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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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许樱哥放松了身体伏在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莫名便觉着委屈与不安少了许多。张仪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二人都没有说话,也不曾点灯,只听外间虫鸣唧唧。

张幼然窘迫地立在随园外,几番鼓足勇气想进去却又驻足不前,铃铛快步自外而来,一时瞧见她独自一人立在这里,由不得怔住:“三娘子可是来寻我们奶奶?怎不进去?”

张幼然点点头又摇摇头,铃铛将手里灯笼举了举,见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的,忙往里通传:“奶奶,三娘子来了。就一个人,婢子瞧她似是哭过了。”

许樱哥从张仪正怀里坐起身来:“三爷往外头去晃晃罢。我瞧瞧是怎么一回事。”言罢命人掌了灯烛,道:“请三娘子进来。”

张幼然惶恐而不安,从前走惯了的路今夜走来每一步都分外艰辛吃力。一时想到这样做是不对的,一时又想起冯宝儿那每一个字都如敲在她心上的话,再想起适才得知的那个秘密,想起自己的过去和将来,悲哀得想哭。却又安慰自己,她只是来求许樱哥的,许樱哥既然那么大方,当然不会为难她,于是便又充满了希望,对着坐在灯下的许樱哥盈盈一礼:“三嫂。”

许樱哥仔细瞧了瞧她,果见她一双眼睛红得桃子似的,便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张幼然迅速往她身后的书案上瞟了一眼,恰恰看见一个熟悉的锦盒,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一气,强行挤出一个笑来:“我今日第一次出门,给几位嫂子和侄女买了点小礼品,贵的我也买不起,聊表寸心而已。”

许樱哥接了她手里的锦盒笑道:“陶华轩的胭脂水粉,那是头一份的。多谢三妹妹了,这个香味我喜欢。”

张幼然轻声道:“三嫂喜欢就好。”言罢不再说话,只将手里的帕子左拧右拧,表情似是要哭出来一般。

她不肯主动说,许樱哥只好主动问:“三妹妹今日出门可玩得开心?”

这不问还好,一问张幼然便流了泪。许樱哥忙起身给她拭泪,问道:“怎么了?下午我瞧着你还好好儿的。怎地突然就哭肿了眼睛?”

张幼然不说话,只伏在她怀里哭个不停。

第235章 动手

许樱哥见张幼然是真伤心,只好陪着她轻声宽慰,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叫人给她打水洗脸,又给一旁的秋蓉使眼色,让去打听究竟怎么一回事。张幼然见她温柔体贴,几番想开口,却是开不了口,只恐被拒绝便再也没机会。

许樱哥好容易见张幼然的眼泪停了,才要问她怎么回事,就听铃铛进来道:“奶奶,二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许樱哥有些迟疑地看着张幼然,张幼然起身哽咽着道:“我先去了,三嫂你忙。”说着又是几大滴眼泪掉了出来。

她这模样出去,不知又要传出什么闲话来。许樱哥叹息一声:“你先坐坐歇歇,我去去就来。”

张幼然也就坐下。许樱哥带着紫霭往王氏那里去了一趟,王氏却也没什么急事,只道:“我是想提醒你,你不设防是好事,能做会做也是好事,可要当心招了人眼惹人嫉恨。我晓得你不是爱炫的,怕是手底下的人多嘴,压一压。”

许樱哥虽不好细说,却也感激王氏。王氏又留她喝了杯茶,把自己准备的寿礼拿给她瞧:“我比不得你们,只给娘娘做了几双鞋子,聊表寸心罢了。”

许樱哥倒觉着她有颗平常心,很是喜欢,用力称赞了一回王氏的手工。因记挂着张幼然,便早早辞了王氏离去,才到半途就见青玉匆匆赶来,神色复杂地道:“奶奶,成了。”

许樱哥默然片刻,自嘲一笑。虽说她早就设了圈套,回去后便将那本食谱放在打眼处等人来盗,可没想到会是张幼然。默了一回,又觉着倒也稀松平常,冯宝儿这些日子拼命拉拢这几个女孩子,华娘给她挑得长了刺,张幼然会受蒙蔽做了替死鬼也正常。

青玉低头道:“您走后,婢子依着您的吩咐仔细照料三娘子。可没多会子,便有侧妃娘娘身边的耿嬷嬷来寻三娘子,说是三娘子是在侧妃娘娘那里受了什么奴才的腌臜气,这是要带她过去给她出气的。婢子请三娘子出去见一见,三娘子只是流泪摇头不肯。婢子无奈,只好请她暂坐,自己出去应付耿嬷嬷。”

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道:“耿嬷嬷却是缠个不休,婢子便想着,什么事儿竟就这般巧?便散了其他人等。待好容易打发了耿嬷嬷进去,三娘子已经不哭了,正坐在那里绞着帕子发呆,婢子略劝了几句,栀子带人来接,三娘子便干脆利落地去了。婢子往那匣子上一瞧,上面放着的那根头发已经不见了,旁边散放的纸也少了两张,炭笔更动过了。”愤恨道:“奶奶,你对三娘子不薄。”

许樱哥别过头:“可没冯宝儿对她好。我和她讲大规矩,冯宝儿和她说贴心话。”

青玉郁闷道:“她这样的身份,若是痴心妄想,那才是自寻死路,安分守己王妃反倒能多两分怜惜。奶奶真心为了她好,她却不领情。”

许樱哥道:“不说了,由着她来,不吃过亏便不知好歹。这么匆忙,只怕才抄得一两份菜谱,不够的,且不要声张,看她明日可还会来。双子可回来了?”

青玉忙道:“早前曾回来一趟,道是没什么收获,只晓得便是侯府也不许来往了。双子说他打算在那附近住店,再守上两日再说。婢子已安排好了,只说他告假回了家。”

许樱哥闭了闭眼,轻声道:“让他多守几日。”她可以确定,许扶一定出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而且是大事。

待回随园,秋蓉上前替许樱哥宽衣,轻声道:“奶奶,婢子问过了,道是今日四奶奶给三娘子买了无数东西,自宣乐堂里出来,四奶奶便带了三娘子随侧妃娘娘回去。早前三娘子还高兴,后面不知怎么回事就哭了,侧妃娘娘与四奶奶哄了她一回,转个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许樱哥懒得去猜她们究竟弄了些什么幺蛾子出来,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疲惫。才将收拾完毕,张仪正也回来了,二人吹灯歇了不提。许樱哥翻来覆去,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向许衡求援,思来想去,决意等双子回来又再说。

王府一角的小院子里,张幼然就着昏黄的灯光,看着那张字迹潦草的菜谱,哭了一回又呆一回,最后小心翼翼地将那菜谱收在了枕头匣子里。全不防窗外有人将她的举止看了个仔仔细细。

冯宝儿这一夜睡得特别踏实。

次日,阖府都等着看许樱哥今日要实验什么新菜,许樱哥却不动了,照旧将几个女孩子凑在一处,读书画画,眼看着被转移到抽屉里的锦匣上的头发又掉了一次,但留用的纸张却不再减少。

双子一守便是三日。冯宝儿面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张幼然越来越沉默,许樱哥浑不知事,开始找人装帧食谱,也就是这个时候,双子回来了。

许扶带着阖家老小去了乡下,借住在他一个江湖朋友的家里,那常胜街新居里只剩下老仆看屋,再有就是还未曾找到去处,借屋而居的小迟师傅。

“小的本想跟去瞧瞧五爷是要去哪里,却被五爷发现了,给臭骂了一顿,连带着春分也被狠揍了一顿,小的不敢再跟。”双子灰溜溜的,一无所获,只知道在他去守候的第二日,许执曾造访过许宅,在许宅里停留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神色如常地离去,并未大动干戈。

许樱哥趁着学士府还礼的机会,和代替姚氏来同康王妃问安的苏嬷嬷表达了自己的忧心,苏嬷嬷道:“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老爷和夫人已是知晓,因着不想把这事儿弄得太招人眼,故而没有使人过府来。前日大爷去时,五爷看着倒比从前精神了许多,言谈正常,说过还要回兵部当差的,又说五奶奶忧思过重,想要带她去乡下散散心。未曾来得及深谈便有人来访,大爷只好先告辞去了。老爷和夫人的意思是,请二娘子稍安勿躁,平日怎么过的便怎么过,等过些日子说不定五爷就想通了。”

许樱哥没法儿表达出心里的隐忧,只恨自己身无翅膀,不为男儿。待张仪正归家,少不得将此事说了,张仪正沉默片刻,道:“我已知晓。你放心,我前日同安六见过面了,他拒绝承认贺王府动过你族兄,最近也不会动你族兄。”

安六这般好说话?许樱哥道:“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怎地突然就肯听你的话了?”

张仪正笑了笑:“各有所需罢了,他要喘气。且过不多久,贺王府的日子便没这么好过了。”

“所以他说最近不会动我族兄。”许樱哥忖了一回,道:“他的日子估计也难过吧?”

张仪正笑道:“前狼后虎,所谓至亲便是催命的,你说他能好过到哪里去?你族兄这事儿暂且放一放罢,我隔三岔五总会让人去看看的。”

许樱哥别无他法,只得应了,心中到底牵挂着许扶,顾不得旁的,再三央求张仪正:“你一定要看顾着他,虽则他性子古怪孤僻讨人厌,但确实是因着咱们的缘故才遭此大难。”

“好,好,你放心。”张仪正应了,却不告诉她自己早就暗里使人跟着许扶去了,就连她使了双子守着许扶宅邸,再被许扶发现痛骂的事都是晓得的。

时光匆匆,转眼便到了朱后寿诞前二日。许樱哥的养生食谱装帧完毕,也在宫里挂上了号……康王府的佛跳墙美名远扬,朱后等一干后宫宫妃尽都好奇不已,不知是谁提议,让许樱哥去宫中,指点着御厨先做一桌席面给朱后等人尝鲜,若是得了朱后的意,便要将这佛跳墙又名福寿全的奇菜做了那宫宴之上的压轴菜,其他菜少不得也有露脸的机会。

好戏便在今日。许樱哥很紧张,天不亮就起身,收拾得整齐了便去缠张仪正:“我和你说过的事情你千万要记得了。”

张仪正才刚练武归来,全身都在流汗,正光着上身歇气,闻言朝她张开手,笑道:“要我帮忙也行,过来让我抱抱。”

许樱哥见他胸窝子上还凝几颗汗珠,便伸出手指用力拧了拧他胸前的茱萸,笑道:“母妃和大嫂还等着呢,还不赶紧换衣服,想要误了我入宫的时辰就过来抱。”

张仪正张开双臂掐住她的肩膀,在她的唇上用力吮了两下,到底害得她又搽了一遍胭脂才肯放手。

马车起动,冯宝儿立在晨光里,目送着康王妃等一行人的车驾离去,转过头,甜甜地笑着低声吩咐红衣:“通知他们,可动得手了。”

红衣得令,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冯宝儿转身笑眯眯地抱住了王氏的胳膊,道:“二嫂,你来帮我瞧瞧我那寿诞礼准备得如何?”

王氏笑道:“四弟妹玲珑心肝,必定是极好的。”

“来吧,耽搁不了多少时候。从前二嫂可是最疼我的,如今也要避嫌了吗?”冯宝儿却只是不依,非得缠着她与自己一道说话观看。

王氏无奈,只得跟了她去,二人闲坐了近半个时辰,突然听得外头一阵骚乱,有人急匆匆地赶来道:“二奶奶,不得了,三娘子晕厥过去了!”

第236章 毒计

张幼然躺在床上,面壁向里,紧紧闭着眼睛,一口的牙齿控制不住地磕得乱响,藏在被子下的瘦弱身子抖成一团。她这些天来好容易弄到的食谱,一直藏在她枕头匣子里的,竟然不翼而飞。便是她再年幼蠢笨,也晓得在这关口出了这样蹊跷的事会有什么后果。听到丫头婆子们给王氏和冯宝儿问安的声音,惶恐到了极点,连死的心都有了。可一时半会儿她终究是死不掉的,便只能装死。

“你们这些人是怎么伺候的?”王氏进去,将手轻轻放在张幼然的额头上,一触之下,由不得吃了一惊,又冰又湿,再低头一看,看到张幼然抖成一团,眼睫毛乱颤,心里便已经有数了。却不点破她,只温和的将帕子替张幼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转头严厉地道:“今日是谁伺候的三娘子?”

冯宝儿上前贴了她的耳朵轻声道:“二嫂,这几日我瞧着三妹妹的神思都有些恍惚,定是下头人伺候得不周到!弗如我在这里看着,你到隔壁去查询?”

王氏不疑有他,心想她这些日子与张幼然走得近,说不准张幼然也肯和她说说心里话,便欣然起身,叫人将张幼然房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拘到一旁细细盘问。

冯宝儿遣散了下人,坐到张幼然身边轻声道:“三妹妹这是怎么了?可还是为了前些日子听那刁奴说那几句胡话,因而郁结在心?”

一句话便戳在了张幼然的肺管子上,张幼然死死咬着唇,差点没一声哭了出来。可比之前几日她偶然听人闲谈得知的那件事,现下这菜谱莫名失踪的事情才是最紧要的,她很想同冯宝儿坦白,再哀求冯宝儿替她做主,但想到这事儿泄露出来的后果,便又吓得不敢出声。

“唉……”冯宝儿无限同情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晓得妹妹心里难受。这般的身世,金凤的身子草芥的命,谁不自伤?可你要晓得,这事儿谁都不能提不敢提,不然惹恼了那几位,让他们晓得你已知晓,你决然没有活路可走。不然,侧妃娘娘怎只是让人惩戒并看管了那刁奴,而非是杖毙了她?便是不想惊动那几位。到处都是顺风耳,千里眼呢。”眼看着张幼然抖得更厉害,便又道:“听说你那天夜里就跑到三嫂那里痛哭了一场,这几日也是闷闷不乐,你这房里什么人都有,二嫂这一追问,少不得要问出些闲话来。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张幼然还是缩成一团沉默不语,冯宝儿作势要走:“我晓得你是醒着的,既不肯信我,那我便走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寻侧妃娘娘,将那泄了口风的刁奴想法子除掉,尽量不给你惹麻烦。也不知二嫂会追究出些什么事来,我也没法子了的,听天由命吧。”

才刚走了半步,衣角便被人死死拽住,冯宝儿低头,看到张幼然瘦弱发白的手指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整个人匍匐在锦被之上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青白相加,满脸的绝望,声音嘶哑难听:“四嫂,好四嫂,救命……”

冯宝儿悲悯地看着张幼然,犹如看着一只将死的蚂蚁,口气却是温柔体贴的:“真是为了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会替你处理干净。我这便去寻侧妃娘娘。”言罢还是要走。

“四嫂,四嫂,救救我啊……”张幼然在床上跪行了几步,满脸是泪还不敢出声,险些没憋死过去,“不是这事儿,我鬼迷心窍了。四嫂可怜可怜我,给我条活路。”

冯宝儿满脸讶色,重又坐下来道:“你倒是赶紧和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张幼然哽咽着道:“我那天听四嫂说,做女子的必得一技傍身才有活路,我从小克死生母,不得父王母妃喜欢,一直就想和三嫂一样招人疼爱。听你说了,便想着要求三嫂教教我……可那天从侧妃娘娘那里听人讲了我的身世,我才晓得我的出路不在这里,我想跟着三嫂学做好吃的,总有一日能入宫去见见贵人讨好贵人……再不然,将来无论是把我嫁到哪里,我也能把日子过好一点。我一时鬼迷心窍,生怕三嫂不肯教我便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于是我就,我就……”

冯宝儿先前还正色听着,偶尔应和一声,听到这里,皱了眉头道:“你就如何?”

张幼然哭倒在床:“我就趁着三嫂不注意,偷偷抄了她食谱上的方子……”

冯宝儿满脸吃惊:“那赶紧还回去呀!再认个错,所谓悬崖勒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三嫂自来待你不错,又大度,她不会和你计较的。”

张幼然只是拼命摇头:“晚了,晚了。”

冯宝儿攥了她的手轻声道:“你要是怕,我可以帮你去求情。”想了想,又低声道:“没人知道吧?再不然,烧了。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东西不见了,里头都是秘方,这要是让歹人得了泄露出去,三嫂哪里肯饶我?我听人讲,我们府里也有其他府的探子,定是他们得手了。”张幼然哭个半死,“我真的只是听你说了有这条路子可走才动的心思,先前也只是想学学,没想害她,也没想要让府里难看……”

“住口!”冯宝儿立时翻脸,怒道:“我可不是让你去做这般偷鸡摸狗不要脸的事!”

张幼然茫然抬头,看到以往风姿卓越,总是神仙一般的冯宝儿此刻面目狰狞,心里一股寒气猛地蹿了起来,冻得半边身子冰凉,呆呆的半张着口想说什么,出口的话却是:“四嫂可怜可怜我,帮帮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

冯宝儿道:“你要我怎么帮?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

张幼然恍恍惚惚的:“我也不知道,只记得前日早上还见到。”

冯宝儿用力拧了她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个蠢笨东西,这般紧要的物事不随时看着,出了事只晓得晕死和哭闹,有什么用?你等着,待我立即出去禀了侧妃,让人封府搜查,也不晓得还追得回来不。”

张幼然感激涕零,就在床上给她磕了个头,还没松下那口气,便又听冯宝儿冷冷地道:“你先别谢我,得求菩萨保佑那东西还在府里,歹人尚未拿去作祟。不然我倒是想救你,只怕是有心无力,我都怕脱不掉干系。人家晓得了你适才说的这些话,难免要说是我撺掇的你。我本是为了你好,谁想回摊上这种事,我要被你害死了。”

张幼然忙哀哀地道:“不关四嫂的事,是我自己鬼迷心窍,妄想妄求,我不会乱说的,四嫂,好四嫂,求你帮帮我。”

冯宝儿转身往外:“我尽力而为,你自求多福。当然,不拘如何我总会替你求情。”

张幼然呆呆地坐在床上,心里眼里茫然一片,全无半点主张,却听窗外一声轻响,激灵灵一个寒颤惊醒过来,抬头望时,只见窗外一个人影迅速闪过,晓得隔墙有耳,适才的话已落入第三人耳里,自己多半在劫难逃。一时肝胆俱裂,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王氏听见声响,忙起身过去,却见张幼然倒在床上,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是真的晕死过去了。于是一迭声地叫人去催太医,又掐人中又灌热汤的,忙个半死。

冯宝儿远远看着众人乱进乱出,得意的不得了。一旦东窗事发,张幼然这替死鬼可是不冤枉,也不枉她这些日子下了这么多功夫。她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感叹着,期盼着,此刻那个消息应该传到宫中了吧?也不知正在宫中献宴的许樱哥面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叫你显摆!叫你不得了!冯宝儿真想笑。

才从张幼然窗下赶过来的碧纹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害怕的低声道:“奶奶,还查么?”

冯宝儿将那象牙柄的扇子半掩了粉面,斩钉截铁地道:“当然要查,就给侧妃娘娘去查吧。还要记得在合适的时候知会二奶奶一声,请她同二爷说说,如此大事,怎能隐瞒得住?”一时想起红衣来,不由皱了眉头:“红衣这死蹄子怎还不见回来?”

铃铛一阵风似地冲入随园,正在晒被子的绿翡与青玉同时抬头,紧张地看向她,铃铛放缓了脚步,朝二人走过去,借着被子遮掩轻声道:“事发了。平嫂子让我来和两位姐姐说,三娘子晕了一回又一回,二奶奶这时候忙得脚不沾地,那边四奶奶已经禀告了侧妃娘娘。府门关了,各个院子也被人看住了,不许人随便出入,想必和二奶奶通了气便要开始搜查。封院子的很快便要到咱们这里了。”

绿翡叹了声气,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三爷的事儿办得妥妥当当,顺顺利利的。保佑奶奶在宫中诸事顺当如意。”

青玉转身便往外走:“我去寻二奶奶。”

绿翡忙道:“你要做什么?”

青玉头也不回地道:“奶奶走前有吩咐,让我记得看着点,别让人枉自丢了性命。”张幼然懦弱爱钻牛角尖,怕是要想不开,若真叫她死了,纵是揭了冯宝儿的皮,那也枉害了人命,算不得光彩,更谈不上畅快。

绿翡追出去叮嘱道:“你自己小心点。”

第237章 现形

上京城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日光中,在酒楼饭馆最多的街道上,有人大声吆喝着:“佛跳墙,佛跳墙,康王府才出的佛跳墙,皇后娘娘宫宴上的大菜,都来看一看,尝尝鲜啦,不好吃不要钱啊……”

人潮如织的街头上,有人神秘地和人兜售着:“此番皇后娘娘寿宴之上的养生食谱,要不要?”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下来,有穿着华贵的豪仆端走了一坛子佛跳墙,买走了一叠所谓的养生食谱。车过许久,浓郁的熏香味还在街头徘徊不散。

一群锦衣大汉纵马而来,呼啦啦地将叫卖佛跳墙的酒楼掌柜与厨师栓走,抬走了无数的酒坛子。又有穿了青衣的大汉把兜售食谱的小贩尽数栓走,有人哭叫了几声冤枉,也有人拼命逃窜,但很快,一切都消失无声,上京的街头照样热闹祥和,佛跳墙不过是无良商家的一个噱头,养生食谱不过是小贩们招徕顾客的虚假手段,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更早些时候,一个青衣绿裙,眉目清秀的丫鬟在康王府的角门处被人按翻在地,她娟秀白净的脸上踩了一只精美的六合靴,靴子将她的脸踩得变形,她却连呼痛都不敢。只因靴子的主人正是张仪正。而在她的对面,更有一个卖绒花杂货的婆子早被抽成了猪头,去了满口的牙齿。

宣侧妃的院子里杖毙了两个婢女,姨娘们所居的院子里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冯宝儿得意洋洋地坐在葡萄架下喝着茶,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呼喝声求饶声,心里比阳光还灿烂。偌大一个王府,怎可能不藏污纳垢?各园之间,怎可能没点恩恩怨怨?此番不知有多少人要折了进去,这事儿是为了一个爱显摆的许樱哥引起来的,等她自宫中狼狈归来,很快便会发现这府里最不受欢迎的人也是她。

跟我斗?哼哼,还嫩了点。冯宝儿觉着葡萄架下青翠的葡萄长势真是喜人。唯一不安者,便是红衣始终不见归来。于是吩咐碧纹:“你去看看,红衣那死丫头到底哪里去了?”

碧纹才去没多久便踉踉跄跄地飞奔回来,哭丧了脸道:“不好了,红衣在角门处给三爷拿了。外面都在盛传,三爷在街上抓了偷卖食谱和佛跳墙的人,咱们府里出了内贼,曲嬷嬷领了人来锁咱们的院子,人立即就到。”

张仪正不是同康王妃一道进宫了的?又怎会突然出现?看来自己是着了有些人的道,许樱哥可真是毒。冯宝儿大吃一惊,手里的象牙柄团扇一下子跌落在地,随即却又冷笑起来,不过一个丫头,算什么?于是看向碧纹:“是听说有其他府里的奸细潜伏在咱们府里。便是三娘子也是听说了的。”

碧纹看着冯宝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虽然红衣与她都是自小便跟了冯宝儿的,更有父母兄弟还捏在冯府手里,红衣不敢乱说话,但始终被人现场拿住,没个站得住脚的说辞,冯宝儿是怎样也脱不掉干系。

冯宝儿听不到想要的答案,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碧纹惊醒过来,忙道:“是,婢子这些天就总觉着红衣很不对劲!哎呀,好生吓人!这个黑心烂肝,背主忘恩的下贱东西!说来,她什么时候给人收买了的呢?”

冯宝儿掀了掀眼皮,淡淡地道:“这样的人,怎不去死?”

片刻后,曲嬷嬷阴沉着一张棺材脸领了几个婆子走将进来,冷淡而有礼地道:“四奶奶,外面出了点事情,二奶奶请您过去帮着处理一下。”

这不过是客气的说法,不过是变相的要将她看管起来罢了。冯宝儿冷笑着起身,康王妃不在家,现下这些人谁能把她怎么样?便是康王妃回来了,这目前又能将她如何?所谓没有金刚钻便不揽瓷器活儿,东西是张幼然偷的,人证物证俱全。便是张幼然也不能指着她的鼻子说,就是她让张幼然去做的,便是能,张幼然可敢?可到底还是心虚焦虑,于是脚步少不得有些虚浮。

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张幼然,听到外面乱纷纷一片,绝望至极,趁着众人不注意,一头朝着墙上撞了过去,被早就立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青玉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张幼然看清是青玉,怔了片刻,歪在青玉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死又死不掉,倒叫我怎么办?”

青玉不能回答她,只道:“三娘子既不怕死,那便再等片刻又如何?”

冯宝儿沉着地坐在王氏下手,听到有人同王氏禀告张幼然的最新进展,由不得暗里遗憾,怎地就没死成呢?若是张幼然死了,许樱哥的毒计便算是害死了人,大家半斤八两,谁能奈谁其何?

门开处,张仪正扶着张仪先走进来,冯宝儿沉默地看着张仪正,似是想剥了他的皮,看看他皮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的心。他怎就忘了前情,与许樱哥一道如此处心积虑地陷害她?张仪正一双眼睛清澈如琉璃,平静地与她对视片刻后,坦然坐下。

张仪先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二人一遭,威严地道:“有道是家贼难防,但既然出了,那便没有轻饶的道理。”

冯宝儿起身:“听说我的丫头掺杂其中,我看我还是避嫌的好。”

王氏冷静地拉住她:“不急,我们等母妃回来再做处置。”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康王府在沉默中热闹着,热闹中沉默着。

含章殿中,凤座之上,已经隐然现了白发的朱后正沉默地翻看着手里那本装帧精美的食谱,左旁锦墩上坐着的刘昭仪含着慈祥的笑意,不时转动一下手里的沉香木佛珠,右边锦墩上的罗昭容含着笑,翘着手指打量着指尖鲜红的蔻丹。康王妃沉着地与长乐公主立在一处,面上无喜无悲,只不时得体地回答一下其他妯娌或是宫妃的问话。

许樱哥安静地立在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贵女中间,虽则她穿衣不显,长相不显,仍然还是显得有些突兀。有皇帝第三子桓王的世子妃陈氏,一手亲亲热热地拉着康王世子妃李氏的手,眼瞅着许樱哥笑:“弟妹好福气,得了这样灵巧能干的兄弟媳妇做帮手,可有福气了。从前人只知道她画一手好簪钗,谁想厨艺也如此精良,真不愧是学士府、书香门第、世家大族出来的人,兰心慧质,非我等粗人可比。”

李氏含笑道:“嫂子快别这样夸她,我们老三媳妇脸皮薄,你再夸她便要不好意思了。”因见周围众人神色各异,便又叹道:“看这事儿闹得,不过是一本家常食谱,比不得各府的奇珍异宝,图的不过是个巧,献的不过是孝心,原本咱们是想到了正日子再悄悄儿地把食谱奉上来,也免得让人笑话。谁想怎地就先传到宫里头来了。”

听她这样一说,陈氏便掩口笑了:“这上京城中哪有什么秘密可言?怎么,就兴你们关起门来吃好吃的,还不许咱们闻一闻?”言罢也拉了许樱哥的手道:“瞧瞧,你嫂子多疼你,便是夸也怕你招了人眼吃了亏。”

许樱哥乖巧地依偎在李氏身边,微笑着道:“不是我自夸,我们两个嫂子都是极疼我的。不敢说亲如姐妹,也是相敬如宾。”李氏配合地握了握她的手。

陈氏打量了她妯娌二人一番,笑道:“可真是一对好妯娌,羡煞人了。”

“不错,是用了心的。”朱后终于合上了手中的食谱,给了这本出自许樱哥之手的养生食谱一个肯定。

罗昭容讨好笑道:“娘娘说得是,一看这装帧,这字儿,就知道是极好极用心的。再看看小三儿媳妇这讨喜的模样儿,便更知道好了。哎呀,现下就等着尝尝这一桌美味佳肴了?”言罢转头看向许樱哥,道:“小三儿媳妇,我可是早起没进膳的,就馋巴巴地等着吃你这佛跳墙。要什么时候才好?”

许樱哥天不亮便进宫,进宫便马不停蹄地将方子和法子教了朱后指定的御厨,但这佛跳墙要的就是火候,哪里能这般快速?当下含笑道:“那娘娘还是先进些膳食垫垫的好,这佛跳墙,不谈诸种准备,单是上灶便最少得二个半时辰。”

刘昭仪指着罗昭容笑:“看看,一大把年纪了还把你馋的。”

罗昭容嗔道:“我和刘姐姐比起来还是小孩子呢。”

却听殿外有人笑道:“母妃不要急,媳妇给您带来了!”进来的正是那美丽近妖的福王妃,她身后一个宫女,低头垂目,手里捧着只酒坛子。福王妃走到凤座之前行礼毕,笑眯眯地将一双纤手放在酒坛子上,作势欲揭盖子,朝着许樱哥眨眼睛:“小三儿媳妇,你来瞧瞧这是不是真的佛跳墙?我来时满大街都在叫卖。”又娇俏地看向众人:“你们可闻着香了?”

“是闻到香了。”众人面露讶色,纷纷朝许樱哥看过去。许樱哥镇定一礼,看也不看地微笑道:“回七婶娘的话,真正的佛跳墙,未开罐之前可闻不到香味儿。想来是外面的商贩哗众取宠。”

福王妃见她镇定自若,反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自袖中取出一本书来,笑道:“真是奇了怪了,今日街上也在叫卖这养生食谱,恐也是假的。”

罗昭容咳嗽了一声,道:“自然是假的,这小三儿媳妇敬献给娘娘的都是独家秘方,怎会满大街叫卖?”

第238章 揭皮

所谓的独门秘方,特别是敬献给王朝最高贵者的独门秘方,便应该是除此一家别无分号。罗昭容这一强调,似是帮着许樱哥说话,实际却将许樱哥推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地。若满大街都是这样的食谱与佛跳墙,自不能再说许樱哥心诚灵巧,朱后仁慈,绝不会将康王府与许樱哥如何,但康王府轰轰烈烈搞出的这场敬献便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康王妃脸色很难看,却不便开口说话,只看向许樱哥。

许樱哥镇定地朝她一笑,上前道:“七婶娘可能将此食谱借我一观?”

福王妃大大方方地递了过去:“只管拿去。我那里还多着呢,若是大家伙感兴趣,每人一本也是管够的。”

许樱哥只将那食谱随意翻了翻,便蹙了眉头:“这可真是奇怪了,这食谱里头的确有几道菜是我平时拿手的。里头也的确有这佛跳墙。”言罢故意停住了,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待见福王妃眼里现了笑意,方又话锋一转,道:“可这几道菜,我平时做来从不避人眼,会传出去也正常。但这佛跳墙,可真是谬之以千里了,主料,好似还是那几样,但配料与烹饪方法完全不同。”言罢随手将那册子递还给福王妃,向朱后微微俯身:“请娘娘的旨,可否让孙媳现场查验一下这罐子里的佛跳墙?”

“准了。”朱后轻轻一抬手,福王妃便将那外面买来的食谱双手奉上,朱后略翻了一翻,随手将两本册子一并递给罗昭容,微微笑了:“鱼眼睛就是鱼眼睛,怎能与珠玉争辉。这上面除了佛跳墙之外就没一道菜与小三儿媳妇奉上来的食谱相同。老七媳妇,你上当啦!花了多少钱啊?”

福王妃见朱后如此不避嫌地将两本书的对比工作交给了罗昭容,心知自己大抵是被人给涮了,仍面不改色地翘起三根手指:“回母后的话,贵着呢,十贯钱是花了的。佛跳墙花了整整二十贯。”又撒娇:“母后,我是为了讨您欢心才花的钱,您得补我,我没钱的。”

朱后慈爱地道:“瞧你这孩子,我补你,补你。”

忽听得有人笑了一声:“整整三十贯钱,我想想都重得慌,七弟妹神仙般的人儿进宫还带这么多钱。”

福王妃抬眼瞧去,却是皇六子宣王的正妃独孤氏发的声,她自来与独孤氏不对盘,宣王在帝后面前不得脸,生母位分又低,自是不入她的眼,当下回道:“六嫂这是钻牛角尖了,在座的谁是带了现钱买东西的?可不是都让去府里拿的?”掩口一笑,斜瞅着独孤氏道:“当然,六嫂可能与我们不一样。”

独孤氏微怒,正要反讽回去,朱后已然出声打断了这场小争执:“小三儿媳妇,如何?”

那边许樱哥已经在宫女的帮助下,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罐子里食材一一取了出来,请人与她敬献上的养生食谱方子一一对来。果见主料不变,但里头的配料的确是有所不同的。许樱哥微笑道:“形似神不似,御厨房里的佛跳墙也应该快得了,到时候让人一尝便可知。”

“不必验证了,定是假的。想这小三儿媳妇精心准备这份寿礼已是多时,怎可能外泄?定是外头的人以讹传讹。哄我上当。”福王妃转头看向康王妃,微笑着道:“四嫂,贵府怕是出了内贼啦,连这样的财也想发,这是见着了正主儿,旁人可不得给骗了?”

康王妃温和如常,笑道:“七弟妹是不知道我们小三儿媳妇,她爱做美食,性子豁达,从不瞒人的。我们府里的厨娘,谁没跟她学过一招两式?”轻轻松松便将福王妃指责康王府御下不严的话给挡了回去。

福王妃道:“话是这么说,但这些骗子真是可恶!得把他抓起来好生整治一番才是!”所谓事出有因,她也不是平白听风就是雨的人,顺着藤摸着瓜,总能看一看笑话。她在这里说,未必就真要动手去抓人,一旁却有人心里有数,很快便有人悄悄出了殿门。

许樱哥眼不动,心不动,沉静如水。

世子妃李氏有些着急,便一语双关地低声道:“三弟妹,你想想,能做这事儿的都有谁?”

许樱哥微笑着懵懂摇头:“想不出来,大嫂。但既然都是讹人的,便只当他是一场笑话,不用理会。”那些人早被张仪正给抓了,这些人不过是扑空而已。他们喜欢去蹦跶,便自去蹦跶好了。

李氏拿不透她的深浅,便转头看向康王妃,见康王妃比刚才还要气定神闲几分,微微一忖,便不再言语。

日头渐渐西斜,一道浓郁的酒香如同春雷一般在含章殿内炸开,一片议论声中,许樱哥安静地立在人群里,远远看着含笑品尝美味的朱后与神色复杂的众人,晓得自己这一番算是圆满了。

她本可以不让冯宝儿兴风作浪至府外,将这养生食谱与佛跳墙传得到处都是,她本可以用一种更低调的方式处理这件事,但她仍然选择了这般高调的处理方式。不为其他,不踩到康王的底线,冯宝儿便只会是不痛不痒。不为自己多争取些光环,她便永远都是默默无闻只会画画做点小吃的许樱哥,她便永远都不能在关键时刻为许扶,为自己所看重的亲人,甚至于自己的命运伸一伸手,只能做个旁观者与失落者。

“这道菜还有个名儿叫福寿全,是吧?”座首的朱后抬起头来,温和地看向人群。人群自动分开,现出许樱哥,许樱哥屈膝行礼:“是,娘娘。”

“好!”朱后大声道:“把这道福寿全敬献给圣上!”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福寿双全!”含章殿内众人跪了一地,满头的金玉珠翠,绮罗锦缎在斜阳下熠熠生辉。朱后威严地看了一遍,大声道:“赏!重赏!”

有风吹过,房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许樱哥立在含章殿偏殿外的长廊下,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心里沉积已久的阴霾终于被驱散了些许。绘制簪钗也好,做美食也好,她始终在她从前不曾想,今后却拿定了主意要走的那条路上前进了一步。

马车驶出沉默冰冷的宫门后停了下来,秋实走到许樱哥的马车前俯身低声道:“三奶奶,王妃请您到她的车驾上去。”

许樱哥轻轻触了触明显有些紧张的紫霭,低着头,跟着秋实向前走去。

世子妃收回目光,将窗帘轻轻放下,玉瓶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三奶奶……”世子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干我何事?”

康王妃的沉默令得本来早就做好准备的许樱哥倒有些忐忑,她在这件事中利用了康王妃布下的人手,也从未指望过要瞒天过海,但她不知最后的放纵是否犯了康王妃的大忌。

正自不安间,康王妃突地轻声道:“此后,只怕你再不能偷懒了。”

她果然全都知道的。许樱哥微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康王妃却也不多说,继续道:“你想要她怎样?”

许樱哥轻声道:“到底是一家人,只希望她安生些,不要总找我麻烦。”她能做的,能说的就这么多,做决断的人当是康王与康王妃。现下人证物证俱全,冯宝儿便是咬死了不认,这府里的人就是傻子么?

康王妃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冯宝儿原形毕露,德行有亏,便是还占着这四奶奶的名分,在这府里要想翻身那是千难万难。

暮色四合,康王府中灯烛渐起,冯宝儿跪在宣乐堂外的石阶下,面上却无半分认错之色,腰杆挺得笔直,满脸的凶悍之色,朗声道:“媳妇究竟犯了什么错,还请母妃教媳妇,也好叫媳妇改正。”

周围没有人经过,也没人搭理她,只有晚风吹过树梢,草丛里虫鸣唧唧之声。她大声哭了起来:“我不服!我不服!便是要惩戒人也要说得出子丑寅卯。”

宣侧妃立在宣乐堂的廊下,低声央求道:“王妃,这里头只怕是有误会,红衣那丫头见利忘义,犯了大错,虽则宝儿有御下不严之错,但她人还年轻,也是大不防。三娘子一直跟着三奶奶的,谁想得到她会犯下那样的错……”

曲嬷嬷背了身,喜气洋洋的凑到跪在佛龛前诵经的康王妃耳边轻声道:“王妃,王爷快要回来了。”张仪端也快要回来了。

康王妃起身,威严地走出去,接了秋实递过来的一盅茶水,对着宣侧妃那张保养良好的脸就泼了过去,轻蔑地道:“你还敢把幼然的事推到小三儿媳妇身上去,好好一个姑娘,差点就被你们给算计死了。若是她没了,你可想过王爷那边怎么自处?自私自利,冷血无情,还敢来求情?”

宣侧妃狼狈不堪,还垂死挣扎:“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王妃便是偏心也不能这样偏心……”

康王妃凑近了她:“你真当我万事不知?不见棺材不掉泪。”言罢看向曲嬷嬷,曲嬷嬷拍拍手,便有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垂着头走过来,惟妙惟肖地学了一通话。

第239章 被打

宣侧妃听了那小丫头学的话,顿时如遭雷击,转念一想,别人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姨甥二人自投罗网。以她对康王妃的了解,自是每一步都算得精细,怕是许樱哥没算到的都给算到了,再不得翻案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服软,遂低声央求道:“王妃饶了我!我糊涂了!我没想过要害三丫头,我,我真是……”想到康王的冷厉,冲口而出:“我只是希望小四媳妇的寿礼能更出彩些,好在圣上娘娘面前露露脸,封个爵位,却没让她这样做呀!您晓得我的,我便是有点小心思,何曾敢闹出人命?何曾敢让府里没脸?不然您和王爷哪里能容我至今?”

“我信你。好歹也认识多年,多少晓得你性子,有贼心无贼胆,怕是被人给蒙蔽了还不自知。”康王妃淡淡瞥了她一眼,高声道:“小四媳妇要我给她个明白的说法,你也说此事和你无关,现下我把她叫进来,你们姨甥当面对质。请四奶奶进来。”

冯宝儿借着秋月的手,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只觉得双膝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腾?回想着康王妃和宣侧妃的对话,再想想白白给许樱哥造了势,心里又恨又怨,难过得直掉眼泪。

康王妃在榻上坐了,并不给宣侧妃看座,眼皮也不抬地看向一瘸一拐走进去的冯宝儿,只问宣侧妃:“当着小四媳妇的面,你再回我一遍,你果真不知情?”

“我实是不知情。”宣侧妃明知康王妃这是要挑唆自己与冯宝儿,盘算利害关系后,仍然决定推到冯宝儿身上去,同时也觉着冯宝儿果然真毒,有些事情根本就是瞒着自己的。可要叫她当着冯宝儿的面骂冯宝儿,全数推到冯宝儿身上去,想到始终算是后援的姐姐、姐夫,她还是为难得很。

看到她左右为难,进退两难的神情,曲嬷嬷好生痛快,贱人也有今日!

康王妃这才又问冯宝儿:“小四媳妇,你觉着我冤枉了你,所以不服,是不是?”

冯宝儿咬紧牙根点了点头。

“想来你们是觉着我偏心,所以信不过我。那就等王爷与冯将军和冯夫人一同来审罢。”康王妃就笑了,别过头道:“让人去外面候着,王爷和四爷一到家就请他们过来。再拿王爷的帖子去将军府,请冯将军与冯夫人。”言罢转头看向宣侧妃与冯宝儿:“现下你们可满意?”

宣侧妃反倒松了口气,若将冯家夫妇一并请来,便是冯宝儿真的要被严惩乃至于休弃,姐姐、姐夫也怪不上她,她有些事情真是不知道,只管照直了说就是。她有儿有女,看康王妃这模样似也不至于就要将她如何,服软便是,日后还有得是机会。

冯宝儿却不这样想,想到康王妃这是要将自己父母连着自己一并踩下去,更想到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且红衣始终也没招认,康王府拿不出直接的证据,绝对是在诈自己,不搏一搏怎能知命?一念至此,便抬起头来看着康王妃道:“母妃,要不要把三嫂一起请过来呢?她设计陷害我!”

康王妃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她累了这么多天,才从宫里伺奉了皇后娘娘便又要去安抚幼然,怪辛苦的,你就别再给她找事了。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的好。”

冯宝儿哭道:“我能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从来都只有主子犯错,底下人从坐连坐的,没听说过底下人叛主背主,主子还要跟着受累的!我冤枉,母妃怎就不信我?”话音未落,就听有人怒道:“你个不省事的搅家精!自己犯下大错,不懂得自省,反倒敢忤逆母妃,冲撞母妃,这是谁借你的胆子?”却是张仪端虎汹汹地快步走了进来,对着她怒目而视。

冯宝儿才要开口,就见张仪端迅速走到她面前,抬手对着她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歪倒在地,满嘴血腥。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耻辱,才要哭喊着站起来去撕打张仪端,就见张仪端朝她使了个眼色,心回电转间,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康王妃不忍地侧了侧脸:“小四你也真是的,什么不能好好说,偏要打你媳妇。”

张仪端掀起袍子,跪倒在康王妃面前,用力磕了个响头,含了泪道:“还请母妃原谅儿子无礼,还请母妃看在儿子的面上饶了她这一遭。不要去请岳父母了,咱们自家人的事自己关起门来解决,传到外面去,固然她是自作自受,却也难免引出三嫂,让三嫂无辜声名受累,再引得三哥生气,兄弟手足情分受损,再生分了康王府与将军府,那岂不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万死不能赎罪!都是儿子没管教好妻子的错!儿子宁愿领罚!”言罢“咚咚咚”连磕了十多个响头。

他倒晓得轻重,分得清主次。康王妃赞叹,这小四说话越来越有机锋了,果然是历练出来了。

张仪端磕头之余,因见宣侧妃还在那里呆呆地站着,便狠狠地瞪了宣侧妃一眼。宣侧妃瞬间明白过来,“啊”了一声,抽出帕子捂住嘴,嚎啕大哭着给康王妃跪下了:“是我没管教好外甥女儿,都是我的错,怪我私心过重,只看得到眼前那一点点,王妃且饶了我这遭……”

康王妃冷笑,谁不知道康王就在后头,便叹息着上前去扶张仪端:“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成日在外打拼,不晓得她们做的糊涂事也是有的。你起来,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偌大一个王府,也不是我说了算。等你父王来处置。”言罢转头看向秋月:“去看看王爷怎还没归来?”

话音才落,就见康王龙行虎步地从外走了进来。

康王府一隅,许樱哥坐在张幼然的床前,轻声道:“死有很多种死法,以一人之死换多人存活,那是死得其所,还有一种死法最是懦弱无用,便是你今日所做的。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你轻易舍弃生命。既然来到这世上,不管多难,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便要努力活下去,还要努力活得更好。你年纪还小,会做错事是正常的,我当年也做错过事,关键是日后。”

张幼然将被子捂住脸,低声抽泣道:“我没脸见你。是我鬼迷心窍。”

许樱哥累了,也不好和她谈得太深,便道:“有些事没人能帮你,要靠你自己想开。王爷和王妃也没那么可怕,一点点小事便会要了你的命。做人要心正,要多看多听多想,学会保护自己。你想学东西是好事,等你好起来我会教你。”

张幼然怔住,低声道:“你不怪我?”

许樱哥道:“不怪你。但只有这一次,万事同理,多数时候机会都只有一次。”怎么说呢?对于张幼然在这次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不能简单的用一个怪或不怪来概括。若无张幼然,她的计划不能如此顺利施行,她在张幼然刚犯错的时候没有阻止张幼然,而是等到最后关头才让青玉保住张幼然,让张幼然自己看清楚冯宝儿。利用与被利用,信任与被怀疑,这是成人的复杂世界,没法说清楚究竟谁对谁错,怪谁不怪谁。张幼然尚且年幼,不能懂,但经过这件事总能懂得一些,至于将来要朝着什么方向走,那是她所不能左右的。

张幼然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来,目送许樱哥离开,再看着跳动的烛火陷入到沉思中。她想她应该比从前更懂事了。

微凉的夜风里,张仪正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独自立在角落里,许樱哥走上前去将手放入到他的掌心里,轻声道:“等多久了?”

张仪正牵着她往前走,低声道:“来了很久,你们的话都听见了。”机会只有一次,这个道理对于很多人都一样,绝少有人幸运如他,能有两次机会,所以更应该珍惜,把以往不曾来得及完成的梦想完成。

许樱哥道:“那边如何了?”

张仪正笑了笑:“父王亲自处理。小四长进了,说得头头是道。宣侧妃禁足减份例,身边的人要清退一半以上。红衣那丫头终是吃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都说了。冯宝儿仍然坚决不认,只认自己御下不严,被人陷害也活该。父王还没说要怎样,只将她暂时交给小四管教,她房里的一干丫头婆子都被锁起来了,听闻是要送回冯家。我估摸着明日冯家就该有人上门求情服软,父王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许樱哥将手抱住他的胳膊轻声道:“估计更恨我了。”张仪正道:“还有我。我们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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