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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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知道家中下人仗势发财的多得很,却没想到已经烂到这个地步。夺人妻女也好,勾结皇庄的管事倒卖皇庄良田也好,收受贿赂从监狱里捞人替换死囚什么的也好,每一件都是骇人听闻的,还牵扯到了嫡出的三哥傅明清。他不敢隐瞒,一股脑地告诉了长兄,长兄又告诉了父亲,父亲抽空见了他,这才有了要傅明珠过去问话的事。

原来这些事情已经发生很久了啊,对方一直隐忍不发,专等到关键时刻才挑出来,果然是蓄谋已久的。明珠思索着到了傅丛的书房,傅丛坐在桌前看信,听见动静就抬起头来爱怜地看着明珠的脸道:“比刚回来的那天好多了,还疼吗?”

明珠哪里听得这个,当即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撒娇:“疼,疼死了。这两天都没见着爹爹,女儿十分想您。”

傅丛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笑道:“你四哥和我说你懂事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明珠轻声道:“爹娘养我这么大,什么好的都给了我,为了女儿的缘故,不惜养虎为患,女儿要是再不懂事,还能算人吗?”

傅丛失笑:“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临安王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就算是心里不高兴,有怨言,也翻不了天。好了,这次你真是懂了事,我和你娘都很欣慰。和我说说,是谁告诉你你乳母一家子的事?”

明珠不慌不忙地道:“就是那天啊,玉华公主不是请我们去她府里游园赏牡丹吗?女儿偶然听见宇文佑和人说,我们家害死他母妃,此仇不共戴天,他要把我娶进门去,好找机会弄死我,好叫爹爹难过。我独自躲在假山里伤心,听见外头有人说起三哥来,说他是个大傻子,被手下的奴仆哄骗得团团乱转,尽帮着人干些毁坏家族根基的事……”

傅丛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们三哥读书读痴了!连手底下的人做什么都不知道,和白痴有何区别?真正浪费粮食!老四,你把平日和耿家来往密切的人都看起来,勿要走漏了风声,不惜手段……定要把他后头的人深挖出来。还有你三哥,让他自己准备好,后日开祠堂,请宗亲们过来,我要亲自罚他!以后不管是家里还是族里,再要有人这样胆肥,我容不下他。”

看来是要杀鸡儆猴了,明珠和傅明正飞快地对视一眼,迅速垂下了头。傅明正退下去办差,明珠也想溜,傅丛却不放她走:“你那天有没有看到是谁提起这事儿来的?”

明珠很坚定地摇头:“没有。”

“那么,他的声音是怎样的?有没有什么特色?会不会是你平时比较熟悉的人?”傅丛启发她,“比如说,是男是女,声音清脆或是沙哑,哪里的口音,语气如何,有没有反复说上两三次的习惯用语感叹词什么的?”

“是个男的,这个我可以肯定!”明珠一条一条地瞎掰给他听:“京城口音!嗓音不沙哑但也不清亮,哦,对了,他一连说了两个啧啧!”接下去就一脸茫然,总结道:“我应该不认识他。”

傅丛跟着她的话陷入激烈的思索中,明珠生怕被拆穿,只敢呆呆地站在原地,就连呼吸声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很久,才听见傅丛叹息了一声:“罢了,这种要紧事谁会随便拿到外头说?多半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他藏头露尾的,就是不想让咱们知道他是谁,所以声音也未必当得了真,多半故意改过了。”

一句胡话能推出这么多东西来?明珠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口附和道:“那他是想帮我们吗?”

傅丛见她乌青着一张脸,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忽闪忽闪地看着自己,真是可爱可笑极了,原本阴霾的心情便开朗起来,微笑着道:“谁知道呢。我这一辈子,做过的恶事和善事都不少,恨我的恨得入骨,感念我恩情的也不是没有。先不去管他是什么意思吧,咱们把该做的准备做好。”

明珠松了一大口气,谄媚道:“爹爹英明!我就知道,只要有您在,就算是天塌下来女儿也不怕的!”

傅丛苦笑:“爹爹总有老去的那一日,你姑姑也有老去的那一日。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明珠飞快地打断他的话,佯作天真地道:“我知道嘛,就像皇上也会长大的,他也会有自己的主意!”

傅丛愣住了,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看。

明珠眨巴着眼睛道:“难道我说错了吗?宇文佑说的,总有一日,年幼的人会长大,将不会再甘于做傀儡,一旦反扑,更加疯狂。”宇文佑和她交情浅薄如纸,一戳就破,他当然不会和她说这种话,但她就是要往他身上泼脏水啊,怎么能叫他日子不好过就怎么来。

傅丛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你没说错。他怎会突然对你说起这个来?”

明珠道:“他威胁我的时候说的。”

傅丛沉默许久,才又问:“你弄的那张什么图纸,还有那个半剪是怎么回事?”

如果要制作那个东西,必然瞒不过父亲的,明珠顺口就来:“我从三哥搜罗的那些古籍残本中偶然看到的,觉得很有意思。半剪么,是看到他人好玩,也不想让宇文佑给糟蹋了,所以就把他带回来护着。也许父亲用得着呢?您最爱人才了是不是?”

第38章 复杂

傅丛再次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打量明珠。

明珠被他看得心慌冒冷汗,眼看着就要撑不住,索性不要脸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使劲晃:“人家说三哥是书虫,女儿是米虫,我不想做米虫也不可以吗?”

傅丛被晃得头晕,无奈而宠溺地示意明珠松手:“松手,松手,再晃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了。”

明珠不敢太过放肆,她真的怕把父亲给晃散了,想到父亲病重之后家里乱成一团糟的样子,她就觉得心塞,于是恨不得用前几天仆妇对待她的那种捧雪娃娃的心情来对待傅丛。

约莫是她的眼神和表情太过明显,傅丛看得老怀甚慰,慈爱地摸着她的额发道:“不要怕,不要怕,爹爹还有几十年好活,总要看着我的小姑娘平平安安地嫁个好人,再过上安稳的好日子才舍得下去。”

明珠瞬间泪崩,靠过去哽咽着道:“女儿不嫁人了,就留在爹爹身边伺奉爹爹。您要长命百岁才好。”

“傻了吧,谁能长命百岁呢?当年秦始皇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寻仙访道,不是也死了?”傅丛清醒得很,“何况爹只是个寻常人。你能幡然醒悟,不再任性,爹其实高兴得很。”

明珠不敢再说话,拼命把眼泪忍住了,强笑着道:“女儿傻气了。”

傅丛笑笑:“我们傅家就你一个女孩子,千娇万贵的,这些杂事不用你花心思去管,你只管去操心衣裙首饰和脂粉香花就够了,以后,也不要再犯傻和别人打架。你打得过谁呢?真以为宇文佑是打不过你?他不过是不敢而已。”

明珠忿忿:“他不敢?他都卸了我下颌骨啦,还叫不敢?他真要敢,就能把剑刺进我这里去?”

傅丛平静地道:“只要我和你哥哥们还活着,他就不敢。”

可是你们不能护我一辈子。明珠不想再提这个事:“不要提这个扫兴的扫把星了,反正以后他和咱们再也没关系啦,咱们说点高兴的事。”眼睛四处乱瞟,不经意间瞧见傅丛手边放了一封信,信封上盖有英王府的纹印,忍不住问道:“咦,这信是……”她不记得父亲和宇文初有过密切的往来。

傅丛道:“是英王写来的。”

明珠莫名多了几分心虚:“他怎会给爹爹您写信啊?这人不是好人。”

开口就说人的坏话,这不是她的风格,除非那人狠狠地得罪了她。傅丛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私底下和他见过面?”

宇文初写信来,想必还是为了那张图,明珠对着自己的父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撇嘴道:“这人表里不一,心胸狭窄,阴险狡诈,着实不是个好东西。”边说边大着胆子去拿那信,她实在是想知道宇文初会在信里说些什么。

傅丛不给她看:“英王并未说你坏话,还替你美言了几句,认为那天的事不怪你,主要还是怪临安王性子太过急躁才生了误会。”

“那他是劝和不劝离咯?”明珠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定不安好心的。

“倒也不是,只不过是因为当时他在那里目睹了整个经过,不能不和为父说一声吧。这是礼尚往来的意思。”傅丛不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位亲王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只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有些呆呆的,在文宗的九位皇子中最不出彩,大了才渐渐显出些光彩来,圆滑周到,安静温和,名声也还好,可惜总是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太过贪财的模样来,仿佛一心就只为了挣钱过好日子似的。

他们之间没什么冲突,宫里敏太妃和太皇太后十分谈得来,经常一处说话作伴,早年更是合作对象;宇文初对着他则从来恭敬有加,疏远而有礼——这是一个聪明会自保的人通常会采用的办法,只要不主动招惹傅氏,也不算什么。他不是容不得人的人,不然也不会由着宇文佑活到现在。

父亲这个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自负。明珠清了清嗓子,有些忧虑地道:“女儿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傅丛很淡定:“你做错的事何止一桩。”

“但这件事有点不一样。”明珠把宇文初偶然发现那张图纸,并且威胁她的事说给傅丛听,试图引导他往最坏处去想:“您说,他想做什么?四哥和我说,最坏的可能是,人家知道我们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就会怀疑我们居心叵测,想要谋反。”

然后她就看到傅丛的眼皮跳了跳,就在她以为傅丛接下来会和她保持一致,认为宇文初真不是个东西的时候,傅丛却若有所思地笑了:“所以英王最后只是问了你三个问题,并没有确实问你要什么好处?”

明珠有种“事情正在朝着她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的不祥感,却不能否认她刚才说过的话,只好添油加醋地诋毁宇文初:“就和他弟弟一样的小肚鸡肠,刻薄无聊。”

傅丛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明日太皇太后会使人探望你,你不要到处乱跑,斯文规矩一点。”

其实就是示意她要赶紧回去乖乖地继续躺在床上装伤员么。明珠越发想知道那信里说了什么,更是后悔听了傅明正的主意,她全身骨头都躺酸了啊。

见明珠没精打采地拖着脚步走了出去,傅丛拿起那封信再次细看了一遍。信是宇文初亲笔写的,语气照旧客气有礼,看上去都是在替宇文佑说好话的,压根儿就没提到那双鞋子和所谓的图纸,但是他提到了唐春来这个人,让人不能不想起唐春来在这次事件中所扮演的关键角色。

不动声色的示好。宇文初想做什么?或者说,他想从傅氏这里得到什么?

傅丛扶着额头想,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其实算不上是喧哗,充其量只能算是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但这种程度的噪音发生在傅相的书房外就显得有点不同寻常了。傅丛淡淡问道:“谁在外面闹?”

侍卫头领谢思齐忙答道:“回相爷的话,是三爷。”

是自己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然后读到都快要成仙不通人情世故的书虫儿子傅明清。约莫是因为傅明正这个庶弟替自己传话处置他,不服气了吧?傅丛叹了口气,阴沉着脸冷冷地道:“把这个不肖子给我带进来!”

第39章 丁香色

明珠的燕窝粥吃到一半,消息就传到她这里了。

素兰压低了声音和她描述:“三爷挨了家法,是相爷亲自看着打的,二十板子,少一下都不行,轻一点也不成。相爷说,务必要让他长长教训,省得他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夫人去求情,相爷也不许……因他倨傲不思悔过,铁定还要开祠堂当着宗亲的面再罚他一回,三奶奶哭得和泪人似的,却不敢求情……耿嬷嬷一家子据说都要送官,要判耿平强父子凌迟。府里好多人吓得不成,都悄悄儿去找四爷坦白交赃了,听说四爷那边收到好多金银财物,处理了许多人。好些人听到消息,借机想要入府当差,相爷说就这样子好了,不添人了。”

动了府里之后,族里那些仗势欺人、谋取好处的亲眷大概就是父兄下一步要处理的目标。明珠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什么表示都没有,继续埋下头去把碗里剩下的燕窝粥全吃光了。然后站起来伸个懒腰,躺到榻上去看书。

素兰帮她把灯剔亮,顺便瞟了一眼,见她居然在看资治通鉴,不由就奇怪了:“姑娘要做学问么?”

明珠白她一眼:“看书就是要做学问?那你一个丫头识字写字做什么?你要考状元?”背转身去,不搭理人了。

素兰笑笑,上了一盏香片就退到一旁去了。

明珠看得很纠结。其实也不怪其他人鄙视她,她的确就是个不学无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书上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就是连起来好复杂,让人昏昏欲睡。她不甘心,她觉得自己其实很聪明的,不然也不会过目不忘,她上辈子死得那样的窝囊,这辈子就想活出个人样儿来,想要竭尽全力地帮父兄的忙,让家族延续下去,让大家活下去。

但是事实证明,她兴许记忆力超群,兴许舞技出众,兴许画艺也还拿得出手,但她的确不是读书的那块料。明珠在第三次昏睡过去再被素兰的咳嗽声惊醒之后,终于恼羞成怒地幡然醒悟了,她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不懂得书里面写什么不要紧啊,她就把它们全部背下来好了!有道是,读书千遍其义自现,她要尽可能地把这些有用的书都记下来,总有一天能用到它们!

以福宁公主为首的那些人不是明里暗里地嘲讽她不学无术吗?下次再有机会她就和她们比赛默写《资治通鉴》和《史记》!写不出来就乖乖给她打脸!明珠想到高兴处,哈哈笑了起来。突然又想起来,福宁公主和宇文初正是同母兄妹,忍不住又腹诽了一回,难怪是兄妹,就没一个好东西!

天亮时分,敬松步履匆匆地穿过英王府花木扶疏的小道,一路来到宇文初的书房听雪堂外,也不要人通传,直接走到门前低声道:“殿下?”

“进来。”宇文初衣冠楚楚地端坐在桌后看信,见他一脸的兴奋之色,便不动声色地问:“有动静了?”

敬松压低声音道:“是,傅明珠的乳母一家子都被关起来了,还牵扯到了傅明清。傅明正昨日带人查封了耿家,听说光是搜罗出来的银子就有这个数!”他比了两根手指,“两万两!还不计其他的首饰珠玉古董字画和田地铺子。这要是按人头折算下来,耿平强就该捞出至少二十个以上的死囚出去!不过是个家奴而已,也不知是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外头人都会以为他是受了傅丛父子的指使,但你我都知道不是,所以他背后一定有人。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宇文初思索片刻,沉声道:“还牵扯进了些什么人?又是什么人把这事儿捅到傅丛那里去的?”

敬松卡了壳,有些窘然地道:“属下这就安排人去探查。”

宇文初淡淡地道:“今日太皇太后要派人去看望傅明珠,目的是为了坐实临安王的暴虐毒辣和不可托付,稍后就会降旨收回这桩赐婚。”

然后呢?敬松悄悄瞟了眼宇文初,见他虽然面无表情,语气也淡淡的,手却一直无意识地摩裟着那枚羊脂玉把件——这是他心里有事,且犹豫不决时的表现。是和傅明珠的这桩亲事有关吗?联想到这几天他的表现,敬松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宇文初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敬松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平静地朝敬松看过去。敬松没有和他对视的勇气,立刻恭敬地垂下头去,表示自己其实并没有偷窥他。

宇文初也不计较:“老九和闵太后这几日一直没有动静,生死攸关,老九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怎么也得蹦跶几下,我那位嫂子也是个闲不住的,所以他们一定在预谋什么,只是在等机会而已。今日就是他们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不然收回赐婚的懿旨一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宇文佑深夜秘密入宫,借着觐见小皇帝的理由面见了闵太后,可惜的是闵太后防备太严,并不能打探出这叔嫂二人究竟密谋了些什么。不过想也知道,定然和傅氏有关,和傅明珠有关。敬松打起精神来:“属下亲自去盯着。”再小心翼翼地低声试探:“之前临安王和谁也靠不上,他和傅明珠的亲事无关大局;如今他已经和太后娘娘成了一派,这桩亲事继续下去对我们没好处。是不是通知傅相,让他防备着?”

宇文初笑了笑:“倒也不必,这是他们的机会,却也是我们的机会。等他们闹出来,可以看到很多平时看不到的关系浮出来……还可以借此拖一拖,不然接下来太皇太后和傅丛就该把傅明珠配给老八了。你要做的是控制局面,别让傅明珠有事。至于傅丛么,不必告诉他什么,老九自己要讨人嫌,怪不得谁。”

敬松明了,大步流星地赶出去点了人手去办事。

宇文初翻完桌上的书信,提笔准备回信,突然发现水晶镇纸下压了一封书信,丁香色的信封,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上面写的字又清秀又漂亮,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练不出来。他并不打开了看,而是皱起眉头问一旁伺候笔墨的丫鬟冬惠:“谁放在这里的?”

冬惠忙道:“是朱总管拿来的。”

宇文初脸上的神色便冷了几分:“叫朱长生来。”

朱长生恰好亲自领了人给他送早膳来,并准备趁机和他汇报府里的要紧事宜,见状忙讨好地上前行礼,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小的给殿下请安,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初指指那封充满了绮丽色彩的信:“哪来的?”

第40章 差别

朱长生谄媚笑道:“是长兴侯府送来的,里头装的是请柬。寒食节就要到了,长兴侯府打算去乡下庄子里过节并踏青游玩,邀请殿下前去散心呢。请柬是江二姑娘亲自写的,另外还送了寒燕过来,据说是江二姑娘亲手做的,做得可精致了。殿下可要瞧瞧?”

“不必了。”宇文初表情淡淡的:“你替我回了吧,我那几日刚好有差事要办,怕是不能成行。”

朱长生暗暗叹息了一声。那位好不容易才求得赐婚,却迟迟不能过门的江二小姐若是得到消息,还不知道会怎样的失望呢。名声清雅的姑娘勇敢地送了这样有明显暗示意味的请柬过来,却被这样的冷落,想必心都会被伤透了吧。

宇文初见他迟迟不肯退下,奇怪道:“你还有事?”

朱长生想起敏太妃的叮嘱,大着胆子鼓起勇气道:“殿下年纪不小了,这桩婚事从太皇太后赐下至今已经足足五年,比您小的七王都有了五个孩子啦,您却迟迟不肯成亲,膝下犹空,很容易招人闲话。”

宇文初的眼珠子里泛出冷光来:“你这么操心,不如来替我做这个英王?”

朱长生吓得赶紧跪下去,指天发誓:“小的冤枉啊,这都是太妃的吩咐,她老人家在宫里管不着殿下,心里却无时不刻不在牵挂担忧着您。太妃说了,她年纪一天天老了,就想在有生之年抱抱孙子。小的也劝她了,我们殿下是要先立业再成家的……”

宇文初不再看他:“母妃那里本王自会去说,要你一个家奴多嘴!滚!”

朱长生胖胖的身子在地上团成一团,夸张而滑稽地缓缓往外滚,一直滚到门槛外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阴沉着脸去库房里挑东西。

这门亲事不错,长兴侯府和敏太妃都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人大概就是宇文初。朱长生不知道自来都以贤良貌美著名的江珊珊到底哪里招了宇文初的嫌弃——当初才有风声传出来,宇文初就明明白白地和敏太妃表示他不乐意这桩亲事,又私底下找过长兴侯,示意只要长兴侯推了此事,他会另给补偿。

可惜敏太妃一哭二闹三上吊,长兴侯装聋作哑推波助澜,太皇太后有心促成,懿旨下来就再无更改,宇文初迟迟不肯娶人进门,隔三差五的总要闹一闹。这样的态度不可谓不糟糕,长兴侯府却奇怪得很,不急不恼,遇到四时八节,这边忘了使人去走动尽礼数,他们家就自动贴上来。不过江珊珊亲自出手倒是第一次,大概也是年纪大了,急了吧。

他们神仙打架,遭殃的却是他这个小鬼。一边要哄着主子,一边要尽力让宫里的敏太妃满意,还要把长兴侯府给伺候满意了,省得将来江二姑娘过了门给他小鞋穿。朱长生心里憋着气,做事却一点都不敢马虎了,精心挑了一对累金丝镶碧玺凤钗让人送去给江二姑娘做回礼,又特意吩咐回话的女管事:“礼数要周到,话一定要说得好听,记得看看江二姑娘是不是不高兴。”

女管事去得快回得也快,神情十分愉快地把江二姑娘狠狠夸了一顿:“人品真是没得说,温柔端庄,文雅知礼,一个不中听的字都没说,神态也是温婉和气极了,看不出任何不高兴来。不但谢了王爷的赏赐,还谢了总管您呢,这是给总管带的谢礼。”

一罐子精心熬制的茯苓膏,健脾渗湿,减肥防病,对于他这样的身体最好不过。朱长生也赞叹了一声:“江二姑娘真是个精细周到人。”忍不住地想,若是傅明珠那个混世魔王被人这样的对待,只怕当场就要把那对凤钗砸到送东西去的人脸上吧,哪里还会这样的周到温柔懂事?都是出身显贵之家的青春美貌少女,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此刻,傅相府中,明珠的房里挤满了人,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荣太监怜悯地看着明珠道:“太皇太后十分挂念姑娘,昨儿夜里还掉了眼泪,奴婢宽慰太皇太后道,姑娘福泽深厚,人又年轻,养着养着就好了。姑娘也要放开心思,好生养伤才是。一切自有太皇太后为您做主,不会叫您委屈了去。”

屋子里立刻应景地响起一片啜泣声和感念之声,崔氏心疼女儿,无需假装,光靠本色出演就能把年迈老母心疼女儿的悲伤展现得淋漓尽致:“让娘娘挂心了,家门不幸……”她悲伤得说不下去,明珠也跟着她一起哭,娘儿俩抱头痛哭,怎一个凄凉了得。

钱氏等人跟着垂泪,却也没有忘记招呼荣太监:“让中贵人笑话了。”

荣太监既然是傅太后的心腹,当然不会挑剔,悲天悯人地叹息了一回,照例问过明珠都请谁看过,用了什么药,吃得如何,好些了没有之类的话,又叫同行的张太医给明珠号脉。

张太医也才回京没几日,却早得到唐春来和太皇太后的几重暗示,该怎么做心里都有数。低眉顺眼地看过了,维持原判,只把一句话颠来覆去、云山雾罩地往重处说。听得明珠暗里撇嘴,若是不知道的,听到这话只怕以为她就要死了呢。

全套戏演完,荣太监道:“太皇太后还在宫中等着回话,病人也需静养,咱家这就不打扰啦。”言罢把傅太后和闵太后婆媳二人赏下来的慰问品留下,告辞要走。

他是傅太后跟前的得意人,众人当然不会轻易就放了他走,少不得上前留茶留饭,各种协调关系。傅氏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傅相父子又权势滔天,荣太监也没有把人往外头推的道理,略推辞了几句,就乐颠颠地跟着傅家的男人们往外头喝茶说话去了。

女眷们跟着送出去,又忙着张罗酒席饭食茶水糕点招待宫里跟出来的人等。崔氏留下来和明珠说宽心话:“你不要怕,你父亲都和太皇太后说好了的,这回就把这事儿给弄清爽了。”

“嗯。”明珠闭着眼睛哼哼,崔氏见她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脸上的青紫也还没完全褪去,只当她还疼着,舍不得打扰她,叹息着交代素兰等人好生伺候,也自去了。

看戏的都走了,明珠当然也就放开了睡,迷糊间突然听到素兰在外头厉声喝问:“你是谁?”接着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的模样,便闭着眼睛不高兴地问道:“怎么回事?”

第41章 图穷

迟迟没听到回答。

明珠只当是丫头们生怕招了自己的起床气才不敢吭声。她心情不错,懒得理睬,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听外面又传来一声巨响,这回不是什么瓷器打碎了,而是椅子和架子之类的笨重家私倒在地上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明珠吓得翻骨碌坐起,正要下床去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门帘被人从外头猛地掀了起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宫人竖眉横眼地走进来,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瞪着她,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正是改了装的宇文佑。

“救命!”明珠大叫一声,赤着脚跳下床就要跑。

宇文佑也不急,只在门口一站便将她的出路给堵死了。

明珠随手抓起桌上的药碗朝他砸过去,厉声道:“你要做什么?你把素兰她们怎么了?”眼睛斜斜瞟向窗口,盘算着怎么才能以最快最利落的速度从那里逃出去。

宇文佑略一偏身,药碗就擦着他的肩头飞出去,“当”地一声砸了个粉碎,黑色的药汁子溅开去,满屋子浓浓的药味儿。他抱着双臂,讽刺一笑:“你不是快被本王打死了么?怎地还这样生龙活虎的?”

明珠懒得和他纠结这个,见一击不中,就再抱起烛台将尖利的一面对准了他:“你把素兰她们怎么了?”

“她们不听本王的话,本王便将她们都杀了。”宇文佑凉薄地笑着,将手掌合并成刃,斜斜往下一切,神色阴沉又恶毒。

明珠背心发凉,一时猜不透他话里的真假,便冷笑道:“当我是三岁的孩子么?你若真杀了她们,那便是自寻死路。你壮志未酬,会舍得就这样死了?”

宇文佑看着她缓缓笑了起来,笑容古怪,眼神更是复杂:“最懂得我的还是你。本王还真是舍不得你了。”

明珠见他笑得古怪,顿生警惕,板起脸来大声道:“识相的赶紧滚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滚到哪里去?”宇文佑朝她摊摊手,“天下之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就连你……”你也背弃了我。他笑了起来,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你还认得它么?”

那匕首又薄又快,整体漆黑发亮,最是特别不过。明珠当然认得这是什么,前世里,她最后就是用它刺向宇文佑的胸膛,可惜一击不中,失了先机;而之前,它也是她央求二哥寻来赠给他的,所求不过是他一个笑容而已。

可是他呢,他是怎么对待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的?

明珠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她记得,当初她给他这东西时,他那种轻慢到了骨子里的笑容,他就那么随意地接过来,那么随意地扔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用打发叫花的口气道:“行了,我收下了。”见她还想说话,就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我已经收了,你还想怎么样?”把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成了亲,她偶然问起来,他想了很久才懒洋洋地道:“记不得了,约莫是放在哪里了吧。什么时候有空,我让人找找。”

后来,这匕首的确被找出来了,却不是他让人找的,而是她偶然在他书房的角落里找到的,上面铺了很厚一层灰,他拔都没有拔出来过,更没有仔细看过它一眼。这回死到临头,他算是没再将这把匕首遗忘到尘埃里去了。

那时不是没有不甘心,不是不难过,吵过闹过,她居然都能忍下去。她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年月隔得太久,明珠已经想不起当时的具体心态了,只是依稀记得,她就是不服输,就是想要总有一日,让他眼里心里都只有她,那她就赢了。

现在回过头去看,她十分惊讶自己能把自己作践到这个地步,的的确确就是魔障了,不然都没法儿解释。

见明珠盯着那把匕首沉思,宇文佑的眼睛里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亮光来,语气也随之变得深情温柔:“这是你送我的,我记得是你苦求你二哥寻来的,我当然要留着它。”

原来他都记得,或许说,是这个时候,他都想起来了。明珠突然不想跳窗逃跑了,她想她是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他舍不得死,他不想死,他硬的不成就换了软的,他想打动她,想重新激起她对他的喜欢和怜悯,所以素兰她们不会有性命之忧,她也暂时是安全的。

被人求的感觉真不错,原来也有风水倒流的一天。明珠挑眉看着宇文佑:“你还记得?”

宇文佑果然上当,顺着她的话头十分深情地道:“我当然记得,你和我说,它削铁如泥,乃是不可多得的宝刀,让我留下防身。”

“我这样说过?”明珠漾起笑容,轻声道:“可是我已经记不得了。好像是隔了很久很远的事。”

“不久,也不远,就是去年的春天。”宇文佑有些发急,随即他看到明珠似笑非笑的表情,整个人突然冷下来了,接着又有些自尊心严重受损之后的恼羞成怒,“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明珠放下烛台,在桌旁坐下来,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才微笑着道:“不是变了,而是悟了。”

“悟了?”宇文佑想不明白,皱起眉头探究地看向她。

“嗯,我不再喜欢你了。所以你不要再试图用这些陈词滥调来打动我,那只会让我更加鄙视你。你从前不管怎么样,还有腰,还有骨气,现在么,就快连腰都断了。”明珠突然间失了和他详谈的兴趣,和一个过去的,在她眼里、心里都已经死了人说这些做什么呢?提起从前的事,不过是从方方面面、点点滴滴地印证她是一个多么愚蠢可笑可悲的人罢了。想起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她更是没法儿不恨不厌憎他,她甚至不想和他一同呼吸同一间屋子里的空气。

她一字一顿地轻声道:“你的腰若是断了,那你还有什么可骄傲的?和你瞧不起的那些我父亲门下的走狗,又有什么区别?”

宇文佑的脸惨白起来,定定地看着明珠,一言不发。他长得真的很好,面容冷峻傲然,偏这双眼睛天然带了几分多情风流。他这样盯着明珠看,颇有些幽怨绝望又恨又爱的意思在里头。

第42章 匕现

又恨又爱?怎么可能。明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笑了,懒洋洋地掩口打了个呵欠,十分轻慢地道:“算了,堂堂文宗骨肉,郡王之尊,竟然要乔装成宫人的模样才能混进来,实在很不容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肯跪下来……”斜瞟宇文佑一眼,笑得十分可恶地道:“别再端着啦,都打算做狗了,还挺着腰杆做什么?”

一点嫣红自宇文佑的耳根下升了起来,熊熊燃烧着迅速浮了上去,很快就把他一双眼睛烧得通红。他要吃人似地死死瞪着明珠,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眼里透出的恨意和怒意毫不掩饰。

明珠反倒觉得安稳了,这才是她所熟悉的宇文佑,而不是刚才那个深情一片假一片的宇文佑。她看着他心满意足地微笑:“忍不住了?我就在这里,要不要来杀了我?”

“杀你?”宇文佑半是愤怒,半是惨笑地低声道:“同归于尽么?之前我曾这样想过,现在却舍不得死了。你死了不要紧,我却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陪你去死。你不肯听劝,我只能走另一条路了。”他不想像狗一样的活着,也不想像狗一样的被人杀死,所以他必须要反抗。

他把匕首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地看,仿佛那刀尖上开了一朵灿烂的花似的。明珠的心一下子揪紧了,站起身来,大声道:“你要做什么?”

宇文佑微笑着,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拖过去抓住那把匕首,轻描淡写地,干净利落地,将匕首往他自己的小腹刺了进去。

还带着体温的鲜血流到掌心里,黏稠、腥气,前世不曾做到的事情居然此生这么容易就做到了?明珠呆呆地看着手心的鲜血,再看向宇文佑,他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却迅速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一样的惨烈呼喊:“快来人啊!救命!”他朝她压倒过来,试图将她牢牢压在身下。

明珠猛然醒悟过来,几乎恨不得借着这股力再用力往里使劲插几刀,真正成全了他。但此刻不行,她好不容易才重生了,犯不着用大好的年华和如花的前程去陪他堕入地狱。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把他往外一推,转身就要逃开。

然而,一切都迟了,密密匝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有许多人潮水一般地朝这边涌了过来,当先一条公鸭嗓子激动地喊着:“对,走失了的宫人就是往这边来的,赶紧的,别惊吓了姑娘。”

又有人尖声喊道:“素兰,素梅,你们这是怎么啦?”

门被人从外头大力破开,明珠逃走不及,索性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手上和衣裙上的鲜血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最先进来的是傅明正,他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死死抿着薄薄的嘴唇,眼睛里的怒火差不多就要燃烧起来。但在看到明珠好生生地站在那里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就放松了,转而沉默地看向躺在血泊里的宇文佑,若有所思。

“临安王!我的天爷!不得了啦!这是临安王!”一个宫人尖叫着从人群里冲出来,扑过去跪倒在宇文佑的身边,仿佛吓坏了似的捧住了自己的脸,十分惊恐地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谁杀了临安王?”

宇文佑是背对着门口的,身上穿的又是宫人的服饰,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的人,是断然不能一下子就认出他来的。因此这个宫人就是宇文佑的同谋,他借着太皇太后派人来看她的机会,帮着宇文佑乔装改扮,再掩护宇文佑混进了相府。之后宇文佑伺机留了下来藏在某处,见机依计行事,他则打着搜寻宫人走失、或许会对她不利的旗号,带了一大群人到她这里来做见证——见证是她杀死了临安王,或许说是见证她重伤了临安王。

明珠皱着眉头看向宇文佑,宇文佑尚且还有意识,他躺在地上朝她惬意地微笑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明珠想起那个午后,他跑去给崔氏道歉求饶,她站在窗后看他,他回过头来对着她无声地说:“等着瞧。”

宇文佑不想死,就不能失去这门亲事,但是舆论对他十分不利,太皇太后和父亲都已经铁了心一定要收回这桩婚事,那他就只能冒险搏命,借她重伤他的事来堵太皇太后和傅氏的嘴,以便缓一口气,逃出生天。

明珠心想,如果她一开始发现他就果断地从窗户里逃走会怎样呢?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无论如何,宇文佑都会被人发现他在相府遇刺并且身负重伤,再被他的那些同谋大张旗鼓地从相府里抬出去。他是怎么受伤的都不重要,关键是,世人就都会知道,为了达到悔婚的目的,傅氏猖狂到不惜取走一位郡王的性命。

她早该知道他是这样不要脸和心狠手辣的人,她还是轻敌了。只光顾着享受他的狼狈,却忘了狼不是狗,爪牙锋利心狠手辣,断不会坐以待毙的。明珠感叹着,抬起头来看向众人,十分茫然并惊恐地道:“四哥救我!他疯了……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外头有动静,睁眼就看到有宫人要杀我……他,他,好可怕……没法儿杀我,听到你们来了就去刺他自己!”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是不会承认她杀了宇文佑的,明珠装作被惊吓过度的样子,一头朝着地上栽了了下去。

傅明正及时扶住了她,嘶嘶冷笑道:“好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临安王!好个气量宽大,胆大妄为的伟丈夫!居然乔装成宫人潜入相府杀人泄愤,真当傅氏都是死人吗?”一脚踢到跪在地上为临安王鸣不平的宫人身上,怒喝道:“你怎知道他在这里?莫非你是他的同谋?”

那宫人尚且不及替自己辩解,已然被人按翻在地,堵住嘴绑成了粽子。

“火速去请大夫过来。”傅明正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的人,见里头有自家的心腹得力之人,也有丫头婆子,还有跟着那宫人一起来的宫人和侍卫,真心觉得这事儿真是棘手,倒打一耙不难,难的是怎么堵住悠悠之口——宇文佑只要从相府抬出去,难听话就要传得到处都是。不得不说,宇文佑的这招苦肉计是真的很有效果。正思索间,只听下人道:“相爷过来了!”

第43章 惊喜

傅丛匆忙赶进门来,目光四下一扫,再和傅明正的视线对上,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立即吩咐道:“小心把临安王送到北芦居,立即请宋大夫过来瞧,再把此事火速报给宫里知晓,请皇上派遣太医过来。”

不管宇文佑再怎么落魄,他也是文宗骨血、今上皇叔、郡王之尊,又是有心算计,还有帮凶,瞒是瞒不住的,只能是尽力减少一点损失而已。

傅明正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小声道:“父亲,妹妹也被吓坏了,她说是临安王扮成宫人进来袭击她,一击不中,听到脚步声就自戕……”

傅丛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无论如何,细究起来对傅氏和明珠的名声都不好:若是明珠杀的人,那她和整个傅氏就要背上谋刺当朝郡王的罪名,太皇太后再怎么宠爱她,也没法儿包庇她,连带着整个傅氏都要受牵连;若是宇文佑乔装混入自戕,那也从侧面说明,他是真的被傅氏逼得走投无路了,只怕整个宗室听了都会觉得胆寒,他们若是联起手来对付傅氏,傅氏离死就不远了。

傅丛眼角的鱼尾纹瞬间便显得更深了些,淡淡地道:“年轻人脾气不好,都太火爆了些。不过是吵吵嘴而已,哪里就到了要动刀动枪的地步……两个人都昏迷不醒的,具体的经过得等他们醒来才好问,现在要紧的就是把人治好,不要出大事。”也不多说什么,看了明珠一眼,吩咐下头的人好生伺候就自走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理……看热闹的人见再等下去也等不着什么,只好也怏怏地离开。

满屋血腥,素兰几个又被宇文佑给弄伤了,明珠便被挪去了崔氏的屋子里。崔氏被气得不轻,紧紧攥着明珠的手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颠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这个天杀的,他怎么敢!实在是该死!”

明珠舍不得母亲上了年纪还要因为自己的事生气,又怕她因此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宽慰她道:“我没事的,您看我不是好好儿的么?”

钱氏柔声劝道:“母亲,妹妹被吓坏了,咱们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些。”再给两个妯娌使了个眼色,那俩人就上来把崔氏哄了出去:“让妹妹休息吧。”

明珠估摸着崔氏去得远了再听不见,才问钱氏:“长嫂,那个人怎么样了?”

钱氏十分不安:“听说失血过多,现在还昏迷不醒。”

明珠平静地问道:“只是失血过多,不是伤到内脏了?”

钱氏一怔,随即点头:“是啊。”

“你不要怕,他不会死的。”宇文佑又不是真的寻死,他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然他也不会生拉活扯地拽着她的手了。明珠冷笑:“为了此刻,他一定练了很多次,请教过许多杀人的行家里手,知道刀往哪里刺既不会伤及性命、看上去又很吓人。”

钱氏叹了口气:“那又怎么样呢?你……”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即便大家都知道这桩亲事绝对不合适了,也再不能用之前那种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解除掉,而是会被拖下去。会拖多久,谁也说不清,还得看情况。如果宗室中过问插手的人一多,对明珠就会非常不利。

真的避无可避,那她就一天给宇文佑下一点儿毒,慢慢儿地毒死他!要是她从前没有那么蠢就好了。明珠疲惫地揉了揉眉头。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世时,宇文佑是和她结婚好几年了才投靠闵太后的,这回却是提前就投靠了闵太后。他得了闵太后的指点和帮助,靠着相府里掩藏的内鬼,才让他顺利混入她的房间,闹出了这件惊天动地的事。

你不是想活着吗?行,那你就好好儿地活着。明珠叫人进来:“请四爷过来。”

半夜时分,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的,把阶下的朱李树压得弯了不能再弯,宇文初撑着一把伞,缓步走到树下,抓住被雨水坠下来的枝叶一阵猛摇,水珠四溅,朱李树浑身一轻,复又挺拔了些。宇文初松开手,静看着苍茫的夜色,心里稍许有些烦躁。

敬松顶了一身风雨过来,抱拳喊了声:“殿下,人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娇小的人,整个人都被掩藏在宽大的兜帽披风之中,让人不能一窥真容。

宇文初回过头,淡淡地道:“说吧。”

那人行了一礼,轻声道:“傅明珠不曾伤着,临安王腹部挨了一刀,没及刀柄,流了不少血,倒是没有伤着内脏,这一刀不知练了多久……还有之前殿下让查的事弄清楚了,据说,最先是傅明珠把这事儿捅出来的。”

宇文初听到这里十分意外地抬眼看向来人。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傅明珠把她乳母一家的事给捅出来的,她可真是让他惊喜连连。

来人注意到他的神情,很是肯定地道:“傅丛与傅明正十分警惕小心,属下不能靠近他们身边获得第一手的消息,但这事儿却是从傅明珠身边伺候的人口里说出来的。还是在玉皇观里的时候,耿嬷嬷因为打骂傅明珠身边的丫头而获罪,傅明珠不顾劝阻,不许求情,直接把人关押起来送交给傅明正处置。也就是从这里开始,耿嬷嬷一家子的事就被牵扯出来,傅丛重责傅明清并开始整顿府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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