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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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教训

午后,廊下的鹦鹉也被晒得没了精神,蔫巴巴地立在架子上睡觉。随武夫人前来探病的许杏哥手端了一杯清茶坐在廊下,瞧着许樱哥眉梢眼角暗藏的那几分春色,忍不住笑道:“一直都自替你担心,但看你这样子挺滋润的。听说他今日去了兵部当差,不再贪玩啦?”话音才落,就听里间依稀传出曲嬷嬷的哽咽声,左右一扫视,见四周并无闲杂人等,便朝里间呶了呶嘴。

许樱哥道:“犯了点儿错,暂时这院子里的琐事是不方便管了,日后就专陪王妃说话散心。”

原来是被夺权了。许杏哥恍然大悟,一本正经地道:“老了才这般,那是挺丢人的。”也不追问曲嬷嬷到底犯的什么错,只道:“她可欺负你了?”

许樱哥笑着瞟了许杏哥一眼:“你觉得呢?”

“找打!”许杏哥作势欲打:“这才几日功夫便学得如此轻佻,我又不是张三爷,和我玩什么猜猜猜?”笑了一回,轻声道:“看你笑得这惬意样儿,定是被我猜中了!”

许樱哥摊摊手,作了个无奈的表情。

“看你这贼样儿。”许杏哥将她拉过来,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娘不方便过来,让我和你带句话。和合楼里的迟伯要进宫,让你主动和王妃说一说。”

许樱哥颇有些难过:“都是我做事不周才惹出这些麻烦。日后和合楼可怎么办?”

许杏哥轻声道:“为何什么都往你自己身上套?这不关你的事,五哥问过迟伯,他自己要进宫为皇后娘娘做凤冠。至于和合楼,迟伯荐了他侄儿过来,应该也能维持下去。”

许樱哥这才踏实了些:“人到了?”

许杏哥摇头:“哪有那么快?说是在许州老家,这送信过去到人过来,怎么也得半个多月。”言罢笑着站了起来:“大表嫂来了?”

世子妃笑吟吟地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好久不见你,都好?”

“好。”许杏哥与世子妃执手坐下,笑着指向许樱哥:“我这个泼皮妹子在这里,让我天天挂着她是不是会惹祸,早就想着要过来拜托两位表嫂照顾一下,有什么错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可是一直琐事缠身不得来!”

世子妃看了眼一旁低眉垂眼端茶递瓜子,作乖巧状的许樱哥,意味深长地道:“我要是有这么个好妹子,我可是放心得很的。”

许杏哥厚脸皮地笑着:“放心什么?她在家里就是个不省心的。我们隔得远看不着,就要你们当嫂子的就近看管着,我是不管,赖也要赖着你帮我看顾她。”

许樱哥心里有些尴尬,仍是笑得甜蜜蜜地走到世子妃跟前福了一福:“既然姐姐赖上了大嫂,那我也就当仁不让地赖上了。”

世子妃眼里此时方真正露出几分悦色来,分出一只手去扶住许樱哥,笑道:“阮家下了请帖过来,定的是十六,咱们家就定你去,母妃这里有我,你自可放放心心地去。”

几人说笑一回,秋实出来传康王妃的话,道是要留武夫人婆媳吃晚饭,让赶紧准备菜饭。许樱哥见世子妃要起身,忙把世子妃按住了,自己去了厨房安排饭食不提。

忽忽好几日过去,随着皇后身体好转,世子妃雷厉风行,毫不留情地打卖了一批人,曲嬷嬷退居二线,张幼然病愈,康王府内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平静安宁,从前要请青玉吃喝的夏姨娘也没了动静。就连一直病得不轻的宣侧妃,也在长时间得不到康王的关注后渐渐好了起来。只康王妃的病去势太慢,所幸几个儿子儿媳都孝顺,康王也每日早晚都必然往宣乐堂去探望,所以倒也平顺。

这日许樱哥收拾妥当去与康王妃辞行,准备前去阮府探视阮珠娘。才进宣乐堂就觉着里头的气氛不对劲,便先笑着看向秋实。这些天里她也算是同这几个丫头混了个脸熟,秋实也不瞒她,微笑着轻声道:“都在呢。”言罢轻轻打起帘子,许樱哥探头一瞧,只见康王妃半倚在榻上,难得早就该出门的康王还端坐在一旁。而刚病愈不久的宣侧妃正在抢王氏手里的药碗:“让我来!这些天一直没能到王妃跟前伺候,我这心里一直都不安得紧。好容易好了,该让我来孝敬王妃。”

王氏不能当着康王的面与她争夺,却也不敢就此松手,只得看向康王,康王耷拉着眼皮子,淡淡地道:“让她来,妾室伺候生病的主母,本就是应该的。”

宣侧妃闻言,本就被粉涂得没什么血色的小脸更加白了几分,仍强颜欢笑着道:“是,王爷说得是,这是本分。”

王氏便微笑着松了手,宣侧妃端着药碗颤巍巍地走到康王妃跟前,微笑着道:“请王妃进药。”语气虽和软,眼里却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手也微微发抖,立在浓眉长髯身材魁梧的康王身旁就仿似是一朵风中摇曳的荷花。

康王妃面不改色地喝了,将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坦然把药碗递回去道:“你辛苦了,让孩子们来,都一把年纪了何必弄这些,意思意思就好。”

宣侧妃听到“一把年纪”四个字,更是摇摇欲坠,泫然欲泣:“说来都是妾身病得不是时候,让三娘子……”话未说完就听康王淡淡地道:“要生病了怪得谁?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老四的婚事备得如何了?”

见其不耐烦,宣侧妃赶紧硬生生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都准备着呢。”

许樱哥见再看不到戏,这才笑眯眯地走进去给众人请安,康王妃笑眯眯地把她喊到跟前:“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去了就高高兴兴的玩,不要挂着我这里。”

许樱哥告辞退出,王氏快步跟了出去,带了几分为难轻声道:“三弟妹,唐家四娘子可会去?”

许樱哥笑道:“应当要去。二嫂可是有事要找她?”见王氏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轻声道:“我和她是打小的情分,大的事情不敢说她就随便能答应,但一般的小事还是好开口的。”

王氏犹豫许久方低声道:“听说唐家有副方子,妇人用了最好不过,不知他家肯不肯出让?我这里一定重谢……”说到这里,面上飞上一层薄红,垂着眼看也不敢看向许樱哥。

难怪得……许樱哥看着王氏手里那块被绞得不成模样的帕子,想起她跪在康王妃跟前哭诉的那些话,心里恍然,由不得生出几分同情,便道:“二嫂放心,不管软磨硬泡,我定然帮你求来!什么谢不谢的就不要说了。”

王氏绷着的肩膀陡然放松下去,眼里闪出两道亮光:“三弟妹,我……”

许樱哥笑着打断她的话:“回来再说。”走了老远回头去看,还看到王氏立在那里目送她,脸上满是期待。

许樱哥出来得晚,到得阮府时许多人已经到了,唐媛几个正陪着阮珠娘说话,阮珠娘羞答答地坐在绣床上,垂着眼帘含着笑不说话,听到女伴开玩笑开得过分了才捏起粉拳乱捶一气,转眼瞧见一旁端坐含笑的许樱哥,便有些不好意思和欢喜:“真高兴你能来。”

许樱哥笑道:“你是高兴我能来呢,还是高兴终于到这一天了?”

“你也不是个好人!”阮珠娘笑着啐了一口,想起从前那些事情,由不得感慨万千:“一转眼间咱们都大了,如今是我,过两个月就到唐媛,然后是安谧和杨七娘,再回不到从前啦。”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有些伤感,就有从前和她几人交好的建昌侯家小女儿陈绣道:“还有宝儿呢,她也是最迟五月就要嫁的!”

提起冯宝儿,众人便都默了一默,陈绣犹自不觉,追问道:“她怎地不来?我好久不见她了。”

唐媛笑道:“兴许是要备嫁,不好出来。”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在外头笑道:“谁说我不来了?最好的姐妹要出门,天上下刀子我也要来!”言罢一身粉蓝春衫的冯宝儿捏着把象牙丝编的扇子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卷进一股香风。

许樱哥笑了一笑,转过头去喝茶,却被唐媛轻轻拽了拽袖子,低声道:“那不是你三婶娘么?”

冒氏?许樱哥赶紧抬眼去瞧,果然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冒氏与几个妇人与冯宝儿一前一后地进来。冒氏那里已是发现了她,正端然站在那里夸张地笑道:“这不是我们家二娘子么?”

许樱哥顾不得去猜冒氏如何会在此处出现,笑着起身给冒氏见礼:“三婶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你。”

冒氏将许樱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穿着蔷薇红的罗衫,配着金晃晃的璎珞项圈,耳边两粒指尖大小的明珠晃得人眼花,眉间的春色喜意掩都掩不掉,比之从前更多了几分小女人的妩媚明艳,日子远比自己想象的过得舒心,不由心中发酸。想了想,严肃地教训道:“我也不曾想会在这里见着你,不是说你婆婆病着的?你不在家里伺候婆婆,怎地出来玩乐?”

第168章 相投

冒氏此言一出,室内正在说笑的众人便陡然默了一默,唐媛等人倒也罢了,冯宝儿与刚进门的那几个妇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向许樱哥,又有人诧异地小声问道:“这就是许侯家的二娘子?”

这女人真是太闲了,损人不利己。许樱哥心中暗恼,便闭了嘴不说话,早有随她一起出门的高嬷嬷上前不软不硬地道:“承蒙三夫人挂念,我们王妃近来已好了许多,因觉着三奶奶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跟前伺候,早就心疼得不得了。恰好阮家娘子大喜,王妃与世子妃都不方便出门,所以特为派遣我们三奶奶前来恭贺,是恭贺的意思,也是体恤三奶奶的意思。”

冒氏见是高嬷嬷出面,许樱哥在那里不言不语的,更是生气,觉着许樱哥以势压人,便语气生硬地道:“便是长辈允许,不得不出来应酬,她也不该玩得如此放心,更不该久留。”

高嬷嬷的脸色便难看起来,却碍于冒氏的身份闭紧了嘴。唐媛忙笑着过来打圆场:“三夫人实是冤枉樱哥了,她也才刚进门,不过才和珠娘说了两句话。”

冯宝儿将扇子半掩住脸,左看右看一回,接上唐媛的话道:“就是,谁不知道咱们许二姐姐最是懂礼知礼的?三夫人在这里说着,指不定她已经要走了。”

冒氏闻言就笑了起来:“看我这急性子,只想着怕侄女儿年轻失了分寸,忘了孝道,怕是又错怪了你。”后头快步赶上一个妇人来,满脸羞窘地扯了扯冒氏的袖子,冒氏这才闭了嘴,这妇人正是冒氏的亲嫂子蒋氏。

看戏的人太多,许樱哥不想与冒氏过多纠缠,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三婶娘错怪侄女儿不要紧,至亲骨肉便是再委屈也要耐着,就怕错怪了旁人就不好啦。”言罢福了一福,镇定地同蒋氏打了个招呼,走到阮珠娘跟前抱歉道:“家里事多,我不便久留,这就要走啦。祝你百年好合,万事顺意。”

很明显她是被冒氏与冯宝儿联手赶走的,阮家人心中很是着恼,哪有上门做客替主人赶客的?便有人凉凉地笑道:“今日可长见识了,做客的替主人家赶客……”

冯宝儿微笑不语,只把眼看着冒氏,冒氏面上微热,却是更把胸脯挺得高了些,同她大嫂蒋氏振振有词地道:“做小辈的不懂事,做长辈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了还不管,倒叫底下的弟弟妹妹怎么学?”蒋氏拦不住她,只觉得一屋子的人都在嘲笑自己,恨不得把脸藏进袖子里去才好。

冯宝儿将来始终是要同许樱哥做妯娌的,冒氏再不会处事那也是许樱哥的亲婶娘,阮珠娘的小嫂子周氏心中虽然不喜,却又生恐两面得罪人,忙指使人引冒氏与冯宝儿等人入座奉茶,自己笑着上来拉了许樱哥的手留客:“珠娘念叨了你很多天,难得你上门,怎地饭都不吃就要走?既来了,好歹也要吃了饭再走的,不然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又软了声气道:“宴席已经备好,马上就可开席,耽搁不了多久。”

许樱哥见其眼里微有急色,瞬间了悟。现下情势不明,微妙得很,除去许、武等早就摆明了与康王府拴在一起的人家之外,按理许多人家都该与康王府撇清才是,但阮家趁着阮珠娘的婚事递了请帖,康王府则安排从前就与阮珠娘有来往的她来,为的自不只是凑个热闹那么简单。不管怎么尴尬,她也得完成自己的任务,便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厚颜沾点喜气再走。”

周氏松了口气,热情地招呼众人入席。许樱哥扯了唐媛的手,拉她走到一旁悄声问道:“听说你家有什么好方子,妇人用了极好的,可否能抄我一份?”

唐媛先是面上一红,随即微笑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羞道:“咦,这才多久便急了?”

许樱哥也不辩解,只笑道:“做女人的总有那么一日。”

唐媛深以为然,忍着羞低声道:“是有这么个方子,寻常是不拿出来的,但是你要,我自不会藏私,等回去后就禀了母亲使人与你送来。”

许樱哥心中欢喜:“你想要什么,只要我那里有的都只管开口。”

唐媛笑道:“我也要你给我画一套簪钗。人家都说你献给长乐公主和皇后娘娘的簪钗极美,我是不能与贵人相比,但出门的时候也想风光一回。早前就想和你说,我娘不让。”

许樱哥笑道:“出在自己手上的,又有何难?”目光一转,瞧见不远处的人群里,冯宝儿亲亲热热地拉了冒氏的手,二人边走边说笑,倒似是认识了许久一般。而蒋氏则跟了几个穿着打扮都一般的妇人走在一起,不时担忧地回头看看冒氏,却又无可奈何。

唐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由不得怨道:“你家三婶娘怎会与冯宝儿混在一处?看她二人适才一唱一和的挤兑你,不知道以为她才是冯宝儿的亲婶娘。便是你错了,要教训也该背人教训,当着这么多人算什么?”

“她自来便是这样鲁直的性子,想不到多的。”许樱哥道:“从前也不知她二人有来往的,想是适才一同进来碰上了,兴趣相投?”言罢招手叫青玉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

唐媛心道“臭味相投”还差不多,但到底是许樱哥的长辈,不能说得太过,便道:“走,走,那边吃席去,安谧她们已经帮咱们占好座了,快去坐一桌,吃着自在。”

少一时饭毕,许樱哥起身告辞,阮珠娘的母亲亲自过来与她打了招呼,问过康王妃的病情,顺带又隐晦地问了皇后的病情,低声道:“我家老太太与皇后娘娘是家乡人,早年老人家还在世时,皇后娘娘常召进宫去说话的。”

许樱哥了然,笑道:“我会把夫人的问候带给皇后娘娘。”

阮夫人便不再多语,微笑着让小儿媳将许樱哥送上马车。许樱哥坐定了方问青玉:“怎么说?”

青玉道:“婢子趁空找着了跟车的常婆子,道是这阮家与冒家大夫人有亲。今日是冒家大夫人上门去接的三夫人,然后一起来的阮府,又在大门处与冯家大娘子碰上面的。”

许樱哥这才想起当初赵璀的母亲有意为赵璀求娶阮珠娘,阮家正是托了蒋氏上门来打听赵璀的品行如何,那时候冒氏明着关心,暗里奚落,生生把她损了一顿。也就是从那次开始,她与冒氏的关系便越来越不好。青玉与铃铛显然也想起前事来了,便都劝道:“奶奶不要放在心上,不值得生气。”

许樱哥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我对不起她。”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冒氏好不容易借着娘家嫂嫂相帮才能出门做客,却不珍惜机会偏要惹事,那是断她自己的后路。今日之事迟早会传回许家去,且不说家里人会如何想,便是蒋氏日后只怕也再不敢轻易去揽这种活儿。看了看天色,算着这个点儿许扶应该已经从部里回来,便打起帘子吩咐双子:“往和合楼去。”

马车才转上主干道不久,就听得远处马蹄震得山响,鞭声破空之声大作,双子赶紧将马车赶到路旁停下,道:“三奶奶,是八百里加急,没吓着您吧?”

“没有。”许樱哥将窗帘拉起往外看去,但见三四乘马匹绝尘而去,心里不由微微一沉,在这当口什么事能用到八百里加急?除了与西晋的战事之外不作他想。如若果然如此,许扶大抵也不能在和合楼中久留,遂当机立断:“回府!”

“是。”双子依言调转马头,突然瞧见不远处街边人家屋檐下立着个穿长衫戴幞头的年轻男子,那身形说不出的熟悉。正想再看仔细了,那人却已经俯身抱起路旁的一个小孩儿退了回去,再看不见。

双子摇了摇头,挥动马鞭将车驶离,越想越觉着好笑,怎么可能是那个人?那人要不是尸骨无存便是坟头上的草都长了半尺长。便是运气好到不得了,有诸天神佛保佑,侥幸活下来,又如何敢入这上京?那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更何况,这人明显就是个居家户。

马车稳稳地朝着前方驶去,赵璀把在自己怀里拼命蹬腿拼命嚎哭的小孩子放下来,抱歉地对着匆匆忙忙赶过来、脸都涨红了的孩子母亲深深作了个揖,将几枚大钱塞在那孩子手里,转身快步走开。

走不得多远,忍不住又站住了回头看去,只看到打着康王府标识的那张黑漆马车低调平缓地向着远处驶去,窗前垂下的帘子纹丝不动。赵璀在突然间感到一种彻骨的悲哀,许樱哥彻底忘了他了,她怕是觉着替赵家求过情,平安把他的家人送出上京,又送还了那副八十七神仙卷,自此后便是两不相欠。便如当年,她使双子去哄崔成避祸,便觉着自己再不欠崔成一样心安理得。可是,他看了她十年,爱了她十年,便是那副八十七神仙卷也是为她苦苦觅得准备做聘礼所用,他为她身败名裂,丧失所有,她怎能如此心安理得?

“便是烧纸燃香,你也该为我做上一两次罢?果然是个没有心的。”赵璀苦笑着转身往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上京城密密麻麻,蜘蛛网一样的小巷里。

第169章 虚幻

三更鼓响,许樱哥心烦意乱地自书案前起身,沿着墙根走了两圈,又喝了一盏热热的红糖姜茶方觉着小腹处的酸胀冷疼减轻了许多。铃铛小跑着进来,道:“奶奶,平嫂子打听消息回来了。”

接着张平家的快步进来,低声道:“奶奶,打听明白了,除去王爷、世子、三爷外,今日滞留宫中的大臣武将着实不少,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世子妃说了,这样的事情往日里也经常发生,只是从前三爷不涉政事,所以您不知道。让您安心睡觉就是,若是有什么,她会使人过来说。”顿了顿,又道:“要是王妃那边使人问起,就说全都回来了,夜深,明日再过去请安。”

“我知道了。”许樱哥吩咐青玉:“把前几日武家送过来的茶包些给平嫂子尝尝鲜。”

张平家的笑道:“奶奶客气,有什么好吃的经常想着我们这些底下人,倒叫奴婢怪不好意思的。”

许樱哥微笑道:“不过一口吃的,值得什么?这深更半夜的让平嫂子来来回回地跑,还不该喝口茶?”

张平家的也就不再推辞,接了青玉递过来的茶叶,恭恭敬敬地告辞。才要跨出院门,就听有人在身后怯怯地喊了一声:“平嫂子。”

张平家的站住脚,只见雪耳穿着件月白色的单衣娉娉婷婷地走上前来,发上几乎没有花朵装饰,姣好的脸上满是不安,一双眼睛紧张地东张西望,一副生恐给人瞧见的可怜模样。张平家暗暗叹了口气,道:“姑娘有事?”

雪耳走得近了,怯怯地道:“没什么,只是听说我娘病了,想请平嫂子替我把这包钱带出去给我兄弟。”

这却不是什么大事,张平家的接了钱,忍不住多了句嘴:“奶奶挺和气的,你该认错的还是要认错,日子久了,总是能见人心的。”

雪耳的眼角沁出些泪光来,轻声道:“我知道嫂子是好人,心疼我,是我自己不争气,事到如今我也不想什么了。就想平平安安地守在这院子里过这一辈子也就是了,其他的,哪里敢想!”

雪耳与秋蓉不同,秋蓉好歹还有条退路,她却是早几年便做了张仪正的房里人,阖府上下都是知晓的,便是想配人也配不了,这一辈子果然就是这样了。若是她自觉,过几年许樱哥有了嫡子兴许还能赏她个机会,若是侥幸有了身孕,最好的出路也就是抬个姨娘,但若是不自觉,那就不好说了。张平家的不好多劝,只道:“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

“嫂子待我好,我都记在心里的,日后若是有机会总会报答嫂子。”雪耳目送张平家的走远,又探长脖子往外看了许久,见终是等不到张仪正,远处又有几双眼睛一直盯着的,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去。

铃铛立在廊下阴影处,一直看着雪耳回了后罩房,方冷笑着进了屋,同绿翡低声道:“不要脸的小妖精又出去瞎晃晃了。”

绿翡低着头往一件鸦青色的男式薄绸衫子上缝着针线,头也不抬地道:“不是说她娘病了么,请人带钱回家也是常理,奶奶早前还特意吩咐过了,若是真的过不去,让我管着些,别让人看笑话,说是苛刻了院子里的人。你总不能让她不出门。”

铃铛撇了撇嘴,道:“就晓得姐姐要说我刻薄,还是紫霭姐姐好说话。”

门帘被人从外头揭起,紫霭似笑非笑地走进来道:“你这丫头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这不是和绿翡姐姐说,我和你一样的刻薄爱说人是非么?”

铃铛笑着站起来拉她坐下:“好姐姐,我是说那狐狸精不要脸,早前看到奶奶换下来的衣物,晓得奶奶小日子来了,回去就要了热水,在屋里洗了又洗,恨不得将自己的糙皮刷去一层。我就想,她适才等在外头是真的想请平嫂子带钱呢,还是想等着三爷?”

紫霭伸出纤指用力戳了她的额头一下,骂道:“你多大年纪?知道些什么?跟着乱嚼什么舌头?羞也不羞。”

“我不和你们说。”铃铛红了脸快步出去,绿翡抬起头来问紫霭:“奶奶不是让你把三爷的书房收拾出来么?都收拾好了?”

紫霭应道:“收拾好了。”又压低了声音:“前几月都说是新鲜捧着,日子一长哪里拦得住。便是奶奶不提,自然会有人不顾廉耻地去爬床。”

绿翡轻轻叹了口气:“那又能如何?这便是世情,何况是这样的人家,如今忍得,不过是时日尚短,还没嫡子。上次我见着了大娘子,大娘子也不过是让我在奶奶的饮食上多注意,你也看着些,眼看着天越来越热,奶奶难免贪凉,什么寒凉之物就拦着她不要吃了。看看二奶奶,成日过得没个意思,要是有嫡子傍身,那也不至于如此处处小心讨巧。”

“二奶奶是还差了家世,我们奶奶还是不太一样的,我不是光说家世,性子就不一样。”紫霭见捻好的线要没了,便伸手拿过线束来,一边帮着捻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这院子里原有的几个丫头来。话说到一半,就听外头热闹起来,有人道:“三爷回来了!”

二人赶紧放了手里的针线活走出去,只见张仪正黑着脸快步朝着许樱哥的房里走去,一路上撞着了好几个丫头婆子,竟是火气极大的样子。二人瞠目结舌,不知哪里又不对劲了,便忙着往正房赶去,却听里头“啪嗒”一声脆响,接着青玉灰头土脸地从正房里出来,见她二人就比了个手势,三人便都齐齐垂眼立在廊下,将想往前靠的各色闲杂人等统统挡在了外头。

房内,张仪正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多宝格里呈着的羊脂玉如意,脚下的碎瓷片和水痕犹未收拾,看上去不免有几分狼藉。

这是又受什么冤枉气了?许樱哥暗自嘀咕了两句,端起茶壶重新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温和地道:“累了一整天,先喝点水。饭食都温着的,有你爱喝的鸡汤,须臾便可送了来。是要先吃饭再洗浴,还是先洗浴再吃饭?”

张仪正不答也不接她递过去的茶,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下颌线条紧绷,在灯光下呈现出一层难看的铁青色,一双眼睛照旧盯着多宝格,眸色暗沉沉一片。

许樱哥放了茶盏,皱着眉头看了他片刻,轻声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张仪正还是不答,厚实的肩膀反倒往上端得更高了些。一个人犯倔时,冷处理可能更好一些,许樱哥叹了口气,自走出去吩咐几个丫头:“备热水,让厨房送饭菜过来。”

紫霭与绿翡应命而去,青玉朝里指了指,担忧地轻声道:“好了?”适才张仪正进屋,抬手就把她送上去的茶盏给挥落在地,那火气可不是一般的。

许樱哥摇头:“你往世子妃那里去寻银瓶打听打听,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玉小声道:“不好吧?”若是问了有事还好,若是无事,张仪正这脾气只是冲着许樱哥来的,让外人都晓得他们夫妻闹别扭,岂不是把面子给丢光了?

许樱哥自嘲一笑:“有什么不好的?这院子里难道只有我的人?他进门就撞人砸东西发脾气,瞒得过谁去?面子是挣出来的,不是捂出来的。知道究竟为什么,我也好应对。”

青玉无奈,只好劝道:“那您千万别和他对着来。”

许樱哥把她往外推:“知道了,快去,快去,去得晚了不好寻人。”

安置妥当,许樱哥回了里屋,亲自将张仪正的家常衣裳寻了出来,道:“三爷换衣服么?”

张仪正的眉毛往上挑了挑,仍是没有说话。事不过三,许樱哥心头火起,随手将衣裳挂在了衣架上,径自走到桌旁挑亮了灯烛,拿起炭笔继续给唐媛画簪钗。但心里始终有事,下笔不成形,索性另外换了张纸画起了暴走漫画,把张某人画成一个眼球突出、表情狰狞抓狂的丑八怪,回头一对比,越看越像,心情便好了许多。

不一时,绿翡与紫霭带着人将净房里的热水备好,外间的饭桌布置好,立在一旁不知是该请张仪正先洗呢,还是先请他先吃饭。许樱哥起身带了笑走到张仪正跟前道:“饭菜、热水都得了,三爷要先吃还是先洗?”

张仪正将脸和眼睛侧开,仍是没有出声。

“三爷既是心情不好,想自个儿呆着,那我就先避一避。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得。”许樱哥挥手示意绿翡等人下去,自己也跟着收拾了桌上的纸笔,漫步走了出去。

屋子里顷刻间便只剩下了张仪正一人,净房里浸出来的温暖水汽,外间饭菜散发出的鲜香,身旁屋角里香兽口里吐出的百合香,几样味道掺杂在一起,生出一种别样复杂的滋味,虚幻得让人想落泪。

饭菜凉了,水凉了,熏香味淡了,外间似是起了夜风,一阵紧似一阵,许樱哥和婢女们都似是在这世界上消失了,张仪正垮下肩膀垂下头,绝望地将脸深深埋入到掌中。

第170章 因由

夜色深沉,一股冷风陡地卷了起来,吹得草木倒伏,萧瑟一片。青玉将手稳住被风吹得乱转的灯笼,吩咐与她一同结伴去济园的芷夏:“风大,小心灯笼,别烧着了。”

芷夏慌里慌张地按住自己提着的灯笼,道:“姐姐,怕是要下雨哩。我嗅着有一股子潮气。”

青玉忍不住笑道:“你狗鼻子呀,光闻就能闻出要下雨,要钦天监何用?”

芷夏微笑着道:“姐姐要不信,我们就打个赌。”

在张仪正身边的这些旧人中,这芷夏是个实诚性子,青玉早就有心与她交好,便趁机指指耳边:“这对金耳坠子罢,你不是说喜欢么?”

芷夏笑了笑:“无功不受禄,这雨是一定要下的,我要是受了,倒像是骗姐姐的东西一般。”

青玉笑道:“多大的坠子呢,我喜欢你的性子,乐意给你,说什么骗不骗的?”

芷夏想了想,亮出腕上一只银鎏金镯子:“那我拿这个和姐姐赌。”二人越说越投机,待回到无名小院已然比之从前亲热了许多。

因见铃铛立在书房门前朝她招手,青玉便同芷夏道别:“你先回去,明日早上见分晓。”待进了书房,只见许樱哥歪在榻上无精打采地看书,忙走上前去道:“婢子还以为是三爷在里头,若非铃铛就走到正房里去了。奶奶今夜莫非是要在这里歇?”

许樱哥坐起身来:“这里也没什么不好。问得如何?”

青玉低声道:“银瓶也不知道,是世子妃听见声音,便让婢子进去,也没说得太细,就略说了几句。是与西晋的战事有了变故,二爷吃了败仗,圣上大怒,今日在宫中无数的人遭了贬斥。不独是王爷,便是三爷也被指着鼻子骂了一回,话特别不好听。”

按理,皇帝的皇子皇孙可多,领兵领差的更不少,张仪正只不过刚入兵部,晓得什么?竟也跟着被召入宫挨了骂,可见都是因了张仪先而被迁怒。许樱哥思忖片刻,问道:“你可瞧见世子了?世子的情态如何?”

青玉道:“进门时碰着了,脸色也不大好看。世子妃说,男人么,都好面子,总会想通的。”

按这意思,张仪正应当是因为张仪先吃了败仗,父子几人挨骂,所以心中郁闷,没处撒气所以跑回家来坐着生闷气。但许樱哥却觉着有些蹊跷,当初上巳节突遇变故时,张仪正的表现不但正常而且十分正常,想的都是怎么解决问题,而非是这样莫名生些没用的闷气。所以这里头应当还有众人所不知道的其他缘故,可究竟是为什么呢?许樱哥思索不得,只觉得小腹更加酸痛寒冷,心中越发烦闷不堪,由不得呻吟了一声:“给我弄个汤婆子来,这次着实疼得厉害。”

青玉手忙脚乱地去准备:“怕是这些天忙里忙外地累着了。不然明日请个大夫开个方子调养一下。”才出了房门,就见天边划过一道闪电,接着雷声轰隆隆地由远及近,几点黄豆大小的雨滴跟着洒落下来,果然是下雨了。

青玉叹道:“下雨了,芷夏这鼻子可真尖。”话音未落,就见正房的门被人用力打开,张仪正大步从里头走了出来,立在院子里大声喊道:“拿枪来!”

“嗳!”仲夏趿拉着鞋子,披着件小袄,惊惊慌慌地拖着枪从屋里跑出来,结结巴巴地道:“三爷,下雨了。”

张仪正也不答话,一把夺过枪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奶奶!”青玉不敢相拦,忙着转身入内禀告许樱哥,却见许樱哥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门前,只沉默地扶着门框看着远去的张仪正,并无半点要往前去劝或者拦的意思。

雨瞬间大了起来,砸得瓦片“噼啪”作响,青玉急道:“奶奶,下雨了呢。”

“劝不住的,再劝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何必。”许樱哥掉头转身入内:“着人去跟着,看他要去哪里,若是要出府门就拦住了不许去,立刻报给世子知晓。”

“是。”青玉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蓑衣斗笠,拉了铃铛一道快步冲入雨中。许樱哥回到正房里,但见屋内灯光依旧,满桌的饭菜动也不曾动过,净房里的水早就凉了,唯有张仪正坐过的椅子似乎还有点点热气。

绿翡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低声道:“奶奶,三爷是去了练武场,把朱贵几个都喊起来了,轮番和他对枪呢。”

许樱哥揉了揉眉头,上床躺下闭了眼轻声道:“熬了浓浓的姜汤备着,灶上要随时都有热水。他再疯,总要回来。”

雨声响个不休,屋顶的明瓦不时被闪电照得雪亮,许樱哥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只觉着挨着汤婆子太热,离了又太冷,空气中的潮气水气太重,弄得脸上手上身上都是潮乎乎的一片,让人从里到外都十分不舒服。左右都是睡不着,她索性喊了紫霭进来将灯挑亮,寻了本志怪小说打发时间等张仪正撒完气回来。

书才翻了几页,门就被人从外头猛地推开,接着张仪正满脸雨水地卷着一股寒风快步走了进来,立在床前直愣愣地看着她,不过片刻功夫,他身上滴下的雨水就把锦绣地衣给浸湿了一大片。

一热一冷,许樱哥被激得捂住鼻子重重打了个喷嚏,见紫霭披着件袄子立在门口担忧张望,便朝紫霭挥了挥手:“去拿姜汤,备热水。”

紫霭不放心地看了张仪正一眼,静悄悄地退下。许樱哥慢条斯理地自床头取了件袄子披好方转头看定张仪正轻声道:“三爷究竟想要如何?不论是外头受了气,还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不说,我便不知,哪里晓得该如何?你便是瞪我两天两夜,眼珠子都瞪酸了,难道就能把我瞪死,解了你的恨?”

张仪正眨了眨眼,在一旁的锦杌上坐下来,将手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垂眼望着地衣上氤氲开来的水渍道:“我要去林州。”

许樱哥吃了一惊,起身下床递了块干帕子过去,试探道:“是为了二伯的事?事态很严重么?”

“死了三万多人,有两座城池失守。”张仪正接了她递过去的帕子,并不立即就往头上擦,继续道:“二哥中了流矢,生死不明。现下所有人都把罪名往他身上推,此战失利全变成了他一个人的错。圣上不辨是非,只把我们辱骂了又辱骂,父王那么大把年纪,硬生生给骂得无地自容。”

看来世子妃的话已是过滤了的,真实情况更要严峻许多,康王府的日子真的不好过。许樱哥一时忘了张仪正之前的可恶之处,便蹲下去手扶着他的膝盖轻声道:“今日我在回府路上遇到了八百里加急,就是这事儿?二伯那边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

张仪正抬眼看着许樱哥,话渐渐越说越顺,越说越大声:“父王与大哥现下都不好出京,只有我最合适,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去同父王说,再进宫请旨。旁的不说,总要见到二哥平安才是。”

他行么?别人在这个年纪已经上过很多次战场,刀下有了无数的亡灵,例如安六,浑身的杀气戾气掩都掩不住。而他,自小骄奢,面上嚣张,实则心软,便是看到人杀人也会狂吐一气,他确定他去了不是送死?许樱哥握住张仪正冰凉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三爷要替父分忧,远行探兄,都是应该的,我不拦你。但此行凶险,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张仪正不假思索地道:“再是凶险,我也要去。”微眯了眼睛,直视着许樱哥道:“人家说我是个只会眠花宿柳,吃喝玩乐的窝囊废,我却知道我不是的,难道你也看不起我?”

看这情形,再多一句话便要吵架,许樱哥叹息一声,松手起身接了紫霭递过的热姜汤,道:“你是我丈夫,我不过希望你过得平安顺遂一点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看得起看不起?三爷既然决心已定,我便预祝三爷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再能平安归来。在此之前,请先喝了这碗姜汤,别还没出门就病倒了。”

见她如此,张仪正突然泄了气,垂眼接了姜汤一饮而尽,喝完放了碗,也不入内洗浴更衣,也不去做其他事,就坐在锦杌上发呆。

许樱哥看他许久,总觉着他心里还有很重的心事没有说出来,但她虽然想知道,他却摆明了是不会和她说的。便不咸不淡地道:“三爷回来什么也不说,撞人砸东西还不理人,生生把我们一屋子的女人给吓了个半死。我适才就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做了什么错事,让你如此生气。夫妻之间贵在以诚相待,三爷是否还有心事未曾说出来?”

张仪正低声道:“你多想了,和你无关,原是我自己没用。”言罢起身快步入了净房,竟是不想再多说一句的模样。

许樱哥在灯下立了片刻,安静地上床躺下。不一时,张仪正走出来,远远地在妆台前坐下,隔着帐子问道:“你不舒服?”

许樱哥闭着眼道:“小日子来了,又受了些凉,小腹疼得厉害。烦劳三爷去书房里歇罢。”

张仪正却也不走,道:“明日请太医来调理一下。”

“我不管三爷了,实在是又累又疼又困。”许樱哥昏头昏脑地翻了个身,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张仪正坐了许久,轻轻上前将床帐揭开,看着许樱哥微蹙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第171章 真巧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许樱哥惊起,叫道:“不得了,起晚了,你们也不喊我的!”

青玉忙上前服侍她穿衣换洗,解释道:“三爷已经替您在王妃那边说过了,让您歇着,等太医过来。王妃适才也使了人过来,让您今日就别过去了,歇一歇。”

“唔。太好了。”许樱哥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仰面躺倒下去。做人媳妇真是不能与做姑娘的时候比,幸得是康王妃宽让,张仪正也还算体贴,不然今日也是不得闲的多。

青玉轻声道:“奶奶,三爷昨夜一直没睡。就在这屋里坐了一夜,五更时分便换了衣裳出去了。婢子没敢让人跟着,只让去大门处看了,道是随同王爷、世子爷一起出的府。”

如若张仪正真的下定决心要去林州,只怕康王也不会拦着。许樱哥沉思片刻,翻身坐起:“使人去瞧瞧二奶奶在做什么,若她方便,我过去看看她。”说话间,芷夏进来禀道:“奶奶,张平家的领太医进来了。”少不得又放了帐子给请太医诊脉开药,送走太医,许樱哥要过方子看了,不过是些调经散瘀的药,便吩咐下头按方抓药煎药,她自己梳头洗脸,等王氏那边回消息。

不一时,青玉回来道:“二奶奶还在王妃那边伺候着的,婢子问过她身边的黄嬷嬷了,大抵是要王妃午睡时才会回去。”

看来张仪先之事阖府上下都瞒着康王妃的,可怜王氏心中牵挂丈夫,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在婆婆面前尽孝。自己家中这个虽二,好歹现下还在眼前,许樱哥叹息了一声,收拾妥当便去了宣乐堂。

到得宣乐堂,正好瞧见王氏独自一人立在廊下喂鹦鹉,说是喂鹦鹉,实际上却是在发呆。“二嫂?”许樱哥一直走到她眼前,王氏方惊醒过来,强颜欢笑道:“三弟妹,不是说你身上不舒坦么?怎地又来了?”

“我好多了。”许樱哥一语双关地道:“也是听说二嫂身上不太舒坦,特意来替你的。挺不住就去歇着,不要硬撑。”

王氏的眼圈瞬间红了,只来得及匆匆福了一福便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她的贴身大丫头彩绣忙拜托许樱哥:“还请三奶奶替我们二奶奶在王妃跟前禀告一声。”

“去吧,照顾好二奶奶。”许樱哥收拾了心情,端起笑脸往里走,却见宣侧妃并康王的几个年轻姬妾都在里头陪着康王妃说话,康王妃的心情还算好,见她进去便笑道:“怎么又来了?”

许樱哥涎着脸笑道:“厚着脸皮睡了个懒觉便觉着好多了,屋里没事,闲不住,就来母妃这里逛逛,顺便混点好吃的。”

康王妃笑了一回,忽然道:“听说昨夜小三儿回来后又冒着雨去习武场练枪法?”

许樱哥微微一怔,抬眼看向曲嬷嬷,只见曲嬷嬷朝她使了个眼色,又厌恶地扫了眼正低头含笑喝茶的宣侧妃。于是心下了然,灿烂笑道:“可不是么?三爷如今就想着成个文武全才的,好为父王母妃争光呢。”

康王妃本来也只恐是她小夫妻二人又闹别扭,见许樱哥这笑吟吟的模样,又想起早前张仪正来替许樱哥告病,怎么也不像是闹了别扭的模样,也就放了心:“我这里都好,倒是看你气色还是不好,该养着便要养着,别贪玩,回去罢。”

许樱哥就笑道:“我还好,倒是适才遇着二嫂,她似是昨夜受了些凉,有些不舒服。”

康王妃自来在这方面都是极和善的,闻言也不作他想,直接道:“我就说呢,她今日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问她她还不认。传我的话,让她歇着,该看病就看病,该吃药就吃药,别逞强,不然敏娘可怎么办?”后头这话却是对着曲嬷嬷说的。

曲嬷嬷忙吩咐底下立着的小丫头:“去同二奶奶说,王妃让她歇着不要过来伺候了,再请世子妃那边使人去请太医。”

宣侧妃放了手里的茶碗,眼神妩媚地在许樱哥与曲嬷嬷之间扫过,笑道:“二奶奶、三奶奶都是纯孝之人,只是年纪轻轻的还该多多保养身子骨才是。特别是三奶奶,王妃还等着你们开枝散叶呢。”

康王妃便皱起眉头打发许樱哥:“你也去歇着。”转头看向宣侧妃:“冯家这要求也是合理合情的,老四若是有个爵位,这亲事办起来的确是好看许多。但最近就没哪个府里的子弟得封的,你也晓得,最近宫里事多,皇后娘娘大病初愈,我也不敢拿这事儿去扰她,要不,再缓缓?这不是还没进四月么?离正日子还有些日子。”

宣侧妃很有些恼怒,面上的神情却越发哀怜,怯怯的道:“妾身是不敢乱开口的,只是适才冯家来人说的那个话,王妃您也听见了,到底是赐婚……”

康王妃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我会把这事儿说给王爷听,你自己也去和王爷说说,看是否想得到其他法子。小四自来乖巧,我也不想委屈他。”但若是自己时运不济,康王不肯,那也怪不得人。

这种时候宣侧妃要是开口给张仪端讨封,那不是上赶着讨骂么?看来要在这内院里混得好,光有府里的第一手资讯是不够的,必须再掌控外头的形势才行。许樱哥心中挂着王氏那边,便趁机退了出去。不一时,到得王氏所居的汾园,早有汾园的管事嬷嬷黄嬷嬷牵了王氏的长女敏娘迎上来。黄嬷嬷红着眼圈让敏娘给许樱哥行礼问安,哽咽道:“昨夜就没睡,生生熬了一夜。适才回来就躺下了,就这么一会子的功夫便吐了两遭。”

敏娘睁着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许樱哥道:“三婶娘,可是有人欺负我娘么?”

许樱哥笑着捏了敏娘粉嫩的脸颊一把,道:“是谁胡说八道?你娘可是府里正经的奶奶,有诰命在身的,谁敢欺负她?除非是你不听话气着她。”

敏娘便亲亲热热地牵了许樱哥的手往里走:“那就好,三婶娘,还要烦劳您劝劝我娘,就依着祖母的话歇一歇也不会怎地。这府里也不至于没了她就不动了。”说话间在王氏房前遇到了张仪先的两个妾室并她们的儿子,敏娘也是端然大方,对大的尊敬,小的怜爱。

这孩子不过才十余岁,却已是早熟得不得了,这大抵是王氏母族弱,又没有子嗣的缘故,她很知道应该怎么协调并处理好这种复杂的关系。许樱哥瞅着,心中感慨,忍不住将手摸了摸敏娘的发顶,赞了一声:“真是个好孩子,大伯娘替你娘请了太医,想是快到了,烦劳你去看看,要是人到了就来和我们说一声,我有话同你娘说。”

敏娘应了一声,跑过去抱住王氏的脸低声道:“娘,你要乖乖的,听三婶娘的话。”言罢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许樱哥笑了笑,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多好的孩子,看得我心疼。”许樱哥在王氏床前坐下来,看着王氏憔悴的脸叹道:“事情还没个结果,二嫂便这样折腾自己,实在是不为敏娘着想。”

王氏睁着一双干涩的眼睛怔怔地道:“你不知道,我自十六岁嫁给他,他便是风雨里来往,刀光剑影里打混,时常不在家的。从前母妃的身子骨好,我年轻任性,想怎么哭就怎么哭,现下却是……不敢哭,也不敢说,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要是惊吓了母妃,我怎么对得起他?一闭眼睛,我就看到他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我没有儿子,他对我照样很好,我娘家无权无势,他也不曾嫌弃过我。我经常都在想,若是我争气些,他也不至于这样辛苦。”

许樱哥将王氏的手握在掌心里安静地听着,听王氏说得累了方轻声道:“其实吧,我觉着不管二嫂的娘家是高门将相也好,你生了十个儿子也好,二伯始终也是要在外头拼杀的。这府门关不住男人们的心,反倒会让男人们想得更多。想来二嫂也知道了,昨夜三爷回来后冒着雨去习武场上练枪法,说是要请旨去探二伯,今早一大早便跟着父王去了,指不定这时候已经得了旨意,很快就能把二伯平安接回来呢。”

王氏苦笑着摇头:“你别劝我了,这次真是凶多吉少。不独是中了流矢这么简单,他吃了败仗,光是蒲县就死了那么多人,便是侥幸留了一条命在,回来也得不了好。”

蒲县?许樱哥的心里“咯噔”一下,由不得就将王氏的手给攥紧了,强笑着道:“二嫂,这里头的具体经过我是不太知道,也不好追着大嫂和三爷细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氏见她追问,只得打起精神讲来:“晋军围攻东洲,贺王命你二哥出林州援东洲,谁知晋军乃是诈攻东洲,待得你二哥离开林州后便长途奔袭林州,又一直往里攻打沿途府县,一路烧杀劫掠,待得大军回援,沿途府县早就被洗劫一空,最惨的是最富庶的蒲县,幸存者不过十之一二,你二哥拼死也不过将林州夺回。现下都说的是你二哥不听号令,自作主张出援东洲……”

王氏后头的话许樱哥都没怎么听太真切,她只反复咀嚼着“蒲县”两个字。怔忪间,管事婆子领了太医进来给王氏看病,许樱哥避让到一旁,目视着窗外浓郁的绿色忍不住地想,怎么就这么巧呢?当初她求了康王之后,张仪先不就是把崔家人给安排到了蒲县么?

第172章 远思

被雨水洗刷了一夜后,上京城各处的污垢似乎被洗得干净了许多。在街边石缝里,有绿油油的野草探出头,在微风里活泼泼的摇晃。一只穿着靴子的脚沉重地踏了上去,把小草碾得弯了下去,靴子的主人却丝毫不曾注意,只顾看着街对面照旧光鲜热闹的狮子楼。

狮子楼下的迎宾猛然一错眼便看到了靴子的主人,于是那张微黑的圆脸上顿时绽放出一个比太阳还要灿烂热乎的笑容:“三爷!”几乎是喊出这一声的同时,他便弓着腰小跑着到了街对面,点头哈腰地对着一身黑衣的张仪正笑道:“三爷,您老可是许久不曾来了呢,也不知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然把贵人给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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