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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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则一冬干旱,檐下的那树桃花倒也没有因此就瘦了几分,衬着几片嫩嫩的叶芽儿反倒显得别样的清新娇艳。林谨容立在廊下,将手里的糖炒豆子扔了一粒去砸正在赏花的陆缄:“你当心了,还有闲心赏花。听说某位大学士,母丧,写了首赏花的诗就获了罪。”

陆缄微笑回头:“我自来不做酸诗。”默默打量了满脸笑容的林谨容一番:“不过为卿做词倒是可以。”

花满枝头,他一身素服,笑得比花还要好看几分。林谨容的心跳慢了一拍,微微笑道:“妾身替郎君研墨铺纸?”

陆缄一笑:“好。”

二人正要往房里去,就见樱桃提着食盒进来,脸色苍白地道:“二爷,奶奶,长安回来了。”

他二人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陆纶的,此刻突然听到他的消息,都有些振奋,再看樱桃的表情,就又有些空落落的,隐隐的害怕。林谨容抿紧了唇,听到樱桃在耳边说:“……带回了一只坛子……二老爷不许进门,说他已经不是陆家的子孙,二太太已经昏死过去了。”

到底还是逃不过么?林谨容直直地看着那枝开得最艳的桃花,花是极美的,但真是看不到几年了。陆缄很急速地和她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楚,但看到陆缄快步走了出去,她还是下意识地想:他是出去安置陆纶了。

林谨容倚坐在廊下,默默看着那树灿烂的桃花,从午后一直看到傍晚。当天边最后一抹残红落去,睡了半日的毅郎醒过来,依依呀呀地喊出一声“娘”,她惊醒过来,含笑起身进屋将毅郎抱起来,低声道:“毅郎睡够了么?”

她以为她会流泪,但其实真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有些茫然而已。

天黑尽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冷风,陆缄顶着料峭的春寒踏进房里,看到林谨容独自坐在灯下画一枝桃花。粉嫩的花骨朵颤巍巍的在枝头绽放,她蘸满桃红色颜料的笔尖点下去,他的鼻尖就仿若闻到了花香,桃花的香,清淡中带点苦苦的涩涩的味道。

“阿容。”陆缄看着林谨容纤瘦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是我兄弟,和慎之一样的亲。他曾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之一。”林谨容把头软软地靠在陆缄胸前,手无力地垂下,饱含颜料的毛笔坠落在如玉般润泽的宣纸上,沉重地绽放出一朵绚烂到了极致,却飘落了枝头的花。

陆缄长叹了一声,想安慰她,却终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只能专心地将她抱在怀里,在她的耳鬓边细细地亲吻。林谨容睁大眼睛,“这是宿命。”她回过头,搂住陆缄的腰,仰起头,眸子晶莹如水:“二郎,我舍不得你和毅郎。”

陆缄心中微动,在她的双眸上落下一吻,低声道:“我们又不会分开。我会一直陪着你们啊。”

林谨容却只是仰着白玉一般素净的脸,安静地看着他。眸子里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她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心上:“你知道么?”她曾经恨过他,十二分的厌憎过他,她只是舍不得再死一次,不然她宁愿死也不肯再嫁他这次。

陆缄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体温和馨香柔软透过衣料传到他的掌心里,又从他的掌心,透过血脉,一直传递到他的心里,跳动如他体内的血脉一样,分不清你我。掌心感受到的心跳时有时无,很脆弱,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脆弱的林谨容,他想他必须回答:“知道。”

他不知道。林谨容有些酸涩,伸手轻轻触触他的脸庞,笑道:“我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去的。”所以别和她说。死亡的滋味咀嚼太多,让人伤肝伤心,摧肺摧魂。

陆缄沉默片刻,道:“我给他寻了个好地儿。”

“长安呢?”

“走了。”

“该走。”林谨容把手圈住陆缄的脖子,低声道:“二郎,你抱我上床去,我累了。”

她的眼睛波光潋滟,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娇媚柔软勾人,声音更是又娇又软,陆缄被勾得一颗心狂跳不已,晓得她是伤心了想寻求安慰,然而他却是不能,只微微侧了头不看她,吸了两口气才稍微平静下来,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温声道:“你睡吧,我在一旁看着。”

林谨容看了他两眼,突地一笑:“看到了么?我画得一枝好桃花,这辈子就从未画过这么美的花。你恐怕是不及。”

陆缄实打实地承认:“从未见过你画画,今日一见很惊讶。”会画画的大家女子多的是,但多数都有匠气,死板工整有余,灵气巧动不足,林谨容偶尔做件事,总能让他惊艳。

林谨容淡淡一笑:“还不是和分茶一样的。将来你老了,你要记得,我年轻时也曾画过这样一枝桃花,少有人能及。”不等陆缄反应过来,就打了个呵欠,面身向里:“你去歇着吧,顺便帮我把灯灭了。”

是怕自己将来如同陆建新一样的吧?陆缄站起身来,安静地看了林谨容的背影片刻,轻轻把灯吹了。林谨容躺在床上,听到他在外间轻声吩咐樱桃:“小心着紧些,奶奶若有不舒服,就叫我。”

林谨容听到他的脚步声往隔壁去了,方滴下两滴泪来。贼老天

这一年的春天,硬是没有下过一滴雨,每每看到乌云聚顶,刮起冷风了,众人翘首以待,等着它下雨的时候,却是不阴不阳地闷了片刻就被一阵风吹散,复又露出灰白色的天空来。

林谨容跟着陆缄坐在牛车里从麦田旁的大路上经过,看到从前青翠如玉的麦田如今成了金黄一片的枯草。有老农绝望地坐在田埂边上痛哭,已经发生了抢水斗殴出人命的事件,这天气,实在是让靠天吃饭的人绝望。

林谨容最多的是於田,於田要种的稻子,等待的是四、五月间里的天河水,等待着放於那一日,浩浩汤汤的河水倾泻而下,再把富足希望带给平洲城。

马庄头蹲在新打的水井旁边,亲手打起一桶清亮的水饮牛,笑道:“东家舍得花钱打井,佃户们用水倒是方便,但这沟渠是不是挖得早了些?到时候天河水一来,还要堵住沟渠呢。”

如果天河水该来的时候没来,不该来的时候来了呢?林谨容问马庄头:“我听人说是只怕会一直旱下去,如果不下雨,还有天河水么?”

马庄头怔了怔,道:“那东家打的这些井就起了作用,大不了我们和那一年一样的,改种高粱。那玩意儿又耐旱又抗涝。再来点豆子也就差不多了。为防万一,今年的秧苗少育些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谨容认真想了许久,道:“一定要把井和沟渠看好,若是天气一直不好,指不定大家伙儿就只能靠着这个了,但凡是能多种出点吃食,不叫大家饿肚子就是好事。种地的事儿我不懂,所以要拜托马庄头了。”

马庄头忙起身行礼:“这是小的本分。”

这一年,一直如林谨容记忆中的那样,该下雨的时候没有下,太阳仿佛在天上生了根,渚江也曾开闸放水,可是半途上就给人截了去,农民们发疯似地抡着锄头抢水,挖渠毁道,只盼望能多有一点水落到自家的田地里去,挽救一下那些可怜的秧苗,挽救一下自家一年的生计。可老天爷看不到人间的苦,好不容易下雨了,也只是稀稀拉拉地把地皮给浸湿就算了事。

马庄头从容不迫地指挥着佃户们改种了高粱、豆子,在不惧旱涝的地方还是照旧的撒秧种稻,但凡是有些经验的人家也跟着改种。陆、林两家自不必说,都是这样的路子。

这一年的秋天,以一场白花花的豪雨开头,无数的田地庄稼、矗立了多年的平洲城墙,悉数被浸泡在了绵绵不到头的雨水中。被毁坏了的渠道这个时候充分暴露出吓人的破坏力来,洪水失去沟渠的引导,就如同没有缰辔的野马一样肆虐,平洲的种地人欲哭无泪。也不是所有的田地庄子就都遭了灾,总有那得天独厚的良田旱涝保收,但总归大家都吃了老天爷的大亏,十成庄稼只收得一二成。林谨容第一个下了命令,这年的租子全免了。

消息传出去,陆家、林家、吴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免,但陆建新十分不喜。这样的大事情,她这个小媳妇怎么不与长辈说一声就自作主张了呢?就算是要免租子,这件事也该由他出面来做第一人才对。这个儿媳妇看着最守规矩,其实最不守规矩怎奈这话他是说不出口,只能郁结在心里,待寻机会好教训林谨容一番。

陆缄最是敏感,少不得劝林谨容:“下次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不要做了,先与长辈商量一下也不吃亏。”

林谨容微微一笑:“若是他不肯呢?我的地,我自己要免,与他何干?”明年她要做的事情更多,事事请示,事事听从,她便可以什么都不要做了。

陆缄也不说话了。

林谨容就扯住了他的袖子撒娇:“二郎会护着我吧?”

陆缄沉默片刻,看看一旁满地跑的毅郎,揉揉妻子的头发,低声道:“会。”

风雨飘摇中,陆老太爷的小祥满了。举家祭奠,痛哭哀思。

第422章:春雪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次年的春天比之去年寒冷得多,且变化多端,头天还是艳阳高照,热得让人受不住,第二日早上起来便是大雪纷飞。如此冷热交替,林谨容认识的人就病倒了两个,一个是陆建立,一个是远在清州的陶舜钦。

林谨容忧愁的同时又觉着机会来了。忧愁的是,陆建立的病此时虽只是外感风寒,但她担忧他会朝着那个既定的方向发展,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连逃难的力气都没有;陶舜钦她倒是不太担忧的,毕竟大家平日都知道,陶舜钦自吴氏去后就一直落落寡欢,从不曾真正欢愉过,郁积太深,这场病是迟早的事情,但不会有生命危险。相对来说,她反倒觉着这是个机会——林谨音早年就曾和陶凤棠去江南小住过半年,陶凤举如今也是在那边游学,待得气候稳定之后正好劝他去江南走走散散心,这样,陶家的危机就算是解决了。

只有林家这边,她觉得很伤脑子。陆家还有老宅可以躲避,林家却无处可去。多方考虑之后,她觉着大抵也只有跟着陆家众人去陆家老宅避难一条路可行,这一点无需多虑,只要林玉珍在,就不会有人敢拒绝。而陶氏和林慎之,她则另有想法。毕竟她并不知道,当年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除了她凄惨地死去之外,留下来的其他人又是个什么样的下场,所以她赌不起,陶氏和林慎之一定是要找个什么借口提前送走的。

还有她的毅郎。林谨容侧头看着榻上那只毅郎最爱的小老虎,心里满满都是温柔,毅郎也不能留在这里。顶好是跟着陶氏一起先避开,后事再图。可这些事情都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来不得半点错漏。

前前后后加起来,她也算是活了好几十岁,再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女子。她很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算是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醒众人,也没有谁会信她的话,反而只会认为她是妖言惑众,从而惹来无穷尽的麻烦。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否则很可能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的结局。她只能从身边最亲近的人做起,这才是最现实的。

陆缄探望陆建立归来,顶着一身的碎雪进得屋里,就见林谨容独自坐在炭盆边,拿了根火箸在炭盆里拨拉,眼神茫然散漫,心事重重,就连他走进去都不知道。想到她自陆纶去了之后,人前还看不出什么来,人后却常常是这样的光景,这都过了一年多,要说陆纶之死,他也是极难过心疼的,可远远达不到这个地步。那必然就是其他事情了,陆缄由不得就在门口顿住了脚步,看林谨容到底要多久才能发现他。

但见林谨容先前还拿着火箸拨弄,突然眼神闪了闪,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便只是仰着头想事情,手里的火箸也忘记从炭盆里取出来,就一手执着,任由它在里头烧。才不久就被火箸传递上去的热意给惊得抖了一抖,扔了开去。

“你想事情想傻了?”陆缄快步走过去,皱着眉头拿起她的手来看:“这回烫着了?”

“呼呼……”林谨容撮着嘴使劲吹指尖,嗔怪道:“你既看见了,为何不提醒我?你是故意想看我吃亏的吧?”

陆缄没理她,只垂眼将她的手放在他耳朵上。他的耳朵冰凉,林谨容被火箸烫得有些刺痛的指尖甫一触上,那火辣辣的痛感便淡了去,一旦不疼,便捏住了那冰凉的耳朵道:“你刚才是故意看我吃亏的吧?”

“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揪我的耳朵。”陆缄淡淡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地把她的手从他耳朵上拿下来:“你自己魂不守舍吃了亏还要怨别人?这是我看着,你才只是被烫了手指,若是我没看着,又或者你在做其他更危险的事情,那你又该指望谁来提醒你?”

林谨容故意做了欢快不讲理的样子反驳道:“人哪有不失神的时候?你不会?”

陆缄挨着她坐下,拿起她的手指细看,指尖上淡淡两个红印子,烫得并不厉害,便取了一旁常年备着的鹅油替她涂上,问:“毅郎呢?”

他的指尖微凉,温柔细腻地在她手上来回移动,就像是三伏天里摸到了一块沁人的玉,并不是冰的极寒刺激,而是恰到好处舒爽。林谨容舒服地微眯了眼,专注地看着陆缄专注的神情,下垂颤动的睫毛,突然就有种冲动,想在他的睫毛上亲一口,到底是忍住了,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回道:“早前去给他祖母请安,他耍宝逗得他祖母大笑,便留他在那里玩,午睡也要留在那边,说是让我们晚上一起去吃饭。”

毅郎如今还差2个月就满两周岁,正是最好玩的时候,说话奶声奶气,怪腔怪调,长得又好看,又皮又精,惯会看脸色,林玉珍爱极,常常留了在那边玩,祖孙俩相处极愉快。这样的场景林谨容也是很乐意见到的,说起来就颇有几分轻松愉快:“还是要处的日子久了才有感情。”想那时,林玉珍与毅郎未曾见面,又无相处之情,更无骨肉之情,林玉珍眼里就只看到毅郎的重要性,哪里会如现在这样的心疼珍惜。

那也要看是什么人。陆缄不置可否地一扯唇角,将帕子细细擦了手,道:“太宠溺了些,不是好事。”

有些隔阂看法一旦形成就很难消除,林谨容并不与他多言,只微微一笑:“不要担心,他祖父严厉着呢。”她之于林玉珍,正如陆缄之于陆建新,正是平衡得很。

陆缄果然不再说这话,淡淡一笑,将她的手放在他膝盖上,舍不得还回去,林谨容就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蹭了蹭。陆缄抬眸看着她,与她双目相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想看到的东西——二人日日相见不相亲,反倒越发渴望对方。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无意间的动作,都会令得双方惆怅不已。

此时外间雪大,四下里静寂一片,几个丫头也并不见影踪,陆缄突然道:“既无人打扰,那你可以与我说你这些日子都在想什么了罢?若是为了五弟之事,你我虽自是都伤心的,但也当不得这么久。究竟所为何事?”

他的眼睛既黑且深,一脸的探究。他自来都是极其敏感的,自己这些日子来的不乐郁闷只怕都落在他眼里,若是不找个说辞说与他听,不知他又要往什么地方想。林谨容盯着陆缄的眼睛看了片刻,微微一笑:“我是在想,去年年成不好,今年青黄不接之时只怕要闹饥荒。又在想,我舅舅的病也不知好些了么?当年我们娘几个全靠着他护佑,我曾说,不知将来何以为报?他骂我是傻子,还说将来我若是牵挂他,记得经常去看看他也就够了。可如今他病着,我休要说伺候他,连看也不能去看,心里不好受。”

陆缄沉默片刻,道:“舅舅是个难得的忠厚人。我又何尝不记他的情?你既想去探病,我来设法就是了。我只当你嫌我在这家里留的时日太长了,令得你闷了。”

陆家孙子辈的早已服满,陆绍早已前往太明府打理铺子里的生意,陆缮则往书院读书去了,陆缄感念着陆老太爷待他不一样的恩情,执着承重孙的礼,势必要守满这三年的重孝。这样的心情,林谨容也是极理解他的。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转移他的注意力,也是为将来的清州之行埋伏笔,当下便道:“我怎会这般不知事,为了这事怪你?这般天气,他病得也不太久,恐怕不容易得以成行。”

陆缄道:“说的什么话,探病是要人病得久了才好去看的么?你我若是想要去,多半是能成的,但只是毅郎恐怕得留在家里,父母亲不会同意他跟了我们去的。”

“我不放心毅郎独自留在家里。”林谨容便露出左右为难的神色来。她打的主意是等到气候温暖稳定之后再带了毅郎一同前去,哪里又是这大雪纷飞,乍暖还寒的时候?

陆缄皱眉道:“那怎么办呢?我跑一趟?”

林谨容忙按住了他:“再等等吧,也不急在这一时,这种天气我又如何放心得下你独行?”

“那就再等等,雪停了先使个人去探病,等天气好些再待我设法成行。”陆缄温柔一笑,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咱们烤栗子吃吧。”

林谨容依言在一旁的匣子里捧出一把栗子放在陆缄面前,陆缄拿了锋利的小刀熟练地将栗子切开一条小口,再递给林谨容,林谨容把栗子放在滚烫的炭盆边烤着,拿了火箸细心地翻动着,状似不经意地道:“我曾听人言,平时不病的人一旦病了就会很厉害,三叔父年纪大了,又是这样的天气,虽只是寻常风寒,还该仔细,寻个好大夫仔细调调吧。”

陆缄顺从地“嗯”了一声。

第423章:教养

皑皑白雪里,一枝红梅迎雪峭立。

陆建新持了一杯热乎乎的白茅根汤端坐在窗前,目光从怒放的红梅枝头滑向帘外迎雪而来的陆缄与林谨容二人。那二人共用一把伞,陆缄往前头半步,意态闲适,林谨容退后半步,姿容娴雅,行动举止间默契协调无比。

真是青春年少,陆建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困难地动了动因为痛风而十分不舒服的下肢,再想想那件事,就颇有些心浮气躁。身后传来林玉珍和毅郎的笑闹声,他回头去看,但见林玉珍跪坐在榻上,小小的毅郎端坐在她对面,祖孙二人正在玩翻绳。

豆儿侧着半个身子坐在毅郎身边,含着笑耐心教他怎么解,毅郎到底年幼,哪里懂得这个,三两下就不耐烦了,伸出两只胖爪子三把两把就将林玉珍绷起来的线绳扯成一团糟,然后伸着手要糖吃。

林玉珍自是不给:“成天想着吃糖,那不行。”

毅郎就将头往她怀里蹭。蹭了几下,林玉珍不敌,只得道:“只给半粒。”

陆建新微微皱了眉头:“太宠溺过分了些哪里有教男孩子玩翻绳的?更不要说是总记着吃糖。不许给”

毅郎听得他声气不好,也不哭闹,只将小小的身子贴在林玉珍怀里,侧过头来偷偷打量他的神色,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又慧黠又可爱。

陆建新看到毅郎这模样还是喜欢的,却仍然板了脸沉声道:“不小了,算虚岁已是三岁,一有事儿就往女人怀里躲,像什么样子?我想早点给他开蒙,你别误了我的大事。”

毅郎虽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却也知道祖父是不喜欢自己这样,眼里流露出几分惧意来,越发贴紧了林玉珍。

“我误了你的大事?”林玉珍不满之极:“都说是抱孙不抱子,你倒好,孙子这么小你也要管着,你待要如何?开蒙?他拿得动笔么?”

陆建新慢吞吞地道:“我没说现在。我是告诉太太,男孩子不能这样教养”

林玉珍看看一旁伺立着的荷姨娘等人,虽知道他心烦,却也不由恼了:“莫名其妙。”

小星和阿柔立刻垂了头装自己是空气,荷姨娘则笑道:“老爷和太太都少说两句吧,总归都是为了孙少爷好。”

干卿底事?林玉珍鄙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侧开头,偏递过一颗糖给毅郎:“乖孙儿,祖母给你的。”

陆建新道:“不许吃”

毅郎捏住那粒糖,左看看,右看看,突地将糖往陆建新面前递过去,奶声奶气地道:“祖父吃。”

陆建新一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淡淡地道:“我不吃。”

毅郎倒也不敢把那糖往口里塞,只回过头眼巴巴地看着林玉珍,一张小脸上满是被人欺负了的可怜,见林玉珍也板着脸,便露出几分无措害怕来。林玉珍被他看得心软,脸上紧绷着的神情由来就松了,轻轻抚抚他的背,声音也软了:“看吧,他虽年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先就给你吃了。”

荷姨娘不失时机地吹捧道:“孙少爷真是冰雪聪明,至纯至孝,将来必成大器”

陆建新也忍不住翘了唇角:“人小鬼大,心眼贼多,也不知道像谁”一边说,一边瞟了帘外一眼。

林谨容与陆缄在帘外听了个尾巴,虽不知具体因由,却也晓得陆建新这是在管教毅郎,人小鬼大,心眼贼多,说的也是林谨容。林谨容同陆缄对了个眼色,垂着头立在帘外等候丫头通禀。

陆建新将手里的汤盏一收,沉声道:“都进来吧。”

林谨容与陆缄才一进去,毅郎就激动起来,在林玉珍怀里挣了挣,脆脆地喊了一声:“爹,娘。”眼看着陆建新眉头一皱,便又规规矩矩地坐好了,从眼角偷看陆建新的脸色。

陆建新待陆缄夫妻二人给他和林玉珍行过礼了,方板着脸教训道:“我不想多说你们,但这孩子不小了,不能总宠着,该教了。”

陆缄束手而立,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是。”

林谨容垂着眼,也应了一声,心里却是浑不在意,只觉得陆建新对一个两岁不到的小儿也太过装模作样,苛刻了些。

陆建新见他二人态度良好,也就按下此事,道:“坐吧。”

于是陆缄在陆建新下手坐了,林谨容则往林玉珍那边去,轻声问朝她怀里扑的毅郎:“毅郎有没有淘气?有没有听祖父母的话?”

毅郎怯怯地看了陆建新一眼,将手掌打开,贼兮兮地把掌心里的糖给林谨容看。林谨容就大致知道了刚才的事情,便替他将糖拿帕子包了,笑道:“要吃饭了,改个时候再吃如何?”

她虽宠爱毅郎,却从来说一不二,久而久之,毅郎也晓得她这里是不能讨价还价的。虽则不舍之极,却不敢造次,恋恋不舍地看着豆儿将糖收了,安安静静地伏在林谨容怀里听大人说话。

陆建新问陆缄:“听说你早前去看了你三叔父,他可好些了?我本想去看他,但我痛风痛得厉害,走不动。”

陆缄忙道:“回父亲的话,三叔父只是外感风寒,他让我替他向父亲问候,请父亲好生将养。”

陆建新在这方面自来做得比林玉珍大方,闻言点了点头,认真吩咐陆缄:“你小六弟不在家,你三婶娘一个妇道人家多有不便之处,你可多去看看,休要怠慢了。虽是小病,却也要认真调理才是。”

陆缄脸上露出几分感激来:“父亲说得是。儿子前些日子托人打听了几个治痛风的偏方,已然着人去弄了。等弄好后父亲可以试试,也许可以缓解得这痛楚。”

陆建新要的就是这态度,却也不露出任何特殊的表情来,只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而问林谨容:“听说你舅舅也病了?”

林谨容忙起身答道:“是。”

陆建新就道:“使人备一份厚礼去瞧,千万莫失了礼。”也就仅止于此罢了,林谨容和陆缄都识相地没有再多提其他话题。

天黑下来,荷姨娘利索地领着丫头们把四下里的灯掌起来,又换了炭盆,问林玉珍:“太太,可要摆饭了么?”

林玉珍矜持地点点头。林谨容忙把毅郎交给豆儿,起身洗手摆饭,伺候他几个吃饭。折腾许久,好容易收拾干净了,陆建新也不放人走,留了陆缄说话。

林谨容见毅郎昏昏欲睡,生怕稍后他睡着了又出门被风吹着受了凉,便禀明了林玉珍,先行带了毅郎回去。

半个多时辰后陆缄才踩着雪回来,接了林谨容递上的热茶捧在手里,笑道:“教导我为人处世呢。”

陆建新每做一件事,总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自然而然地引着对方入彀,林谨容微微一笑,静听后话。

果然陆缄接着道:“然后问起了吴襄,问我和吴襄平日可还有来往,让我写封信去问问梅宝清船队的事情。大家都等不得了。”

梅宝清的船队是去年春天组建起来的,没有多久就安排着出了海,说是第一趟,不打算去得太远,预备当年秋天就回来的,彼时却误了归期,不见归来。陆建中也曾问过根由,那边给的答复是不要急,迟早总会回来。可这都第二年的春天了,还不见影踪,怎不叫人担心?

当初陆老太爷死的时候花了太多的钱,陆老太太又扣了一大笔预留作丧葬费,陆家家底本大不如从前丰厚。再一分家,原本拧成一股的财力就分成了三份,更是弱了不少。长房与三房好歹是以田庄为主的,投入的都是浮财,本不至于影响太大,可惜运气不好,逢了个大灾年,田地里的收成几乎都没了。二房的情况就更严重些,本就主要靠做生意过日子,当初先被陆建新联合陆建立挤瘪了荷包,指望着靠这生意翻身凑了不少钱财出来,但这钱迟迟不来,导致资金流转不方便,做什么都紧巴巴的,束手束脚,自是急得不得了。

相比陆建中的焦虑不安,陆建新从最开始的笃定不动,也渐渐开始担忧怀疑,猜想是不是梅宝清搞了什么鬼,转念一想,要打听这种事情,不是找市舶司的人打听最合适么?这件事交给陆缄去做就更合适了。

林谨容走到桌前替陆缄剔亮了烛火,研墨铺纸:“三哥早写过信问吴襄了,吴襄说这种情况很多见。出海么,本就要看风向运气,谁也不能预知归期。所以才说,守在岸边等着,虽则少赚些,却才是真正的稳妥。”

想到陆建新的性情脾气,陆缄苦笑道:“我这样说不行吧?这封信怎么也得认认真真写了,等到吴襄回信再送上去才能算是了差。”

林谨容笑笑:“我没说不让你写,你看,笔墨都备好了。”

陆缄提了笔,就着窗外的素白飘飞的雪花与屋里红艳热闹的炭火给吴襄写信。林谨容在一旁静静看着陆缄伏案挥笔的身影,走上前去从他身后搂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陆缄小心翼翼地将正在写的字收了尾,把笔放好,握住她扣在他腰间的手,回头低声道:“怎么了?”

林谨容越发搂紧了他,小声道:“没什么。明日我想见三哥,你寻个法子陪我出门。”

陆缄道:“好。”

第424章:开端

化雪天总是比下雪天更冷上那么几分,街上泥泞不堪,行人稀少,只不过午后,位于庆阳街尾的香药铺子就放下了门板,不再待客。

炭火明明灭灭地在锃亮的大铜盆里燃烧着,烤的屋内温暖如春,一盆已然半残的水仙放在临窗的案几上,寂寞地吐露着残存的芬芳。

林世全提起茶壶,给陆缄倒了热腾腾的一杯茶汤,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翻看账簿的林谨容:“阿容,你真要这么做?”

林谨容看的却又是江南那边产业的账,因是瞒着陆缄的,所以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才闻言就抬头看着他一笑,语气不容置疑:“是。这事儿本来去年就想做的,但在热孝中,也不好做得太突出,现今却是不能再拖了。”

林世全再看陆缄,试探道:“设粥棚施粥不是什么大事,只如果是要设义庄,恐怕惊动牵连就有些大了。”

陆缄将手里的茶杯转了转,道:“明年孝满我们就没空来做这件事了,如今正是好时机。既是阿容的心愿……”他顿了顿:“也是她自己挣的钱,想来没人会挑这个理。所以要请托三哥帮忙了。”言罢朝林世全深深一揖。

林世全忙起身还礼:“我是哥哥,帮忙自是应该的。但阿容还该再找个有力的帮手才是。”说到底,林谨容和陆缄的脸还太嫩,不足以撑起这件事来,得寻个有名望的长辈在后头撑着。

林谨容却是早有准备的:“过几日我打算与二郎一道去看诸先生,诸师母是个热心肠的人。”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她是从诸师母那里知道这些事的,想必诸师母也能给她很多有益的建议,再有诸先生出面,想必陆建新也不会有太多的话可说。

林世全听到这里,便知她早就想妥当了的,于是也不再劝,转而说起海运这件事来:“我已然做好赔本的打算了。”

陆缄虽早就听林谨容说过这件事,有点心理准备,但听林世全这样说,想到一家子人损失惨重,还是忍不住黯然失色:“三哥也觉得凶多吉少?”

林世全点头:“是,我这几年,在华亭县那边留的时日也不算短,经常去番商铺子里挑货,也听得他们说起过。从华亭县这边去,多半走的都是高丽和倭国,要能回来,早就回来了,这一年多都没来,多半是出了事。”抬头看着林谨容一叹:“幸好那时候听了阿容的劝。”又安抚地拍拍陆缄的肩膀:“但愿是因为其他因由耽搁了,但若不是,就当舍财免灾罢。”

陆缄勉强一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里却明白,家里那几个老的肯定不会这么想,真的也只有企盼好运了。

林世全道:“你这样想很好。你们留下来用晚饭吧,我们也很久没聚了,我去让人安排一桌素席来。”

陆缄当下应道:“正有这个打算。”

林谨容合上账簿,笑道:“我亲自下厨做两个小菜给你们尝尝。”

林世全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能得四妹妹亲手做菜那是几号,但我也不晓得厨下有些什么,再有就是这里窄,比不得你家中的小厨房,多半是脏。”

林谨容笑笑:“什么地方不过日子?”言罢真的由着樱桃将手上的镯子、戒指等物去了,挽起袖子自往外头厨房里去,林世全忙跟了出去:“我去安排一下。”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林世全快步跟上林谨容,小声道:“江南那边的事情你还是决意瞒着他?”既然已经生了孩子,而且如今夫妻鹣鲽情深,再瞒只怕会生分。

林谨容低声道:“暂时还不到说的时候。三哥放心,我会挑时机和他说的。”吴襄当初帮她准备的户籍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了,如果她能侥幸活下去,她便不需要以那样的方式活着,如果她死了,那么也就没了任何意义。至于那些产业,先不用提。

“也是,陆家如果此番倒了霉,难免人心浮动,让他们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上策,先稳稳也好。”林世全提高声音吩咐厨娘:“都听二奶奶的安排。”

这日,林谨容洗手做羹汤,备下几个拿手的素菜,陆缄就着素酒,与林世全从午后一直谈到傍晚,从去年的灾荒一直说到朝廷的奢靡,又从朝廷的奢靡说到了北漠的战事,说到最后,想起陆纶,又是一番长叹。

二人回到家中,已然华灯初上,略事洗漱修整,便携手一同去给陆建新夫妇请安,顺便接毅郎归家。

陆建新这日却是下不来床了,左脚大拇指红肿发亮,疼得他龇牙咧嘴,整夜睡不着,无端就有些烦躁。林玉珍虽一直陪同在一旁,心思大半是在毅郎身上,他说不许毅郎吃糖,不许玩翻绳,林谨容便给毅郎弄了个皮球,偏巧毅郎对这个皮球的兴致十分浓厚,睡觉也好,吃饭也好,都要抱着,更不论闲着的时候。

导致这一整天,陆建新耳边都是皮球砸到地上又弹回来的闷响声,吵得人不得安宁,心烦气躁,他瞪过去,毅郎就往林玉珍怀里缩,忍不过多时,便又将那球往地上扔一扔,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他的反应,如此再三,他简直无可奈何,再说吧,就连林玉珍都说他苛刻了,讽刺他是身边多年没有小孩子,看什么都看不惯。

再看看林玉珍和几个婆子丫头、以及阿柔、小星都兴致勃勃地围着毅郎,逗毅郎玩的样子,陆建新自己都觉得为难一个小孩子真是太无聊了,可是真的太吵了啊。即便荷姨娘温柔体贴,也不能散去他的烦恼,于是一门心思巴望林谨容和陆缄赶紧来把这个精力充沛,又鬼精的小混世魔王带走才好。

乍然听说陆缄与林谨容回来了,陆建新抽疼的脑仁才松快起来,才听到人在帘下通传,立刻就道:“快进来。”

陆缄与林谨容进来,先给陆建新和林玉珍行礼问了安,探过病,安坐落下,陆缄见毅郎还在玩个不休,知晓陆建新自来爱静,只怕是早就烦透了,便把毅郎的皮球给收了:“一整日都在玩这个,吵着祖父了吧?”

陆建新淡淡地道:“小孩子么……”算是坐实了他委实被毅郎吵得厉害的事实。

林谨容唇角含着笑,将毅郎抱在怀里,低声同林玉珍道谢:“这孩子太皮,想必烦透了您。”

林玉珍不喜欢听她说这个话,微微皱起眉头,板起脸硬邦邦地道:“我是他祖母,不来烦我,难道要去烦别人不成?”涂氏倒是想领过去玩呢,病中的陆建立也不会嫌烦,还巴不得,可也要她舍得,分明就是她的孙子么。

林谨容就笑起来,温温柔柔地道:“是儿媳不会说话。”

也就是说,他既然要做毅郎的祖父,就不要嫌烦,陆建新瞥了笑得欢快的林谨容一眼,真心觉着这女人心眼真多。

陆缄忙打了个岔,双手奉上觅来的偏方:“药配好了,父亲今夜就试试,兴许明日就能下得床了。”

陆建新命荷姨娘收了,温和地道:“为难你了。”

陆缄带了几分惶恐道:“父亲怎地如此说?这是孝道,是应该的。”

陆建新点点头,语气随意了几分,问了他一些外头的琐事,便闭了眼,打算打发他们走。

陆缄忙道:“儿子有事回禀父亲,许久不曾去探望得诸先生,儿子想去看看他老人家。”

陆建新并不为难他:“应该的。”

陆缄又道:“毅郎自出生后还不曾去过,也该去磕个头才是。”

陆建新淡淡地瞥了林谨容一眼,但见林谨容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端庄淑雅的样子,便道:“儿媳妇也要去么?”

林谨容忙站起来,低声道:“回公爹的话,诸师母从前也教诲过儿媳。”

陆建新“嗯”了一声,垂了眼不知想些什么,许久方道:“去罢,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不要失了规矩礼仪,替我向诸先生问好,请他来做客。”又吩咐林玉珍:“备一份厚礼,二郎能有今日,多亏得他。”

林谨容与陆缄一同退下,走到院子外头,林谨容方低声问陆缄:“你怎不和公爹说开施粥棚子的事情?”

陆缄道:“你也太心急了点。且等我从诸先生那里回来后又再说。这个时候说了,一准知道是你的主意,就算是能答应,也要大费周章。”看看双全手里拿着的那只皮球,忍不住叹气:“你呀……怎会偏巧挑了这么个玩具?”莫非就看不出陆建新对她看法很大么?还偏和陆建新对着来。想到他们进门时陆建新那张如释重负的脸,不由又有些好笑。

林谨容才不肯承认:“是毅郎喜欢,可不是我特意挑的。”陆建新想用他那个方式来教养毅郎,那也要看她肯不肯。她的孩子还只是个孩子,可不是木头疙瘩,小小年纪陆建新就要断了他的生气活泼,她不答应。

陆缄也不点破她,只将毅郎接过去,低声道:“祖父病着,不许你吵他,要乖要懂事。”

毅郎笑得甜甜的:“好。”

第425章:托付

花木吸满了雪水,枝叶花芽全都浮上了一层润泽饱满厚实的光彩,樱桃花总是最先开放的那一枝,不过一夜暖风吹过,花芽就探头探脑地露出了些许粉白,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大放光彩。

林谨容应诸师母之邀,偕同她的几个儿媳一起在后山漫游。韩氏与林谨容自那年相见引为知音后,便一直分离不见面,只有书信往来,故而今日见着了林谨容非常高兴,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休:“听说你生了孩儿,又知你从京城回来,我便想去探望于你,怎奈突然就遇到那件事情,后来去吊丧,不好一大群人全都跑去的,又没见着你,婆母说你迟早都会来,让我耐心等着,我也只好耐心等着……”

都过了这几年,韩氏还保持着当初的爽快开心,当真不容易,林谨容笑道:“我也想来探望师母与几位师嫂,但不太好出门。”

嫁为人妇,总有诸多不便。韩氏一笑,十分理解,仍是可惜道:“只可惜不能与你以乐相会。”

林谨容有些飘渺地回答:“下一次,下一次见面之时必然能,你要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韩氏开心地握住她的手,请诸师母和几个嫂嫂作证:“婆婆和嫂嫂们都听见的了吧?”

诸师母笑道:“听见了。”笑看了林谨容一番:“你如今很不错。”

林谨容朝她端正一礼:“多谢师母点拨。”

诸师母毫不客气地受了:“我听说你去年做的事情了。很好。”却也不多谈,转而吩咐前面奔奔跳跳,逗引得毅郎心急不止的孙子:“好好待你陆家四弟,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么?”

那小孩儿不过四五岁,梳着两个羊角辫,闻言站住了,笑嘻嘻地将才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芦递到毅郎面前,道:“好么,不引你了,给你吃一口。”

毅郎也不嫌脏,放开豆儿的手站稳了,探长脖子朝冰糖葫芦靠过去,口里清亮的口水流了老长,倒是那小孩儿嫌弃他了,皱着眉头道:“咦看你这馋样。我才不要吃你的口水。”口里如此说,倒也没把冰糖葫芦收回来。

到底是孩子,平日零食也没断过,怎地就馋成这个样子林谨容忍着笑掏出帕子给毅郎擦去了口水,道:“先谢过你诸家五哥才能吃。”

毅郎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艳红的冰糖葫芦,响亮地咽了一口口水,含糊不清地道:“谢谢多多。”话音未落,牙齿已然落在了冰糖葫芦上。

诸五郎见他咬得大口,心疼得皱眉头,却极会说话:“松口,松口,你还小,怎么咬得动?不过是舔舔也就罢了,你会被卡着的。”

毅郎却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双手紧紧攀着他的手臂,专心致志地咬着糖葫芦,半点不松口,明显是很有决心和毅力,一定要狠狠啃下一口才是。

几个大人也不管,饶有兴致地看着,看他二人倒要如何。

诸五郎看到毅郎那样子,突然学着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将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摸摸毅郎的头顶,道:“看你这馋样,想必平日里被你父母亲管教得太过严厉了,可怜,小小年纪就如此,真是可怜。”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毅郎也发现那冰糖葫芦对于他初成的牙床来说,暂时还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可是抢来的总是最香甜的,他不想放弃,就换咬为吮吸,口水流得到处都是。这下,换成诸五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了。

诸五郎是个大度的孩子,眨了眨眼,把眼睛从那串冰糖葫芦上转开,坚定地道:“我是哥哥,让给弟弟吃。他没吃过冰糖葫芦,怪可怜的。”

毅郎恍若未闻,专心地解决冰糖葫芦。

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专注,好似陆缄一般的,只陆缄是在学习,而今天他的儿子却是为了吃。好吧,学习怎么吃冰糖葫芦。林谨容好生尴尬,笑道:“五郎说得是,因着他年幼,以往从未给他吃过这东西,谢你体谅,改日我请你更多更好的。”

诸五郎依依不舍地偷瞟了那串冰糖葫芦一眼,老气横秋地道:“婶娘说笑了,不过区区一根冰糖葫芦,就当是我请陆四弟吃的,他不嫌弃我就很高兴了,怎么又当得起谢?”忍了忍,偷眼打量着他娘的神色,柔软地道:“不过长者赐不敢辞,婶娘的好意,我必然也是要领的。先谢婶娘了”端端正正地给林谨容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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