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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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出来闯社会,什么三教九流的圈子都混过。坐拥的这数不尽的财富,多是在黑漆漆的染缸里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如今他鲜衣怒马,醉人心眼的奢靡让他几乎要忘记了当年衣衫褴褛、底层打拼的日子。

于素云。

这三个字是他生命里的劫数,他身边与他一起打拼的兄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不能提的。

不知道栾凤是从哪里知道于素云的,也许是他梦中压抑不住的呓语吧。

黎明的曙光从天地一线之处缓缓出现。不管时空怎么变换,日出日暮的风景总是惊人相似,让人觉得时间好像一直停滞着,什么都没有变化一样。

撑着身子爬起来,明明头已经很痛了,闫涵的第一反应仍是给自己倒酒。浅酌着那深色的酒液,已经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只觉得好像不会醉一样。

青梅竹马,年少相爱。当年在底层拼命挣扎,天天想着要发财,不过是想给那个面冷心热的姑娘一个最好的未来。

她原本该有更好的未来,为了他,放弃了家人朋友,放弃了引以为傲的学业,只为与他相守。他拼了命挣扎,只想报答她的一片真心。

可贫贱的生活浸淫,真心也会蒙尘。他急功近利想要赚钱,跟了不对的人。那人强取豪夺,将于素云带走。

当年的他穷困低微,连把心爱的姑娘夺回来的能力都没有,拼了一身蛮劲,换了一身毒打。苟延残喘之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从此天涯两分。

积蓄多年,忍辱负重,他终于能把她夺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他要带她走,可她却怎么都不肯走。

最后的最后,在那冰冷而华贵的屋子里,她选择了与那人同归于尽,直到生命的最后,她仍记得为他找回折损的骄傲。不论是她,还是那人,他们的存在,都在提醒着他不堪的曾经。所以,她最后亲自终结了这一切。

她去后没多久,闫涵在下三流场合遇见了栾凤。那么相似的眉眼,气质却相差甚远。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以闫涵正上升着的地位,多少干干净净的姑娘家上赶着都来不及?怎么会去包/养一个带着女儿的下等妓/女?大家的疑惑他从不回应,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论他表面如何风光,夜里空屋空床的寂冷,仍是逃不过。

栾凤带来的女儿,当时还是稚童,眉眼间有几分记忆中的样子,最可怕的是气质也像极了当年的她。看着她一天天长大,闫涵觉得自己的年岁仿佛在倒退。

他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分不清眼前的女孩是谁,最后他也快忘记了,自己是谁。

只记得那人满身是血,身上好多处都是伤口,可她是那样狠,那样恨,她手上仍然握着尖刀。

闫涵进屋的时候。血腥的气息让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始作呕。而她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用那么绝望的眼神看着他,她说:

“闫涵,我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只是平安一世,儿孙满堂……”

他讲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地说着:“我给得起,可你为什么不要呢?”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在对谁说的。

……

****

早上八点多,周叔敲了敲房门,没得到闫涵允许就直接进屋。满屋狼藉让周叔眉头一皱。

“先生,还去公司吗?”他问。

闫涵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才问:“找到她了吗?”

“还在西安。”周叔想了想说:“她去补身份证了,然后买了两张票,一张……”

还没等周叔说完,闫涵已经对他摆了摆手:“去柴河。”

周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也许会回深城。”

闫涵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去柴河。”

沉默地撇开视线望向窗外。闫涵有一瞬间感到恍惚。

当年那么痛恨那人用钱权压人,如今地位发生变化,闫涵只希望钱权的力量更大一些,能助他得偿所愿。

原来人真的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可怎么办呢?他除了钱,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第51章

同天降落的八成航班都误点了,极寒天气如同一个拦路虎,拦住了大部分旅客的脚步。出发和到达的都挤满了旅客和接送的家人朋友。等待让人们变得心浮气躁。从下飞机到等待行李,骆十佳已经碰到好几个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的人。她一直低着头,不愿卷入无关事件,拿了行李就走。

一路从银川到柴河还要倒一趟大巴车,因为大雪骤降,原本直达的大巴车停运,为了尽早到柴河,骆十佳先后倒了好几趟黑巴,最后坐别人的农用扶手才到了柴河县。一路仆仆风尘。

韩东和长安都不在招待所,骆十佳看见自己的车还停在招待所门口。老板说王经理一早来就和他们一块出去办事了。

老板认识骆十佳,也知道她和沈巡的关系,以为她只是有事回去了一趟,热心地给她开了门。不过几天而已,骆十佳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触与先前已经大不相同。沈巡把她没拿走的东西都单独收了一个包,骆十佳拿走了那个包和沈巡桌上放着的车钥匙。别的东西,她都没动。

临走前,她把自用的那张银行卡塞进了沈巡的一件上衣口袋。里面有骆十佳这么多年的所有积蓄。

这么多年纠纠缠缠,骆十佳也累了。她想,她是给这段年少至今的感情,划上了一个句号,虽不圆满,总归是有始有终了。

开走了自己的车,骆十佳算是抹掉了最后的一点痕迹。极寒天气肆虐与全国大部分城市,雪越下越大,路上的车都开的不快。

挡风玻璃之外的雪如鹅毛纷飞,眼前的风景都在不断倒退,好像一道时光之门,她走错了,又原路走回去。仿佛了无痕迹,唯有心里的巨大空洞提醒着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

接到韩东电话的时候,沈巡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堵着。机场高速上出了一起车祸,三车连撞,死了好几个人,救护车、警车、拖车都赶到了现场。去来的车道都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你赶紧回来。”韩东说:“老板娘说骆律师回来了,刚走没多久,她把车开走了,现在这么大雪,好多地方封路,肯定走不远。”

听到骆十佳回来的消息,沈巡有些意外。能以这么快的速度从西安回到柴河县,只有飞机这一条了。两人想到一起去了,却又完美错过了。

沈巡懊恼地捶了一把方向盘:“我现在被堵得动都不能动。”

“我查了一下线路,如果骆律师要回深城,有几个路是必经的,我都发到你手机上了。你一旦通了车,直接往那边赶。”

……

交通恢复正常是大约两小时以后,沈巡调头往柴河开的路上,远远看见了一辆他十分熟悉的车。

闫涵的车,当初他就是用这辆车把骆十佳带走的,沈巡对这辆车的型号和车牌都记忆犹新。

骆十佳跑了,他会跟来,沈巡并不意外。沈巡下意识跟了上去,闫涵能力通天,如果他也在找骆十佳,跟着他也许能更快找到她。

两车并停在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后座的车窗突然降了下来,坐在后座的男人突然粗鲁地对外吐痰,沈巡看去,这才看清了车里坐的人。

那是闫涵手下的一个资历很老的经理,他身旁坐着一个衣着有些褴褛的中年男子,那男人举止粗鲁眼神轻佻,对着车窗外吐完痰,又准备点烟,被闫涵手下的经理拦住。车窗很快升了上去,沈巡只看见了经理脸上有些肃然的神色,那人并没有看见沈巡。

见车里没有闫涵,沈巡也没再注意那辆车,往柴河县方向开去。当务之急,他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骆十佳。

***

骆十佳从柴河县开出来,往最近的吴忠市开去。知道今晚不可能开很远,所以找个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方歇脚,人能少吃点亏。天气太冷,要是耽搁在半路,夜里怕是会很难熬。

雪越下越大,虽然车里开了空调,骆十佳还是觉得脚下有些冷,路上的车并不多,开很久才能遇到一辆。天气那么冷,这种天气出门的人,大多有自己的不得已。

双道的乡镇小路走起来倒不是太难,路况尚好,路两侧都种满了树,时节已过,树枝秃颓。左侧是一个什么厂,院墙内是办公的小楼和作业区,右手边是一条小河,水位退的很低,河床都露了出来,唯有工厂排水的管道还在向河内排水,发出哗哗的声音。

下雪路面结冰会稍微有些打滑,所以骆十佳开的很慢。她抬头看了一眼路标,上面有最近城镇的公里数,再看看天色,想着如果到不了吴忠市内,就只能在最近的乡镇歇脚了。

骆十佳正想着自己的事,眼前突然蹿出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的出现让骆十佳有些措手不及,距离很近,好在骆十佳开得慢,一记急刹车,堪堪在男人面前停了下来。

男人明明没有被撞到,他却硬生生向骆十佳车上倒了一下,然后滚倒了骆十佳车头之下。

路边一个一直藏着的女人见男人倒下了,赶紧跳了出来。眼前这一幕让骆十佳明白了,她这是遇上碰瓷儿的了。

骆十佳拔了钥匙,从车上下来。走到车前面。那个碰瓷的男人演得太卖力,摔倒的时候真的撞了一下,脑袋上擂了一个大包,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和腿哎呦个不停,女人抱着那个“受伤”的男人,还没说什么呢,就开始哭得撕心裂肺的,吵得骆十佳脑仁都疼了。

骆十佳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无可奈何。这大雪天的,正经上班的都恨不得请假,碰瓷的骗子还能“敬业爱岗”,也算不容易。

骆十佳双手环胸,不想在这里浪费太长时间,冷声问:“你们要多少钱?”

女人应声停止了哭泣,抹了一把脸,眼珠子转了转:“200!”

躺在地上的男人瞪了她一眼,抱着自己的脑袋叫唤:“我脑袋都撞到了,没有400不能走啊!”

骆十佳不欲与他们纠缠。从钱包里数了一千给他们。

“走吧。”骆十佳皱了皱眉头。

两人拿了钱,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男人还装模作样地“瘸”着腿,踉踉跄跄地在女人的搀扶下离开。

“下雪天不要出来了。”骆十佳看着两人的背影,缓缓说着:“地上打滑,很有可能车就停不住了。”

搀扶着丈夫的女人回头看了骆十佳一眼,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了。

被碰瓷儿的这么一闹,骆十佳在雪地里冷了这么一遭,颇有几分着凉的趋势,再回到车里,脑袋就觉得有点重了。身体不舒服,赶路也危险,骆十佳改了主意,决定就在这镇上找个地方休息了。

天色渐渐黑下去,这奔波坎坷的一天终于眼看着要结束了。骆十佳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这会儿好不容易要休息,肚子终于开始抗议了。

雪越下越大,温度降得厉害,很多店都关了。骆十佳懒得走了,就近找了个旅店住下,下楼过了条街,找到了个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

其实骆十佳并不爱吃面,从她记事起,家里就是请的南方保姆,主食都是饭,所以她从小就爱吃米饭,去了深城也没有不适应。相反是沈巡,土生土长的深城人,却特别喜欢吃面,这一路算是把骆十佳给吃吐了。

明明已经腻死了吃面,沈巡只要带她吃面她就吃不下。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骆十佳再次闻到面食的麦香和汤底的牛骨味道,却觉得这好像是世上最好吃的食物一样。

不知不觉就吃完了一碗面,骆十佳竟学着沈巡的样子,将汤都喝了个见底。吃饱喝足,胃里暖暖的,让骆十佳全身都多了一些力气。

从面馆出来,天已经黑透。路灯和招牌的灯光将并不宽敞的街面照得还算亮堂。眼前纵横交错的白色雪花在路灯映照之下微微泛黄,鹅毛大的雪落在头顶,颈中,浸得后背发凉。骆十佳从口袋中拿出已经捂暖的手,接住了几片雪花。

掌心的温度将雪花融成了水,几滴水珠放大了掌心曲折的掌纹。

骆十佳轻叹了一口气,穿进了一条巷子,准备穿近路回旅店。

地上的积雪已经有一定的厚度,踏上去有嘎吱嘎吱的声音。耳边传来的几重脚步声让骆十佳的心跳开始加速。

夜雪纷纷,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窄巷中更是安静。骆十佳加快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也加快了一些。骆十佳警惕地竖起了耳朵,跟着她的脚步声显示,跟着她的不仅是一个人。

她抬头看了一眼还有段距离的另一条街,只要她能安全走上街,就能大声呼救了,虽然她也没有多大把握,呼救了就有人来救。

她屏住了呼吸,裹紧了衣服,再次加快脚步。她还没走出去几步,肩膀上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还没等骆十佳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被那只手强势地转了过来,那人狠狠将她按进了怀里。雪天的冷意让那熟悉的味道夹了几分陌生感。骆十佳的双手曲在那人胸前,她用力地推了几下,没有推开。

“虎娘们,还生气呢?”沈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失而复得庆幸。

骆十佳被他这么一句话逼得眼泪都出来了。

骆十佳重重捶了他一下,恨恨地说:“你谁啊!放手!不放手我喊人了!臭流氓!”

沈巡见骆十佳犯了浑,余光看了看身后尾随的影子,一不做二不休,按住骆十佳的后脑勺就吻了下去……

第52章

“放开……”骆十佳的声音被沈巡含了去,含含糊糊发出来。她手脚并用地要推开沈巡,却被他死死抱进了怀里。

他重重吻着她,手上一提就将她抱了起来。骆十佳拼命挣扎起来,沈巡不放手,她突然用力地用自己的头对着沈巡的脑袋就是一下。饶是沈巡这样的硬汉也因为疼痛分了神。骆十佳就是这样拗的女人,一犯起浑来,谁都收拾不住她。

冬日雪天,两人都穿得厚,本就不容易钳制,沈巡稍一松手,骆十佳就挣脱了。

“啪——”

骆十佳恨恨的一巴掌打在沈巡脸上,手劲那样大,打得她掌心如有火烧一样灼痛起来,想必沈巡冻如生铁的脸颊应是更痛才是。

可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只是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刻都舍不得移开眼。那双深沉而压抑的眸子里盛满的,是骆十佳一直舍不得放手的多年牵挂。

骆十佳想起这么多年的纠缠,想起他做出的决定,心痛如绞。

“滚。”她举起手背擦着嘴唇,仿佛上面还留着沈巡留下的余温。她颤抖着,许久才冷冷吐出一个字。

骆十佳转身要走。巷中鬼祟的黑影又往前追了几步。

沈巡看了一眼那晃动的影子,反身一脚,踢中了巷中竖立着的谁家摆摊用的雨棚。塑料布和竹篙应声倒地,带起了一整片屋顶的落雪。

只听“嘭”一声,掉落的东西砸到了人,被砸中的人因为疼痛,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骆十佳本已走出一段距离,这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的坍塌声和那一声痛苦的呻/吟,整个人都慌了,立刻拔腿回头。

没有路灯的窄巷若没有落雪的盈白映照,可谓伸手不见五指。骆十佳在一片狼藉中寻找着沈巡的身影。

“沈巡?”地上满是杂物,竹篙、塑料棚、两边的旧屋落下的砖瓦,崩塌的雪层,骆十佳越看越慌,她又向前走了两步:“沈巡?沈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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