外的空气中飘着一阵阵梅花香,院中两株梅树,梅花开的极盛。
花颜穿的有些单薄,风还是有些冷,她对玉漱说,“你扶着我到树下,然后去帮我拿件披风和拿个手炉来。”
玉漱立即说,“奴婢扶您过去,吩咐别人去拿。”
花颜笑,“我又跑不了,你紧张什么?不用寸步不离跟着我吧?”话落,她努努嘴,“你家主子就站在那呢,有他看着,我能跑哪儿去?”
玉漱扶着花颜来到树下,松开花颜,低声说,“奴婢不是怕您跑了,是怕主子觉得奴婢侍候您侍候的不称心,要了奴婢的命。”
花颜歪着头打量她,撇撇嘴,“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人,最讨厌了。”
玉漱不敢接这话。
花颜靠在梅树的树干,对她摆手,“快去,我就用你。”
玉漱应是,连忙去了。
花颜懒洋洋没力气地靠着树干看玉漱快速地跑到门口,见到统领时,禀了一句,那男人没说话,她就立即进了屋去拿东西。
花颜隔着庭院的距离瞧着统领,心中想的却是,他不是苏子斩,劫持了她,恨不得杀她,却又不杀她,对她似乎又有点儿好,这么矛盾的一个人,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收回视线,伸手接了一片梅花瓣,放在鼻息间嗅了嗅,怎么也嗅不出半壁山后山那一片梅花的味道,索性,手指一碾,梅花瓣碎在她手指间,鲜红的汁液顺着她指腹流下,像血。
她盯着指腹看了片刻,伸手去摸帕子,才想起衣服被人换了,不被人换,她身上也空无一物,于是,也不心疼地干脆用袖子擦手。
上等的织锦绣花百叶罗裙,被她将袖子弄的一片血红的污渍,转眼便毁了。
她瞧着被她弄的乌七八糟的袖子,皱眉,看了一会儿,觉得很糟糕,于是,又改了主意,伸手揪了梅花瓣,特意地碾碎成汁,便就着原先被她弄的乌七八糟的地方图画起来。
她反复揪了几次梅花,弄了几次汁液,堪堪将那些乌七八糟的地方给改了个样。
上等的水袖,本只袖子的边角勾了一圈金线圈边,如今被她图画了点点落梅,霎时为这件衣服增彩不少,早先的污渍半丝都看不出来了,哪怕是细看,也看不出这个她早先打算糟蹋了的那件衣裙。
她盯着点点落梅看了一会儿,满意地收了手,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抬眼,正是统领。
他笔直地站着,在梅树下罩下一片阴影,这阴影也罩住了她。
不知他何时从门口过来的,花颜刚刚做事儿太认真,还真没发现,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
花颜正愁满手多余的汁液没东西擦,粗鲁地扯过了他的袖子,不客气地用他的袖子一寸一寸地擦着手指,很快就将自己的两手给擦干净了。
相反,统领的袖子一片污渍,虽他穿的是黑色的袍子,但在阳光下,还是看的清楚,且好好的袖子,被他揉搓的全是褶子。
玉漱捧着披风和手炉来到,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她心惊的直跳,只看一眼,便退远了些,垂首不敢再看,大气也不敢喘。
花颜擦干净自己的手,便不再理统领,对玉漱说,“把披风给我啊。”
玉漱偷眼看了一眼统领,他的脸隐在梅树树干覆盖的阴影处,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她依旧能感觉出他周身森寒的气息能冰冻三尺。
她无声地上前,但统领距离花颜太近,她来到近前,却不敢再近一步。
花颜瞥了统领一眼,绕开他,走到玉漱面前,自己拿了手炉,玉漱连忙将厚厚的披风给她披在了身上。
这件披风很厚实,领子处是红色绒毛,像火焰一样。
玉漱给花颜系好领带子,看着她的模样,心惊于她的美,红色的火狐皮毛,更衬得她脸庞洁白无瑕,虽眉眼间依旧可见弱态,但难掩明媚之色。
传言太子妃容色倾城,但百闻不如一见。
她垂下头,不敢再想,低声说,“您还继续走吗?”
“走啊!”花颜点头。
玉漱上前扶着她,继续在院中走动。
花颜走了几步,对玉漱问,“这两株梅树,也不至于让这院中有这么浓郁的香气吧?难道院外还种着很多梅树?”
玉漱点头,“院外有一片梅林。”
花颜恍然,“扶我去梅林走走。”
玉漱不敢做主张,看向统领,见他还站在那株梅树下,就跟早先杵在床前一样,许久也不动一下,有些犹豫。
花颜好笑,“你有武功吧?且武功还不错吧?这一处地方我虽不知道是哪里,但想必前前后后,明里暗里,都是人吧?你怕什么?”
玉漱深吸一口气,扶着花颜向外走去。
二人来到门口,玉漱吩咐,“打开门。”
守门人立即打开了门,玉漱扶着花颜走了出去。
也许是因了开门的动静,统领转过身来,看到了玉漱扶着花颜正走出去,他黑着眼眸,冷喝,“滚回来!”
玉漱脚步猛地一顿。
花颜皱眉转身,看着树下的人,“看看梅林而已,都不行吗?”
统领寒着脸,森然道,“不行!”
花颜颇有脾气地说,“我偏要看呢。”
统领冷冷地盯着她,“你可以试试不听我话的后果。”
花颜抿唇,不听他话的后果是什么?杀她?自然是不会,给她堕胎?有可能!她可没忘记那碗堕胎药,她若是不醒来,一定会给她灌下去。她捧着手炉的手搓了搓,心有不甘地转回了身。
他的底线在哪里?目前看来是不能出这处院子!
第九十二章
既然不能出这处院子,花颜也不想转悠了。
于是,她对玉漱说,“扶我回屋吧!这破院子真没什么可溜达的。”
玉漱点头,扶着花颜回了屋。
统领没随着花颜进屋,看着花颜由玉漱扶着进屋后,出了院门,穿过梅林,去了书房。
闫军师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见礼,恭敬地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交代了下去,因我们距离京城有些远,大约要三日后才能动手。”
统领“嗯”了一声,寒着的脸有些心不在焉,坐去了椅子上。
闫军师注意到统领袖子上的脏污,愣了一下,心想着统领爱洁,这般穿着脏污的衣裳,按理说,他该是一刻都受不了,如今……
他犹豫了一下,特意提醒,“统领,您的袖子……”
统领的脸色寒了几分,不答,冷声道,“你今日只说了花灼废除暗主令,另设临安令的消息,可有云迟的消息?”
闫军师立即说,“有的,他带着人去了后梁皇室陵寝,扑了个空,气的一把火烧了陵寝,然后便召集回了此处搜查的东宫暗卫,似乎……”
“似乎什么?”统领竖起寒眉。
闫军师道,“似乎不再找太子妃下落了,不知为何。”
统领冷笑,没说话。
闫军师看着统领,揣测道,“也许他是看到空空的墓穴,棺木也空空如也,猜想出了什么,受不了费尽心思夺到手的女人原来心里一直放着另一个人,且那个人四百年前没死,如今也许还如她一般换了个模样活着,四百年前,怀玉帝与淑静皇后,一对帝后,生死相随,可歌可泣,任谁也泯灭不了的情缘,以他骄傲的性子,不要这个女人了吧,所以,才干脆不找了。”
统领更是冷笑,“你觉得会是这样吗?”
闫军师不敢肯定,模棱两可地说,“也许……可能吧。”
统领寒着脸道,“你未免小看云迟了,他想要的人,就算化成灰到了别人手,他也是要夺回去的。”话落,他不屑冷嗤,“不过大体是猜出了我要对付京城,才将所有人都召集回去了,为了南楚的江山,待她之心,也莫过如此,亏她为了他收复西南境地,在北地不惜以死与我相抗。活了两辈子,还是个没脑子的蠢女人!”
闫军师见统领骂花颜,心中舒坦,于是趁机问,“这么说,如今京城防备极严了,若是我们让收复的花家暗线十之二动手的话,怕是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好处?我只让他折一半人就够了。”统领捻着手指,阴沉地说,“先让京城乱起来,折他一半羽翼,然后……”他随手摊开面前的南楚山河图,随手指了几处,“这里,这里,这里,再都乱起来,我看云迟拿什么固守山河?他监国区区四年,多不过五年,连他出生都算上,二十年的根基,拿什么比四百年的筹谋?”
闫军师眼睛一亮,“您说的对。”话落,又担心地说,“可是二公子那里……万一他向着云迟呢?毕竟在北地,若不是他帮云迟,不会毁了我们多年根基。”
统领眯起眼睛,“他有了记忆,还会向着云迟?”话落,他冷冷地笑,“那我倒佩服他了!赔了江山,又赔了女人,还陪着帮着人家固守山河?”说完,嘲讽不屑地带着杀气说,“还如四百年前一般悲天悯人吗?那就杀了他。”
闫军师一惊,看着统领,“这……”
“怎么?”统领盯准闫军师,“我不能杀了他?”
闫军师连忙垂下头,“您与二公子毕竟是一母同胞,骨肉相残,有违天道。”
统领大笑,森寒的眸子不见半点儿笑意,“谁跟他是骨肉?他是他,我是我,他若是向着云迟,我就杀了他。若他不向着云迟,我就给他留一口气。别以为他有了记忆,就是我祖宗了!做梦!”
闫军师又道,“若是杀了二公子,属下怕族亲的几位长者知道,会与您发怒。”
“我怕他们发怒?”统领寒着眸光,“那就都杀了。”
闫军师垂下头,“想必二公子有了记忆后,不至于再糊涂。”
“他最好不再愚蠢。”统领吩咐,“盯着几位老头子,别让他们给我反戈,但有反戈,心向苏子斩,阻止我的大业的话,都给我杀了。”
闫军师颔首,此回干脆,“是,谁也不能阻止主子的大业。”
花颜回了屋后,只见桌上的剩菜残羹已被收拾干净,地上早先打碎的药碗和药渍也已收拾干净,甚至连床上她躺过的被褥也换了崭新的。
她坐在桌前,瞅了一眼外面,统领已出了院门,她虽玉漱道,“陪我说会儿话。”
玉漱垂下头,“奴婢不敢。”
花颜瞧着她,乐了乐,“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这么怕。”
玉漱不说话,显然这类问题都不会回答花颜。
花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拿人的性命为难人,摆摆手,“行吧,你下去吧!”
玉漱转身走了下去,但没离开,守在了门外。
花颜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揉搓着手里的手炉,坐了一会儿,干脆抱着手炉起身,躺去了床上。
她虽然昏睡了七日,但是被强制喊醒,浑身疲软,闭上眼睛,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玉漱听到里屋的动静,探头看了一眼,见花颜自己上了床,很快就睡了过去,她撤回身子,躲离门口远了些。
一个时辰后,天色将黑时,统领回到了院子。
玉漱站在门口,恭敬见礼,头也不敢抬。
统领径直穿过画堂进了屋,屋中光线昏暗,未曾掌灯,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花颜,均匀的呼吸声从帷幔内传出。
他瞳孔缩了缩,寒声吩咐,“掌灯。”
玉漱立即进了屋,掌了灯,屋中顿时亮了起来。
统领走到床前,伸手挑开帷幔,花颜大概是身上盖的少,她很冷,眉头皱着,缩成一团。他看了片刻,寒了眸光,冷怒,“怎么侍候的?再拿一床被子来。”
玉漱看了一眼屋中烧着的地龙,想着那一床被子不薄,当此时也看到了床上花颜缩成一团,赶紧应是,立即去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花颜眉头似乎皱的更紧了,像是很不耐烦被吵到,伸手将被子往上一扯,蒙住了脑袋,继续睡去。
统领冷眼瞧着,冷嗤了一声。
玉漱很快抱来了一床被子,动作利落地搭在了花颜身上。
统领转身,坐去了桌前,吩咐,“给她将怀里的手炉换掉。”
玉漱给花颜搭完被子,应是,立即将手炉换了新的。
不多时,花颜身子舒展开,蒙着被子的脑袋也扯开,露出了脸,眉目也舒展开了。
统领喝了一盏茶,在天色彻底黑了时,站起身,出了里屋。
玉漱心领神会地低声说,“主子,隔壁的房间一早就收拾出来了。”
统领眼底骤然盛满寒光,“滚出去!”
玉漱不敢再多言,立即退了下去。
统领又转身回了屋,动作太大,门口的珠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他快步来到床前,伸手解了外衣,扔在了一旁的脚塌上。
花颜忽然醒了,腾地坐起身,抱着被子冷冷地说,“你敢上来,我就……”
统领眸光如利剑,“你就怎样?杀了我?”他冷笑不屑,“你如今有几斤几两?”话落,他骤然发狠,“你是乖乖躺在这里睡?还是我把你扔去地牢睡,你选一个?”
花颜一噎,看着他阴狠森寒的眸子,似盛满了盛怒,就如在后梁皇室陵寝那日要掐死她一样,她毫不怀疑,若是她选去地牢,她虽不杀了她,今日大约有的苦头吃。
她疯了有好好的屋子烧着地龙盖着暖和的被子抱着手炉不睡,跑去睡地牢。
她手放在小腹上,虽受他威胁,但还是气不顺地梗着脖子说,“你想睡这张床,我把它让给你就是了,偌大的院子,总有房间给我睡吧。”说着,她松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敢!”统领手按在她肩上,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敢动一下试试。”
花颜觉得有一把铁钳掐住了她,肩上顿时一疼,她暗恨自己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恼怒地挥手打他的手臂,“拿掉,下手这么重,疼死人了。”
第九十三章(一更)
花颜虽然用了力气,但自然没打开统领如铁钳一般的手,反而将她的手打的很疼。她气怒地瞪着他,心中的怒火腾腾地上涌。
统领冷笑地看着她,“不杀了你,已是便宜你了,别以为我纵容你一身臭毛病,你就真能骑到我头上。”
花颜顿时泄气,但还是不甘心,仰着脖子恼道,“谁臭毛病了?你跟个冰块似的,我怕你不杀我,先冻死我。天下这么大,院子里房间好几处,你非跟我过不去做什么?”
统领捏着她肩的手徒然用力。
花颜疼的“咝”了一声,大怒,“放手。”
统领手劲儿不松,眯着眸子,眼底风暴席卷,恶狠狠地说,“你说我非跟你过不去做什么?”
花颜咬牙,“我哪里知道?你先松手。”
统领冷笑,自然手劲不松。
花颜觉得他的手跟把铁钳似的,肩膀上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她心里冒火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见他分毫不让,她怒道,“你到底想怎样?”
统领面色阴沉,一字一句地道,“那一日,在墓室,你说我若不嫌弃你……”
花颜身子徒然一僵。
那一日,他说,“我不杀你,是想体验一番云迟的女人到底什么滋味,体验完了,再杀了你。”
她说了什么?
她说,“也行,只要你不嫌弃吃云迟吃过的,我就奉陪你一遭,死前还能沾染点儿桃花色,倒也当得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旧事重提,她心里发沉,她不是躺在棺材里,而是躺在床上,在这样的屋子里,在床上,她再不如那日能再轻松应对他。
她盯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他的眼里有泥浆在翻滚,黑涌涌的,透过他的眼睛,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到底什么模样?
两世以来,她的人生就如浓雾一般,有一点点的光就横冲直撞,上一辈子跌个粉身碎骨自杀而死,这一辈子呢?当真揣着云迟的孩子也自杀?且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吗?
不!
她徒然地泄了气,木木地说,“松手,床这么大,你爱睡就睡行了吧!”
统领盯着他,不松手,反而又加大了手劲儿。
花颜只觉得钻心的疼,透过肩胛骨传遍整个身体,几乎传到了她小腹上,她眼里水汽渐渐溢满,“我都说了,这床你爱睡睡,还不行吗?你有本事杀了我,我也认了,不杀我,你就松手。”
统领看着她,见她眼泪在眼圈处打转,偏偏不落下来,他嗤笑了一声,慢慢地松开了手,“杀你容易的很,要你……也容易的很,由不得你。”
花颜心底发冷,她没灵力没武功,且怀有身孕孱弱的不行,他说的对,他做什么,都容易的很。
她伸手去揉肩胛骨,手刚碰到就疼的让她吸凉气,她将手按在肩胛骨上,大约是因了这钻心的疼,她反而忽然冷静了下来。
她静寂了一会儿,忽然也嗤笑了一声,“是都很容易,你们后梁皇室的人,轻易能得到女人心,后梁因为什么亡国?政局积累弊端是其一,你知道什么是其二吗?”
统领眯着眼睛沉沉地看着她,不接话。
花颜仰着脸,忽然对他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是淫乱宫闱。除了怀玉,末代的几代帝王,不被记入史册最大的皇室密辛,便是贤文帝其实不贤,乱淫亲姐妹,永德帝其实不德,乱淫先帝后妃,惠良帝其实不良,强抢子侄弟媳……”话落,她冷冷地嘲笑,“身为后梁皇室后裔,怎么?你要乱淫先祖母?”话落,她不客气的补充,“那可真是出息大了。”
统领徒然暴怒,猛地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花颜看清了他眼底的盛怒,如暴风骤雨席卷,眸中的杀意她看过不止一次,但这一回,最是惊心,她被掐住脖子,不能说话,便这样看着他。
统领瞳孔一寸寸收紧,手也随之一寸寸收紧。
花颜呼吸被扼制,眼前已渐渐发黑,渐渐的,看不清事物。
统领忽然闭上眼睛,声音寒彻骨,“本不想杀你,但你自找的。”话落,他手微抖着,却一根根往里收。
花颜觉得,他说的对,她真是找死,但他莫名地对她太好了,好到她害怕。参汤暖炉这一路,挑剔饭菜他也不恼,将他衣袖蹭脏他也不怒,如今若是让他上了床,那么,她对得起谁?
不说云迟,便是她自己也对不起自己。
果然是桃花劫!
她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屋中静的落针可闻。
忽然,在寂静中响起一串的马蹄声,紧接着,是呼喝声,刀剑声。
统领显然也听到了,手一顿,睁开了眼睛。
花颜也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灰白,看不到一丝光,甚至看不到面前的人。
“统领!”外面有人匆匆跑来,在夜里,声音格外地清晰,带着一丝慌张,“有人带了大批的人闯进来了。”
统领声音怒哑,“什么人?”
那人气喘吁吁,“闫军师说……说是……二公子……”
统领攸地手又收紧,须臾,又松开,猛地撤了手。
花颜身子一软,栽回到了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黑黑白白好一会儿,才透出些许光亮。
死里逃生,莫过如此了!
这是既北地之后,她最接近死亡的一次。
统领嗜血的眸光又汹涌了片刻,对外面道,“就说我知道了,让他闯,有本事闯进来的话,我倒要看看,如今的他,求什么。”
外面人应是,立即又匆匆去了。
统领冷笑地看着花颜,“他倒是来的快。”
花颜不作声,头脑晕眩了一阵,才勉力不让自己晕过去,想着他既是苏子斩的双胞兄长,如今说是二公子闯进来了,那么,是苏子斩来了吧?
他来了,就在这一刻,救了她。
统领忽然坐下身,伸手摸花颜的脖颈,不同于刚刚的掐,指腹十分轻柔。
花颜觉得脖子火辣辣的疼,早先在后梁皇室陵寝被她掐的伤养到今日才将好,如今旧伤又添新伤,感受到他指腹碰触,更是疼的寸寸如火烧。
统领来回在她脖颈摸了片刻,看着她苍白的脸说,“你知道苏子斩是谁吗?”见花颜不语,他笑,邪肆森冷,“想知道四百年后你死去的事儿吗?”见花颜还不语,他道,“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后梁皇室陵寝里那副棺木是空的,不如我告诉你,怀玉帝哪里去了。”
花颜闭上眼睛。
统领瞧着她,她身上的气息在这一刻,又弥漫上了在后梁皇室陵寝打开那副棺木时一样的气息,他笑的邪恶,“四百年前,怀玉帝将你与江山一起给了太祖云舒,你偏偏尾随他饮毒酒而死,云舒也是个痴情种,为了救你,将云家嫡系一脉的所有子孙召集起来,对你用起死回生之术,而你祖父,更是可笑,跑去了后梁皇室陵寝,复生怀玉帝,云家和花家,数千年前,本是一脉传承,虽分支偏远,血缘已经淡没了,但各有的能耐却都不小……”
花颜似想到了什么,身子抖了起来。
统领一直盯着她,似被她这副模样给取悦了,“你猜到了是不是?可惜,你猜的大约不具体,我就如实告诉你。”话落,手抚上她的眼睛,像把玩一件精美的瓷器,“你似乎不愿复生,愿随怀玉帝奔赴九泉,迫不得已之下,宁可魂飞魄散,拼尽不能上穷碧落下黄泉,但也要生生世世记住他,对自己狠心地下了魂咒,且成功了。而他呢?自然没有你的本事,很容易就被你祖父给复生了。”说着,他大笑起来,“他死,你随死,他生,你不生,真是天大的笑话。”
花颜手指尖都抖了起来,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灰暗。
统领欣赏着,又继续说,“你想说与苏子斩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关系大了。你祖父复生他后,他得知你竟然对自己用了魂咒,身体已化成了灰,心下大悔,便也请你祖父将他化成灰,随你而去,你祖父很是能耐,告诉他,你虽身体化成了灰,魂魄却没亡,上天对你有一线生机,追魂术可以找你魂魄,于是,他用追魂术,查到你魂魄将会降生在四百年后,而他,不止会追魂术,还会送魂术,为成全你们,将他的魂魄也送来了四百年后。”
花颜忽然暴怒,“别说了!”
她嗓子受伤,开口沙哑,没发出多少声音。
“不说?”统领冷笑着摇头,“你是不敢面对吧?”话落,他语气突然一狠,“你在后梁皇室陵寝打开棺木时早有猜测对不对?我偏让你面对。我告诉你,苏子斩就是怀玉帝。送魂术让他没了记忆,但是如今,他有记忆了。我倒想看看,他还将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让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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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晚点儿
第九十四章(二更)
花颜睁开眼睛,恼恨地看着他,有些人的可恨之处不在于他杀了你,而是他非要将残忍的东西掰开揉碎在你面前,看着你生不如死。
世界上最重的折磨,莫过于生不如死了。
花颜大脑嗡嗡地响,似有千万刀剑穿来,刺的她从内到外都生疼的血流成河。这一回,她清楚地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着脸,如鬼一样。
不,连鬼都不如。
她撇开脸,又闭上眼睛,放任心一寸寸撕裂开来。
统领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又说,“同是双生,我生来就是被当做铺路石的那个,凭什么?”他冷笑,“地狱你待过没有?我待过。我与梅花暗卫一起被当做死士训练,待了十年地狱。”他顿了顿,声音莫名,“天下有一处白骨山,你游历天下时去过吧?”话落,他腾地站起身,咬牙切齿地说,“花颜,你当年毁了白骨山,我见到你不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说完,他森然地说,“就是等着让你落在我手里让你生不如死。”
花颜又蓦然地睁开了眼睛,转过头。
统领已不再看她,转身出了房门,“砰”地一声,门打开,他冲出了门外。
花颜看着飘荡的珠帘,噼里啪啦地响,外面的冷风冒进屋,她一下子凉到了心肺里,将体内的血流成河都冻的凝住。
她依稀的记起了多年前久远的一幕,的确是她毁了白骨山……
她费力地抬起手腕,在室内烛光下,她手腕的翠绿手镯流动着华光,当年有一个少年,浑身是血地躺在血泊里,身上受了几十处刀剑伤痕,在成山的白骨中,奄奄一息地抓着她的手,死死地盯着她手腕的镯子说,“你等着,我若不死,必追你到天涯海角,要了你的命。”
她闭上眼睛,将手腕软软地搭在眼睛上。
这个镯子,是她四百年前出生起,祖父给她戴在手上的云族至宝,用来护佑她安平,在云舒兵临临安时,她摘了下来,与那封信一起送回了临安,这一世,她出生时,隔了四百年前,两个祖父,虽已人不同,但还是又拿了出来,戴在了她手上。
若是如他所说,苏子斩是怀玉,他与他一母双生,武威候当年藏起来他,就是要给将来恢复记忆的苏子斩复国铺路吗?
他恨武威候,恨苏子斩,也恨她,恨命运让他与苏子斩一母同生?
更恨当年在白骨山!
在北地,他下狠手让她死,那时,他大约只知道她的花颜,他自然是要让花颜死的,但在宫宴上见了她,大体是看到了她手上戴的这个镯子,认出了她就是当年在白骨山的死人堆里,阴差阳错,或许可以称得上算是救了他一命的人,才一时没下手立即杀她?
于是,改了主意,带她去了后梁皇室陵寝,揭开了那副棺木,然后又带了她来了这里,告诉她真相?
真相这种东西,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玉漱见统领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出,但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屋檐下,目光阴沉翻涌地看向前院,她不敢出声,规矩地立在一旁。
这一处院落安静,在夜晚,有丝丝冷风从房檐处遛过,前院的刀剑声隐隐传来,愈发地清晰,似打的十分激烈。
统领在门口立了片刻,忽然转身,又回了屋,冷寒地吩咐,“关门。”
玉漱不敢耽搁,立即关上了房门。
统领又回到房间,转眼便来到了床前,看了花颜一眼,冷笑,“你说,他若是杀到了这里,看到了你我睡在一张床上,会如何?”
花颜拿开挡在眼前的手,翠绿的手镯随着她手的动作晃了晃,她睁开眼睛,看着统领罩在床前的一片阴影,阻隔了灯光,床帐内似乎一下子就暗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声音木然地说,“还能如何?杀了你。”
统领嗤笑不屑,冷厉地说,“他能杀得了我?做梦!”
花颜听着刀剑声,似闻到了血腥味,“你埋伏在这里多少人,准备杀了你的亲弟弟?他生来何错?”
“何错?”统领勃然大怒,“他是怀玉,你没听见我刚刚说什么吗?”
“就算他是怀玉那又如何?这一辈子,我不认识怀玉,我只认识苏子斩。”花颜淡声道,“你恨上天不公,但上天对他又何公?你恨武威候,恨命运,难道他就不恨?一母同胞,你让他血溅三步在这里,对你又真有什么好处?你确定你该杀的人是他?”
“那你告诉我,我该杀谁?”统领眯起眼睛,“都到这般时候了,你竟然舍不得他死?你肚子里揣着云迟的孩子,却舍不得身为苏子斩的怀玉死?”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忽然大笑了起来。
花颜冷静地看着他笑,目光近乎冷木麻木的平静,“你该杀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怀玉没错,他若说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便是四百年前生在后梁帝王家,是后梁太子,又娶了我,登基为帝。他死,没错,他活,也没错,他生在这一世,就算他魂系苏子斩身上,又有何错?而苏子斩,你也说了,他既不知,又何错之有?”
“那错的是谁?我吗?”统领笑罢,阴狠地看着她。
花颜沉声道,“你怨恨苍天待你不公,对百姓不仁,就算你杀尽天下人,也夺不了南楚江山。云迟比你仁善爱民,苏子斩比你纯良多了。”
统领额头青筋直跳,攥紧了拳头,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刚刚没杀了你,现在你还想着他来救你?苏子斩能救了你?你一再的激怒我,是真觉得我不杀你?”
花颜嗤笑一声,嗓子很哑,声音很轻,“你真该在皇宫见到我时,就杀了我,我也不必知道这些不想知道的事儿了。无知不知道有多幸福。”
统领忽然散了拳头,双手撑着床榻,俯下身,将她圈在床榻和他的双臂间,邪魅阴狠地笑,“一个是四百年前生生世世都不想忘了的人,一个是为了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且怀了孩子的人,一个死生不惜,一个结草衔环……”
他说着,慢慢覆下头,“我倒要尝尝,你的滋味,横穿了四百年,到底……凭什么魅惑了一个又一个……”
花颜听到了外面有人劈开这处院落大门的声音,听到有仆从低呼,听到有刀剑风声,听到有血的味道,听到脚步声沉重地一下一下,力踩千钧而来。
她猛地抬手,挡在了统领要覆在她脸上的脑袋,用力地,将他脑袋推开,看着他漆黑汹涌的眼睛,冷冷地说,“看来你埋伏的人马不顶用,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进来了,你若是不想今日我们三个都死在这间屋子,你就只管让他怒。怀玉的怒火我不曾见过,但苏子斩的怒火,他能一人剿平黑水寨,便能一人夷平你这间屋子。你想激怒他,就拿你的命来承担后果。你觉得,你承担的起吗?”
他有欲望,有野心,有谋夺天下的狠厉,但没了命,拿什么谋算?
花颜笃定地看着他,“你若是用我的清白来威胁苏子斩,那就大错特错了。苏子斩看不上南楚江山,他在这世间,唯一能看得上的……”她笑了一声,冷冷猎猎,“是我的命,除非你杀了我。”
统领勾起嘴角,弧度冷如冰,“你的意思是,他还是苏子斩?不是怀玉帝?哪怕有了记忆?依旧一如往昔对你?”说完,他骤然握住她的手拿开,覆在她耳边,低声嗜血地说,“你说错了,他明明已来到门外,都不敢进来,你猜,他如今心里在想什么?”
花颜挣了挣,没挣开他的手,恨恨地对外面怒道,“苏子斩,你给我滚进来!你就是这么任由这个混账东西欺负我的吗?”
统领似没料到她竟然对外怒喊,神色一动。
苏子斩一脚踢开了门,同时玉漱惊呼一声,他已一阵风地进了屋,一身血腥味,伴随着一柄宝剑,泛着寒气和浓郁的杀气,对着统领的后背心刺来。
统领瞬间身子一滚,将花颜与他换了个位置,花颜的后背心转眼对准了苏子斩的剑。
苏子斩的剑出的快,收的也快,虽然剑收了,但他的人却没停手,一把捞住了花颜的腰,花颜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人已离了床榻,被苏子斩揽在了怀里。
花颜眼前发黑,血腥味让她许久不闹腾的胃又闹腾了起来,正难受间,只听他冷声说,“苏子折,你当真以为这么多年,我不知道我还有个同胞兄长吗?”
第九十五章(一更)
花颜靠在苏子斩的怀里,本来胃里翻涌,听到这句话,难受的感觉停了停。
苏子折目光阴沉,似没料到他的剑收放自如,不仅没伤到花颜,还将花颜从他手里夺了去,他从床上慢慢地坐起身,阴狠冷厉地说,“你知道?”
苏子斩冷笑一声,收回视线,低头看花颜。
他身上的血腥味太浓,花颜终于受不住,一手扶着他的手,头往旁边一偏,“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苏子斩浑身都僵了,攸地白着脸看着她,然后,剑指苏子折,怒问,“你给她吃了什么?”
苏子折目光略过他的剑,见花颜死死地扶着苏子斩的手臂,顷刻间吐的昏天暗地,他眉头不见痕迹地皱了一下,寒声道,“你以为我给她吃了什么?”
苏子斩笔直地伸着剑,宝剑的寒芒刺人眼目,他眉眼比苏子折的还寒彻骨几分,“说!”
苏子折不看他的剑,阴狠地说,“我吃什么,她就吃什么,每日当姑奶奶侍候着,未曾吐过,我怎么知道她现在为什么吐?大约是看到了你。”
苏子斩剑颤了颤,见花颜吐的停不下来,不敢挪动她,怒喝,“叫大夫来。”
他话落,外面有人探头向里看了一眼,但似乎惧于苏子折没敢应声。
苏子斩冷眼看着苏子折,逼人的目光刺向他,满带杀气地说,“若不想我夷平这里,杀了你,你最好听我的。”
苏子折扫了一眼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冷冷嗤笑一声,“你杀了我?”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这副样子,能杀了我?”
“你可以试试。”苏子斩沉沉地看着他。
苏子斩不屑,但见花颜脸又白又灰,似吐的下一刻就要死了,他到底对外震怒地吩咐,“去叫大夫。”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花颜已吐的胃空了,但血腥味入鼻,依旧让她翻腾的不行,胃里再吐不出什么东西,可是她又不想放开苏子斩,对比苏子折,她更觉得苏子斩让她安心。
于是,她死死地抓着苏子斩的手臂,对她虚弱地说,“带我出去,出这间屋子。”
苏子斩似乎这才想起,花颜怀孕后娇气的不行,一旦有异味,她便会吐个昏天暗地,在东宫时,方嬷嬷带着人照顾的小心仔细,她自然不会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更不会满眼所见是血腥,闻到鼻子里也是血腥。
他当即收了剑,抱起花颜,快步向外走去。
苏子折寒着眸光瞅着二人踏出屋门,也随后跟了出去。
玉漱显然早先被苏子斩伤的不轻,至今半躺在地上,没起来,此时见三人出来,她挣扎着起身,跪在了地上。
出了屋门,冷风一吹,新鲜空气入眼耳口鼻,花颜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才觉得活了过来,她身子无力地靠在苏子斩怀里,对他虚弱地说,“把你这身皮扒掉,难闻死了。”
苏子斩当即扯了外衣,将血色的袍子瞬间远远地扔了出去。
花颜又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这才好受了些。
外面的打杀声依旧激烈,有几个人影已打到了这处院落,虽院外空气清新,但也带着些许飘来的血气。
花颜闻不得血气,嫌恶地说,“让他们都停了,别打了。”
苏子斩当即怒喝,“都住手!”
他说完,转头盯着苏子折。
苏子折靠着门框,扫过苏子斩和花颜,以及被苏子斩扔去了远处的血色袍子,他阴狠地说,“苏子斩,你闯进了这里,来充当大爷吗?别以为你威胁我两句,我便都听了你的了。”
苏子斩沉着目光看着他,“你想骨肉相残,那么我就陪着你,只不过,不知道娘的在天之灵,愿不愿意看。”
苏子折目光蓦地冰寒,“苏子斩,你少跟我提她。”话落,他恨声道,“她不愿意看又如何?一个傻的连自己生了两个孩子都不知道的女人,被一个男人糊弄了一辈子,到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也配做我娘?”
苏子斩冷冷地看着他,“你真当她不知道?无知。”说完,他怒道,“让人停手,否则,别以为我身上有伤,总能与你同归于尽。”
苏子折身子站直了,危险地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她知道?”
苏子斩不再理他,回头看着花颜。
苏子折阴沉地看了他片刻,对外怒喝,“都停手!”
二人一前一后喊声落,青魂喝了一声,“公子有命,停手!”,晋安跟着喝了一声,“主子有命,停手。”
须臾间,外面的动静渐渐停了。
这一处院子里的人以及苏子斩带来的人,都知道,两人是兄弟,一个是大公子,一个是二公子。真这般不停手,便是骨肉相残,谁都不愿意见到,包括闫军师。
这时,有大夫哆嗦着提着药箱跑来。
苏子斩抱着花颜坐在台阶上,吩咐,“给她把脉,仔细些。”
大夫看了苏子折一眼,连忙来到苏子斩面前。
花颜无力地伸出手递给大夫。
大夫不敢唐突,自己拿出手帕垫在花颜手腕上,在苏子斩寒凉的目光中,尽量不颤抖,但他生怕给花颜把出不好的脉来,细微的手指颤动还是出卖了他。
他咬牙把脉片刻,没把出什么不好的脉来,才松了一口气,声音也稳了,“夫人她……身体本就虚弱,再加之怀有身孕,一时情绪波动大,导致她气血逆行,孕吐反应激烈,来一副固本安神的药吃就好,并无大碍,但切记情绪过激,否则对胎儿不利。”
苏子斩点头,吩咐,“既然如此,开药方子吧!”
大夫拱手退离了苏子斩,看了苏子折一眼,见他没反对,便躬身应是。
青魂这时带着十二星魂与一批暗卫进了院子,来到了苏子斩面前。
他们一来到,花颜闻到了血腥味,便又偏过头。
苏子斩沉声道,“都退后,躲远些。”
青魂应是,一挥手,带着人退了数丈远。
苏子斩低头看着花颜,她虚弱的很,面色苍白的很,整个人不堪再承受半丝,他脑中闪过一幅幅画面,闭了闭眼,强压下,对她说,“我虽扔了外袍,身上还是有血腥味的,你……我带你走,还是……”
“走?”苏子折冷笑,阴狠地问,“你带她走去哪里?给云迟送回去?”
苏子斩抿唇不语,脸色晦暗。
花颜攥紧他衣袖,心中攸地又难受至极,她一下子想落泪,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攥着苏子斩单薄的里衣袖口,将脸埋在他手臂处,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又不想让他看见。
苏子斩浑身僵硬,低头看着花颜,她的泪水是热的,滚烫的,顷刻间便打湿了他的手臂,若是以前,他会冷眼骂她,训斥她没出息,天下没什么事儿值得她伤心落泪,但此时,他只能红着眼睛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风凛冽,寒凉之气一波一波地顺着房檐遛过。
花颜的哭声不大,但却哭的撕心裂肺,她两辈子,未曾这般哭过。
至少,苏子斩没见过。
苏子斩不敢抱紧她,怕控制不住力道将她伤了,他只看着她,觉得身体的五脏六腑被撕裂开,撕心扯肺的疼,最终,他含在眼里的泪同样没忍住,落在花颜埋在他手臂处的脖颈里,他发出的声音极哑,“是我的错,你……别哭了,大夫说不能情绪激动……”
花颜身子一僵。
苏子折嘲笑地看着他,眼底尽是浓浓讽刺,“苏子斩,你倒是真会怜香惜玉,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云迟的,不是你的,你这么在乎,可真是笑话。”
苏子斩勃然大怒,“苏子折,你给我滚。”
苏子折看着他的怒火,似十分欣赏,抖了抖衣袖,“你上辈子舍不得动她,这辈子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云迟夺去,如今她嫁给了云迟,怀了云迟的孩子,而你,追魂而来,千辛万苦,也不过是落得一场空,早先还傻傻地帮着云迟,将自己的女人拱手送人,真是够可怜的。天下最可怜的人,莫不就是你了。”
苏子斩薄唇抿成一线,不语,但花颜还是感受到了他身体细微的剧烈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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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正在写,稍等
第九十六章(二更)
若苏子斩只是苏子斩,那么,无论苏子折说什么,他都能承受。
但偏偏,苏子斩的脑子里塞进了怀玉的记忆,由生到死,由死到活,又生生将魂魄从身体里扯出来,横跨四百年,送魂术所承受的苦,常人难以想象,到如今,哪怕苏子折的一句话,都如千刀万剑在剜他的心。
偏偏,苏子折就是不放过剜他心的机会。
苏子折走下台阶,站在苏子斩的面前,看着他颤抖的身体,他狠厉的嘲笑更甚,心毒口毒毫不掩饰,“活了两辈子,同样失败的一无是处,你有什么可在我面前张扬的?”
苏子斩手攥紧,眸光泛出血红,一字一句地说,“轮不到你来嘲笑我。”
苏子折大笑,森然地看着他,“那轮到谁?云迟?还是吐的昏天暗地如今又哭的昏天暗地的女人?你看她如今自己折磨的很,殊不知也许心理自得的很,毕竟不是哪个女人,都能让云迟非她不娶,也不是哪个女人能让你苏子斩落泪,娘死时,你可一滴泪没落,老东西娶你的青梅竹马时,你也一滴泪没落。”
苏子斩猛地劈出了一掌,十足十的掌风,怒喝,“你闭嘴!”
苏子折瞬间躲开,没被苏子斩劈到,但他方才站着的地方,却尘土齐飞,被劈出了一个大坑。
尘土卷起,伴着风,十分的呛人,花颜此时最受不了这个,被呛的咳嗽起来。
苏子斩惊醒,立即抱着花颜起身,快步躲开。
苏子折被他劈了一掌,没伤到他,也不恼,见花颜咳嗽个不停,他狠笑道,“苏子斩,咱们俩的账,我有的是时间跟你算。你既然来了这里,就好好地给我在这里待着。若是我不同意,你带着她踏出这里一步,就别怪我让你们一起葬在这里,你想死,但你怀里的女人可不想死。”
苏子斩冷眼看着他,沉默了许久,眸光的血气渐渐散去,寒声冷冽地道,“给我一处院落,既然来了,我也有账与你清算,今日没想走。”
苏子折冷笑,“不止今日,没我允许,你若是敢走,我便让你知道后果。”话落,他目光落在花颜身上,她脸色苍白,如今因为咳嗽,染上不正常的潮红,看她的样子,是禁不起折腾了,他眯了眯眼睛,“今日我就将话撂在这里,你若不要她,就给我,你若是要,你既认我做哥哥,我就成全你,她就给你了。但你若是既不要,又不给我,敢将她给我送回去给云迟,我就一日屠一城,让南楚百姓的鲜血,来祭你心中天下大义仁善纯良的魂。”
苏子斩冰冷地看着他不语。
花颜止了咳,猛地抬起头,看着苏子折。
苏子折狠狠地盯着花颜的眼睛道,“后梁的女人,生是后梁的人,死是后梁的魂。上一辈子轮不到云舒,这一辈子也轮不到云迟。”说完,他狠厉地喊,“闫军师!”
闫军师就站在门口,听着统领这句话,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应声,“统领!”
“给他安排院落,带着人给我守死了,若是他想走,你听到我刚刚说的话了?”苏子折吩咐。
闫军师恭敬地道,“回统领,听到了。”话落,又对苏子斩拱手,“二公子,请!”
苏子斩低头看花颜,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她浑身发冷,勉力支撑,她穿的本就单薄,在这寒冷的夜风里,怕是早就承受不住。他抿唇将她抱起,看了闫军师一眼,寒声道,“带路。”
闫军师应了一声是,立即带着苏子斩出了院子。
青魂带着十三星魂与暗卫跟着苏子斩一起出了这处院子。
苏子折在苏子斩离开后,挥手一掌,劈向远处一株梅树,他掌风十足十,那株梅树自然承受不住,轰然倒塌,砸到了地上,枝干四分五裂,除了主干,都成了碎屑,梅花瓣更是纷纷扬扬,散了一地。
晋安与暗卫们齐齐地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看苏子折。
玉漱此时已缓了过来,站起了身,看着那株梅树,脸色又霎时煞白。
苏子折回转身,黑沉着脸看到了玉漱,眼中闪过杀气,使得玉漱立即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森然道,“跟去侍候!”
他没说跟去侍候谁,但玉漱死里逃生懂了,立即应了一声是,追着早先离开的闫军师出了院门。
闫军师带着苏子斩出了这一处院落的院门后,带着他沿着院门前的青石砖路,走向梅林,穿过梅林的另一端,还有一处空置的院落,他停住脚步,“二公子,就是这里了。”
苏子斩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进了院子。
闫军师跟着进了院子,吩咐院中的人,“这是二公子,仔细侍候,不得有误。”
院中同样是七八个侍候的仆从,齐齐垂首应是。
有人快速地打开正屋的门,先一步进里面掌了灯,苏子斩抱着花颜迈进门槛,进了正屋。
闫军师止步,没再跟进去。
苏子斩将花颜放在床上,看着她苍白的脸,清喝,“大夫开的药方子呢?青魂,你去取来,给我过目。”
“是。”青魂立即去了。
苏子斩见花颜脸苍白,唇发青,在冷风中待的太久,怕是冻着了,他扯过被子给她裹在身上,又吩咐,“来人,抬一桶热水来。”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青魂拿来了药方,递给苏子斩。
苏子斩伸手接过,所谓久病成医,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看一张简单的药方,他自然可以的,他看过后,觉得没问题,清喊,“牧禾。”
“公子。”牧禾跟在暗卫中,此时立即进了屋。
苏子斩将药方递给牧禾,“你去抓药,亲自煎了送来。”
“是。”牧禾接过药方,立即去了。
有粗使婆子抬来一大桶温热水,放去了屏风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苏子斩抿唇,问花颜,“能自己洗吗?”
花颜点头,“能。”
苏子斩将她抱起身,送去了屏风后,转身走出屏风,终是不放心,对外喊,“来一个婢女。”
玉漱此时已进了院子,立即说,“二公子,奴婢早先便是侍候夫人的,主子吩咐奴婢继续过来侍候。”
苏子斩冷声道,“你进来。”
玉漱进了屋,恭敬地给苏子斩见礼。
苏子斩盯着她看了看,摆手,“去吧!仔细些。”
玉漱立即进了屏风后,见花颜正一手扶着木桶支撑着虚软的身子,一手费力地解身上的衣服,她立即动手帮忙,“夫人,奴婢帮您。”
花颜虚软又僵硬地点点头。
玉漱将花颜身上的衣服解了,扶着她进了木桶,温热的水流霎时将她包裹,她身上冻的僵硬的冰冷的四肢此时才有所舒缓。
苏子斩出了房门,对人吩咐,“抬一桶水,放去隔壁的房间,吩咐厨房,准备饭菜,清淡些。”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苏子斩回身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动静极小,对青魂吩咐,“你守在这里。”
青魂应是,“主子放心。”
苏子斩进了隔壁的房间,蹙眉,又对人吩咐,“将这间房间收拾出来。”话落,想起花颜的模样,又不放心,抿唇改口道,“不必了,抬一张床安置过去吧。”
“是。”有人立即吩咐了下去。
花颜在水中泡了一会儿,水凉了,她犹没暖和,对玉漱吩咐,“再添些热水来。”
玉漱应是,向外走去,走了两步后,又试探地问,“您在冷风中待的太久,恐防染了风寒,奴婢让厨房给您熬一碗姜汤吧。”
花颜点点头,慢慢地说,“熬两碗。”
玉漱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玉漱回来,提了一小桶热水,添进了花颜的大木桶里。
同时,外面有人往屋内抬床,刻意地将动静放小。
玉漱来回添了三次热水,花颜的脸色才渐渐红润了,她站起身,玉漱立即拿来衣物,扶着她出了木桶,给她擦净身子,穿上了新的衣物,扶着她走出屏风后。
花颜一眼便看到,摆在屋内的两张床,一北,一东,隔着些许距离,又不太远,她脚步顿住,昔日,怀玉身体不好,太过孱弱,时常染风寒,不准她与他同床,怕染给她,她为了照顾他,便是这般。
她身子发颤地推开玉漱,靠在屏风上,手几乎扶不住屏风,抖个不停。
第九十七章
苏子斩沐浴后,喊来大夫包扎好伤口,收拾妥当,再闻不到一丝血腥味地进了屋,迈进门槛,便看到了靠着屏风浑身颤抖的花颜。
他面色一变,快步走进屋,来到她面前,当即对玉漱喝问,“怎么回事儿?”
玉漱也不明白怎么了,立即跪在地上,摇头,“回二公子,夫人早先还好好的,奴婢给她添了三次热水,夫人将身上的寒气祛除尽了,才出来,刚一出来,看到了那两张床,便如此了。”
她侍候花颜,自然不敢有分毫懈怠,自然时刻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苏子斩闻言也看到了摆放在那里的那张床,脑中又闪过无数画面,身子猛地一僵。随即,惊醒,立即怒喝,“来人,将那张床抬出去。”
外面有人应是,立即走了进来。
“住手!”花颜颤着声音开口,目光攸地死死盯住苏子斩,她的目光徒然间似有穿透力,透过这张容色,看到了四百年前的那张容色,她脸越来越白,她怎么一直就没发现呢,怎么就没发现这张容色,虽与怀玉不同,但这双眼睛,真是分毫没有不同。
她死死地盯着,手指死死地扣紧屏风。
是了,初见他,这张脸,这双眼睛,覆盖的尽是冰冷,她自然看不到覆盖在冰冷的层面下那一双温润的眸子。
梅疏毓说过,苏子斩未遭逢大变时,谦谦君子,知礼守礼,德修善养。
可惜,她没见到。
那几年前,少年时的苏子斩,她虽游历天下,但不喜去京城,没有机会见到。
她见到他时,便是在顺方赌坊,一身红衣,周身弥散着身体自发的寒气,冰冻三尺,一双眸子看人时,与他周身一样的寒,寒彻骨,冻死人。
她怎么会想到……
她死死地看着,眼睛看的生疼,一手扣紧屏风,一手费力地抬起,伸手指着他,指尖都是颤的,气血翻涌,血冲大恼,心肺间涌出的是将她淹没的汹涌奔流的情绪。
是她亲眼看着他倒在御书房的地上,口吐黑血,没了气息,扔下她走了。
她恍然间,魂不知归于何处,眼前渐渐发黑,却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苏子斩,你……”
她要说什么,未说出口,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来,身子一软,向地上栽去。
苏子斩一下子心魂俱失,上前一步,一把托住了花颜的身子,惊惧恐慌六神无主地看着她,急喊,“花颜!”
花颜无声无息地倒在他怀里。
苏子斩托着她的手哆嗦,骇然地喊,“来人!大夫!去喊大夫!”
青魂本就守在门口,见此也面色大变,立即应了一声,去找早先的那名大夫。
玉漱跪在地上,此时也吓没了魂地看着二人。
苏子斩喊出一声后,腿一软,托着花颜的身子支撑不住,单膝跪到了地上。
大夫很快就来了。
大夫提着药箱冲进屋,见到花颜吐血倒在苏子斩怀里的模样,震惊地大骇,哆嗦地问,“这……这怎么回事儿……早先老夫把脉,夫人是无大碍的……”
苏子斩脸上血色全无,张了张嘴,勉强吐出一句话,“快,给她把脉。”
大夫不敢耽搁,连忙给花颜把脉,这一把脉,吓的魂都快没了,哆嗦着说,“夫人……夫人她气血逆行,五脏皆伤……这……在下医术不精……”
苏子斩死死地盯住他,“救不了他,你就死。”
大夫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公子饶命,夫人她……”他见苏子斩脸色吓人,他亦白着脸颤声道,“夫人的情况十分危险,老夫……老夫不敢开药方子啊,若是……老夫下重药,夫人兴许能保住命,但夫人腹中胎儿怕是不保……”
苏子斩面色僵住,低头看着花颜,她脸上血色尽失,白如纸,嘴角和胸前衣物上鲜红的血如点点红梅,似刹那绽开,又似顷刻调令,就如她的人,似乎他只要一松手,她就没了呼吸。
他心被万千根绳子勒住,这一刻,勒的喘不过气来,看着她,眼前也跟着渐渐发黑,她明明很轻,轻的没有重量,但他几乎要托不住。
“公子!”青魂看出苏子斩不对劲,立即大喊了一声。
苏子斩心神一震,张口也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晃了晃,但依旧稳稳地托着花颜。
青魂面色大变,又喊了一声,“公子!”
大夫惊惧地也喊了一声,“二公子!”
玉漱见苏子斩的鲜血喷出落在了花颜的身上,与花颜早先吐出的鲜血和于一处,同样刺眼的鲜红,她呼吸都停了。
“公子,您不能倒下!”青魂白着脸上前,一手按在了苏子斩的肩膀上。
他清楚地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苏子折的地方,若是公子倒下,他怕是再没了与苏子折抗衡的力气,只能受制于人,后果不堪设想。
苏子斩吐出一口血后,觉得五内俱焚,但这焚烧的疼痛让他眼前却清明了起来,他伸手稳稳地拉过花颜垂在一侧的手腕,用自己两辈子久病成医的医术给她把脉。
大夫睁大了眼睛,暗想着原来二公子懂医术?
花颜体内的确是气血翻涌,逆行奔流,心神十分混乱,这样的脉象,对于她体弱的身子来说,最是危险。若是天不绝在这里,想必是敢对她用药的。但是他,哪怕两辈子久病成医,也是不敢给她用药的,尤其是在这时候对她下重药。
他知道花颜有多在乎这个孩子,哪怕如今自己昏迷,一只手还放在小腹上。
哪怕如今她心神极乱,气血极乱,但是小腹处却如有一团保护罩,在护着。
他闭了闭眼睛,抬眼看那名大夫。
大夫见他看来,白着脸又浑身哆嗦起来。
苏子斩盯着大夫看了片刻,吐出一个字,“滚!”
大夫如蒙大赦,立即提着药箱连滚带爬磕磕绊绊地出了房门。
玉漱震惊地看着苏子斩,哪怕也怕苏子斩,但还是忍不住开口,“二……二公子,您赶走了大夫,谁来救……”
她想说,就不救人了吗?
“你也滚出去!”苏子斩眼皮不抬,声音冷暗。
玉漱颤着身子从地上爬起,不敢再多言,立即退了下去。
青魂拿开按在苏子斩肩膀的手,躬身而立,担忧地询问,“公子?”
苏子斩低头看着花颜,嗓音低哑,“四百年前,我不知她最想要什么,但如今,我知她最想要什么,她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便是一个孩子。我若是为了救她的命,而杀了她的孩子……”
“那……公子,该怎么办?”青魂白着脸闭了嘴。
花颜昏迷不醒,他比谁都知道她对公子的重要,若是她活不成,一尸两命,公子怕是也会自刎在她面前,一样活不成的。那他和十三星魂,也不必活了。
苏子斩定了定神,冷静地吩咐,“你去找苏子折要人参,最好的人参,熬了汤端来。”话落,薄唇抿成一线,脸色明明灭灭,“她既在后梁皇室陵寝里能出来,昏迷七日,能醒来,如今,也能醒来。别的药不敢用,就用参汤吧!她怎么能舍得死?她还有孩子没生下来,若是她就这么狠心死了,我陪着就是了。”
青魂抿唇应是,立即转身去了。
早先花颜住的那间屋子,已被人清扫干净。
苏子折坐在屋中,闫军师正在与他说苏子斩,“二公子破了牵梦阵后,不知是怎么隐藏的踪迹,让我们的人查无所踪,却悄无声息的这么快找上了门,找到了这里,尤其是这处农庄的暗卫今日受伤了不少,二公子带来的人却没折损几个。没想到二公子这么厉害,属下本以为二公子……”
苏子折脸色难看,“你本以为他没什么能耐是不是?”
闫军师默了默,“属下没以为二公子没能耐,只不过是没想到二公子超乎了属下想象。如今看二公子,虽恢复了记忆,但狠辣却不比四百年前传扬的温良仁善的怀玉帝。如今二公子住在了这里,不知主子接下来如何打算?”
苏子折眉目如卷着风暴,狠厉地说,“他能隐藏行踪,悄无声息找上门,自然是那几个老东西在知道他有了记忆后,投靠了他,认他为主了。”
闫军师看着苏子斩,不由有些忧心,“属下早就觉得统领您动手早了,若是再晚半年,不止花家的暗线能收服一半,就是侯爷的人,也能都收服过来,如今,花家暗线只十之二,侯爷的人,您也只收服了一半而已,真与二公子打起来,真怕是鱼死网破,谁也落不得好,今日便可窥见一斑,虽是二公子闯进了这里,但我们的人伤重的比他多。”
在他的想法里,当初在宫宴,统领杀了花颜自是最好最利落的法子,杀了花颜,就能杀了云迟,二公子即便不自杀,也废了。
那么,统领夺了江山,轻而易举。
可是他偏偏不杀花颜,且还留着带来了这里,被二公子这么快就找上了门,起将人给了他。
虽然兄弟二人未骨肉相残,暂时相安无事,二公子也暂住在了这里,但是,若是依着两个人的脾性,以后还真不好说会不会再动手,若是再动手,怕就是大动干戈,血流成河。
苏子折冷厉地警告地看着闫军师,“我已经说了,不要打她的主意,你敢动她试试。”话落,沉沉地道,“你目前只做好一件事情就行,先对付云迟,至于苏子斩……”
他话音未落,外面有人禀告,“主子,南跨院出了事儿,请了大夫,二公子又将大夫给赶出来了。”
苏子折打住话,沉声问,“怎么回事儿?”
外面的人摇头,“属下不是十分清楚……”
苏子折怒道,“去把大夫叫来。”
外面人应是,立即去了。
很快,那大夫便被叫了来。
“说。”苏子折目光冰冷。
大夫跪在地上,在的苏子斩的目光下,将花颜呕血昏迷不醒,十分危险,他不敢救治,若是非要救治,除非下重药,恐伤害腹中胎儿之事哆哆嗦嗦地说了一遍。
他话音未落,苏子折拿起桌子上的茶盏,猛地砸在了大夫的脑门上,“没用的东西,救不了人,要你何用?”
大夫骇然地跪在地上,不敢躲,也躲不过,脑门顿时被砸出了一道口子,霎时鲜血直流。
闫军师没想到花颜交给了二公子后竟然还是出事儿了,他心里是盼着花颜出事儿的,只要花颜死了,那么一切便无需这么费力了,很多事情都好解决。
苏子折站起身,“来人,将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我……”
闫军师吓了一跳,立即跟着起身,连忙截住苏子折的话,“统领,这已是神医谷最好的大夫了,不能杀啊,夫人本就身子骨不好,大约是乍然知道许多真相,一时受不住,再加之怀有身孕,才会……”
苏子折凌厉的目光转向闫军师。
闫军师立即住了口。
这时,晋安在外禀告,“主子,二公子派了青魂来要一株上好的人参。”
苏子折眯了眯眼睛,出了房门,来到门口,果然见青魂站在院外,他阴沉着连道,“他不让大夫给她下重药,舍不得给她落胎,只喝人参,能救她的命?”
青魂不卑不亢,“公子自有道理,请大公子拿一株上好的人参。”
苏子折盯着青魂,看了片刻,冷笑一声,“好,我给他人参,若是人参救不了她,我看他当如何?很想落个生不同时,死能同穴吗?笑话!”
第九十八章(一更)
千年人参稀少,但苏子折不吝惜,一下子拿出了两根,给了青魂。
青魂恭敬地接了,立即捧了人参去熬汤,心下想着,大公子虽心狠,杀人如麻,但却对花颜不同,可以称得上好了,他也实在不明白,这不同因何而来。
牧禾正在厨房熬药,见青魂来了,连忙站起身说,“这药很快就好了。”
青魂对他摆手,“这药不必熬了,熬了也无用,夫人如今十分危险,寻常汤药方子无效,公子吩咐我从大公子处要了上等的人参,熬了汤喂夫人喝下。”
牧禾面色大变,“夫人她……怎么危险了?早先不是……还好好的吗?”
青魂一言难尽地摇摇头。
牧禾也不再问,扔下快熬好了的汤药,连忙接过他手中的千年人参,“你不会做这个,我来吧!”
青魂点点头,等在一旁。
熬参汤,火候大了小了都不行,要适中,否则都失了效用。
费了一番功夫,一碗参汤熬好,牧禾交给青魂拿着,他后面跟着,去了正屋。
此时,苏子斩已将花颜放去了床上,他守在床边,见青魂端来了参汤,他伸手接过,“给我。”
青魂立即将参汤给了苏子斩。
苏子斩端着碗,拿着勺子轻轻搅拌,待参汤温度适中了,他舀了一勺喂花颜。花颜自然紧闭着嘴角,紧扣着贝齿,咬着牙关,他试了两次,喂不进去。
他盯着花颜看了一会儿,低声开口,“你如今情况十分危险,不敢对你用重药,恐伤了腹中胎儿,唯独这参汤,方可一试,你张开口。”
花颜已久闭着嘴。
苏子斩又低声道,“你不是最在乎孩子吗?他折腾了你这么久,你就不想将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生下来看看什么模样?”
花颜无声无息地躺着,没有动静。
苏子斩又开口,声音暗哑,“过往之事,当下之事,都先放下好不好?花颜,你知道的,若你出事儿,你腹中胎儿也会与你一尸两命,我也不会活着,自然要陪着你死的,我们都死了,那就真便宜了苏子折,他一日屠一城的话说得出来,自然也做得出来。”
他说完,试探地又往花颜嘴角递了递勺子,花颜依旧抿着嘴。
苏子折靠近她,声音大了些,“我知道你有意识能听到我说的话,乖,张嘴好不好?只要你醒来,让我如何都行。”
说着,他又用勺子碰了碰她唇角,花颜嘴角终于松动,吞下了他喂的参汤。
苏子斩松了一口气,她有意识就行,有活的意识,就死不了。
他一边喂着花颜参汤,一边脑中闪过无数画面,眼前恍惚起来。
在那些记忆里,她着实是个活泼爱娇的性子,初见,就是她灵动活泼让他心仪,但也不想深深宫苑拘束她,故压制下,但不料她却偷偷进了东宫见他,表明心迹,那时本年少,他抗拒不了心中的念想和一息奢望,便不知觉地点了头。
后来得知她是南阳王府小姐,遂迎娶入了东宫。
也就是在大婚那日,他骤然病倒,拜了天地后昏迷不醒,再醒来,才让他徒然惊醒,觉得自己这副随时踏进棺木的身子迎娶了她怕是害了她。
但当时,已为时已晚。
尤其是在登基后,他得知她其实是临安花家的女儿,彼时,自是知道,临安花家是隐世的世家,天下一家,独见临安,远离皇权,不惧皇权,她自逐家门,以南阳王府的小姐身份嫁给他的。
若不是遇见她,她本来该是何等快意在外生活,又何必处处被皇室规矩束缚?也是在那时,才下定了决心,待他有朝一日撑不住,也要给她留一条后路。
却没想到,他给的后路,是她最不想要的路,待明白时,已是连黄泉都没路的天人两隔。
那些年,最多的,便是她喂他喝药。
她身体很好,很少闹毛病,但也有少数的几次,染了风寒,说什么都不吃药,他便哄着她吃,她其实是极其好哄的,几句好话,她就依了,乖乖的将药喝掉。
也就像如今这般,他不过说了几句话,她便把药喝了,虽爱娇,却不磨人。
她生性活泼,但没想到耐得住宫墙深深,时而闷不住时,便在夜深人静,跃上皇宫的高阁上,每逢这时,都是在他睡下时,她似乎不想让他知道她想家。
虽然他已知道,但她不说,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她虽大多数时候都乖觉的不打扰他处理事情,甚至帮他念奏折,批阅奏折,但偶尔也怕他劳心太过,也会磨人的,磨着他歇着,磨着他陪她在御花园游逛,磨着他在他生病怕传染给她不得不分床时,赖皮的死活不肯分床。
他那时也是舍不得的,但实在是觉得她怕喝药,每回染了风寒,她喝汤药都皱着一张脸,虽好哄,但那难受的模样让他心疼,他不想她陪着他一起受罪罢了。
还有很多……
一碗药不知不觉喂完,苏子斩舀了一勺空,才发现,怔怔地放下碗,看着昏迷不醒的花颜,手一时间抖个不停。
他不想要这些记忆!
但他又暗恨,这些记忆为何不早出现!
青魂和牧禾立在一旁,看着苏子斩,不敢出声打扰,直到见他身子抖个不停,青魂才开口,“公子,您也受伤了,若是不喝药,您会撑不住的。”
只有他们跟在公子身边的人知道,公子已三日夜没休息了。
苏子斩不语,身子依旧在抖。
牧禾脱口说,“公子,您若是撑不住,大公子那边不好对付,谁来看顾夫人?您可不能出事儿。没有您,属下们对付不了大公子的。”
苏子斩闭了闭眼睛,压住心底奔涌的情绪,沙哑地说,“天不绝早先给我开的方子,不是一直留着吗?就按照他早先的方子,给我煎一副药来就是。”
牧禾见苏子斩已冷静下来,立即应是,连忙去了。
青魂这时才禀告,“大公子给了两株千年人参,并未为难属下。”
苏子斩“嗯”了一声,面无表情。
青魂又道,“大公子怕是对京城动手了,利用的是花家暗线,不知花家暗线被他收服了多少,没打探出来,消息在半日前传了出去,京城动手大约是三日后。”
苏子斩沉默片刻,目光定在花颜的脸上,轻声说,“暗主令落在他手里不过一年时间,就算收服花家暗线,不过十之二三,我失踪后,云迟一定会去春红倌找凤娘,早先,我已吩咐了凤娘,若我有朝一日出事儿,我京城一带的势力,都给他,有东宫的势力,加上凤娘带领的人,就算是花家暗线,也奈何不了他,不必管了。”
青魂点点头,也看着花颜,心疼地说,“公子,您不该将京中势力留给太子殿下,除了十三星魂和暗卫营,我们如今没有多少人手,才如此被动。虽然有侯府传给您的千机令,但已被大公子收服了一半人手,实在……”
苏子斩从花颜面上离开视线,看向窗外,夜色一团漆黑,就如他心中,此时无光亮,他低声道,“给他就给他了,这些我都不在乎。”
青魂心下一动,闭了嘴。
苏子斩默然地坐了片刻,站起身,向外走去。
青魂立即跟了出去。
外间画堂,玉漱守在外间,见苏子斩出来了,连忙见礼,十分小心恭敬。
苏子斩看了她一眼,吩咐,“你进去将她血污的衣裳换掉,清洁一番,别让她带着血腥味难受。”
玉漱应是,立即进了里屋。
苏子斩坐在画堂里,对青魂摆摆手,“下去吧!”
青魂退了出去。
玉漱给花颜收拾了一番,轻手轻脚地换下她身上血污的衣裳,用绢帕沾了温水,给她擦了染了血迹的地方,清洁之后,又给她换了干净的衣裳,才出了房门。
牧禾按照天不绝早先给苏子斩开的药方子,端来了熬好的药。
苏子斩接过喝了。
牧禾见苏子斩喝完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休息的打算,开口劝说,“公子,歇了吧!再熬下去,您的身体会熬不住的。”
苏子斩点点头,站起身,却没进里屋,对玉漱吩咐,“你去里屋歇着守着。”话落,又吩咐牧禾,“你守在外间,若是她醒来,立即喊我。”
玉漱立即应是。
牧禾愣了一下,也立即应是。
苏子斩转身出了房门,去了别处。
第九十九章(二更)
这一日,云迟在御书房处理奏折,心口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让他一时间连笔都握不住,“啪嗒”一声掉在了桌案上,污了一大片墨渍。
小忠子正侍候在一旁,见了面色大变,“殿下,您怎么了?”
云迟伸手捂住心口,只觉得这疼痛从心口处蔓延至四肢百骸,钻心入骨,他一时白着脸说不出话来。
小忠子吓死了,立即对外喊,“快,来人,去喊神医!”
云影立即冲了进来,看了一眼云迟,面色大变,连忙去了。
不多时,天不绝匆匆而来,见到云迟白着脸捂着心口的模样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给他把脉。须臾,他眉头皱起,“奇怪啊!”
小忠子立即问,“什么奇怪?”
天不绝看着云迟,“殿下,你是怎么个疼法?”
云迟摇摇头,这种感觉他说不出来,但是又觉得十分熟悉,统共有过两次,第一次是花颜在北地出事儿,一次是花颜在从北地回到临安之后出事儿进入云山禁地之前,他捂着心口,脸色更白了。
天不绝见云迟不说话,皱眉道,“我诊殿下脉象,气血翻涌,奔流逆行,心绪十分不平,内腹伤势极重。但虽是如此,但却流于表象,又不像是殿下脉象……”
云迟身子晃了晃,喃喃地说,“一定是花颜……是她……”
天不绝恍然想起,太子殿下与花颜感同身受,她每逢出事儿,他都能察觉。他看着云迟的模样,暗想着这可真不好,还不如他自己受伤呢,毕竟这样的脉象,寻常大夫可救不了,而他不在她身边。
他撤回手,心下也有些发急,看着云迟,也发起急来,片刻,用没有法子的法子,咬牙说,“殿下既然与太子妃感同身受,若是你喝了药,她兴许也是管些用处的,老夫这就给你开一副药方子,殿下立即服下,看看可否起得效用。”
云迟点头,“好。”
天不绝连忙提笔开药方,写完药方,交给了小忠子。
小忠子连忙接过去药库抓药煎药。
天不绝对云影道,“赶紧扶殿下去榻上躺着,我再仔细给他把把脉,以前殿下发作时,我未曾跟在殿下身边,不明情况,但如今,我倒要好好探究探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这事儿也未免太稀奇了。”
云影点头,扶云迟去了书房的榻上。
天不绝跟了过去,又伸手给云迟把脉,片刻后,他口中又道,“奇怪。”
云迟躺在床上,不知道花颜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虽能感同身受,但是感不到她的想法以及发生的事儿,他哑声问,“怎么奇怪?”
天不绝换了左手换右手,看着云迟道,“这气血之伤,不像是外伤,倒像是……”
“你只管说,不要隐瞒本宫。”云迟盯着他。
天不绝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倒像是悲伤至极,情绪大恸,难以承受,导致内腹气血逆行,伤重如此。”
云迟面色苍白,不知道她在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只能咬牙问,“可有性命之忧?”
天不绝立即摇头,“小丫头命硬着呢,能有什么性命之忧?不是绝脉,死不了。”不过这般大恸,胎儿能不能保住,就难说了。不过又想都失踪这么些日子了,估计胎儿早折腾没了。
云迟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天不绝摇头,“从脉象上,再看不出什么了。这样的稀奇事儿,老夫也诊不透。大抵是因为殿下情深吧!”
云迟不再说话。
天不绝站在一旁看着他,心下叹息,情之一字,如蚀骨毒药,真是沾染不得啊。
小忠子很快就煎来一碗药,双手捧着,因走的快,洒在了手上不少,他进了房内,见到云迟,立即说,“殿下,快用。”
云迟睁开眼睛,费力地起身。
云影立即扶云迟。
云迟摆手,径自坐起身,接过药碗,小忠子连句“殿下,小心烫。”都没来得及说,他已经一饮而下。
小忠子闭了嘴。
云迟喝完药后,将药碗递给小忠子,又躺回了床上。
小忠子小声问,“殿下,漱漱口吧!”
云迟摇头,“你们都出去,本宫独自待片刻。”
小忠子看向云影,云影看向天不绝,天不绝点头,觉得让云迟自己待着应该也出不了大事儿,便一起出了书房。
三人刚出书房,安书离和梅疏毓得到了消息,来到了书房外,见三人从里面出来,梅疏毓立即问,“太子表兄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身体哪里不适?”
他们知道天不绝是突然被云影叫来的,若不是云迟出了急事儿,不至于天不绝连鞋都没顾上穿,只穿着筒袜就来了。
天不绝看了二人一眼,道,“又是感同身受罢了。”说完,对小忠子说,“快,给我找一双鞋来,我不能就这么走回去,今年春天冷死个人,地面上还没化冻了。”
小忠子瞧了一眼天不绝脚下,连忙应了一声去了。
梅疏毓和安书离自是隐约知道云迟对花颜感同身受之事的,二人对看一眼,安书离立即问,“可严重?”
天不绝道,“看着凶险而已,不至于要命。”
安书离松了一口气。
梅疏毓搓了搓手,“这两日京中又平静的很,我总觉得不踏实,太子表兄可千万别倒下。”话落,对天不绝问,“太子表兄呢?歇着呢?小忠子都在外面,那谁在里面侍候?”
天不绝摇头,“没人,太子殿下想独自待一会儿,不想人打扰。”
梅疏毓看了一眼关着的书房门,不说话了。
不多时,小忠子找来了一双鞋给天不绝,天不绝穿上,提着药箱走了。
云影也退了下去。
小忠子看着二人,小声说,“殿下现在不想见人,书离公子、毓二公子,要不您二人先回去?等殿下休息一会儿,奴才再喊您二人?”
“可别自己又憋着出什么事儿吧!上次突然发热,实在吓死个人。”梅疏毓不放心地说,“要不然我喊喊,太子表兄万一见我们呢?我们看过了他,也能放心不是?”
小忠子犹豫,但琢磨了一下,心里也没底,点头,“那您喊吧!”
梅疏毓当即对着门内喊,“太子表兄,你还好吧?我和书离……”
他喊声未落,书房内传出云迟低暗的声音,“你们进来。”
小忠子睁大眼睛,想着这两位公子在殿下面前的面子果然不同。
梅疏毓一喜,立即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安书离随后跟了进去。二人进了书房,一眼便看到最里面的榻上躺着的云迟,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
梅疏毓走近,轻声喊了一声,“太子表兄?”
云迟睁开眼睛。
安书离也来到近前,想到他对花颜感同身受,这般模样,定然不是好事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没说话。
梅疏毓挠挠脑袋,见他看起来是清醒的,一时也不敢提花颜,杵在了那里。
云迟慢慢坐起身,看着二人道,“加强京中戒备,不可懈怠。”
梅疏毓脱口问,“太子表兄,你又要离京吗?”
这些日子,他一直未松懈,尤其是五皇子,每日都亲自带着人盯着京城巡逻,连自己的府邸都很少回,十分尽心。
云迟摇头,“不出京,但我感觉京中要出事儿。”
梅疏毓立即说,“我也有这个感觉,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是要出什么大事儿。”话落,他问安书离,“你有没有感觉?”
安书离平稳地说,“京中是早晚要出大事儿的,敌在暗,我们在明,既查不出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还有几日是赵宰辅出殡?”云迟问。
梅疏毓这些日子多数时候待在赵府彻查赵宰辅之死,虽没查出什么眉目,但自然清楚赵府之事,立即说,“还有两日。”
“赵宰辅出殡,本宫自然要送他一程,有人动手,总要寻个契机。”云迟看着安书离,“书离,你安排一下,若是起乱子,务必拿活口。”
安书离点头,若是有人想动手,赵宰辅出殡这个契机便不会放过,“殿下放心,定不能让京城大乱。”
第一百章(一更)
云迟难受了大约两个时辰,发现不再撕心裂肺的疼了,心绪也渐渐平缓下来。
他从榻上起来,想着花颜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危险一定是过去了吧?不知她如今在哪里?经受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她有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殿下,您半日没用膳了,多少用些吧!”小忠子推开门,探进身子,小心翼翼地说,“刚刚太后打发了周嬷嬷来见您,奴才没敢让周嬷嬷见您,怕她见了您更让太后担心,只说您正在忙,周嬷嬷说太后嘱咐您一定要仔细身子骨。”
云迟点头,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道,“将饭菜摆来吧!”
小忠子应了一声是,想着殿下近几日都不回东苑了,大约是待在东苑总是想太子妃,彻夜难眠,倒不如书房,能小憩一时半刻,所以几乎吃住都在书房了。
他立即带着人将饭菜摆到了书房。
往日,安书离陪着云迟用膳,梅疏毓偶尔作陪,但今日二人都出了东宫,安排部署去了,所以,只云迟自己用膳,颇有些冷清。
以前,没有太子妃那些年,小忠子是陪着云迟冷清过来的,但是体会到了热闹,便受不了这冷清了。别说云迟受不了,就是小忠子也受不了。
用过饭菜后,天幕也黑了下来。
云影现身,“殿下,陆世子的书信,没像往日一般走花家暗线,走的是兵部的八百里加急,刚刚到。”
云迟转过头,伸手接过书信打开,陆之凌这封信十分简短,七日前,有人祸乱西南兵马大营,人数有上千人之众,被他察觉,已经镇压下,但还是造成了乱象,折损了一万兵马。
只说了一件事,除了这件事儿,再没说别的。
云迟看着信笺,走兵部八百里加急,需要通过层层驿站,虽只这一件事儿,但也是间接地告诉了他三个信息。
一是一直以来用的花家暗线已不可用;二是他自己的暗卫怕是另有所用调度不开,所以,不能派来京城送信;三是通过此事说明有人对军营动手了,敢动西南兵马大营,那么,是不是就敢动京城的京麓兵马大营?
“去将梅疏毓喊来。”云迟对小忠子吩咐。
小忠子应是,立即去了。
不多时,梅疏毓匆匆而来,见了云迟,立即见礼问,“太子表兄,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让我做?”
云迟点头,对他道,“从今日起,你只专心守好京麓兵马大营,不准让城外五十万京麓兵马出丝毫差错。”
梅疏毓一愣,“太子表兄,五十万京麓兵马不是亲自掌控在你的手中吗?”
云迟道,“只东宫的几名武将盯着每日操练,本宫不放心。”
梅疏毓立即道,“那我手中的内城兵马……”
“让小五全权统领。”云迟道,“本宫就在东宫,可控皇城,但外城三十里地外的京麓兵马大营,本宫只能交给你了。”话落,又道,“能堪一用的人紧缺,本宫即日会将程顾之调来京城。”
梅疏毓询问,“太子表兄,京麓兵马大营一直很是安稳,难道是要出什么事情?”
云迟将手中陆之凌的八百里加急递给他看。
梅疏毓看罢,顿时明白了,西南境地的百万兵马大营都出了这等事情,看来是有人要从军中乱起来。军队是顾国之本,自然不能乱,他顿时觉得肩头的责任重大,立即说,“太子表兄放心!我一定守好京麓兵马大营。”
云迟点头,将手谕递给他,“即刻去吧!”
梅疏毓拿了云迟手谕,出了书房。
梅疏毓出了东宫后,想着还是要跟赵清溪说一声,毕竟他出城去驻守京麓兵马,短时间内,自然寸步不能离开,不知要何时回来,连两日后赵宰辅出殡,他怕是都没法陪着她送一程了。
他来到赵府,门童一见是他,都不必通报,连忙请了他进去。
赵清溪自那日与梅疏毓定下许婚之事,因梅疏毓可以自此光明正大地帮衬她,着实比她一人顶着好了极多,再加之梅疏毓如今深得太子殿下重用,手握重权,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赵府旁支族亲本来懒懒散散不想再管赵清溪孤母寡女,如今有了梅疏毓,一个个的为了巴结他,帮衬之事都尽心了起来,也解了赵清溪大半压力。
赵清溪虽经此大难,清瘦了很多,但她素来坚韧,好歹没倒下。
这一日,听人禀告梅疏毓来了,她看了一眼天色,已彻底黑了,自从那日后,梅疏毓虽白日多数时候在赵府,但为了避嫌,太阳落山前他便会离开,今日还是第一次,这么晚了上门,她立即吩咐,“赶紧将毓二公子请到报堂厅。”
有人应是,立即去了。
赵清溪赶去了报堂厅,来到门口,梅疏毓也正好来到。
赵清溪见梅疏毓一身紧身劲装,做骑射打扮,她聪明地立即问,“是要出城?”
梅疏毓点头,将他要前往京麓兵马大营驻军之事说了,自然说短时间内不能回内城了,连赵宰辅出殡之事,他也不能跟着他送上一程了,特来告诉她一声。
赵清溪看着他问,“是京麓兵马大营出了事儿?”她猜测,否则京城正是用人紧缺,太子殿下怎么会将梅疏毓安排进京麓兵马大营?
梅疏毓摇头,“暂且未出事儿,太子表兄怕出事儿,怕我去盯着。”
赵清溪颔首,“京麓五十万兵马,内城五城兵马司和御林军禁卫军加起来不过二十万兵马,还是京麓兵马大营重要,是得有太子殿下信任的妥帖的人去盯着。”
梅疏毓笑道,“我还算是那个信任妥帖的人吧?”
赵清溪笑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伸手帮他理了理衣袍,嘱咐道,“你自然是的,否则这么重要的事儿,太子殿下岂能交给你?你小心些。”
梅疏毓眨眨眼睛,“我将我的暗卫给你留些人,我们的事儿谁都知道了,我怕有人起坏心,拿了你,捏住我的软肋。”话落,补充,“就像是太子表兄一样,有人抓了表嫂,等于去了太子表兄半条命,这些日子他咬着牙挺着,我都不忍看他。”
赵清溪摇头,“爹虽然去了,但是赵府这么多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府有暗卫和护卫,爹没有子,只我一女,我自小就跟着他学着驭下,安危之事,你大可放心。”
梅疏毓抿唇,想着赵清溪是赵宰辅自小培养做太子妃皇后的,护卫自然有,内事儿外事儿都想必学了很多,这么个不用她操心的女人,温婉的大家闺秀,他总觉得哪怕到了这时候,他也配不上她,他那日不过是乘人之危罢了。
这心情着实有些不美妙。
赵清溪看着他神色,这般聪明的女人,最善于察言观色,她话音一转,笑着说,“你若是便于与我书信往来,就给我两个人吧!可以做传信之用。”
梅疏毓看着他,心下渐渐欢喜,但即便过了这么几日,还是觉得不够真实,又忍不住确认了一遍,“你……你这几日没后悔吧?”
赵清溪心下一叹,想着这般赤城纯碎的人,就算她以前没与他见过几面,从不曾喜欢他,但这几日,也足够让她喜欢上了,虽距离爱重有些远,但对她来说,目前喜欢就够了,以后随着天长日久,总能一日比一日深些。
她伸手拉过梅疏毓的手,他从未拉过男子的手,只觉得手掌厚实温暖,她有些许不自然的脸红说,“后悔什么?我是不会后悔的,难道你后悔了?”
“我才没有!”梅疏毓觉得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耳根子快速地爬上红晕,他一时间手足无措,想反握住这只柔软无骨的小手,但又怕忍不住唐突佳人,他最终憋的脸通红,反驳了一句话后,再没说出什么话来。
赵清溪瞧着他,莫名地觉得心情好,放开他的手,“快去吧!既是正事儿,耽误不得。”
梅疏毓大脑轰轰轰一阵后,才呐呐地说,“那我给你留两个人。”
赵清溪笑着点头。
梅疏毓想他忒没用,人家姑娘都握了他的手了,偏偏他不敢握回去,但就这么走了,有些不甘心,心头鼓起勇气,对她憋红着脸问,“我……我想抱你一下再走。”
赵清溪看着他,本就红了脸,如今更红了,她撇开脸,过了一会儿,才点头。
梅疏毓立即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几年梦寐以求,真觉得像做梦,如今才感觉到了真实。
------题外话------
二更正在写,稍等
第一百零一章(二更)
梅疏毓离开后,云迟便又将安书离、五皇子、程子笑叫进了东宫。
程子笑早先被云迟破格提拔入户部,官任户部侍郎,云迟本来是想让他熟悉户部,吃透户部,然后将苏子斩替换下来,让苏子斩接手京城兵马,但没想到,还没等他熟悉透户部,苏子斩就出事儿了,失踪了。
云迟不得不重新改了方案,用了五皇子和梅疏毓掌管京城兵马。
其实,本来他打算让五皇子进礼部,他一是皇子的身份,二又跟着花颜磨砺见识了一番,开阔了极多,礼部最是合适,而梅疏毓是从军中走出来的,进兵部最为合适。
但因苏子斩失踪,户部一大摊子事儿以及他手下的所有事儿都丢了下来,程子笑本是为接替他而准备的,只能硬赶鸭子上架了。
好在程子笑是个有能力本事的,近日来,勉勉强强掌着户部,总算没出事儿。
失踪了个苏子斩不说,赵宰辅又出事儿了。
赵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年,辅助皇上辅政,辅助太子监国,他有根基,有经验,虽有些小私心,但能力还真没问题,以前,一直想把女儿嫁给云迟,十分尽心辅助,后来他没想到云迟无意赵清溪,看中心慕的是花颜,但虽有些气恼,但倒也没真撒手不管,尤其是出了安阳王府大闹赵府之事,云迟从中调停,他心下也明白云迟小惩大诫,虽失了财帛,但救灾名垂青史,又尽心起来。
所以,有他在,云迟对于朝政之事还是很省心的。
但如今,赵宰辅莫名其妙死在家中,武威候又被云迟困在了东宫,所以,朝政之事一下子所有的都压在了云迟的头上。
幸好一众老臣里还有个安阳王和敬国公,另外还有个年纪轻轻文武双全能力出众的安书离。
敬国公帮着五皇子掌管内城,让五皇子这个从没掌过兵的人总算上了手,没出乱子,而安阳王则分了一大部分事情处理,朝中的多数事务,都被安书离帮着云迟担了。
这么短短时间,接连好几个人出事儿,朝中一下子用人紧缺起来。
今日,云迟收到了陆之凌的八百里加急,安排走了梅疏毓,自然也要重新再改变策略,所以,又叫来了安书离、五皇子、程子笑,将部署皇城内外之事,重新安排了一番。
程子笑近来瘦了一大圈,听闻云迟要调程顾之进京,他开口说,“二哥自小得程家培养,某些地方是比我强多了,太子殿下早就该调他进京,另外,苏家的两兄弟,太子殿下不妨也将他们调进京,也是十分得用的。”
“如今北地的地方兵马,都是苏轻枫在掌管吧?”安书离询问。
云迟点头,“兵马是苏轻枫在管,文政是程顾之在管。将程顾之调进京是必然的,文政可由别人接手,但兵马甚重,怕是无人能接替苏轻枫替本宫掌管好。北地虽已肃清,但也不保准如西南境地一般,有人再从军中生乱。”
“的确。”安书离道,“就将程顾之先调进京吧!另外给苏轻枫传个信,看好北地兵马,不得生乱,切莫懈怠。”话落,又说,“西南境地有陆之凌,北地有苏轻枫,都是可靠之人,但岭南之地和东南之地,虽一直安平,如今也未有动乱,但殿下是否也该提前做些准备?”
安书离提议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而是在知道梅疏延本来是查往年从兆原县的通关商队,没想到最终查到了一支商队从岭南出发,途径兆原县,再周折到北地,再换个商队,转往南疆,且贩走的是私盐,尤其最终那个商队的背后东家是岭南王府。
可以说,这件事情,直指岭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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