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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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妈妈道:“也好,多问问总是好的。”
几点寒星闪烁在夜空中,蛐蛐儿在石缝土旮旯里快活地叫着,夜风吹过,枫树林发出一阵阵涛声。陆缄独坐在平济寺建来专供客人观景的石台上,抱膝望着夜色中的平济寺。
夜里的平济寺只有几个殿堂燃着长明灯,其余地方都一片黑暗寂静,包括那些住了香客的院落在内。他的手指虚虚点了点自己住的地方,又点了点陆家女眷住的地方,想了想,往左点了点,那是林家女眷住的地方。他的手指停在那里许久,才又收了回来,神色有些怏怏的。
长寿站在不远处使劲打了个喷嚏,劝道:“少爷,咱们回去吧?这秋风凉啊,能透得过骨头缝,吹得人酸溜溜的。”
陆缄低声道:“你分清楚谁是六姑娘,谁是七姑娘了么?”
长寿道:“都说六姑娘左耳垂上有颗胭脂痣,可小人今日眼睛都看酸了,也不曾看到那颗胭脂痣,大抵是那痣太小了。又不敢总盯着看,看两眼就得闪开,实在分不清。不过小人觉着两位姑娘,有一个看着要老成些,约莫就是姐姐了。少爷,你们说过话的,隔得那么近你也看不清?你可以直接问呀。”
陆缄瞪了长寿一眼:“我怎能盯着人家姑娘看?你让我问谁?问了做什么?”他本可以问陆云,但他有种感觉,仿佛问了,就会证明什么似的。他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在得知罗氏的品行问题之后,他自然而然就把这种行为和双胞胎几次出现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欺软怕硬,又奸又滑的形象联系起来,不知道双胞胎甜糯的笑容下面,又掩藏着什么样的机心和不堪?
长寿低声嘟囔道:“既然不做什么,那叫我看什么?你都不能看,我就能看了?”
陆缄不说话,眼睛盯着下面虚黑的某处,一动不动。良久,他突然道:“长寿,如果你娶妻,有个人特别讨厌你,但是品行没有问题,还特别能干;有个人不讨厌你,可是她的品行有问题,你会选谁?”
长寿想也不想地道:“谁都不要。品行再好,再能干,可她讨厌我,拿来做甚?就算我肯受气,她也不肯嫁我呀。虽然不讨厌我,可是品行有问题,那娶回去就是个搅家精呀,一辈子就断送在她手里了,娶妻娶贤,怎能要这种妇人?我要娶个又疼我,人又好的好女子。”见陆缄突然沉默了,背脊也显得特别僵硬,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于是同情地看着陆缄安慰道:“咳,少爷,其实林家的姑娘都不错了。”
陆缄冷冷地道:“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你提林家姑娘做什么?”起身一振袍袖走了。
长寿无声地撇了撇嘴,装什么装。谁不知道少爷你一定要和林家姑娘成亲的,不是四,就是五,不然就是六。算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少爷,等等小的……”长寿大步追上去,死皮赖脸地牵住陆缄的袖子,厚着脸道:“您扔下小的一人,这黑灯瞎火的,小的害怕。”却又啰嗦地指点着:“这里有个台阶的,旁边有块石头,您小心点。”
陆缄吩咐道:“明早我要领姑娘上来观景散心,你可别睡过了头。”
长寿拍着胸脯道:“不会。”
天刚蒙蒙亮,双胞胎就敲响了林谨容的房门:“四姐姐,听说早间日出,红光衬着山上的枫叶,特别好看。四哥他们等在外面问我们去不去看,你去么?”
林谨容昨夜得了陶氏的保证,心情松快,便道:“去。”想想又叫荔枝去问林五:“问五姑娘去不去?”
林七张口想说话,林六轻轻拉拉她的袖子,于是姐妹二人都笑嘻嘻地帮着林谨容找披风,静候林五回音,谁知林五竟然就和荔枝一同来了:“要去的,我正想来喊四姐。”见到双胞胎,只是微微侧了脸,装作不曾看到。
林六暗暗纳罕,但还是上前与林五行礼问好,林五淡淡回了她一礼。几人禀过了周氏等人,在外面同林凡之等人汇合后,一同前往石台去看景色。
此时天色尚早,一路清冷之极,可到得石台上,却看到吴襄和吴菱以及吴家几个子弟已经等在了上面,正低声说笑,静候日出。见了她们,就都过来打招呼。林谨容仔细观察吴襄的神色,发现他心无芥蒂,快活自在的样子,便猜杨氏应该没有和他说,于是也不提此事,笑问吴菱:“都在说什么呢?看你们这么高兴。”
吴菱笑道:“正听他们说我二哥在清州骑骆驼撞翻人家帐篷,踩了人家货的事情。”她的兄弟吴四就笑:“你们还没听说他被大荣蛮子拿着刀追砍的事儿……”
吴襄骑骆驼踩了人家货的事她知道,可吴襄被大荣人拿刀追砍的事情她却并未听说,林谨容不由奇道:“怎么回事?”
林五六七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吴菱更是追着吴襄问:“二哥,怎么都没听你提过,快和我们说说。”
吴襄有些微不好意思,使劲拍了堂弟一巴掌,笑道:“别听他瞎说,是个误会。有个大荣人腰上挂着把刀,我觉得好看,就想和她卖,她就一直扯着我呱呱呱地说,我一句都没听懂,谁知一个蛮子就挥着刀哇哇叫着砍过来……”
“嘶……”虽然知道他没事,但一群女孩子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吴菱追着道:“后来呢,后来呢?”
“我就跑了啊后来才知是个女子。”吴襄无奈地一摊手,笑看着林谨容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敢惹那些人?”
林谨容回想起他被王立春一眼横过去,吓得怏怏的样子,不由一声笑起来。
忽听林五大声喊道:“云妹妹,这里。”
众人一齐抬头,只见陆缄陪着陆云一道,刚冒了个头,看那样子,明显是发现了他们想退回去,却被林五不怀好意地这一喊,不得不站住了脚步。
此刻除了林家几个女孩子之外,多数人都不知道昨日的事情,林谨容微眯了眼,就看陆云是否撑得住。但她想,陆云是一定能撑得住的。昨日陆云刚遭到那种打击,就能笑着面对杨氏等人,又岂会轻易倒下?
果然陆云只是沉默了片刻,就挥开了陆缄的手,灿烂地笑着朝众人盈盈走来,眼角飘过林谨容和吴襄:“你们在说什么?笑得这样开心?”她的眼睛有些肿,但兜帽披风盖着,天色也不是很明,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
林六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道:“在听吴二哥说他在清州的趣事。”
陆云轻轻把她推开,对着吴襄仰了仰头,露出一个洁白尖俏的下巴,笑道:“吴二哥,是什么呢?”
“快看,太阳出来了真是名不虚传”陆缄不露声色地上前,将陆云挡在了自己的身影里,同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群山苍茫青碧,一轮红日从天边喷薄而出,红光掩映着山上的枫叶,五彩斑斓,美不胜收。众人都丢了刚才的事,看着这美丽的景色齐齐噤了声。陆缄从睫毛缝里看过去,只见林谨容白玉一般的手扶着栏杆,微微抬起下巴,惬意地眯着眼,唇角还带着一丝自然流露出来的笑容。他的心突然一跳,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如果日子久了,她知道他是什么人,会不会就不讨厌他了?
第124章:无题
正自沉思间,林谨容突然回头,二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相对,陆缄正想对着她笑,却见林谨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此后再不曾回头。
陆缄垂下眼帘,静默片刻,重新抬眼看着面前的霞光山色。他看得很认真,很入迷,很久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到双胞胎中的一位轻轻挨过来,低低喊了一声:“阿云……”他方才回头,只见披着银红羽缎披风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陆云,关怀之意溢于言表,见他看过来,她朝他羞怯甜糯地一笑,水精鱼儿耳坠在她耳畔轻轻晃动,映得左耳垂上一点朱砂鲜艳欲滴。
终于看清了,这就是林六,陆缄轻轻吸了一口气,快速撇过头,紧紧抓住了面前的栏杆,越发用力地看着满山红叶,看得眼睛发酸也不肯回头。
林六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收回目光关心地看着陆云,陆云温和轻松地一笑。林六见她笑得温和,便探手握住她的手,却被她手心的冰凉濡湿所惊住,刚抬起眼眸去打量陆云的脸色,就被陆云使劲挣脱了手。阴影里的陆云垂眼盯着脚底下的石头,还上翘着的唇角尚来不及收回,脸上却已经充满了戾气。
林六怔了片刻,后退一步,悄悄掏出帕子轻轻擦去了手上来自于陆云的冷汗,可是那种冰凉濡湿的感觉却挥之不去,让人很不舒服。
林五冷眼旁观,讽刺地弯了弯唇角,掉头就走:“时辰差不多了,该下山啦。”有她带头,众人很快就离开了观景石台,分作两群,直接往斋堂去吃早饭。
杨氏等人还没来,斋堂里就坐着林、陆两家的女眷。林谨容才进了斋堂就觉得气氛不对,林玉珍脸罩寒霜,双手捧着一杯茶,不时冷冷地盯一眼坐在她下首的罗氏,罗氏也捧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并不与林玉珍对视,表情镇定自若。
陆二太太宋氏和周氏、陶氏也保持沉默,各自看着面前的桌子,仿佛那桌上有朵花儿似的。听见脚步声,周氏抬起头来,轻轻咳了一声:“都来啦?好看么?”于是众人都收了脸上的表情,抬眼看着女孩子们笑。
“好看。”林谨容等人依次入了座,吴菱奇道:“咦,怎么我娘和大伯母,大嫂她们还没来?”
正说着,杨氏等人就出现在门口,吴二太太笑道:“知道你们贪玩得有一会儿,就多睡了一会,难得不是在家,没人盯着。”她说得好听,但大家都知道,其实是为了尽量多的避开林玉珍,于是都配合地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来。
须臾,众人安静地吃完了早饭,登上轿子回家不提。
入了平洲城,三家互相派人去道别,各回各家。可当轿子再次停下,林谨容下轿之时,才发现林玉珍赫然立在林家的二门处,她竟是没有跟着陆家人回家,而是独自跟着林家人回了娘家,其目的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罗氏的脸色终于有些不好看起来,直冲冲地下了轿子,看也不看任何人,仰着头迅捷地进了二门。林玉珍一抖帕子,也仰着头跟着她快步进去。双胞胎对视了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三弟妹,我们一起去和老太太请安?”周氏便朝陶氏使眼色,意思是马上就有好戏看了,赶快跟上去看戏。大家一起回来,一起去请安,这是正理,可不是故意跟去看热闹啊。
陶氏的脚步已经跨出去,又被林谨容扯住了。林谨容坚定地朝她摇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众人听见:“娘,你的头发有些乱,我们先回房去梳洗,再去给祖母请安。”
周氏一笑,也就不再撺掇陶氏,转而与林五一道进了门。
林谨容扶着陶氏慢吞吞地走在后面,转过两个弯,身边没有其他人了,林谨容方轻声道:“娘,她们一个是祖母的亲闺女,一个是祖母的嫡亲外甥女,这事儿就由着祖母去处理吧。如果祖母要找你,自会让人来喊。我猜大伯母虽然叫你去,但她独自一个人也不会去的。”
陶氏道:“我是担心你二伯母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林谨容轻轻摇头:“娘,防不住的。就算是你去了,她此时不当着你说,背后也要说。不如以静制动,等她们吵够了,闹够了,有什么又再说。”
陶氏叹了口气:“是。我和吴家沾亲带故的,有些话还是不听为妙,省得我听着憋气。”
回到房里,林谨音闻讯赶来,母女三人捋了一下事情,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方才一起前往安乐堂去请安。半途中,迎面见着周氏领着林五,奚氏抱着孩儿,一家子笑嘻嘻地走过来,边走边说笑。周氏根本不像是才从安乐堂里出来的样子。
林谨容小声道:“我就说大伯母一个人绝不会去安乐堂。”
陶氏抿唇笑笑,上前和周氏打招呼:“大嫂,不知安乐堂那边怎样了?”
周氏半点不自在都没有,抚了抚鬓角,抬眼瞟了一下奚氏怀里的长孙,坦然自若地笑道:“我也不知呢,和你分开后,刚往那边走了几步,就听说这孩子找我哭得厉害,只好赶紧让人去和老太太说了一声,跑去看孙子啦。好容易哄好了孩子,又换洗了一下,竟就到了这个时候。”
“是啊,做了祖母的人,事情自然是要多点的。”陶氏心知肚明的一笑,妯娌二人求同存异,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臂一道往安乐堂里去。
进了安乐堂,被告知林老太身子不舒服,已经躺下了,免了各房各院的请安。周氏沉吟片刻,低声问青梨:“可请了大夫啦?吃药了吗?有没有说晚上想吃什么?”
青梨笑道:“老太太已经吃过药了,吩咐了不必请大夫,晚上也不想吃东西……”
“这样啊,那你们可要好生仔细着伺候好老太太,随时留着火,要吃什么立刻就做了端上去。”表示了关怀孝道之后,周氏才又问:“姑太太呢?这要到饭点了……”
青梨讶异地道:“姑太太早已经走了,大太太不知么?”
“不知道呢。”周氏与陶氏交换了一下眼色,一群人就在安乐堂外面行了个礼,安安静静地离去,各自动用手下的人马打听情况不提。
掌灯时分,龚妈妈回来汇报:“太太,这事儿没法儿打听出详细的来。老太太下了严令,道是谁要往外传半句,就统统打烂了再卖掉。只知道姑太太进门就哭,接着老太太让人去把二太太叫了去,把人都撵了出去,把门关得死死的,在里面折腾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姑太太抹着眼泪先出来走了,又过了近半个时辰,姑太太才扶着墙壁出来,是青梨扶了送回去的,腿脚好像有些不便。”
陶氏就捂着嘴笑:“腿脚不便?是一直在跪吧?活该啊她本来被拒绝就被拒绝了,谁也怪不得她,她偏偏要不安好心地扯出这么多事儿来,依我说,这种两面三刀,到处撒坏的人就该再罚罚她才是。”
打这日起,罗氏整整有半个月的功夫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对外就称从凤翅山上吹了凉风,感了风寒,要静养,不见客,大房、三房也就不去打扰她,由着她静养。林老太太则第二日早上就恢复了正常的作息,请安时,双胞胎照旧往老太太跟前凑热闹,卖力的撒娇卖痴,遇着陶氏、周氏等人林七的脸色还有些难看,林六却是做得滴水不漏。
反倒是陶氏和周氏,经过这件事之后关系比从前密切了许多,虽还一个防着一个,平日里却也能经常在一起话话家常做一下针线,甚至还约着一道去相看林亦之的婚事。
这桩婚事却是林三老爷自己挑的。他早前为了孙红鲤的事情和陶氏置气,说过不要陶氏管林亦之的婚事,回来后就果然就自己请托了人到处打听,不知这家使了什么手段,竟就入了他的眼。他定了后让陶氏去相看,陶氏本想晾一晾他,但为了方便早些给林谨容定亲,少不得委屈一下,决定看了若无大碍就定了。
对方乃是平洲城附近一个姓平的富裕小乡绅的女儿,名叫绒儿,家里人口简单,父母双全,本身是小女儿,有个出嫁了的姐姐和两个已经成了亲的哥哥。不识字,女红也一般,可却是嫡女(当然他家也没小妾),容貌周正,言语清楚,年龄和林亦之相当,妆奁虽不能和平洲城中的大户相比,但他家父母也表示,男方去多少还多少,还另外奉上一份不亚于长女的妆奁——四百亩良田,一百亩种满了树木的山田,外加一间铺面,另有全套家私并首饰。
这样的亲事陶氏早前是看不上的,但此一时彼一时,陶氏默默在心中计算了一遍,觉着面上还过得去,至于内瓤子,反正是林三老爷选的,也怪不得她。便象征性地问了周氏的意思,周氏自然说不错。回去后陶氏就挑了空和林老太太说起了这门亲,林老太太听完,淡淡地道:“既然你和老三都觉得好,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去和你公爹说说,他说可以,就可以了。”
可到了林老太爷那里,林老太爷却有些嫌弃,思量许久,终是同意了。
第125章:看透
消息传到林谨容耳里时,已是掌灯时分。
荔枝忍不住感叹:“千挑万选,竟就选了这样一门亲事。”当真是除了是嫡女和父母双全以外,要什么没什么,根本不能和孙红鲤相提并论。
“只能说各有缘分。”林谨容其实也疑惑。早前她不是不知此事,却不知道平家是这样的情形。她也弄不明白林三老爷是怎么想的,这平绒儿完全不符合林三老爷那又要出身门第,又要妆奁丰厚,还要人品很好的三好条件。只能怀疑这人是黄姨娘自己设法打听了,通过林三老爷弄的,又或者,其实他们私底下瞒了陶氏一些事。
没等林谨容想明白,黄姨娘就来了,照例来送她的桂花丸子。
黄姨娘虽敷了粉,却掩饰不去眉宇间的憔悴。桂嬷嬷和荔枝等人上前恭喜她,也不见她有多欢喜,笑得极为勉强。林谨容暗暗称奇,心道黄姨娘这样儿也不见得就满意这桩婚事,难不成是林三老爷一个人促成的?于是就有几分好奇:“姨娘大喜。太太说不日就要插钗了。”
黄姨娘十分勉强地牵着唇角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道:“奴是想求姑娘帮忙。早前奴曾和姑娘说过,想替老爷和太太分忧,姑娘垂怜,还帮奴换了一回钱,挣了点钱,现下正是用到那钱的时候了。还请姑娘好人做到底,帮奴把这钱在太太面前过了明路罢。”
林家少爷姑娘婚嫁皆有定例,姑娘的妆奁双倍于少爷的,嫡出的又比庶出的高了近一倍。林亦之是庶子,公中顶破天也不会超过一千贯钱,且这钱并不会全数拿来做聘财,还要应付四时八节的礼品以及婚宴支出,为了婚事办得好看,主母们一般都会让婚宴占大头,真正落到聘财上的其实不多,日后光靠着平氏那几百亩地和一间铺子过活,林亦之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少不得要靠人贴补。
凭心而论,林谨容赞同黄姨娘的做法,却不愿替黄姨娘去做这个说客。她和林谨音当初合计的是,由黄姨娘求林三老爷出面,当做是林三老爷给林亦之的贴补,将来也好让林三老爷同样贴补林慎之一份。如今黄姨娘却要她来出面,那不得把陶氏给气个半死?于是笑道:“我是盼着五哥好的,但替姨娘去说这事儿却是不妥,姨娘不如去求父亲,让父亲出面,说是他贴补的,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么?”
她不提林三老爷还好,一提林三老爷,黄姨娘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将帕子捂住了脸,半天才缓过气来,却不肯提林三老爷半句不是,只道:“奴更愿意请托姑娘。姑娘不肯说,奴也体谅您的难处,奴自个儿去寻太太说,太太若是生气要罚奴,奴都认。”
林谨容不由冷笑:“姨娘这是威胁我?天还没黑尽,姨娘就睡着了?你且去说,闹翻天也不会有人说太太半句不是,还会问姨娘的钱从哪里来的。姨娘想必会说,是老爷给的,那么老爷怎会给姨娘那么多钱呢?姨娘是立了什么大功呀?我又记得,前些日子姨娘还在喊穷呢。”
“不是,姑娘您误会了”黄姨娘抽泣着低声道:“姑娘是天上的云,奴是您脚底的泥,奴又怎敢威胁您?借奴十个胆子奴也不敢的。奴不过是走投无路,又知姑娘心软明理,才不得不如此而已。姑娘,您此番若是放奴一马,奴一辈子都记您的情。”
走投无路?黄姨娘这话是否暗示着什么?宁愿在她这里软硬兼施也不愿意求林三老爷,这说明了什么?虽然黄姨娘在尽力装可怜,但她也能看出是真伤心。林谨容沉默许久,权衡再三,方道:“姨娘想要我什么时候和太太说?”
黄姨娘忙道:“姑娘看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罢。我统共有五百两银子在手里,但只想专留给五少爷做聘财,面子上的那些花销就不想动用了。只要太太答应,这钱就是太太赏给五少爷的。”
“容我斟酌一下。”林谨容没想到她在关键时刻还真撒得开手,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她这是不得不撒开手。试想,倘若黄姨娘此时不把这钱拿出来过了明路,而是留着将来林亦之成亲后再悄悄补贴林亦之,无非就能借着平氏的嫁妆说事儿,可那相当于把钱送给平氏掌着,若平氏好说话,那还好,若平氏不好相与,家宅就要不安。所以,这个时候撒手是最明智的,看着吃了小亏,从长远看来却是占了便宜。
黄姨娘见她应了,心里压着那块石头算是搬去了一半,遂起身告辞离去。出了门回到房里,又是一顿好哭。
林谨容默坐片刻,起身去寻林谨音。婚期即将临近,林谨音正在灯下检视自己绣的嫁妆,看到高兴处,唇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扬,见妹妹突然来了,不由就有些害羞,假装镇定地命枇杷将东西收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林谨容打趣她:“怕姐姐熬夜做针线活儿伤了眼睛,特意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大件的我做不了,可什么送人的小手帕啊,袜子啊,鞋啊之类的倒是可以帮你做点。”
林谨音啐了一口:“闲扯什么?早上荔枝不是才拿过来一叠手帕么?说,有什么事?”
林谨容也就不再闲扯,将黄姨娘的事儿说了:“看她的样子并不满意这桩亲事,那种难过失望不是装出来的,我在想,这中间有什么事是我们都不知道的?”
林谨音沉吟道:“这亲事的确是差了点,根本比不上之前娘看的那几家,但好在也不是太出格,勉强过得去。但你说得对,这中间必有原因,可惜爹爹不说,龚妈妈查问过,他身边的长随也不知因由……罢了,木已成舟,不必多问,时候到了自然水落石出。那事儿就答应她吧,由我来说。我要出门,母亲心疼我,必不会驳我,你在一旁劝一劝,也就平稳过去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不然还真怕母亲忍不住,又是好一场闹腾。她倒是真把母亲的性子摸透了,知道母亲不屑于吞了她的钱。”林谨容轻叹一声,将头靠在林谨音的肩膀上,低声道:“我真是舍不得姐姐……”
林谨音低声道:“我也舍不得你们,往后母亲和弟弟都要交给你来照顾了。你得记着,多劝劝母亲,让她想开点,把那脾气压压。大伯母、二伯母虽然时有可恶之处,但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凡事多看好处,不要斤斤计较。大伯母的滑,二伯母的诈,我都希望你能学着点,对付什么人就用什么样的法子……嗳,我是在教你学坏呢,哪儿有我这样的姐姐啊?”林谨音说着眼角湿润了。
林谨容微微一笑,抱住林谨音的胳膊,小声道:“知道姐姐是疼我,你放心吧,我会看好母亲和七弟的。”
林谨音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而打趣林谨容:“和你说个事儿,今日听见母亲和龚妈妈商量往太明府那边的二叔祖父家里送礼,又写了信,你可知道是要做什么?”
林谨容道:“不知呢,姐姐和我说。”
林谨音就捏着她的鼻子笑:“傻丫头,是请二叔祖母帮你打听合适的人家。母亲说了,第一要紧的是人品敦厚。”
林谨容不由得微微一笑。
过得几日,陶氏安排人去给平绒儿插钗,林谨音便劝陶氏,马上就要入冬,要她多保重身体,趁着陶氏伤感,便提了此事。陶氏果然大怒:“她一个贱婢出身的姨娘,竟然存了这许多银钱?把我当成什么了?”抓起手边的茶杯正要砸下去,就被林谨容抱住了手。
林谨音也拥上去,姐妹二人紧紧将陶氏按了坐下,你一言我一语,慢慢相劝:“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母亲再闹也改变不了什么,固然能让她丢一回脸,但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她。面子都是做给人看的,有这点钱贴补着,婚事能办得更像样点,也没人能挑母亲的不是。母亲不妨算算,公中所出那点钱够什么?现成的不用,难道母亲要自己拿钱出来贴补吗?”
陶氏想起上次林老太爷通过仆妇传递的话来,气慢慢的顺服了,咬着牙道:“我成全她”
过不得几日,平家写了草贴来,上面所列的嫁妆中,当头写的就是一对古铜鼎,一对古铜彝,陶氏看过,沉思许久,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不由放声大笑,近二十年的积怨一扫而空,顿觉意兴阑珊:“嘴里说得那般好听,可为了区区玩物就做了一门亲。”
龚妈妈一本正经地道:“太太,您这话可不对,这古铜彝和古铜鼎若是拿出去典卖,也要值不少钱。这份妆奁其实也不算薄了。除去门第,又是嫡女,身家清白,妆奁丰厚,老爷看这门亲事其实看得不错,老太爷也没挑出理来。”
陶氏冷笑道:“正是呢。这样的东西,我置什么气?他怎么不去死?”
龚妈妈正色道:“太太,您还该小心了。这平家,若是平日里休想成这亲事,此番能成不过是因为投了老爷的心头好。想来不是省事的人家。”
陶氏淡淡道:“想要女儿高嫁,也能理解。只可惜选错了人。”
第126章:味道
十月初一,十月节,寒日至。
这一日,林老太爷一早就领了众男丁,浩浩荡荡出城去上坟祭祖。林老太太在家,率了一众换了冬装的女眷置了酒菜佳肴,围炉向火,温酒炙肉,闲话家常。
周氏和陶氏二人近来新添不少默契,你敬我一杯酒,我递块肉给你,吹捧林老太也是你刚说了上一句,我就跟着添上下一句,配合得天衣无缝,又有几个孙子辈的儿媳妇,不时插科打诨闹上一闹,弄得林老太眉开眼笑。
最不快活的人是罗氏,她的“风寒”刚痊愈不久,还不太敢往林老太面前凑,敬了酒后就怏怏不快地坐在角落里独自吃肉喝酒,带了些幽怨不时偷偷打量周氏和陶氏,说不出的气闷。林六悄悄递了一杯温好的东阳酒过去,两眼看着罗氏,朝陶氏呶呶嘴。
这人要能伸能屈不是?被人抓住了痛脚就要认输。罗氏便咬了咬牙,接了那酒起身去敬陶氏:“三弟妹,我敬你,平日若有得罪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看在同是妯娌的面上饶了我。”不等陶氏回答,就一口饮尽杯中之酒,“我先干为敬。”
这样就算是把往她身上泼脏水的事儿了啦?陶氏淡淡看了林老太一眼,但见林老太貌似在逗重孙子玩儿,实则一双眼盯着这里,便轻轻弯了弯唇角,双手举杯对着罗氏:“二嫂,我平日若有得罪不周到的地方,也请你看在同是妯娌的面上饶了我。”言罢也一饮而尽。
周氏的眼珠子一转,拍手叫起好来:“这样就好了高高兴兴地吃肉喝酒”
见她二人和好了,林老太心情大好,就吩咐周氏:“不是说弄了一只鹿来么,拣那好的给你公爹他们留一半,取一半来切成片,用香油抹了,我们细细烤了吃,今日许你们多喝点,喝醉了也不骂你们。”
见她兴致高,众人少不得凑趣,林六笑道:“我从听说有鹿开始,就一直记挂着想吃它的肉。昨儿就想开口和祖母讨要,又恐祖母嫌我不端淑,忍啊忍,昨夜里一闭眼就想起鹿肉,现在可好,祖母终于成全我啦”
林老太哈哈大笑:“你这馋猫儿真够馋快给我们六姑娘好生切上一大盘来,今日我们就看她能吃下去多少”
待到鹿肉上来,奚氏、文氏等人果真端了一大盘子鹿肉放在林六面前:“六姑娘吃个够。”林六也不要丫头们帮忙,笑嘻嘻地将香油抹均匀了,坐在炉子边烤:“是你们让我吃的,可不许笑我。”
众人都笑:“不笑你,不笑你,你吃个够”
林七就捋了袖子,走到林六身边坐下:“六姐,我给你帮忙。”
林六便撵她:“走开,你是帮我吃吧?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林七睁圆眼睛道:“咦,其实你才是林七吧?不然你怎知道我在想什么?”便去追着看林六的耳垂,“我看看,我看看我弄错没有……”
林六啐道:“你自己是谁你都不知道?”
众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周氏扯了林七的手笑道:“你是七还是六啊?这丫头喝多了吧?”
林谨容捧了一杯温热的东阳酒,含笑看双胞胎耍宝,低声同一旁的林谨音道:“六妹和七妹不作恶的时候,真是很会讨人欢心,也难怪老太太会喜欢她们。”她两辈子都学不会这样的作态。
林谨音笑道:“这是天生成的本领,逼着去做做得不像反倒丑了。烤肉油腻,你若愿意,不妨稍后为大家分茶,想必大家都会很喜欢。”
林谨容沉思片刻,低声吩咐荔枝去把她的茶具取来。一回头,就看见陶氏挨着罗氏坐在一起,小声说话,陶氏一脸的正经,眼睛却闪着光,罗氏修得细细的两条新月眉挨得越发近,满脸的沉思之色。
不多时,谈话结束,陶氏略带了几分得意地走过来,挨着两个女儿坐了,笑道:“在说什么呢?”
“在夸六妹和七妹性情活泼招人疼呢。”林谨容好奇她和罗氏说了什么,便小声道:“娘,您和二伯母说了什么?”
陶氏笑道:“没说什么。就是提醒她,近来你姑母不曾来过家里,她该设个席为你姑母赔礼道歉。”其实就是委婉提醒罗氏,该把陆缄和林六的事儿早点定下来才好。
正说着,就见林七起身离席,和罗氏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又回到林六身边坐下,小声说了几句话。林六恍若未闻,眉眼不动,镇定自若地继续烤肉,不多时,嘻嘻一笑:“好啦”稍微缓得一缓,待那肉不烫了,方将乌木筷子夹了,用细白瓷小碟子接着送至林老太口边,娇娇笑着:“祖母,今儿第一块炙烤鹿肉,是选的最嫩的地方,您先尝。”
“祖母牙齿不好啦,略微尝一口就好。”林老太欢喜地享受着孙女的孝心,眯着眼细细品味,“不错。”待她咽下,林六又体贴的递过一杯温酒:“祖母喝口酒。”
林老太被她伺候得没有一处不熨帖,笑道:“要论这些孙女儿,还是阿珠最懂得伺候我。你们里面比她聪明的人不是没有,可是没有人有她那么懂我。”
往日里,林七若是听到这样的话,必然要上前撒娇卖痴,不依不饶,偏今日林七什么也不说,就含笑看着林六。林六得了这句称赞,脸上并未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反有几分怅惘:“其实孙女儿一直记着六岁那年祖母亲手烤的鹿肉,那个味道一辈子都忘不了。”
林老太一怔,随即笑道:“对,对,就是这个味儿。你这丫头怪有心的,还记得那个味道?”
林五冷哼了一声,酸道:“祖母,六妹妹这都是馋的。”
林六恍若未闻,小声道:“许久不见姑母和云妹妹上门来玩,听说她们都是极爱这烤肉的,虽知他家不会少了这东西,可也不知好吃不好吃?这节下,也不好叫她们过来玩。”
一席话就触动了林老太的心事,林老太叹道:“还是你这孩子有心,你姑母没有白疼你。来人,把这鹿肉拣好的送两盘过去给姑太太,就说六姑娘替她留的。问她明日可有空,过来吃饭。”又笑看众人,“这份人情我可不能吞吃了。”
众人心领神会地一笑,林六的脸微微发红,继续回到炉子前垂了眼专心烤肉,烤好后挨着分发给众人,林谨容快活地吃了许多,又喝了好些东阳酒。喝得高兴了,起身分茶献艺,挨个儿点些吉祥如意的字给众人,特别点了个“寿”字给林老太,又点了个“好”给林谨音,就连还不会饮茶的大堂侄儿她也点了个“安”字送过去,得到众人的真心称赞,她自己也有些开心。
正在高兴处,就听得林家派方嬷嬷送了回礼来,却是两大盘乳羊肉,外加了两大筐金灿灿的橘子。
方嬷嬷给众人见了礼,笑道:“我家太太说了,感谢六姑娘的孝心,但明日知州家的宋夫人请客,怕是来不了。本该做东请老太太和舅太太、表姑娘们过去玩乐的,可接着竟是有好几家人相请,忙不过来。只好等她闲了,再备薄酒请各位过去玩。”
林老太不以为然:“既如此,就让她先紧着要紧事儿办。你和她说,她闲了,就让她过来看我,我有话要和她说。”
“是。”方嬷嬷告辞,罗氏便给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嬷嬷会意,趁着众人不备,悄悄跟了出去。少倾,回来在罗氏耳边低声道:“的确是很忙,但也真是还生气,不过您放心,没什么大碍。有老太太撑着呢。”
罗氏紧绷着的脸总算是松了松,林六眼看着她的神色好转了,也悄悄放开了紧紧攥着的帕子。
众人又笑闹一回,将近申时,林老太有些倦了,正要叫众人散了,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响,接着林家的男人们大步走进来。林老太爷一马当先,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但他身后,林大老爷、林二老爷等人都是一张笑脸,林三老爷更是得意地捋着胡子,幞头脚一翘一翘的,进门还破天荒地主动朝陶氏笑了笑。年轻一辈的,更是喜笑颜开。
林老太太对自家的丈夫和孩子们再熟悉不过的,忙道:“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林大老爷悄悄看了林老太爷一眼,见林老太爷不说话,只好尽力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稳着声音道:“刚得到的消息,朝廷应急要粮,用入中的方式募商运粮,只要把粮食运到北边,粟价当得七百五十钱的可以就能得到二千钱的交引,然后到京里或是东南州军去取钱或盐”
顿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周氏激动得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才好;罗氏则是双眼放光,恨不得赶紧回去算算自己能挣多少钱;相较而言,三房就平静得多。陶氏虽然得意,却还记得稳住,矜持地微笑着,只特意走到林谨容身边,褒奖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第127章:美梦
是夜,林家男人们就是否该把手里收到的粮食运送到北边,从而换取更大的利益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由于这是最后一次利用公中的钱做生意,每个人都试图尽量多的多争取一些利益。林大老爷虽想要钱,却觉得把那么多的粮食从平洲运到北边太冒险,派谁去,怎么运都是问题,谁说得清路上会发生什么事呢?不如先等等,看看当地的行情又再说。
林二老爷和林三老爷罕见地结成了同盟,都赞成应该跑这一趟,理由是,粮商的收购价必不会太高,他们既已经抢了先手,为什么还要把钱留给别人去赚呢?林二老爷甚至坐着算起了账,去多少个人,用多少骡车,一路上的开销又是多少,拿了交引去换了盐,带回来又可以赚多少钱……林三老爷把路线图画出来,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去跑这一趟。
鸡生蛋,蛋生鸡,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盐和闪着柔光的金银。年轻一辈中,有赞同林大老爷的,也有赞成林二老爷和林三老爷的,一时争论不下,闹到半夜都没睡。
陶氏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着陶舜钦走的,因此并不参与这些议论和幻想,晚饭后就撇了林三老爷在那里高谈阔论,自带了几个儿女回到房中,吩咐龚妈妈:“这几日着意些,想必清州很快就有人来。”又叫林慎之取书出来,听他背了一回书方才许他去睡。
将睡时,春芽打听消息回来,绘声绘色地把当时的情形描述给陶氏听:“二老爷和三老爷约着要送粮去北边,再从京城换盐回来。二老爷已经算出了能赚多少钱,三老爷把路线都安排好了,都不支持大老爷的想法,这会儿正嚷嚷得厉害。”
陶氏微微冷笑:“都当做生意如同吃饭一样容易呢。老太爷怎么说的?”
春芽道:“老太爷略坐了坐就回了听涛居。奴婢来前,大老爷使人去问,说是已经睡了。”
林谨容忖道:“看来祖父根本没那个意思,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桩生意,赚了钱就要买地修坟的。”
陶氏笑起来:“个个儿都被银子晃瞎了眼睛,由着他们去做半宿的美梦罢。睡了。”
第二天清早,林谨容去安乐堂请安,林老太又比平日晚起了几分,女人们小声议论着,半夜才睡的林大老爷等人也早早等在一旁,都在探长脖子等林老太太起身。
很少看到这样壮观的情形,林谨容探询地看向林谨音。林谨音凑过来小声道:“他们打算先说动祖母,再说动祖父。”
林谨容低声道:“还是决定要去?”
林谨音轻轻点了点头:“大伯父一个人架不住那么多想发财的人的劝。”
忽见林老太爷身边的福全慢悠悠地走来,林大老爷等人顿时停止了议论,上前去和福全说话,福全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遍了全场:“是来传老太爷话的,谁都不许提送粮去北方的事情,就在这里处置,能赚多少就赚多少。请大老爷先去同吴家联系,看他家准备怎么处置,三老爷写信去清州,问陶家大舅爷准备怎么办,可有合适的买家?他情面熟,请他帮忙介绍几个靠得住的过来收粮。少爷们该读书该写字的还是去读去写,他过几日要抽考功课。”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林三老爷忍不住道:“大好的机会,到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福全淡淡一笑:“老奴就是个传话的,老太爷说了,几位爷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去寻他。”对着老太太的居所行了礼就规矩退下,只剩下一地做了一夜发财梦,还没来得及享受美梦的滋味儿就不得不清醒的人,抓心挠肝地在那里哭丧着脸痛苦万分。
想揽瓷器活儿,那也得看看有没有金刚钻,就这样子也想发大财?陶氏眼里闪过一丝鄙夷,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林谨容和林谨音交换了一下眼色,手挽着手,轻轻抠着彼此的手心玩。
忽见龚妈妈碎步赶了来,小声道:“太太,全少爷来了。”
“这么快?”陶氏惊喜万分,“这孩子办事儿真利索。你去和他说,我给老太太请了安就来。”虽恨不得赶紧去听林世全究竟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却也不得不恪守礼仪,等候林老太起身。
林谨音小声问林谨容:“你说舅舅会怎么办?”
林谨容早就仔细思索过这个问题,因笑道:“姐姐什么时候出门?”
林谨音脸上飞红:“你难道不知道的?”
林谨容便笑道:“那你还问我?”这个冬天林谨音要出嫁,陶舜钦怎可能腾开手去赚这钱?且香药已经赚了足够多的钱,何必去天寒地冻吃那个苦头?
林谨音仔细一想也想明白了。
不多时,林老太起身,看到众儿孙的沮丧状,少不得好生安慰一回:“小心驶得万年船,居家过日子就是求一个安稳,你们父亲也是为了你们好。”
但除了有底气的陶氏以外,谁又能真正听得进去,个个都有些心浮气躁,各做各的打算。因此很快散了,林大老爷直接去问吴家的意思,林三老爷则跑去写信,罗氏则借口要出门,命人备了车,一溜烟地往陆家赶去。
陶氏领了两个儿女迅速回房去见林世全。
“这是这些日子走香药赚到的钱。”林世全双手奉上一只匣子:“舅舅早几日前就提前得了消息,让我来和婶娘说,今年冬天只有一件大事要办,那就是三姐姐和大表少爷的婚事,把这件事儿办好才是重中之重。粮食这个事儿宁可少赚些,安稳才是大事。”
陶氏拆信看了,正色道:“既然你舅舅这样说了,那就这样办。我先写信,你去洗洗,吃了饭后去看看留儿罢。”
林世全便朝林谨容使眼色。
林谨容就道:“我送三哥出去。”
二人出了房门,寻个避风又显眼的地方站了,林谨容看着穿了一身青布棉袍,腰间裹着淡青锦围肚,踩着鹿皮长靴,头戴青色幞头,神色间明显比前些日子分别时沉稳了许多的林世全笑道:“三哥这身打扮可精神。”
林世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好容易回来一趟,总要好好打扮一下,省得给人看低了去。”
林谨容便道:“你在那边过得可顺意?要回来过年的吧?”
“他们都很好,没把我当外人看,特别是大表哥,厚道得很。”林世全抬头看着林谨容,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道:“消息才传出来就已经有人和舅舅接触,想把粮食全都买走。要运粮到北方去,再去京城换盐回来,我想跟了他去,闯闯看看,多结识几个朋友,将来才好自家做事,不知三妹妹你怎么看?”
林谨容认真打量着林世全,他比她高了近一个头,身材比她的堂兄弟们强壮得多,唇边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张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青涩,眼里全是坚定和憧憬。一颗心想要自由却不能得到的那种渴望她再清楚不过,去跑跑也好,只有林世全能独当一面,她才能更多地改变现在的局面……“要去就去吧。”林谨容灿然一笑,转身往屋里跑:“三哥你等我一会儿。”
林世全轻轻舒了一口气,不是不担忧林谨容不许他去,可是他不想一辈子只做一个被平洲和清州困住,没有见识,只能靠着名义上的亲戚帮衬的人,所以他还是说了,没想到林谨容会这样爽快。
正想着,就见林谨容已经又快步跑了回来,把一个绣囊往他手里塞:“这是你的分红,香药的。”
她那时候是说过算他一股,可是他自己清楚,她能有多少钱,这里头装的分明是银子,她差不多是把她手里能动用的钱都给了他。林世全紧紧攥着手里的绣囊,只觉得那绣囊有千斤般沉重,他沉重而缓慢地呼吸着,良久,方抬起头来看着林谨容:“四妹妹,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林谨容微微一笑:“不只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和留儿。太太那里,我会去和她说,留儿我也会替你照顾好。我猜你走之前大概是见不着了,提前祝你一路顺风,路上小心。”
林世全使劲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林谨音走出来,看了林世全的背影一眼,小声道:“我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
林谨容回头看着她笑:“姐姐不用猜我在想什么,有空好好陪陪娘就是了。”
“太太,姑太太来了”崔嬷嬷打起精神,轻轻推了推已经快要睡着的罗氏。
“总算是回来了。”罗氏忙坐直了,捋了捋头发,看了看窗外已经西斜的日影,叹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不是说小半个时辰就回来的么?等得我腰酸背痛。”
“让二嫂久等了,都是我的不是。”林玉珍走进来,不咸不淡地朝罗氏扯了扯嘴角,在主位上坐了:“本来早就散了席的,又被她们扯着多说了一会儿话,还是我说你等着我,她们才放了我来。”
罗氏有求于她,又怎会和她扯这个,当下站起身来认认真真同林玉珍行了个礼:“姑太太,是我的不是,我和你赔礼,你别和我计较。”
第128章:渐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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