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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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真真以前好着的时候,是个地地道道的文艺女青年,旅行摄影师。她镜头下面拍过很多美丽的风景,但她从来没有拍过人像,她说人像是对她镜头的亵渎,她要拍,只拍她的爱人。
全中国摄影师实在太多了,她不是其中最有才气的,也不是技术最好的,空有一身桀骜不驯的脾气。每年好不容易攒了那么点钱,都被她四处旅游花光了。
她是在旅行中认识长治的。当时长治和妻子正式分居,准备协议离婚,心情不好,自驾来青海湖散心。
长治正好到了青海湖,全中国最大的盐湖,风景是那样美丽。他随手叫住了一个过路人,那个人正是柴真真。他把手机递给柴真真,让她帮忙拍张照,这在旅游景点是特别平常的事。
可当时的柴真真钱包掉了,没钱住店。她拿了长治的手机为他拍照,拍完找他讹钱,要200,要是长治不给,她就不还手机。
长治这人一贯心善,何况对方又是个漂亮姑娘,背着个相机,那一套装备就得不少钱了,想必是遇到了难事才做这个事,就掏了钱包,给了她200,“赎回”了自己的手机。
长治走的时候,柴真真叫住了他,用单反为他拍下了一张人像独照。那是柴真真人生中第一张人像照。
有了第一,就有第二。柴真真用相机记录下了长治的喜怒哀乐,每一个微小的表情,明明长治也不是什么天下无双的男人,可柴真真还是爱上了他。两人边走边爱,旅途结束,他们也正式走到了一起。
长治的家人不喜欢真真,真真太特立独行,并不适合长治。虽说家人也不喜欢长治的妻子,但真真的到来,把大家都推到了妻子那一边,不管是长安还是长治的父亲亦或是母亲这边的亲戚,没有一个人同意长治离婚。
这几年他一直在试图和妻子离婚,之前一直要求离婚的妻子得知长治变了心,就彻底变了脸,死都不肯离婚,这一拖就是好几年。
长治和沈巡来宁夏开矿,他知道真真爱自由,给真真在西海镇找了个房子,他只要不忙就开车过来看她。
真真得了癌症,要和长治分手,长治不同意。沈巡突然想起前段时间长治突然提出要拆伙的事。
之前沈巡一直和长治在宁夏矿井,后来周思媛要告他,要抢萌萌的抚养权,沈巡才不得已回了深城,将矿井和公司都交给了长治。
他正焦头烂额的时候,长治突然提出拆伙,要撤资。沈巡自然是不会同意。
现在看到柴真真,时间完全对上了。长治需要钱,所以他要撤资。
可他人呢?钱没有到柴真真手上。柴真真没钱,为了买药续命向村子里的男人以及过路的驴友提供性服务。这事长治知道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拿了那些钱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什么了?
对此,沈巡始终毫无头绪。
……
“之前他和我说过,他在郑州有个朋友,很有钱,可以投你们的矿井。”柴真真撇过头去,平静地说着:“他也许会去郑州,你们也许可以去找找。”
“你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去找他?”沈巡问。
“他都不要我了,找他又有什么用?”柴真真自嘲地笑笑:“再说我这身体,我怕我还没到,就死在路上了。”
……
沈巡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他实在不忍心为难一个病人。
掀开帘子,刚从屋内出来,一直等在外面的韩东和长安就围了上来。
这房子也没多隔音,柴真真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长安憋着嘴说:“我哥肯定是为了她,他要钱能干吗?他是什么性格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沈巡始终紧皱着眉头,他掏出烟盒,对他们三人说:“我去抽根烟。”
韩东也焦头烂额,跟上了沈巡:“给我也来根。”
……
两人站在村口抽烟。四下无人,韩东问沈巡:“你真的准备去郑州?”问完,不等沈巡说话,韩东又说:“我不赞成你去,矿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一个人顶着肯定是不够的。我们不能为了这么点没把握的线索中国游。而且郑州也不是三步路就走穿的城市,上哪去找人?都不知道是谁!”
沈巡不置可否,沉默地抽着烟。
“我准备把车厂盘掉。”韩东沉默了一会儿,平静说着。
沈巡直截了当地拒绝,态度强硬:“不用。”
“那么多钱,你拿什么赔?”韩东说:“车厂当初没你六十万,老早就卖了,现在物尽其用,值。”
“我说了不用。”沈巡皱眉:“都是可以商量的事。”
韩东也急了:“商量?人命钱你看人家会和你商量吗?”
沈巡不想和韩东再说下去,丢了烟头,转身就走。
“你不用跟我去宁夏,早点回深城,车厂不能没有你。”
“沈巡!”
……
第23章
韩东和沈巡置气,一个人在水渠边找了个水泥桩子坐着没动,不肯离开。沈巡这人脾气又臭又硬,也不理会这边,下了台阶就直接往回走了。
长安见沈巡走了,犹豫了几秒,也跟着沈巡走了。骆十佳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沈巡这个人真是狗脾气,还真是如周思媛评价,脑子直的,不会转弯。
骆十佳转了两下,转到韩东身边去了。
韩东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骆十佳往前踱了一步,韩东看到了地上的影子,慢慢抬起了头。
见是骆十佳,他礼貌地摆上了勉强的笑容:“骆律师,你先回去吧,到吃饭的点儿了。”
“那你呢?”
“我坐一会儿,想点事儿。”
骆十佳在隔着韩东三四米处又找到了一个水泥桩子。她拍了拍水泥桩子上的灰,就这么坐下,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
“那个叫真真的女孩,是谁?”骆十佳问。
韩东眼神有些复杂,盯着骆十佳许久,最后还是开口,向骆十佳简单介绍了一下真真和长治的过去。
“……”
“长治和沈巡一起做生意好多年了。之前他们俩一直在宁夏矿里,要不是沈巡前头那个要来抢孩子,沈巡也不会赶着回深城,把矿井丢给长治一个人管着。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兄弟,长治居然下黑手。”
“很多钱吗?”骆十佳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
韩东叹息:“一分钱对沈巡都很重要。他投资的矿里出了事,坍塌了十几米,现在有十几个矿工失踪。矿里开采条件也不是特别正规,事故出了至今都还没有找到人,怕是凶多吉少,难度太大了,尸体都难以挖掘。”他苦恼地抓了抓脑袋:“出了事,长治他/妈的居然卷了钱跑了,这么大个烂摊子,沈巡……现在他矿里的经理顶着呢,要他别出现,先等那些家属冷静一些再去。”
骆十佳静静听韩东说着,始终紧皱眉头,若有所思。
她的手紧紧攥握成拳,骨节处都因为过度的力道开始发白。身体颤抖许久,骆十佳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低声问道:“他的矿井,在宁夏哪里?”
韩东又叹了一口气:“吴忠盐池下面的一个乡,私人矿井,本来就不是很正规,开采手续一直在办理,至今还没正式拿下来,之前我就劝过他俩,不要接这个井,哎。”
……
骆十佳把韩东给劝了回来,韩东其实也是担心沈巡,两人兄弟多年,哪能说翻脸就翻脸。
骆十佳回来的时候注意到,沈巡一直靠着车门抽烟,脚边被他丢了一地烟头。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他心里其实在乎得很。
骆十佳和沈巡本质上是一样的人。那些真心对待他们的人,他们心里都希望那些人能一直留在他们身边,可他们又实在太蠢钝,总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将他们留住。明明害怕失去,却总是用一副不在乎的外表伪装自己。这样活着多累?
“给我根烟。”骆十佳走近沈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快,也没什么异样。
沈巡皱了皱眉,给她递了一根。
“不问问我和韩老板聊了些什么?你不怕他和说你的小秘密什么的?”骆十佳嘻嘻笑笑地和沈巡开玩笑。
沈巡脸色平静地丢掉了烟头,用脚踩熄。他眼神看着远处,嘴里吐出了最后一个烟圈:“有什么好怕的?”他转过头来,表情坦荡:“我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你的。”
骆十佳不敢面对他的目光,赶紧垂下眼睫,没有动,只是觉得鼻子有些酸。
“这一路实在太糟蹋了,什么美好的风景都没认真看。”骆十佳攥着自己的手心,用很寻常地语气说着:“我想去看看青海湖,来都来了,不看亏了。”
沈巡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他太了解骆十佳了,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出要求。
骆十佳撇过头,笑眯眯地说:“我刚接了个电话,律所有事,我必须马上赶回深城。”
沈巡有些意外:“你不去宁夏了?”
骆十佳的眼神落向远处天地一线的地方:“会有别人去宁夏,我不用去了,我有急事要赶回去处理。”
这话一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骆十佳眼中是青海湖盆地蓝得像洗过一样的天空。那么纯粹的颜色,干净得如同他们的曾经一样。她不忍心去触碰,那是骆十佳最最宝贵的记忆。
骆十佳转过身来,用手掸掉了沈巡衣服上沾到的一点烟灰。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她始终笑着,表情是那么平静,与沈巡说话,口吻始终平常,仿佛只是叮嘱:“你办完了你的事就马上回深城,我等着你找我。”骆十佳笑着:“我的车还等着你给我修。”
沈巡低头看着骆十佳,她将头发拨到耳后,露出了白皙的额头和脸颊。她要走了,这一刻格外沉重,让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珍惜而缱绻。
虽然沈巡舍不得她走,但他明白知道人一旦进入社会,身不由己的事就多了,成年人都没有资格任性。就像建城墙的砖,每一块都有每一块的承重和防御责任。
两人都还活着,根在深城,自会再见。他当时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放她走了。
“我回深城了找你。”
……
骆十佳抿着唇点了点头,有一瞬间鼻酸,但她硬生生忍了下去。明知不会找了,找也找不到,却还是觉得两人的对话、说的那些许诺,都是真的。
骆十佳想去看看青海湖,沈巡就带她去了。只要她要的,沈巡总是尽全力为她实现。韩东和长安虽然没心思闲逛,却还是跟着他们。
时已入冬,其实青海湖已经很冷了,隔三差五就会下雪,可是仍然有很多游客过来。车一路开过去,路上遇到不少沿路磕头朝圣的人。据说那些人中有一部分是要一路磕头到圣城拉萨。
骆十佳觉得有点震惊,也很钦佩。什么样的信念才能让人坚持这么艰苦的旅途?骆十佳理解不了,只是羡慕,羡慕那些人能有这样虔诚而纯粹的信仰。
青海随处可见成串成片的材质不同的风幡,上面印着经咒和吉祥物,被悬挂在神山,圣湖,崖口、佛塔、屋顶,在广袤的大地和无边的苍穹之间迎风飘扬。沈巡说,这些风幡是风马旗。
五彩的颜色,在那样纯净的背景下是那样美丽。打开车窗,风随着车开起来的速度,呼呼作响。骆十佳侧过头,看着沈巡专注开车的侧脸,心里一阵悲伤。她想,如果这一刻时间可以停下,该有多好?
青海湖已经成为一个大众皆知的旅游景点,商业化得有些严重。看了一会儿,拍了一些照片就回来了。从青海湖开出来,骆十佳把车上属于他们三个人的东西都搬到了沈巡车上。经过骆十佳的告知,大家都知道了她要离开的消息。
沈巡始终不发一言,韩东觉得有点舍不得。长安一贯不喜欢骆十佳,但听到她要离开,却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只是保持着沉默。
从青海湖回西海镇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辆抛锚的越野吉普,斜停在路边,司机蹲在车边一筹莫展,见他们的车开过来,赶紧上下挥手求助。还不等沈巡和骆十佳过去,韩东已经在路边停了车。
出门在外,能帮则帮。韩东是这样的人。
橄榄绿色的吉普上面堆满了行李,多是一些露营的工具,车身上有干涸的泥水,大约是一路开过来留下的痕迹。韩东和人家聊了两句,就直接去开引擎盖了。
越野吉普的司机是个男人,拿了烟要发给韩东,韩东没要。
那个男人不算很高,不胖不瘦,皮肤偏白,身上穿着很齐整的装备,冲锋衣登山鞋,看上去很专业的样子,可脸面却是很典型的都市白领形象。他问韩东:“你们也是自驾来玩的?”
韩东拿着扳手,弓着腰专注检查,没有说话。
“也是倒霉,在这抛锚,幸好遇上你们了。”男人挺健谈,一直在和韩东说话。
韩东笑了笑,对他摆摆手:“别谢早了,修好了再谢吧。”
男人也笑:“修不好也要谢。”
沈巡和骆十佳也从车上下来,走到了那辆越野吉普旁边,一行人都围着那辆抛锚的车。
男人见人多了,赶紧对着车上喊了一嗓子:“潇潇,给大家拿瓶水。”
沈巡知道男人的意思,赶紧推辞说不要,但车上的女人已经抱了好几瓶水下来了。
“相逢就是缘分,遇到你们真是挺幸运的。”男人一脸热情地向大家介绍:“我是冯达,那是我老婆,管潇潇。我们是来新婚蜜月旅游的。我老婆怪文艺的,说要净化心灵之旅,结果心灵没净化成,车先被净化了。”
他身后的女人抱着水,车门都还没关,正准备往这边走,看清了这一行人,半晌都没动。
男人一脸奇怪:“潇潇?”
女人应了一声,赶紧抱着水小跑了过来,挨个给他们递上了矿泉水。
韩东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抛锚的原因,并且很快就修好了。那个叫冯达的男人一脸惊喜:“大哥,你手艺可真熟练,经常出来自驾吗?”
韩东拿骆十佳递上的纸巾擦了擦手:“我是开修车厂的。”
“怪不得,今儿可真幸运,几位要去哪里呢?能不能搭个伴?我们到了镇上我请你们吃饭。”
“举手之劳。”韩东礼貌地摆摆手:“我们不是出来玩的,还有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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