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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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尔德紧张地抬手敬礼,另一只手紧握着刚才他代替肖郊领的勋章。

洛兰问:“什么事?”

霍尔德紧张地说:“陛下,肖舰长有一位女朋友,应该由她保管这枚勋章。她叫辛洛,是一位军医,我告诉过长官,应该邀请她来参加葬礼,但他们说查无此人。陛下,我没有撒谎,肖舰长真的有个叫辛洛的女朋友……”

“我知道你没有撒谎,因为她来参加葬礼了。”

霍尔德既如释重负又

困惑不解,忍不住四处张望,“辛洛在哪里?”

洛兰轻声说:“我就是辛洛。”

霍尔德满面震惊地瞪着女皇。

洛兰食指搭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保守秘密,然后转身离去。

“陛下……”霍尔德愣了一瞬,急忙去追女皇,被警卫拦住。

洛兰回头看向霍尔德。

霍尔德抬起手,想要把勋章递给她。

洛兰说:“你留着吧!如果肖郊还活着,肯定也愿意给你。”

霍尔德收回手,对洛兰敬军礼,诚挚地说:“陛下,请保重!”

洛兰轻轻颔首,转过身,在众人的护卫下离去。

洛兰的行程很紧,本来应该立即返回奥米尼斯星,但洛兰临时起意,向林楼将军提出要求,想去看一下小角住过的舱房。

林楼将军把她带到舰长休息室,“自从肖舰长走后,只有我进去查看过一次,不过我什么都没动,里面一切都维持原样。”

洛兰示意他们在外面等,她一个人走进舱房。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可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因为这些年和小角视频通话时,她常常见到这里。

外面是会客室,里面是休息室。

走到休息室门口,一眼就看到小角说的观景窗——能看到星星,她会喜欢的窗户。

整个房间并不大,但也许收拾得太过整洁干净,没有一丝人气,就像是从来没有人居住过,显得十分空荡。

难怪林楼将军说他什么都没动,因为实在没

有什么可以动。

洛兰打开保鲜柜的门,随手拿了瓶饮料,走到床沿坐下,正好对着一窗星河。

很多次,小角都坐在这个位置和她说话。

洛兰拿着饮料,默默地望着浩瀚星河。

半晌后,她站起。把饮料放下时,留意到酒瓶上的小字。

南柯一梦。

洛兰禁不住自嘲地笑笑。

洛兰走出休息室,打量四周,看到会客室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礼盒。

她站得笔挺,专注地凝视着盒子。

里面装着她一块块亲手烤好的姜饼,其中一块姜饼上写着五个字,外面是她特意设计、手绘了玫瑰花的礼盒。

可是,他收到盒子后,没有丝毫兴趣,压根儿没有打开看,就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那块放在正中间的姜饼,成为一个她终于鼓足勇气说出口,却永远不会有人听到的秘密。

洛兰微笑着拿起盒子,转身朝门外走去。

十年前,小角紧张地等在她办公室外面,忐忑不安地把亲手做好的姜饼送给她。她漫不经心,完全没有当回事。

十年后,当她终于珍之重之地想要回应他的心意时,他却早已经不在了。

也许,她应该为小角高兴,因为命运帮小角复仇了。

洛兰回到自己的战舰,准备休息。

清初匆匆进来,向她汇报:“奥丁联邦政府联系我们,联邦执政官辰砂阁下,要求和陛下对话。”

洛兰沉默了一瞬,说:“给我十五分钟。”

洛兰迅速穿衣化妆。

对着镜子检查仪容

时,她的心情十分微妙。

似乎是要去见生死之仇的敌人,必须穿上密不透风的铠甲,才能打赢这场恶战。

又似乎是要去见移情别恋的旧情人,唯恐打扮不当泄露了蛛丝马迹,留下笑柄。

十五分钟后,洛兰穿戴整齐,走进办公室。

她对清初点了下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清初接通信号。

一身军装的辰砂出现在洛兰面前。

洛兰平静地看着辰砂,一丝异常都没有,就好像奥丁联邦的执政官一直都是辰砂。

辰砂客气地说:“幸会,女皇陛下。”

洛兰也客气地说:“幸会,执政官阁下。”

“今日联系陛下是想和陛下谈谈两国之间的战争。”

洛兰礼貌地抬了下手,示意:请继续,我在洗耳恭听。

“我希望阿尔帝国无条件撤出奥丁星域。”

“如果我们不撤兵呢?”

“死!”

洛兰面无表情地看着辰砂,辰砂也面无表情地看着洛兰。

无声的对峙中,两人都眼神坚毅犀利,没有丝毫退避。

洛兰突然问:“楚墨在哪里?”

“死了。”

“楚墨在临死前有没有异变?”

“有。”

“只有你接触过楚墨?”

“是。”

“楚墨异变后用自己的身体刺伤过你?”

“是。”

洛兰明白了楚墨的计划。楚墨是想通过自己感染辰砂,但他不知道辰砂的身体经过千百次的药剂实验,早已经产生抗体,不可能被感染。

洛兰问:“你知道楚墨在研究什么吗?”

辰砂已经察觉洛

兰对楚墨的研究非常忌惮,毫无疑问她知道楚墨在研究什么。

考虑到阿尔帝国针对异种的秘密实验,为了制衡,辰砂没有告诉洛兰,他进入实验室时,所有文件资料已经被销毁,整个基因实验室都被炸毁,所有基因研究员要么变成实验体死了,要么失踪了不知去向。

辰砂简单地说:“楚墨在临死前,向我展示了他的研究成果。”

洛兰问:“你赞同他的研究?”

辰砂很有外交技巧地回答:“有时候不是我们赞同不赞同,而是外界有没有给我们选择。”

“你在威胁我?”

辰砂笑,“阿丽卡塔星深陷阿尔帝国的重兵包围中,明明是你在威胁我。”

洛兰冷漠地说:“这可不算是威胁。”

辰砂质问:“那什么算威胁?絜钩计划吗?你是本来就想灭绝异种,还是知道了楚墨的研究后才想这么做?”

洛兰的心口犹如被千斤重锤狠击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辰砂问出的这句话,还是因为絜钩计划四个字。她讥嘲地问:“絜钩计划是阿尔帝国的最高机密,阁下如何知道的?”

辰砂没有说话。

洛兰目光放肆地盯着辰砂的身体,上下打量,“以阁下的身材和体能,我付出这点嫖资还算物有所值。”

辰砂笑了笑,说:“的确!如果不是因为这份资料实在太重要,即使为了联邦,我对陛下也实在难以下咽。”

洛兰笑吟吟地说:“很可惜,让你白白献

身了。为了保密,那份絜钩计划不全,只是我故意扔的一个鱼饵。”

辰砂盯着洛兰。

洛兰明明知道这个节骨眼激怒辰砂没有任何好处。

毕竟楚墨死后,楚墨的所有研究资料都落在辰砂手里,但刚才一瞬间情绪掌控了理智,忍不住就是想出言讥讽。

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放缓了语气:“你应该已经找人在研究絜钩计划,等你看完资料就会明白那份资料究竟是怎么回事。希望到时候,我们能心平气和,再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

“异种和人类的未来。”

“什么样的未来?”

“你很清楚,我能治愈异变,让异种基因和人类基因稳定融合。只要奥丁联邦投降,成为阿尔帝国的附属星,接受英仙皇室的管辖,我可以向阿丽卡塔星以成本价出售治愈异变的药剂。”

辰砂讥讽:“先让我们失去家国,再用药剂控制我们,方便人类可以继续歧视、压榨异种吗?”

洛兰不知道该怎么和辰砂交流这个问题。

人类对异种的歧视根深蒂固,是几万年来形成的全社会价值观,形成不是一朝一夕,改变也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即使洛兰是皇帝,也无法保证给予异种和人类一样的公平待遇。

目前而言,奥丁联邦的覆灭,对生活在奥丁联邦的异种的确是巨大的灾难,但对整个异种不见得是坏事。

没有改变,怎么可能有新生?不打破,怎么可能有重建

她是从基因学家的角度看问题,种族的繁衍和生存才是重中之重,为了未来完全可以暂时牺牲眼前;而辰砂是用军事家的角度看问题,异种的自由和平等才是第一位,为了这个生命都可以抛弃。

洛兰说:“你是很能打,我相信即使在阿尔帝国占据绝对优势的现在,你依旧可以保住阿丽卡塔星,和我们僵持下去,但阿丽卡塔星的普通居民呢?这场战争在奥丁星域已经持续数年,对奥米尼斯星没有任何影响,但对阿丽卡塔星影响巨大,在人类的全面封锁下,阿丽卡塔星的生活肯定不容易。执政官阁下,执政可不只是打仗!”

辰砂心内骤然一痛,类似的话殷南昭曾经说过,但这个女人早已经忘记了殷南昭是谁。

辰砂问:“阿晟在哪里?”

“监狱。”

“紫宴?”

“监狱。”

“把他们送回来。”

洛兰讥讽:“你这是谈判的语气吗?”

“我给阿尔帝国一个月时间撤出奥丁星域,送还扣押的紫宴和阿晟,否则……死!”

洛兰看着辰砂。

辰砂目光冰冷地盯着洛兰,犹如没有丝毫感情的利剑,随时可以把洛兰千刀万剐,凌迟成碎块。

洛兰意识到辰砂是真的恨她。

恨她让他爱的骆寻消失?恨她这些年对他的折辱?还是恨她要摧毁奥丁联邦?也许都有。

这一刻,她相信,他们如果面对面,辰砂真的会一剑刺穿她的心脏。

洛兰面无表情地切断

了信号。

辰砂的身影消失。

她挺直的背脊慢慢弯曲,整个人像是不堪重负般佝偻着身子,蜷缩在一起。

一个月撤兵!

这场战争由她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强行发动,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不仅她的皇位岌岌可危,这些年努力筹划的一切功亏一篑,还有那么多牺牲的人,难道都白白牺牲了吗?

约瑟将军、替身公主、林榭将军、叶玠、所有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的将领和士兵……

不行!绝对不能撤兵!一定要打下阿丽卡塔星!一定要终止阿尔帝国和奥丁联邦轮回不休的杀戮死亡!

但是,怎么打?

以辰砂对阿尔帝国军队的了解,如果正面开战,他们连一半的胜算都没有。

而且,一旦开始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没有投降、没有议和,要么辰砂死,要么她死,否则永不可能终止。

奥米尼斯星。

长安宫。

洛兰回到官邸,就去酒柜找酒。

清初担心地说:“陛下先睡一会儿吧,您已经四十多个小时没有合过眼。”

洛兰挥挥手,示意清初离开,让她独自待一会儿。

清初没有办法,只能离开。

洛兰拿着酒瓶,坐在露台上,一边喝酒,一边眺望着头顶的星空。

一瓶酒喝完,洛兰将瓶子放下,沿着幽深的长廊,脚步虚浮地在屋子里游荡。

四周寂静无声,十分冷清。

洛兰在这里住了十多年,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她禁不住想为什么。

叶玠去世

后,她搬进来时带着小角和邵逸心,后来阿晟和封小莞又住了进来,现在封小莞不在,小角离开了,阿晟和邵逸心被关在监狱。

原来不是觉得冷清,而是真的很冷清。

洛兰忽然想起妈妈对爸爸说过的话,“我不喜欢舞会,因为不管开始时多么高兴,最后都要曲终人散。”

洛兰像是畏冷一般双臂交叉抱着自己,在黑暗中慢慢走。

经过紫宴的房间,她不自觉地停住脚步。

洛兰迟疑了一瞬,让智脑开门。

她缓缓走进去。

屋子十分干净,唯一扎眼的地方就是桌子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酒器,酒柜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酒,还有些喝了一半的酒,整齐地靠墙放在地上。

洛兰的目光一掠而过,最终停留在窗台上的一个白色培养箱上。

明明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种植,紫宴却依旧保留着几十年来的习惯,把它放在屋子里采光最好的地方。

月光透窗而入,映得它分外皎洁。

洛兰走过去,拿起培养箱。

骆寻送出的东西,紫宴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带着它在星际中四处漂泊?

只是一个实验室里很常见的培养箱!

洛兰刚把培养箱放下,突然想起,紫宴说那枚信息盘一直藏在培养箱的夹层里。

洛兰又拿起培养箱,一边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一边用手细细摸索,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打开底座的夹层。

原以为里面已经空了,没想到啪嗒一声,一条项链掉在地

上。

洛兰没有多想,立即好奇地弯身去捡,手碰到项链坠子时才看清楚那是一枚琥珀花。

她意识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像是被烈火灼烧到,猛地缩手后退,身体失衡,摔坐在地上。

手无意识扫过,不小心带翻了一瓶喝了一半的酒。

红色的酒液滴落在地上,像是流淌的鲜血。

洛兰怔怔看着地上的项链。

蓝色的迷思花包裹在茶褐色的琥珀里,静静躺在红色的血泊中。

夜色静谧。

月光凄迷。

深锁在心底的一幕记忆骤然被唤醒。

…………

项链掉在血泊中。

她一脚踏在项链上,毫不留情地走过。

一滴泪坠下,落在琥珀花上。

…………

不知不觉中,一滴泪珠从洛兰眼角沁出,顺着脸颊滑落。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落泪。

那是骆寻的项链,和她无关,但这一瞬心痛如刀绞的是她,被刻骨记忆折磨的是她!

辰砂恢复记忆时,她不在场,没有亲眼看见他决绝离去的一幕。

她恢复记忆时,殷南昭却在场,亲眼看见了骆寻离去,亲眼看见了她的决绝冷酷。

和现在的辰砂比起来,当年的她才是真的冷血无情。

那一瞬,殷南昭到底在想什么?

在生命的最后,他叫“小寻”,她连头都没有回,将曾经珍之重之的一切践踏在脚下,他有没有像她现在一样悲痛怨恨?

洛兰哆嗦着手捡起地上的项链。

漫漫时光,几番辗转。

这一刻、那一刻,隔着几十年

的光阴,重合交汇,掉在地上的项链被同一只手捡起。

洛兰甚至下意识地看向身周,却没有看到殷南昭。

她眼神茫然,凝视着手中的项链。

这是骆寻的项链,和她没有丝毫关系,她根本不应该触碰。

但是,她的手好像自有意识,一直握着项链没有松开。

洛兰告诉自己,她一定是喝醉了!她一定是太累了!睡一觉后就会正常!

洛兰摇摇晃晃地爬到床上,紧紧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个女人的哭泣声时断时续,一直纠缠在耳畔。

洛兰听而不闻,打量着四周。

高大宽敞的屋子,一眼看不到尽头。

一面面眼睛形状的镜子参差错落、高低交杂地放在一起,像是一堵堵奇形怪状的墙,让屋子变成了一个时空错乱的迷宫。

辰砂在迷宫中走来走去,满面焦灼地寻找:“骆寻!骆寻……”

无数次,洛兰明明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视而不见,直接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继续寻找着骆寻。

洛兰沉默悲伤地看着辰砂。

每一次,她都站在他面前,他却因为寻找骆寻,完全看不到她。

又一次,他们在时光的迷宫里相遇。

辰砂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停住脚步。

洛兰刚想说“你终于看到我了”,却感到心口剧痛,原来辰砂已经一剑刺穿她的心脏。

她震惊地看着辰砂。

辰砂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杀了骆寻?”

洛兰眼中满是悲伤哀悯。

…………

洛兰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

手下意识地捂在心口,整个人不停地大喘气,就好像真的被刺了一剑。

好一会儿,她仍然心有余悸、惊魂未定。

不是因为辰砂一剑穿心,那本就是意料中的事,而是梦里她的反应,被一剑穿心的是她,她却在哀悯辰砂,为辰砂悲伤。

为什么?

洛兰缓缓躺倒,发现自己居然在紫宴的屋子里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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