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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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晨的脸上飞起薄薄一层红晕,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别闹,再有几针就完工了。”

彦信乖乖的坐在她身旁等着,好不容易才等她收了针,拿起她手中的绣活,只见石青色布料上,淡雅有致的几丛修竹,一块玲珑的山石,一勾带着浅浅黄晕的弯月,带出一个唯美静谧的境界。他好奇的拿起那件衣服,居然是件男子的长袍,心中隐约猜到了些,兴奋的道:“是我的么?”

初晨笑着将那长袍披到他身上:“你且试试,若是合适,便与你了。”

彦信忙脱去外袍,将那袍子穿上,合身之处更胜当年二人大婚时初晨所做的那些衣服,心中不由大为高兴,一叠声的喊丫头小厮进来看,众人皆捂着嘴偷笑,说了一大堆的好话,无非是玉树临风,清新风雅之类老掉牙的话,彦信高兴之极,大赏诸人。待众人退下,初晨笑道:“这件衣服可花了大价钱,你怎么就这样舍得?怎么夸的人倒得了好处,做的人却没人理,这是什么道理?”

彦信搂过她狠狠亲了一口,笑道:“钱算什么?怎能和你用心做的东西相比?至于你的奖赏么,稍后便到!”初晨不知想到些什么,脸突然红了。

彦信笑嘻嘻的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爱脸红,可怎么得了?几个朋友约我过几日去凤池山春游,我正好穿这件衣服呢。”初晨听说要去春游,便露出无限向往的神色来,彦信点了点她的鼻子:“想去?”

初晨赌气:“不想去!”

彦信哈哈大笑,“不想去就算了。你还没有去过凤池山吧?真是可惜了,我还说就把它当做是你的奖赏呢。”

润露端茶进来,闻言便笑着央求:“好姑娘,您便应了吧?奴婢们可都想沾这个光呢。”

初晨方点头:“便宜你了!这不算!人家做了多少时候,花了多少心思,你怎么如此轻松的打发了我?”

彦信搂着她:“那你还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都给你。”

初晨心里咯噔一下,垂了眼睛:“什么都可以么?”

“自然。你想要什么?”

她想要自由,想要他的爱,还想要——无数个念头千回百转,但没有一个可以让她开口说出来,她最终道:“不许娶左清进门。”

彦信一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神色莫测,“这是你的真心话?”

初晨斜瞟着他,“不愿意就算了,原本一件衣服和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总是不能比的,更何况那美人儿能跟你带来多少好处呢。到底愿不愿意啊?”

“我以为你会跟我要管家的权力。”

“你放心?”初晨嗤之以鼻,彦信千方百计的拿走她的嫁妆,并不是真的那么吝啬爱财;不让她当家,也不是担心她做不好,而是要严密控制她。她只是他手中一个用来报复的玩偶,根本不是他要真心相待的人。这一点,她早就看清楚了,他要是真的肯让她当家那才怪了。

“当然不放心,我的钱可不能给你大手大脚的花掉。”彦信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

初晨皱皱鼻子,一副“我就知道你这个财迷舍不得”的样子,不依的道:“你说的话不算数,到底答不答应?”

彦信见她那副娇嗔的样子,手便开始不规矩起来,“一件衣服和一个美人是不能相比,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但这要靠你自己努力。”初晨知道皇帝定下的侧妃是不可能轻易不娶的,原本她也不过是顺着彦信的心思讨好他罢了,从来就没有抱什么希望。听他这样一说倒有些好奇,忙扯着他问,彦信先拿足了架子,方一脸坏笑的道:“如果你快些给我生个儿子,份量便足够了。”魔爪便向着她衣服内伸去。这一夜,他说不出的温柔缠绵,累得初晨日上三竿方才起来。

初晨起床后,发现彦信居然还在。便有些奇怪,“今日没有事情吗?”彦信温柔的笑:“没有,我看你这段时间又瘦了,听说你胃口不好,特意吩咐厨房每顿都给你做些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初晨摇头,心里一惊,难道自己真的瘦得这样明显么?那碗补汤,在彦信在的日子里,她老老实实的喝,在彦信不在的日子里,她似乎和秦嬷嬷达成了某种默契,她不问,秦嬷嬷也不端来。她已经知道秦嬷嬷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是害死她旧主人的人的女儿啊,秦嬷嬷又怎能忍受?初晨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胸部和臀部,抬头正好对上彦信戏谑的目光,她有些尴尬:“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不喜欢就算了。”

彦信微笑着将她轻轻搂住,低声道:“我喜欢,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但是要生儿子,这样子可不行,得多吃些。”他的眼神深情无双,神情幸福无比,仿佛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初晨看在眼里,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底,只怕是他入戏太深,戏入骨髓,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吧?

初晨看见那些油腻腻的菜,不由打了个冷战,偏彦信不停的夹菜给她,见她苦着脸,便威胁:“你自己不争气,可不能怪我不守信用。”初晨横下心,把眼睛一闭,夹起一条肥大的鸡腿喂进嘴里,彦信满意的笑:“这样才乖。”直到她再三央求,彦信方饶了她。如此两三天后,初晨躺在床上摸着肚子直叹气,对在一旁看书的彦信道:“你若是要我死,就明说好了,不要这样折磨我。”

彦信挑挑眉,“受不了了?”初晨使劲点头,“再这样,我闻着肉味就想吐了。”

彦信放下书:“既是如此,你便要吃好一日三餐,把秦嬷嬷送来的汤都喝完。否则,继续。”

原来一切都不曾躲过他的眼睛。初晨垂着眼睛应好,心底却暗自冷笑,儿子是那么好生的?如果生了儿子,等到那一天她怎么办?儿子又怎么办?如果要她的孩子过她这种痛苦的生活,她倒宁愿他从不曾来到这世上。难道就因为她是绿绮夫人的女儿,她就该替她赎罪吗?她绝不甘心。

第63章 凝霜雪(中)

广陵王府后院有一个竹风馆,遍植各种各样的竹子,就连房屋和家具也多由竹子制成,颇为清雅。

这夜,乃是下弦月,彦信拉着初晨在竹林中穿梭,停下指着一处:“你看那里。”

初晨一看,几丛修竹横斜于一勾月影下,一块玲珑的石头斜倚一旁,微风吹过,静谧雅致,正是她给彦信做的那件春袍上绣的图案,便笑:“我当你不知道,原来你这般细心,也不枉我一番心思。”

彦信微笑着却是探究的望着她:“这个地方很不错,却是极其偏僻,你是如何发现的?”

“那日看见房中一副水墨画,觉得意境不错,多看了两眼,秦嬷嬷便道乃是这竹风馆的景色,当下好奇便来看了,我想着那画是你作的,绣出来,想必你也是喜欢的。”

“只要是你用心做的,我什么都喜欢。”彦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我寻了很久,方寻得这件东西,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初晨暗想:“只要是钱,我也都会喜欢的。”嘴里却娇嗲的抱怨:“你第一次送我东西。”

彦信懒懒的笑:“我送你的东西多了,只不过你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更没有记在心上。”他指的是初晨房中摆设的那些各种各样的稀罕物。

初晨不以为然:“你从来没有说过送给我,我一直以为我只有看的权利。”打开那个锦盒看了一会,道:“这么小的簪子呀?”

彦信从里面拿出小小一根通体碧绿如意头的玉簪来:“你当真看不出来?”

其实初晨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来了,她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仔细看了一会,方道:“和我小时候戴的一根已断了的簪子很像。只是你又怎会知道?”

彦信颇有些得意:“你不要管。你只说你喜不喜欢?”初晨干巴巴的道:“喜欢。”她那簪子原本是白玉的,是她小时候最为心爱之物,可惜在飓风雪原她用来刺雪狼神时被折断了,只剩了有花纹的半截。因为蘸了雪狼神的血,才被染成碧绿色的。当时她虽然年幼,却隐约觉得此物的珍贵难得,舍不得丢,将它偷偷藏在身上,多年来,更是隐隐将它当成了护身符,这件事情就是绿绮夫人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彦信又从何而知?难道是那次在万春湖上见着的?她隐约觉得,彦信应该不只是送她一枝可以唤起她儿时黑色记忆的簪子那么简单。

彦信道:“我见你把那半截簪子宝贝似的藏在身边,就想着要为你重新做一根好的。你拿出来,咱们比比看可一样。”

“结婚那日拿了下来,不知收到哪里去了。”

“我二人成亲至今,还没有交换过信物呢。若是我帮你找到,你便和我交换,好不好?”

看着他炯炯的目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反正他都不可能找着,初晨莞尔一笑:“好。”好字刚说出口,便见彦信眼角眉梢都透出喜色来,心里咯噔一下,正觉得不妙,果不其然,彦信从脖子上拉起一根红色的丝线,那丝线下端系的,可不就是她视若珍宝的那半截簪子么?带着迷茫的神情,她喃喃的道:“你从哪里找到的?”那东西她藏得极好,就是春意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刨出来的?

彦信咧嘴一笑:“你想是心事太多了,自己的东西藏在哪里都忘记了,多亏为夫帮你记着,要不然多可惜。这半只簪子虽然残缺,但是那玉色却很特别,你不觉得吗?”说着将那枝小小的簪子给她插在头上:“你可不准反悔。”

看着月光下彦信俊美无畴的恶魔笑脸,初晨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她想不出在他的面前她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她甚至可以预见自己今后的人生都是灰色的。她苦笑:“不反悔。”彦信见她怏怏不快的样子,体贴的道:“可是累了?咱们回去吧?”

这日,彦信并着初晨轻车简从,只带了祝年,春意等三四个丫头小厮坐了两张外表普通的车前往凤池山游玩。

宽大的马车上插着五彩的风车,窗外春光明媚,路旁的田里是青青的麦田和灿烂亮丽的油菜花海,初晨斜靠在彦信怀中,兴奋的呼吸着新鲜甜美的空气。彦信溺爱的拂拂她的碎发:“还没疯够么?”初晨摸出一粒梅子喂进他嘴里:“不过是逛了会街,又怎么疯了?”

凤池山是京城附近有名的春游之地,上有兰若最有名的凤池书院,兰若的官员半数以上皆出于此,充满了浓浓的灵秀之气。初晨一下马车,对着面前的一片五彩缤纷、浩瀚的花海,狂喜的大叫提着裙子就冲了进去。见她如此失仪,春意正要制止,彦信却道:“不必管她。”春意偷偷看了彦信一眼,见他丝毫没有不悦的神色,方放下心来。

初晨从来就不知道京都也有这样的地方,回头望去,只见彦信远远的望着她笑,一切美得如在梦中。

初晨在花海中狂奔一气,才觉得累了,忽见前面有一林美得如幻如梦的杏花林,回头看去,彦信等人的身影尚还未见,有心想要进去,又隐隐有些害怕。正自踌躇间,却听一条圆润清脆的女音唱到:“去年涧水今亦流,去年杏花今又拆。山人归来问是谁,还是去年行春客。”初晨听到那歌声,慌慌张张的就回身要走。

“咦?姐姐!姐姐留步!”身穿杏色罗裙的美丽少女从杏花林中追出来,大喊大叫。初晨只装作没有听见,不防那少女来势极快,已拉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这么讨厌我吗?”少女眨着一双圆而慧黠的眼睛,微张着粉红色的小嘴委屈的看着初晨。初晨看见那张还略带着些婴儿肥的俏脸,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心乱如麻。大概是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神情太过迷茫无助,那少女惊异的喊道:“灿哥哥,你来瞧瞧,这位姐姐是怎么啦?”

远处一条温润的男声宠溺的道:“可是你又调皮?吓着人家了?”那少女连声道:“我没有,我没有,我在这唱歌来着,看见这位姐姐进来,我不过是太高兴,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就这个样子了。”

“对不住,内子身子有些不妥。”不等初晨回答,彦信的声音突然响起。初晨瞥他一眼,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

“白某观这位夫人的脸色,恐怕是心中郁结太深,又受了刺激所致。”随着温润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修长,风姿卓越的年青男子从花林深处漫步而出,若有所思的看着初晨彦信二人。不等他走到众人面前,那杏色罗裙的少女早迎上去抱住他的手臂,笑眯眯的瞅着他:“灿哥哥,你帮这位姐姐瞧瞧嘛?那盏灯就是她帮小凝儿赢的,那晚上也是他们救的我。”

杏衫少女娇滴滴的求着那男子,男子神情极为尴尬,哪有主动要求给人看病的大夫?先不说人家看得上看不上你,就是看了,若是看好了也就不说了,若是看不好,那不是自找难堪么?那男子亲昵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看看你,总是这般毛躁。这位公子和夫人非富即贵,什么好的大夫没见过?我这半吊子的手艺是要我拿出来让人笑话么?”

那杏衫少女拉着他只是不饶,那男子无奈的对着彦信抱了抱拳:“小妹无礼,还请贤伉俪不要见怪。”那杏衫少女想是平时被娇惯狠了,不识人情世故,听他这样说,不由柳眉倒竖:“我劝你给她看病,是为了报恩,哪里无礼了?”那男子怒道:“你懂什么!还不快住手!”少女见他发怒,眼圈便红了,嘴一扁,委屈的道:“你凶我!”

那男子满头冷汗,尴尬不已,只偷偷拉住少女,对着彦信二人讪笑。彦信微微一笑,对那男子抱拳道:“相逢便是有缘。既然这位姑娘认为兄台有此妙术,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小弟斗胆请兄台为内子诊治一二,不知可否?”那男子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此时初晨面色已渐渐恢复了正常,看那男子衣饰极为精致讲究,气质不同凡响,脸部轮廓与兰若人相比更为深邃一些,就是眸子的颜色也微微透着些紫色,想来不是兰若人,便拉着彦信:“我没事,还是不要为难这位公子了。”

彦信温柔的笑道:“无妨,你这段时间身体和心绪不佳,我早跟你说想要儿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叫你不要太急,你总是不听,让你看大夫,你又不肯。我看着你瘦了这许多,心里很是难过。我看这位兄台必然精通歧黄之术,既然今天刚好碰上,正好请他看看,也好排解你心中的郁闷。”他的声音很小,却刚好让那二人听见。初晨眼睛瞪得溜圆,只看着彦信,她什么时候想儿子想疯了?把她说得就像什么似的。彦信叹了口气,做出一副“你就不要强颜欢笑了”的样子来。

第64章 凝霜雪(下)

男子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少女却拍着手笑:“原来是这个呀!你们运气真好!姐姐不要难过,我一定让灿哥哥为你好好看看。我黄四叔黄四婶成亲多年没有孩子,灿哥哥三剂药便让他们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有周嫂嫂、王姐姐——”她说得又急又快,脸上一点忸怩的样子都没有。那男子脸色通红,想要制止已是迟了,只得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训斥:“小姑娘家懂什么!也不知道害羞!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且看我回去收拾你!”少女吐了吐舌头,缩到男子身后,又偷偷探出半个头对着三人做鬼脸。

彦信一听,大喜过望,急切的对着那男子深深一揖:“既如此,还请兄台支以援手,小弟必不忘恩!”初晨看他那样儿,倒真的像想儿子想疯了似的,不由皱眉,却不知她这一皱眉在那两人眼中倒真是她想儿子想得辛酸无比,不由对她多了几分同情。

一只温软的小手悄悄握住了初晨的手,却是那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摸到了她身旁,少女对着她安慰的笑笑,圆圆的眼睛里全是一派天真和同情。初晨平时最不喜陌生人与她有肢体接触,今日被这少女握住手,却怎么也反感不起来。暗暗叹了口气,无奈的望着那少女笑笑。

那少女笑道:“哎呀,姐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转眼又对着那男子瞪眼怒道:“你看什么看?我有让你看她么?你天天看我还看不够吗?”那男子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只得苦笑着向彦信告罪。彦信哈哈一笑:“令妹倒是天真无邪得很!”少女道:“谁是他妹子?我是他老婆!”末了又补充一句:“还没过门,但迟早的事。”

那男子擦了一把冷汗,作势怒道:“你越发没个样子了,你再这样没规矩,我以后不带你出来了!”少女嘟嚷道:“那你也别想出来了!”二人旁若无人的在旁吵闹起来。初晨望着二人虽然吵吵闹闹,实际情深意切的模样,若有所思,彦信突然道:“你也像她那样好不好?”初晨装着没听见,她明白彦信是要她像这少女对这白姓男子一样一往情深,心想:“我若是像她一样,只怕你更不会把我当人看。”

那边二人争吵已告一段落,那男子对彦信抱拳:“鄙人白鸣灿,这是我的,咳,未婚妻陆宛凝。”彦信谎称自己姓严,名恒,初晨是他的妻子陈氏。白鸣灿给初晨号了脉:“夫人只是身体偏弱些,并没有什么问题,平时注意调养调养就行。我这里开一个方子,只要好生按方服用,最多不超过三个月,保证二位得偿所愿。”他言辞表情都是十二分的自信,想来是极有把握的,彦信宝贝似的将那方子贴身藏了起来。

白鸣灿坚决的谢绝了彦信再三的邀请和谢意,只说是权当感谢他们帮陆宛凝的谢礼,径自带着陆宛凝飘然而去。陆宛凝走前拉着初晨:“陈姐姐,我很喜欢你。我们会在弯眉山庄住到夏天,你若是有空了,记得来找我玩。”初晨心不在焉的应了。

彦信拉着初晨的手往山上慢慢走去,几个丫头小厮随着马车远远的跟着,二人一路无话,到得一片山洼处,当真是桃红柳绿,溪水淙淙,春光明媚,又平整又避风,端的是春游的好地方。十来个衣衫鲜亮的贵族青年男女早已在那里高声笑闹,有初晨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众人见着了二人,俱都笑:“三哥和三嫂这时候才来,该罚!”便有人递过两个大杯,彦信也不推辞笑眯眯的喝了,初晨看着那满当当的一大杯酒,正要去拿,旁边伸过一只手拿走那杯子,却是彦信:“她这几日身子不太好,我替她喝了。”他此举自然又引得众人一阵起哄,又有那眼尖的人道:“三哥身上着的衣服可是三嫂亲自做的?我一看就知必然出自三嫂之手,一件衣服就将你收买了么?”

彦信穿的正是前几日初晨做的那件绣了竹子的春袍,听得众人夸赞,略有些得意的假意谦虚了几句。众人只是不饶,初晨无奈喝了半杯才算了事。

众人一起射覆、行酒令、烧烤、放纸鸢,玩得不亦乐乎。初晨一点心情都没有,勉强打起精神敷衍了下,便独自坐到一旁的树荫下去歪着。彦信知她心情不好,也不打扰她,只吩咐春意小心伺候。初晨正对天边一缕云彩发呆,随着一阵香风,有人轻轻在她身旁坐下。

没想到紫苑也来了,“你怎么也来了?身子那样重,郡马也肯放你出来?”初晨掩去眼里的忧思,望着紫苑淡淡一笑,随手递过一杯热茶。

紫苑握住茶杯,甜蜜的笑:“他说是要多动动才好生产,喏,他不是也跟来了么?”

初晨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中等身材的文弱书生正陪在彦信和付原萩的身边侃侃而谈,偶尔瞟紫苑这边一眼,都是满眼的温柔。

“你真幸福。”初晨羡慕无比。

“难道你就不幸福?三哥对你那么好。谁不知道你府内一众姬妾全都形同虚设,你是三千宠爱在一身呢。”紫苑说完,见初晨脸色煞白,不由住了口,略带些焦虑:“你怎么了?三嫂?要不要我喊三哥过来?”

初晨一笑:“不必。我经常听秦嬷嬷提起先后,对先后那样的奇女子很是向往,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先后?”

紫苑沉默,很是犹豫。初晨也不急,笑眯眯的望着她:“你三哥这个人的性格你也知道,看着一天笑嘻嘻的,实际上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从来不说出来。我想知道他从前的事情,也好清楚什么是该避讳的。府里的女人,实在太难缠了。”

紫苑一听,原来是为了争宠啊,这种心情她理解,她看看左右:“这样啊,今天不方便,改日我请你过府去玩,我再跟你细说。”然后笑眯眯的望着初晨,“我就说嘛,以我三哥那样的人才,你怎么可能不动心。这样才对,不枉三哥对你的一番深情。”

初晨扯开话题:“你生产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春雨濛濛,初阳淋着细雨,徒步走到广陵王府,王府的门房一见是王妃的兄弟,谄媚的笑着上去给他打伞,他会掉几句诗文:“大公子来啦?沾衣不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公子爷好风雅兴致。”初阳黑幽幽的眼睛看他一眼,扔给他一块碎银:“王爷回来没有?”

门房欣喜地将银子收入袖中,他特别喜欢宁国公府的这位大公子,对他们这些下人,出手真的很阔绰,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出来的子弟。他讨好的笑道:“您运气好,爷半个时辰前才回的府。您是要先去见王妃呢还是?”

初阳道:“不必,我先见王爷,姐姐那里我等会再去。你去帮我通报一声,看王爷是否有空?”

门房喊过一名小厮,让他将初阳迎到花厅奉茶,他自己亲去找祝年通报去了。

初阳是第一次走进彦信的书房。一进两间,坐北面南的房子,不大,收拾得很简朴紧凑。南面靠墙摆了一长排的黄花梨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书籍种类很杂,有兵法,有策论,有诗词,有杂书,甚至还有医书。靠西边的墙上挂着一把黑沉沉的铁弓并一壶白翎金箭还有一把长剑,东边摆着两把黄花梨木的椅子和茶几,墙上挂着一幅瑞帝御书的狂草“不言而信”。房中除点缀着几盆奇兰,再无任何装饰。

初阳正在打量房内装饰,就听彦信在里间道:“可是初阳来了,进来罢。”

初阳应了一声,进了里间,里间与外间的简朴方正稍有不同,多了些温润精致之气。湘妃色的竹帘,几盆盛开的奇色杜鹃摆放得错落有致。临窗一张黄花梨木的大书案,案上放一架白玉笔架,一方端石日月长方砚,一个朵云纹单柄玉洗,一对金猊兽镇纸压着一叠玉版纸。两旁都是书架,几张配着淡淡葱绿色锦垫的黄花梨木椅子散而不乱地摆放在书案对面的墙角,可见这是彦信日常与心腹议事的地方。

彦信立在书架前对着初阳微微一笑,仿佛早就料到他要来,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初阳坐下:“你来啦?孤等你很久了。”

初阳坐下:“你到底想怎样?”

彦信走到案前坐下,笑得温润如玉:“是孤要问你,你到底想怎样?”

初阳垂下眼,望着青砖地面一阵沉默,“我很荣幸能跟着殿下做事。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彦信有把握一切的自信和能力。十五岁的少年,虽然聪明能干,但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只刚刚出窝的小鸟,尚不能与强大的他对抗。

第65章 烟雨寒(上)

“我们的事情,不要扯进她。如果你有什么怨恨,由我来替你完成,求你不要伤害她。她和这事情无关。”初阳困难地求那高高在上的姐夫,他不敢看彦信,只怕被拒绝,从他被少女抓住袍角的那天开始,他前十五年的人生就只是个噩梦。而那个无情地打破他的梦的人,就坐在他的前面,毫不掩饰脸上的得意和张狂,他却无力与之对抗。

彦信的脸冷下来:“你凭什么和孤谈条件?难道,你做的这个选择,不是为了你自己?不是为了你那从未谋面却因你而丧生的亲生父母?你我之间的事,跟她又有何关系?”

初阳也冷下脸:“怎么没有关系?她是我姐姐!”

彦信嘲讽而恶毒的笑:“她是你姐姐?她是你杀父杀母仇人的女儿!你不想报复她吗?如果,她悲惨无比的死去,你的心里会不会好过一些?你九泉之下的亲生父母会不会走得安心一些?有我帮你做,你不会更高兴?”

初阳对上彦信的眼睛:“她是无辜的。我尚未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我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只要她好,我可以放弃一切,毕竟对我来说,为两个从未见过面的死人报仇,又怎比得上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世家公子的繁华生活那样来得实际?”

彦信望了他好一歇,意味深长的笑了:“其实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只是你偏要学那乌龟缩在壳里,假装你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那恶毒女人的儿子,继续过着国公府大公子的奢华生活。继续假装你是她的弟弟,继续向她献殷勤,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关心爱护,在你心里,她真的就是姐姐,一个无辜的女人那么简单?你可知,你根本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我只要伸出一个指头,轻轻一按,你就会灰飞烟灭——”

初阳握紧拳头,愤怒地瞪视着彦信,彦信的眼里有洞察一切的嘲意,他最终败下阵来,他终究敌不过老谋深算,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彦信。他颓败的垂头:“是,我知道我没有和你谈条件的资格。但她在我心中,就是我的姐姐,如果姐夫答应我的要求,我会让你知道,得到我,物超所值。”

彦信满意地点头:“你若是真的为她好,最好不要经常去烦她。她有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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