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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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氏听说,也顾不得许樱哥替她作了主,忙厚着脸皮上前去拉王老太医,王老太医虽年纪一大把,却也不好意思被她一个妇人当街拉拉扯扯的,眼看着是走不掉,一群人又伏低做小的赔礼赔笑,只得跺脚叹道:“算了,算了,看在许侯面上不与他一般见识。”

卢清娘陪了许樱哥往里走,感激道:“运气好,恰恰就遇着了二妹妹。”

许樱哥道:“听说你们安了家在这里,正好今日家中无事,特意过来看看你们。我五哥这是怎么回事?前几日不是还好好儿的?”

卢清娘叹道:“不知怎地,这几日多见忧愁,饭量大减,正好药吃完了,我就想着请老太医调调方子,他却只推不是伤病,而是苦夏。我还是和老太医说了,老太医也应了,谁想人才进去没多会子竟然就吵了起来,他嚷嚷着不看了,声音大得外面院子都能听见。大总管在一旁劝都劝不住,老太医的面上自是挂不住的……再就是现在这光景了。”

许樱哥见她眉间多有忧愁,憔悴消瘦不少,由不得心中生怜,握了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不妨,待我去好生劝一劝他。嫂嫂还该保重自己才是,你还年轻,日子且长着呢,不把身体调养好了怎生能行?”

卢清娘眼圈微微发红,强忍了伤心低声道:“家里遇到这种事,想要静心也静不下来。所幸是仗着亲族朋友们帮衬,这日子过得并不艰难。我年轻,底子好,将养些时日总会好起来的,倒是你五哥,我是真怕。”

“什么事都要身子康健才能去做好不是?他越是不好,你更要快些好起来,不然这家怎么办?”许樱哥见卢清娘说得诚恳,又无哭啼失态之举,更是心疼,牢牢抓了她的手不放,将些暖心体贴的话说与她听,又细细问她日常用度是否拮据,需要些什么,都有什么难处。卢清娘自是不说的,什么都说好,就只担心许扶的身体。

眼看着就要到许扶所居之处,许樱哥晓得卢清娘是不会主动向她诉苦了,只得停了,郑重道:“若是有为难之处,请五嫂只管开口,不要和我客气。我会吩咐门上,你只要报上名便可直接进去寻我。”

卢清娘犹豫片刻,认真谢了,走上前去立在许扶紧闭的门前轻声道:“夫君,二妹妹过来瞧咱们啦。”

门好一歇才开了,许扶立在门里将手扶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许樱哥,似是要确认究竟是不是她一般。

许樱哥一看之下大吃一惊,许扶虽比当日她与张仪正去探望之时好了许多,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与之前不一样,不是萎靡不振,而是阴冷沉郁。却不点破,笑道:“五哥。我来看看你和嫂子。看起来你好多了么,都可以自己下地行走了。”

许扶将手从门框上放下来,转身慢吞吞地往里走:“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坐。”

卢清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着许樱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二妹妹你喝什么?我去给你弄。”

“多谢嫂嫂,有什么就喝什么,我不挑。”许樱哥又吩咐青玉:“你去帮着五奶奶做事,不要累着她。”言罢忍住情绪,稳住脚步跟着许扶入内。

许扶见她进去,指指他下手的一把椅子轻声道:“坐吧。什么事?”

许樱哥假作不知他脸色难看,并不立即就坐,只立在房里环顾四周。只见书架、书桌、笔墨纸张一应俱全,书架上还空着,唯有桌上整整齐齐地码放了几本经史子集。几把半旧的椅子上铺着素蓝色的细布垫子,当窗向阳处放了盆已经抽穗的蕙兰,长得生机勃勃的,给这房里凭添了几分清新之感。于是赞道:“嫂嫂挺会收拾房间的。”

许扶道:“她是极贤惠的。”说到此处,眼里情不自禁流露出几分痛苦之意来。

许樱哥看得明白,快步走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低声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怎地突然就不要王老太医瞧了?可是他看得不好,不如哥哥的意?”

许扶不答,揉了揉眉心,转头看向门口的卢清娘:“二妹妹不是外人,你不必忙乎了,只清茶一杯即可。她不是挑剔的人。”

许樱哥含笑起身双手接过卢清娘递来的茶:“有劳嫂嫂。”

“二妹妹客气。”卢清娘在一旁立着,犹豫着要不要和许樱哥一道劝劝许扶,许扶却低声道:“你去歇着罢。我有话要同二妹妹说。”

卢清娘有些难过,却还是高高兴兴地看向许樱哥:“二妹妹你坐着,我去厨下弄些吃食,你爱吃咸的还是甜的?”

许扶皱起眉头怒道:“让你不要瞎忙了,去歇着!想一辈子伤病缠身是不是?我的话你怎地越来越不当回事?”

卢清娘吓了一跳,红了眼圈默默地退了出去。许樱哥忙给青玉使了个眼色,青玉赶紧追了出去。待房里只剩了兄妹二人,许樱哥方沉了脸低声道:“哥哥这是怎么了?有病不看,有伤不治,还冲着嫂嫂发火。虽是为她好,话有千百种说法,何必一定要伤人?”

许扶蹙眉道:“我非是想伤她,而是她就是这般性子,不凶一点不听话。我是巴不得她早些好起来,我也好放心。”

“当日大夫也说了,她不曾伤了根本,人又年轻,好好将养些日子自会好起来。难得的是心情要和顺愉快,哥哥好好与她说,只怕抵得上半服药的功效呢。”许樱哥听出他与卢清娘之间并无其他问题,也就把这话题略过,追问道:“为何不肯看病?”

许扶道:“不是不肯看病,而是不想要他看了。他替我看了这么久总也不见好转,可见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日日让侯府里这样来回奔波的,人烦我也烦。”

王老太医成名多年,乃是上京城中最好的外伤大夫,许扶有半条命可谓是这老人家救回来的,此时他竟然嫌弃起来了。许樱哥真是觉得匪夷所思:“哥哥怎地不讲理了?”

第226章 无礼

许扶不耐烦地道:“不要他看就是不要他看,我看他不顺眼,不想再麻烦侯府,你怎地那么多废话?”

他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同许樱哥说话,许樱哥一时有些怔住,随即道:“既然今日不想看,那就改日再说吧。再不然,另外请个大夫也不错。”言罢起身往外,招手叫青玉过来低声吩咐道:“去同大管家说,先把王老太医送回去,尽量客气一点。”

青玉应了自去,许樱哥回身,看到许扶正蹙了眉头看着她沉思,见她回头便迅速垂了眼眸,心里多少觉得不安,强笑道:“哥哥今日不同往时,究竟是怎么了?”

许扶默了默,道:“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许樱哥见他不肯再谈这个话题,只得转入正题:“哥哥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开办和合楼?我这些日子制了些图,要不要先将图纸拿来让工匠师傅先做着,把货物备齐?等万事诸备,你和嫂嫂的身子也该都好了,选个好日子重新把招牌挂起来。”

许扶平静地道:“我不想开了。”

许樱哥再怔,若是不想开,因何会租了这样一个带门楼的房子?为何还养着小迟师傅等人?今日的许扶十分反常且不好相处,但她出门一趟不易,总要把事情解决了的,遂温言道:“哥哥可是担心贺王府再来找麻烦?或是手边短钱花用?”见许扶不语,便又道:“我已然想好了,我入股吧,日后这铺子便可打康王府的旗号。至于钱,我那里还有,今日也带了过来的。”言罢俯身将青玉早前放在一旁的匣子抱了放到许扶面前,含着笑道:“如此,哥哥要给我钱花用的时候也不用遮遮掩掩的找借口了,一举两得。”

许扶抬起眼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许樱哥的心一沉,却还勉强笑着道:“哥哥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许扶突然冷笑起来,声音尖利而颤抖:“这个主意不错,真不错。你要叫我靠着张仪正过日子?我除了靠着他,靠着侯府,就连活也活不下去了么?如今还要靠你来护着我了?我还要用你的嫁妆钱才能养家糊口活下去?我就窝囊无用到这个地步?”

许樱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虽则早就猜着许扶大抵会拒绝,但她却没想到许扶的反应会这样强烈,语气会如此尖锐。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护着你怎么了?当初我不是也靠你护着长大的?什么是亲人?就是艰难时刻互相护持支撑的人。说到嫁妆钱,不是你给我的么?我能用你的,你就不能用我的?再说靠谁过活的话,当初咱们不就是靠着表姨和姨父才能走到如今的?哥哥这时候要去算这个账,怎么算得清?求人的怎会就是窝囊废?是人便有求人的时候!”

许扶霍然起身,将袖子一挥,道:“你的嫁妆钱可不是全靠我给的,是你绘图应得的。之前是靠他们不少,我永不相忘,但我不想一辈子都只做个只会依靠人的可怜虫,我靠着他们,一心一意靠着他们,得到了什么?家破人亡,险些命丧黄泉!脸上开花!”他用力戳了戳自己眉头上的那一道疤痕,狰狞了脸道:“张仪正那狗贼强取豪夺,毁了你一生,我恨不得杀了他!与他虚与委蛇已是万难,要我靠着他过活万万不能!我穷死饿死也不能!你难道不晓得的?偏你还与他我侬你侬,情深意长,还想劝我跟你一样?我若不是当初救了他那条贱命,在贺王府挂了名号,哪会走到这个地步?你有骨气没有?要脸不要?”

这话实在是说得难听,便是她的主意出错了,他也不该如此待她。许樱哥瞬间红了眼圈,委屈道:“哥哥,你……”

许扶迅速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冷冷地道:“快走!把你的东西都拿走。若不拿走,我就使人给你扔出去。日后不要再来我这里,也不要使人来,你不怕,我还怕连累了我这一家子人,更怕牵连上侯府。”言罢大声道:“送客!”

想当初,见面多有不便,但许扶总能想了无数的法子去看她,许樱哥不信只为了这么一句话一件事,他便对她发这样大的脾气,便不肯再见她,再认她了。于是上前揪了他的袖子低声撒娇道:“哥哥你难道不要我了么?”

许扶却将袖子从她手里一把扯了出来,折身快步走到她跟前抱起那只装满了金银的匣子用力朝外扔了出去,同时大声道:“区区这点金银便想插手和合楼,你们康王府就这么缺钱?你就这么缺钱?什么叫趁人之危?什么叫不要脸?你可是让我晓得了。”

匣子结实,当然不至于就跌破并把里面的金银洒得到处都是,但许扶的声音实在太大,卢清娘、梁姨娘,以及丫头婆子闻声都探了头出来,才刚打发了王老太医的邹氏与青玉也恰好走到院门处,所有人都看到了许樱哥的狼狈,听到了许扶的诛心之言。

许樱哥完全失去了平时的机灵与厚脸皮,只木木地立在屋子里,傻傻地看着许扶。

许扶嘴唇惨白,脸颊上浮现出两片病态的红晕,几乎就要忍不住,终于是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口,狠起心肠气喘吁吁地走过去扯许樱哥的袖子,恶声恶气地道:“滚!我家地贱,容不下你这样的贵客!”

卢清娘第一个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冲进去劝道:“夫君快住手,二妹妹好心来瞧咱们,你怎能如此无礼?”

许扶松了手,一只手无力地耷拉在身边,一只手高高举起来指着许樱哥的脸冷笑道:“什么好心?她是看上和合楼了!想趁火打劫,从里头挣点钱来花花呢!你见过这样的好心?”

卢清娘狐疑地看向许樱哥,邹氏则走过来垂着眼道:“二娘子,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真是人贱命贱,担当不起。您请回吧。”

许樱哥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委屈又难过,便倔强地不肯走,只管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凶狠地瞪着许扶。许扶高举着的手缓缓放了下来,突然疯了似地冲过去抓起砚台要往自己的头上砸:“我死总行了吧?”

卢清娘惊呼一声,扑上去抢许扶手里的砚台,邹氏则是又哭又喊:“这是作的什么孽?好不好的怎地突然就疯了?二娘子,你都和他说些什么了?你要开什么和合楼,分和楼的,你自去开好了,便是要外头的工匠也只管带了去,饶了他吧!老婆子还靠他养老呢。”

许樱哥肝胆俱裂,用力闭了闭眼,转过身往外走。青玉忙上前去扶住她,想问又不敢问,只无限同情。

主仆二人走到外院,但见院子里拉拉杂杂站了几个人,正是许彻家的老家人,小厮春分、惊蛰,以及几个面生的壮汉木着脸站在那里,表情都好看不到哪里去,眼里满是鄙夷,显然是都听到了适才里头的动静。青玉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又为许樱哥难过又十分不解。许樱哥眼里却无其他人,只垂了眼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待行到门前,双子还什么都不知道,欢欢喜喜地来迎,却听身后噼里啪啦一阵乱响,一堆东西被人狠狠扔了出来,茶叶、药材、书籍、吃食,狼藉地洒了一地,又有那只装了金银的匣子狠狠砸在了泥地里。

不远处茶铺子里喝茶的王府诸侍卫见状都走了出来观望,双子觉着实在没脸,冲上去一把揪住扔东西的小厮春分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说不清,我打死你。”

春分大叫一声:“不关我事,是五爷吩咐的。我们小门小户的,不敢和贵人结交。”

双子高高举起的拳头落不下去也放不下来,也转头疑虑地看着许樱哥,满脸的不信。

“放开他,不要为难他。”许樱哥强忍了泪意,低声道:“回去。”

其他东西可以不要,但那装着许樱哥家当的匣子却不能不要,青玉忙俯身抱起匣子用力擦去上面的泥。却见里头又走出个人来,正是那长得不似一般人的小迟师傅,他低了头,自脚下捡起一本书来,温和地递到许樱哥面前,轻声道:“这位夫人莫要难过,我们东家遭此大变,性情难免变得古怪,一不小心钻了牛角尖,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才好。”

许樱哥此刻满腹委屈不解,哪里有心思去管闲杂人等,并不去接,只道:“不要了,你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看吧。”言罢转身上了马车吩咐双子:“走。”

双子不甘心地立在那里不动,青玉兜着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厉声喝道:“奶奶让你走,没听见?”

双子只好不服气地低了头,用力抽了马儿一鞭子。王府诸侍卫见状,也各自翻身上马准备离去,青玉折身坐好,因见许樱哥僵直地坐在车厢里木着脸一动不动,忍不住低声道:“奶奶,五爷怕是生病了?”要不然怎会神志不清?

“乱说什么?”许樱哥恶狠狠地一眼朝她看过去,青玉吓得立即垂了眼,许樱哥的肩膀却在瞬间耷拉了下来,鸵鸟似地蜷进了靠枕里。

青玉叹了口气,将车帘子轻轻拉起一条缝朝许宅看去,只见那穿着粗布白衣的小迟师傅还蹲在门口,非常认真地将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拾起来,又仔细地擦去上面的泥土。

第227章 南珠

马车驶入康王府,许樱哥无精打采地下了车,吩咐青玉:“该赏的赏,该善后的善后。”言罢自行进了二门。

青玉忙招手叫个婆子过来捧了匣子跟着许樱哥入随园,她自己则利索地将一应事务一一办结。

许樱哥强忍着难过,一路疾行,尽捡着人少的地方走,偏还遇着了张幼然的大丫头栀子。栀子笑吟吟地迎上去道:“三奶奶可算是回来了,几位娘子一直等着您呢。”

许樱哥勉强打起精神,道:“可是有急事?”

一个“急事”出口,栀子便知她精神心情都不好,忙道:“不是什么大事。是四奶奶约了几位娘子,说要建个什么诗社,几位娘子就说,少了您是万万不能的。这便让婢子等在这里,说一定要把您请过去呢。”

许樱哥满脸痛苦地揉了揉眉头,轻声道:“我有些不舒服,替我同几位娘子说一声,要凑份子我跟着凑,有难处也可来寻我,她们可先行做着,待我好些我再过来凑趣。”

栀子不敢多言,问候了几句,行礼辞去回话。

许樱哥好容易入了随园,却还不敢泄露出自己的丝毫情绪,撑着打发了给她拿东西进来的婆子,又吩咐绿翡:“头疼,任何人来我都不见,我要歇歇。若是有人来问,你只管酌情打发了。”

“奶奶这是怎么了?”绿翡见她高高兴兴出门,灰败着脸回来,心中由不得有些担忧,迅速将众人遣散,要寻头痛丸给许樱哥吃。许樱哥连多一个字都不想说,朝她摆摆手就进了里屋关了门,然后一头扎在床铺上,将被子捂了脸,瞬间泪流满面。

她不怪许扶,她知道许扶比她还要苦,她知道许扶一定是痛苦到了即将崩溃的地步才会如此,可是她仍然伤心难过。为了许扶的遭遇,为了许扶的骄傲,也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自她进入许府,许扶过继给许彻和邹氏,许扶便殚精竭虑,竭力想让自己兄妹经济独立,少受人白眼多受人尊敬。

开个首饰铺子吃前世的老本乃是她的主意,但执行人操劳人一直都是许扶。创立基金她记得有部分是许扶和许衡借的,有部分据他自己说是同他的朋友借的,她还记得许扶刚建和合楼时的情景,为了省钱,他抹灰盖瓦修窗什么都在做,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哪怕是想给他做点针线活,也不太好意思拿了许府里的针线布匹开工,总觉着让人家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要从人家盘子里夹菜敬客实在是不应该。何况她还不会。

虽是不会,虽是不好意思,她还是贼心不死,日日腻在许杏哥身边看她学做女红,许杏哥见她感兴趣,也就手把手地教她做,挑花绣朵她不感兴趣,她就想学学怎么做鞋做衣服,幻想着除了能帮许扶外,也许还可以靠这个挣点钱。事情传到姚氏那里,姚氏便将她叫过去搂在怀里说,不曾学会走路便想要跑,欲速则不达,知道么?姚氏只给了她一块布,让她学着缝直线,可是许杏哥的针线师傅从此也就变成了她的针线师傅。

过了没几天,她便从许杏哥那里知道,许扶有了邹氏做的新衣服新鞋子,她也有了姚氏做的新衣服新鞋子,许杏哥亲手绣的帕子。许衡开始给许扶上课,连带着也教她画画习字,从此许家人便一点一点地走进她的心里。后来和合楼做成了第一笔生意,许扶给她买了十个糖人,托许执给她带进去,她至今还记得许扶的话:“妹妹不是想要吃糖人么?不是想要请府中的兄弟姐妹吃糖人?哥哥挣钱了,给你买的。”

她当时眼泪就狂涌而出,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几岁孩子,她没那么馋,馋也不会馋糖人。不过是有一次,在哄哭鼻子的梨哥时,她想起了糖人,顺口说了一句:“糖人很好吃,梨哥若是乖,哪天姐姐请你吃糖人。”

这话是怎么传到许扶耳朵里的她不知道,但他明显把这个当成了一件很重要的大事,十分认真地记在心里并且替她完成。她还记得转达这话的许执的表情,严肃认真且敬重,许执摸着她的头,轻声道:“姨妈姨父在天有灵,会为你们高兴。你们很好,很争气。”

还有后来许扶为她买的第一盒胭脂,亲手为她制作的第一枝珠钗,给她买的第一匹锦缎,她人生的很多个第一次,都是长兄许扶记在心里替她完成的,十余年如一日,风雨从不间断。许樱哥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但这次却是唇角带了几分笑意的,她自床上翻身坐起,将袖子狠狠擦了脸一把,告诉自己,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在最艰难的时刻许扶也不曾抛下过她,更何论此刻?许扶便是再难过,也断然没有拿她撒气伤她心的道理,这般反常,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可解的难题,不想拖累她。

一念至此,许樱哥的精神便稍微振作了些。有心再次杀上门去揪住许扶问个究竟,却也知道不能逼迫太紧,只能从侧面入手,便放松了身体躺在床上细细思量。这一放松,她才发现自己全身肌肉酸痛,是真的累了,她需要休息。

康王府立园,冯宝儿与张仪端的新房,园子里的葡萄架早已爬满了半个庭院,枝头新结的绿色果粒幼小可爱,日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照射下来,斑斑点点地落在架子下的张幼然等人身上,把坐在正中,彩妆嫣然的冯宝儿照得肌肤莹白如玉,更添几分楚楚之态。

张幼然看看冯宝儿,又看看自己有些发黄的肌肤,颇有些自惭形秽。冯宝儿看在眼里,微笑着道:“三妹妹的头发看着比我刚进门时黑亮多了,这是用了什么秘方?”

她这样一说,敏娘等人也凑过去看,然后纷纷表示赞同:“小姑姑的头发的确是好很多了呢。”

张幼然的眼睛亮了起来,微笑着道:“是三嫂给我用的方子,还让我用淘米水洗发,效果不错是吧?四嫂若是想要那方子,我让人抄一份过来。”

“那我就先谢过三妹妹啦。”冯宝儿含笑谢了,招手叫丫头碧纹过来:“去把我那只镶螺钿的小匣子拿出来。”

须臾,碧纹捧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镶螺钿匣子,打开来,里头却又是四只更小的镶螺钿套盒,冯宝儿随手从中取出一只打开了给几个小女孩看:“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些日子你们给我美发方子,给我做糕饼吃,又和我讲故事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里头却是一对不曾镶嵌的南珠,珠子圆润硕大,明光灿灿的,几个女孩子都是见过世面的,晓得要值些钱,便都含笑表示感谢并推辞。

冯宝儿委屈道:“怎地,婶娘送你们两颗珠子你们也要推?可是你们三婶娘送你们也要推?是不是瞧不起我呢?”言罢指定了张幼然:“听说你拜三嫂为师那日,三嫂送了你对宝石坠子,你推也没推。”又看着华娘几个道:“我还瞧见你们身上挂着她送的鎏金银香囊。”见几个女孩子沉默着不说话,便掩了脸装腔作势地哀叹道:“我可是没脸了,和三嫂比起来真是没脸了。肯定是你们四叔父平日不招人待见,这可怎么办呢?”

张幼然咬着唇不说话,华娘最大,心眼也多,听她这一扯隐然有扯上老一辈恩怨的意思,便作主道:“我们只是不好意思白拿四婶娘的东西,哪里又分了彼此?四婶娘一定要给,我们接了就是。”

冯宝儿开心一笑:“这就对了!来来来,咱们再说说诗社的事情。”因见张幼然的婢女栀子走过来,便停住了话头叫栀子过去:“可是三奶奶回来了?”

栀子笑着上前行了礼,道:“回四奶奶的话,婢子适才是遇着三奶奶了,也把话说与三奶奶听啦。三奶奶身子有些不舒服,说,她暂时就不过来了,要出份子她出,有难处也可以找她,她改日再来凑热闹。”

张幼然几个闻声,都纷纷问道:“她什么地方不舒服?可请了大夫啦?”

冯宝儿眼波一转,含笑道:“三奶奶不是才出门回来?可知道她哪里不妥?”

栀子笑道:“三奶奶是才出门回来,婢子只见她揉眉心,不知她哪里不舒服。”

冯宝儿想了想,同张幼然等人正色道:“我认得她多年,晓得她最是怕吃药,肯定不曾让人请太医。但这病哪里是能拖的?走,待我们去同王妃说,让人给她请太医,然后咱们再去瞧瞧她。”

几个女孩子全都赞同,遂起身随了冯宝儿一道往宣乐堂里去。冯宝儿趁空叫了碧纹过来:“去,问一问,她今日是去的哪里,哪些人跟车,可是遇着了什么事?”

碧纹领命而去,冯宝儿转过头笑眯眯地同几个小姑娘继续道:“适才那珠子,你们好好想想要怎么镶嵌,再求你们三嫂、三婶娘给你们好好制张图。听说和合楼的手工最好,又是许侯家的族人开的,顶好就是拿去寻那里弄了,必得独一无二。”

第228章 满意

到底是女孩子,听冯宝儿这样一说,张幼然等人便都有些动心。张幼然身份地位使然,便是感兴趣也只是照旧地垂着眼不语。华娘身为世子嫡长女,气势自是不一样的,当下便笑道:“那好呀。我早前曾随我母亲入宫见过皇后娘娘的簪钗,就是三婶娘亲手设计的,的确是独一无二,极其美丽的。我要请三婶娘帮我绘制一对耳坠子。”又转头看向两个妹妹:“你们想要做什么?”

敏娘微笑道:“我还没想好。”心里却已想着王氏的生辰快到了,要给王氏做件首饰。

舒娘是庶女,虽然收了东西却还没问过母亲的意思,所以也不敢贸然回答,也是答的:“我还没想好。”

华娘难免觉得有些扫兴,便问张幼然:“小姑姑是怎么想的?”

张幼然细声细气地道:“耳坠钗子我都是有的,我想留存着把玩。”

冯宝儿微笑着转头轻握了张幼然的手,诚恳地道:“三妹妹,女人的首饰呢,永远都不嫌多。我看你常常戴的都是那对宝石坠子,不如同华娘一样,再镶嵌一对耳坠子罢?”说着便想起了那一年,她在武府见着许樱哥时的情形,彼时许樱哥背对着她坐着,丰厚乌亮的头发梳成垂髫,耳边两粒明晃晃的珍珠坠子,衬得那背影明艳婀娜。于是又添了一句:“要那种长长的绞丝花藤坠下来,末端垂着珠子的,梳着垂髫最是动人。你年纪不小,也该拾掇拾掇了。”

张幼然抬眼看着冯宝儿真诚感激地一笑,虽不曾多语,却令得冯宝儿心情实在不错。瞧,许樱哥便是比她早进门,比她更阴险狡诈,她也能一点一点地慢慢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绝对不会让许樱哥一直这样蹲在她头顶上压着她。二人家世相当,偏许樱哥就能得到更好的,她就只能嫁个没爵没封,仰人鼻息的庶子?张仪正凭什么视许樱哥为瑰宝,视她如敝履?凭什么呢?

说话间便到了宣乐堂,恰逢春姨娘满面红光的挺着肚子从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她身后的丫头婆子抱着一大堆东西,显见都是才从康王妃这里得的赏赐。

春姨娘有些警觉地离她们远了些,却不忘礼节,微笑着一一给众人打招呼后便迅速离去。华娘几个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春姨娘,只不过碍于规矩不敢议论而已,张幼然神色黯然地看着春姨娘的肚子,默默退让到一旁。冯宝儿看在眼里,趁人不注意,轻轻握了握张幼然的手,果不其然,又得了张幼然一个感激的眼神。

入得宣乐堂,康王妃正歪在廊下逗鸟玩,曲嬷嬷陪在一旁含着笑正低声和她说着什么,主仆二人都是一副惬意闲适的样子。华娘等几个女孩子便甜甜地叫着“祖母”围了上去,冯宝儿则陪了明显变得有些瑟缩的张幼然立在一旁,等她们亲祖孙亲热过后才中规中矩地给康王妃行礼问安。

康王妃淡淡地扫了眼张幼然,微笑道:“你们倒来得整齐,这是做什么来?”

冯宝儿并不回答,笑吟吟地等着几个女孩子开口。华娘是嫡长孙女,自来受宠,当下便脆生生地道:“才从四婶娘那里来。四婶娘说我们年纪不小了,该多交几个朋友才是,所以商量着要办个诗社,请三婶娘和四婶娘她们一起加入,可以教我们画画啊,打马球啊什么的。”

康王妃十分赞许:“的确都不小了,宝儿这主意不错。”

冯宝儿谦虚地道:“不过是想着早年自己贪玩的光景,想给几个孩子找些乐趣罢了。”

康王妃点点头,慈爱地看向几个女孩子戏谑道:“可是来我这里打秋风的?说吧,要什么?”

因着之前王氏生病,许樱哥一直贴心安慰照顾的缘故,敏娘与许樱哥感情最好,于是急着抢在头里道:“不是来打祖母主意的,是才听说三婶娘病了又不曾请太医,很担心,所以想求祖母做主,给她请个太医。”

康王妃奇道:“她不是出门去了?”

华娘也抢着道:“已经回来了,才回来便说不舒服,丫头们说看着很不好,可也没听说着人请太医。三婶娘最是怕看太医吃药的,祖母可不能由着她。”

冯宝儿这时方道:“听丫头们说起,似是真的很不好。虽说三嫂年轻底子好,讳疾忌医总不是件好事。”

康王妃便皱了眉头,转头吩咐秋月:“你去随园瞧一瞧三奶奶是否病了,状况如何。若是不妥,立即着人去请太医。”

秋月领命而去,曲嬷嬷打趣道:“华娘子这是从哪里听说三奶奶最是怕看太医吃药的?”

华娘看向冯宝儿,因见冯宝儿俏皮地朝她挤了挤眼,便笑道:“就是这样听说的。难道不是真的?”

曲嬷嬷笑道:“听说三奶奶前年秋天大病了一场,差不多春天的时候才算好了。大抵是那时候怕上太医和吃药的?”

舒娘好容易有机会说话,忙追问道:“三婶娘前年也生过大病么?我记得那时候三叔父也是生了一场大病来着,也是恨太医和恨吃药,恨得不得了。”

谁都晓得许樱哥前年秋天为什么会生那场病,曲嬷嬷偏要在康王妃面前提起这事儿来,那不是给人添堵么?冯宝儿心中暗自好笑,看来看不惯许樱哥的人不止自己一个,许樱哥怎地就得罪了这曲嬷嬷?难道不晓得小人难缠?

康王妃不悦地瞥了曲嬷嬷一眼,道:“去支一百两银子给几个孩子做结社的贺礼,再让人把春秋阁收拾出来给她们玩乐。”

“是。”曲嬷嬷忙低头俯身退下,不多时果真取了十只银元宝出来,笑问道:“几位娘子可否商量好了谁做账房?”

几个女孩子推让了一歇,敏娘上前道:“给我罢。”几个人笑闹了一歇,秋月来回话道:“三奶奶是病了,才一回来就躺下了,说是不要人扰,也不要请太医。”

康王妃的眉头皱了又松开,和颜悦色地吩咐几个女孩子:“都去瞧瞧春秋阁里要添些什么,再来寻曲嬷嬷说。你们三婶娘那里暂时就不要去扰她了,要探病也明日再去。”

“谢王妃。”“谢祖母。”几个女孩子齐齐给康王妃行了礼,兴高采烈地退了出去。冯宝儿也笑道:“母妃,我还跟着几个孩子去胡闹。”

康王妃摆摆手:“都去,都去。”见她几个走得远了,转头吩咐秋实:“你去问问,今日谁跟了三奶奶出的门,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

曲嬷嬷便又出主意:“青玉那丫头肯定最是清楚,叫她过来一问便什么都知道了。”

康王妃抬眼看着她平静地道:“所以若是有人要问我的事,顶好就是让你去说。你是说还是不说呢?”

说了便是不忠,不说就要挨罚。不忠,主仆做不得了,挨罚,婆媳做不得了。曲嬷嬷便惭愧地俯身下去:“老奴老了,糊涂了。”

康王妃冷冷地道:“我看你是真的越来越糊涂了,可不是老了?从前我给你备的那宅子,现下你儿子儿媳还打理着的?”

“老奴还可再伺候王妃两年呢。”曲嬷嬷颤了一颤,所有的小心思都歇了火,再不敢多言。

冯宝儿一只脚跨出了门槛,轻轻回头去瞧,看见康王妃低声吩咐秋实,唇角由不得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来。再转过头,见华娘几个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就结社一事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唯有张幼然垂着头落落寡欢地落在后头,便拉了张幼然的手与她并肩而行,背了前头的华娘等人轻声劝道:“三妹妹这样不好,王妃虽然严厉却最是仁慈心软,你不去亲近人,叫人怎么亲近你?不论如何总是嫡母,和她亲近对你只有好的……”

张幼然微微红了眼圈道:“不喜欢还是不喜欢的。我生而不祥,克死亲娘。”说了这话立即又住了口,惊慌失措地看向冯宝儿,嗫嚅道:“我不会说话,王妃其实待我恩重如山,不曾少了吃穿用度,又给我寻了三嫂做老师。”

冯宝儿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叹道:“看你这孩子,我这么大个人,还不懂得听话?喜欢与否和尽责任是两回事,所以我才叫你要努力。不然你将来可怎么办?女孩子总是要出门嫁人的。”

这样贴心的话从来没人和她说过,便是之前许樱哥,也不过是尽心尽力地教她学习,教她做人做事,言语态度虽亲切,但更多是严厉,行走之道也是端方正道,都是行的嫡庶规矩,哪里会和她说这些!张幼然怔了怔,两颗眼泪毫无征兆地滴了出来。

冯宝儿赶紧亲自给她擦了,低声道:“傻了吧?别怕,以后有嫂子护着你。快别哭了,让人瞧见可不是玩笑。”

张幼然果然忍了泪意,低声道:“多谢嫂子提醒我,我晓得该怎么做了。”

冯宝儿很满意,非常满意。张幼然身份在这里,即便是大家都假装眼瞎,但谁知道是否有一天便能用上这身份?便能沾上这光?便是不能,多个人向着自己爱着自己也比向着许樱哥爱着许樱哥的好啊。

午后,许樱哥在床上翻了个身,长长出了口气后睁开了眼睛,因听不见外间有响动,便出声道:“谁在外面?”

青玉忙走进来轻声道:“奶奶,不知何故,王妃使人去问您今日出门的事了。”

第229章 实话

此时房中并无外人,青玉用不着遮掩,脸上的焦急之态表露无遗。许樱哥原本精神心绪都不太好,可看到青玉的模样偏就多了几分冷静,便淡淡地道:“怕什么?找你去问了?”

青玉摇头:“不曾,就是双子也不曾,是寻的跟车的侍卫。”

许樱哥道:“那不怕,我是正大光明出的门。三爷是知晓的,目的也是知道的。去的是我族兄家,还是救过我和三爷命的族兄。他们不知我们因何起的纠纷,只知道人家把我送的东西扔了出来,最多不过是让人笑我一回而已。”

青玉想着那个最大的秘密,又想着许扶虽把许樱哥赶了出来,但以许樱哥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便道:“可这事若让人知晓,日后奶奶还想再去就不那么便宜了。”

出门这个问题的确是再不如从前那般方便,虽是如此想,许樱哥照旧冷静得很:“脸皮该厚还得厚。你不要操心了,把秋蓉找来,再让人给我整治吃食热水,我洗一洗再吃饭。”

青玉见她胸有成竹的,也就不再慌乱,依言自去安排。

许樱哥在床头上静静靠了片刻,起身走到妆台前将头发打散,拿了梳子细细地梳,听到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就扬声问道:“是秋蓉吗?”再转过身,面上已经带了笑。

秋蓉低眉垂眼地进来,先悄悄看了眼她的神色才俯身行礼:“奶奶的身子可好些了?有什么要吩咐婢子去做的?”

许樱哥笑看着她道:“我才出了趟门就能惊动了王妃,实是不孝。现下这外头传说我病得快要死了,这不是咒我么?”

秋蓉呆了呆,小心翼翼地道:“早前王妃是曾使了秋月过来瞧,是绿翡姐姐接待的,都只说奶奶有点点不舒服,并不需要请太医,怎地就传出了这种胡话来?”

许樱哥道:“我们房里的人都是规矩的,又有你替我看着,自是懂得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乱说。就怕有人逮着点风吹草动的就拿到王妃面前说事,做小辈的总让老人操心那可不好。你去打听打听是谁这么多事。”

秋蓉俯身退出:“婢子这就去问。”

许樱哥收拾妥当,秋蓉也回来了,畅畅快快地禀告了事情经过:“是几位小娘子听说您不舒坦,又不知从何听说您自来怕见太医怕吃药,心疼奶奶所以和王妃说了。这病重一说,只怕是底下人以讹传讹。”

她是和栀子说过自己不舒服,栀子却不是这种讨嫌人。许樱哥皱了皱眉头:“几位小娘子是同谁在一起?从哪里听说我自来怕见太医怕吃药的?”

秋蓉道:“是一直都与四奶奶在一处,四奶奶那时候也在王妃面前说了几句。”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道:“四奶奶身边的丫头碧纹也曾去探听奶奶出门一事来,四奶奶又送了几位小娘子每人一对南珠,都是极好的珠子,华娘子嚷嚷着说要请奶奶帮着想花样子再寻人做。三娘子把奶奶给的乌发方子亲手抄了一份送给了四奶奶。”

“你做得很好。”许樱哥心中有了定论,此事必与冯宝儿有关联。也不问秋蓉从哪里打听得这些消息的,只将绿翡和青玉叫进来当着秋蓉的面吩咐道:“先给秋蓉取五贯钱做各处人情用。日后但凡她有要用处便直接同你们说,你二人商榷了后可先支取再禀我。”

这是莫大的信任,秋蓉颇有些诧异,却只道:“奶奶,今日用不着这么多钱,三贯钱即可。”

绿翡和青玉也都小吃了一惊,再一想,秋蓉看似得了很大便宜,实则必须得过她二人这一关,且许樱哥多数时候都在家里,不告而取的情况是少之又少,并不会乱了分寸,便笑眯眯地上前亲亲热热地拉了秋蓉的手分别说了几句好话。

绿翡与秋蓉自去取钱,许樱哥低声吩咐青玉:“两件事。一是去同张平家的说,我要知道这些天四奶奶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二是去寻双子,让他明日一早去常胜街寻人喝喝酒说说话,务必要弄清楚五爷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说到这里,心里晓得许扶治家极严,想从他的小厮那里问到什么有价值的情况那比想知道冯宝儿说了什么梦话还要难,便又添了一句:“或者说,这几日都有什么人去过五爷那里。我不急,让他多下点心和力,不能空手回来。”

青玉领命而去,许樱哥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一回脸色妆容,又往面上淡淡扫了些胭脂,确认自己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这才带了紫霭前往宣乐堂。

康王妃也才午睡起身,正由高、袁二位嬷嬷陪着喝茶说笑,见许樱哥进去,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许樱哥一回,见她笑嘻嘻的,穿着精神整齐,心里稍许高兴了些。却只淡淡地道:“听说你不舒服,可好些了?”

“谢母妃挂怀,约莫是早间吹了凉风,有些头疼,睡一觉起来便好了。”许樱哥见康王妃不见丝毫笑意,晓得其多少有些不高兴……虽则许扶是她的族人,但她已嫁入康王府,出门代表的便是康王府的体面,张仪正的体面,给人这般不留情面地赶出来并将礼品尽数扔了出来,实在让人丢脸,康王妃怎能高兴得起来?也不想去做那些花哨动作,直接道:“今日可把媳妇给气坏了。”

康王妃瞥了她一眼:“谁气你了?”高、袁二人早就成精了的,当下便起身告辞道:“为皇后娘娘备的寿诞礼还差些针脚……”

康王妃也就不留她二人,命曲嬷嬷亲自送了出去,这才转头看向许樱哥,默默等她开口。

因为敬重爱戴康王妃,又知其聪慧敏锐,更感激她自来照顾包涵护佑自己良多,许樱哥对了她时便十分谨慎。真话不能说,说了要坏大事,但话也不能说得太假,假了便伤人心,伤人情。没人会喜欢一个满口假话,虚情假意的人,这才融洽亲近不久的婆媳关系太脆弱,必须小心呵护。

许樱哥半垂了头低声道:“母妃,我今日受了委屈,心里很难受。”说到这里,心中那些一直压下去的委屈竟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眼圈也跟着红了。非是她假作,而是康王妃一直以来护着她,替她着想,已然算是半个亲近人。

康王妃看得真切,却不立即就表示安慰,只冷静地道:“你说给我听听,这委屈是你自己找的还是别人给你找的?”

许樱哥红着眼圈实话实说:“媳妇今日去了族兄家里探望病人。就是之前救过我和三爷,后被贺王世子鞭笞,又被火烧光了家业,被贺王府人刺伤的许扶许五哥家里。本是之前与三爷商量好的,送些钱物,再问问和合楼什么时候开。因他一家老小只有和合楼这份产业,我们便想帮着他把和合楼开办起来,也算是还了之前的人情,所以打算我参与入股,日后可用咱们府里的名义,多少也能减去些麻烦。”

康王妃冷静地道:“于是你就被骂成趁火打劫,再被当众赶了出来?然后气得头疼,回家就躺下了?”

许樱哥想起当时的情形,还是忍不住难过得几乎想滴泪:“我是好心。”说到此处,又恐康王妃从此厌憎了许扶,再不许她与许扶来往,便又添了一句:“也怪我思虑不周,早就知道我族兄是个倔强孤高性子,实不该如此突兀。”

康王妃好一歇没说话,就在许樱哥忐忑不安之时,她才低声道:“这主意定是你出的。”

许樱哥坦然承认:“母妃怎么知晓?”

康王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小三儿也是个傲气的,我晓得之前他几番同你这族兄示好,你这族兄却只端着架子要摆清高。多来上几次,血也凉了的,小三儿断不会自寻其辱,他必是劝你不得,所以才放了你去。”

许樱哥无言以对,低声解释道:“他不是个坏人,就是性子古怪了些,便不论救命之情,从前他曾跟着我父兄学习,待我家人格外尊重,待我也一直很不错,情分不一样。”

康王妃道:“当然不坏。但他后头一直倒霉,多与当初救了小三儿,侯府又与咱们府里联姻有关系。人有七情六欲,再是贤明的人也会生怨,也会有钻牛角尖的时候,他清高有他的道理,他怨憎也有他的理由,他不乐意你掺和他的事情还是有他的理由。你既心中无愧,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他不领情那便是他自己的事,你无需为此难过,更不用再低头伏小。”

许樱哥听到这里,隐然便觉得有些不妙了。果不其然,康王妃的下一句话便道:“明日让小三儿上门为你今日做的事道白一声,若他还是不受,从此后你也不必再与他来往了。太过殷勤周到反倒让人徒生疑虑,以为非奸即盗。若看他实在过不去,那便暗里帮衬一把,再不要自取其辱,王府的脸面还是要的。以讹传讹,声名尽毁。”

已到了这个地步,她之前那个光明正大地与许扶建立联系并来往的计划便算全盘失败,她若是再坚持便要令人生疑。前面是雷区,再不能往前趟进半步。许樱哥一念至此,违心地迅速应了:“是,媳妇记住了。”

康王妃便换了张笑脸:“好了,不要放在心上,不是什么大事。”又道:“你肯和我说心里话,我很高兴。”

许樱哥微微有些惭愧,略过这个话题,笑道:“皇后娘娘寿诞将至,四处都在为娘娘备寿诞礼。媳妇也备了一份礼,先请母妃帮忙参详一下,看看是否得当?”

康王妃道:“说来我听听。”

许樱哥道:“娘娘身份尊贵,什么都不缺,媳妇能尽的便只是一份孝心。媳妇将这些年来所搜集的各色吃食菜肴编了一个小册子,打算到时敬献上去。不知母妃以为如何?”这次她定要叫那始终不肯消停的冯宝儿上个大当。

第230章 鱼饵

“你说什么?她的东西给人全部扔了出来?”冯宝儿诧异地将象牙柄团扇遮住了口,眼里露出又好笑又快意又吃惊的神情来。

碧纹很久不曾见她如此高兴了,便加了十二分的精神,兴高采烈,添油加醋地道:“可不是?好生狼狈,茶叶散了一地,书籍啊药材啊吃食什么的,更是滚落到了泥地里。她还算忍得住,双子都要打人了,青玉都哭了。”

“哭了?”冯宝儿唇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可怜的,也不晓得是做了什么事,眼巴巴上门去瞧人,却好大一个没脸,不怪气得睡下了。是我也好几天不肯见人。”

碧纹趁机邀功:“奶奶,这消息不好打听。婢子问了一圈,送了好些东西出去,人家都不肯和我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是问着了。”

“不过是欺生罢了,咱们有钱怕什么?我就不信她比我还大方。”冯宝儿惬意地微闭了眼,暗忖道,这许扶不是与许樱哥非同一般族兄妹的?不然许樱哥也不会这样上心去探望。怎地突然就闹到了这个地步?

正自盘算间,就听外间有人道:“奶奶,侧妃娘娘来了。”

冯宝儿赶紧起身迎了出去,热情地将宣侧妃扶了进来,笑道:“姨母,您怎地有空过来?”

宣侧妃脸上还留着午睡时印上的枕印,明明近四十的人了,偏生看上去还娇巍巍的,眼波一转,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你还记得我是你姨母?我只当你就只记得正经婆婆,记不得我这个侧室庶母了。”言罢也不看冯宝儿,只低头将涂了蔻丹的长指甲轻轻拨弄着纨扇上的绣花。

这是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她倒想尊敬宣侧妃呢,可康王妃那里才是正儿八经的嫡母,她不捧着孝顺着,难道就叫她和张仪端一辈子和宣侧妃这些人裹搅在一处?冯宝儿心中暗恼,面上却不露分毫,惭愧地低声道:“血浓于水,我自是记得姨母的,只不过是新妇难为。四爷常同我说,您是亲娘,生分不了,也不会为难我们,倒是那边必须得敬着顺着的,不然一个规矩下来,便是她不说,王爷怪起来也是大家都难看。”

宣侧妃一张粉脸瞬间气得通红,颤了声音道:“你这般说,还尽是老四教的了?”

冯宝儿垂了头不看她,照旧地软绵绵地道:“姨母息怒,来日方长。”

宣侧妃气了一回,到底也不敢把她怎么样,又晓得张仪端的心事,果然就是想讨康王欢心,顺康王妃意的,这般作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再想想这“来日方长”四个字,心气渐渐顺了,沉声道:“他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什么不知道?你别什么都往他身上推,我晓得你觉着嫁了老四是吃了大亏,但不管怎么样,不嫁也嫁了,还是安安心心过日子的好!”

冯宝儿听得不耐烦,抗声道:“姨母说这个话我不懂,待我回去问问我爹娘,他们才知道。”

“你是拿将军府来压我?”宣侧妃气得够呛,恨不得将手里的茶碗朝她身上泼过去才解恨。冯宝儿却又哭了:“早知道姨母瞧不起我,对这门亲事也不满意,所以百般挑剔我。我扪心自问,自进门以来,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孝敬王妃的,您那里也是一样不少,该敬着您的都敬着您,您病了也是在跟前伺候着的,四爷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姨母倒说说我什么地方错了,我也好改正。”

宣侧妃见她哭得大声,真是怕了她,只得忍着气去哄她:“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不过是做娘的吃醋了。咱们可是嫡亲的两姨甥,再哭就不懂事了啊。我来是有正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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