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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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五喜不自禁,五体投地:“谢主隆恩。”
韦七看着简五的背影,眸色深深。
他为爵位舍弃了她和她的孩子,她便要凭着一己之力做到侯爵,再报复他么?
又有御史大声道:“陛下,这不妥!她是女人,自郦国建朝以来,还没有哪个女人封了爵位的!”
重华懒得理这个迂腐:“朕知道,你的意思是说,女人不如男人嘛。”
那御史差一点就说是,看到韦太后冷冰冰的模样,连忙改口:“天地生阴阳,男女有别,女人本来就……”
重华再次打断他的话:“当着朕的面,你就敢不敬太后!拖下去,重责二十廷杖!”
众人目瞪口呆,皇帝陛下不讲理!
人家只是说男女有别,不能封爵,并没有不敬太后,咋能这样当众冤枉人,直接把人拖下去打呢?
通常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讲道理吗?
重华淡淡地抚了抚袍袖,说道:“朕的时间可金贵了,谁有空和你们打口水仗!
还有谁有意见的?出来说!十个字之内能说服朕,朕便依他!”
关于这个事儿可不是十个字就能说清楚的,所以皇帝陛下还是不讲道理。
御史的惨叫声传来,大家都低下了头,因为不想做第二个被揍的人。
重华满意了,一挥手:“走。”
韦七爷看向韦太后。
韦太后半阖了眼睛,选择无视。
笑话,今儿她若是站出来说女人不如男人,那将来她怎么办?难不成要自打耳光?
重华回头看向周家大宅,希望能看到钟唯唯。
希望她能在这最后的时刻,出来送送他,不然,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但是他失望了,钟唯唯始终没有露面。
他叹一口气,转身朝龙辇走去。
忽有铮琮的琴声响起,奏的是长相思。
街道旁,院墙下,草席之上,何蓑衣席地而坐,白衣素袍,膝上一把焦尾琴,神情静默,仪态从容。
祁王立刻让人去赶他:“你们怎么清场的?谁放他在这里的?快些赶走!”
何蓑衣巍然不动,继续奏琴。
重华示意李安仁:“让祁王住手,再去问何蓑衣,他想如何?这样神神鬼鬼的。”
少倾,李安仁急匆匆赶来:“陛下,何蓑衣求见。”
重华道:“让他过来。”
何蓑衣起身,抱着焦尾琴,慢慢走到龙辇之前,行礼问安:“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437.第437章 大胆狂徒
要不就吹笛,要不就弹琴,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何蓑衣多才多艺,不愧郦国第一公子之名吗?
重华皮笑肉不笑地问:“师兄怎么来了?”
何蓑衣笑道:“听说陛下在找草民,草民怎能不来呢?请问陛下,召草民何事?”
重华也笑:“朕前天夜里抓了一个刺客,都以为他是来行刺朕的,没想到他居然是去杀李药师的。”
何蓑衣惊讶地道:“李药师没有大碍吧?他可金贵了。”
重华继续笑:“当然没有大碍。奇怪的事儿还在后面呢,他告诉朕,大师兄手里有可以治疗阿唯的方子。
还说,就是你让他去刺杀李药师的,好让阿唯留下来,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
何蓑衣直视重华:“陛下信么?我若要杀李药师,就不会让你见到他。至于方子,草民不是早就给了陛下么?”
“朕当然不信你要杀李药师,朕却相信,大师兄一定有不曾告诉朕的事,也信你和李药师是一伙儿的,你们,都是昆仑教众……”
重华目不转睛地盯着何蓑衣,不放过他脸上和眼里一丝一毫的表情。
何蓑衣镇定地道:“陛下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昆仑教众,我和李药师是一伙儿的,我给陛下的药方也是假的。”
他挑眉一笑,带些戏谑:“草民全都承认了,陛下不会让人打草民廷杖吧?”
重华微笑着:“大师兄放心,对你,朕一定会摆事实讲道理,让你心服口服。”
一只鹰隼从空中飞过,发出响亮的鸣叫声。
差不多了。
何蓑衣低声道:“草民等着陛下能拿出事实的那一天,但此次来,却是有事要禀告陛下的。”
重华想了想,比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
何蓑衣却不过去,微笑着道:“此事体大,不宜在此详谈,若陛下不急着赶路,何不让草民入内饮茶一杯。”
“也好。”既然自己走后,何蓑衣都是要和钟唯唯在一起的,不如大方一点好了,正好他也还想再看看钟唯唯究竟怎么样了。
重华下了龙辇,率先走回周家大宅。
周家大宅里只剩下十多个善后的宫人,正忙着收拾各种各样的御用之物。
见已经走了的皇帝陛下突然又折了回来,吓得全部跪伏在地。
正院外头有张石桌,上头搭的葡萄架,重华请何蓑衣坐下,让李安仁:
“去告诉阿唯,大师兄回来了,她若有精神,不妨出来分一分茶。”
何蓑衣微微有些吃惊,他原本以为重华会拦着不让钟唯唯见他,却没想到重华竟会主动让钟唯唯出来。
不过这样也好,有些事情,让钟唯唯亲眼看到也是好的。
师兄弟二人分宾主坐下,昨夜有雨,将无数青绿的小葡萄打落于石桌之上,重华捡起一颗,淡淡地道:
“听说大师兄与武家小姐有旧,朕已然派了两拨人马去办妥此事。
一拨前往苍山武家,一拨前往武小姐的夫家,不论如何,总是要替师兄达成心愿的。”
何蓑衣微笑着道:“如此,多谢陛下了。”
重华道:“不客气,你对阿唯和钟袤好,便是对朕好。”
何蓑衣忍不住哈哈大笑:“陛下何时变得如此隐忍聪明了?”
他压低声音:“陛下要知道,我才不想对你好,真是巴不得你……死……掉……呢……”
何蓑衣笑容灿烂,看上去格外温文有礼,嘴里说的话却再恶毒不过:
“你可知道,我每天每夜,都巴不得你死掉,知道你的生母和胞弟为何这样讨厌你么?
因为你,真的是太让人厌恶了,小气霸道自私无礼,除了阿唯,真的是没有人喜欢你……”
重华收了笑容,沉默地注视着何蓑衣。
何蓑衣继续说道:“你知道阿唯为什么会离开你么?为什么会看着你中了弩箭、九死一生,仍然没入江中,非离开不可么?
因为她在宫里过得不快活,和你在一起过得不快活,因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何蓑衣越说越开心,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把他憋在心里很久的那些话说出来:
“你根本配不上阿唯,你想要她好是吧?你死了,她就好了,你舍不舍得去死呢?”
郑刚中勃然大怒,大声喝道:“大胆狂徒……”
重华淡淡摆手:“不关你事。”
不就是想要激怒他么?他偏不上当。
既然这样也不生气?
何蓑衣收了笑容,和重华对视着。
二人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动也不动,就连眼皮子和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仿佛谁先眨了眼,便输了。
许久,何蓑衣勾起唇角,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呵……陛下的养气功夫见长,这样也不能激怒您。”
重华也勾起唇角,一点一点地笑了起来:“承让,多亏大师兄不遗余力、抓住一切机会磨炼我。
我配得上阿唯与否,别人说了不算,她说了才算。若是我真的死了,阿唯就能好,那倒也不错。
可是你我都知道,我若死了,阿唯断然好不了。正如她若死了,我也好不了一样。”
“是啊,是啊,陛下和阿唯鹣鲽情深,真是让人羡慕。既如此,我师兄弟二人便握手言和吧。”
何蓑衣坐的位置刚好对着正院的大门,他看到小棠露了个头,显然是来替钟唯唯探路的。
“大师兄若能认清事实,不再瞎搅和,朕当然求之不得。”
重华警觉起来,前倨后恭,变脸如翻书,姓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蓑衣笑笑,言辞恳切:“这些天,我也想清楚了,不是我的强求不来。
始终还是要阿唯的病好才行,不然这样一直拖下去,受罪的人始终是她。”
这话算是说到重华心里去了,他很是诚恳地道:“阿兄,你若真能放下,我便既往不咎。”
“十、九、八、七、六……”
何蓑衣默默数着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其实,我真的对陛下有所隐瞒,上次给陛下的药方里,还少了一味很重要的药。”
重华听说是药方,连忙接过去低头细看。
☆、438.第438章 鱼麦羊
纸上画了一株奇怪的植物,一旁写了“鱼麦羊”三个字。
重华皱起眉头:“这药名倒是奇怪得很。”
何蓑衣袖着手,微笑:“谁说不是呢?”
却听郑刚中惊呼:“陛下,您的手。”
重华的手,从接触药方的手指开始,正以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变红发肿,然后变紫、刺痛、麻痹……
重华扔掉药方,怒道:“拿下!”
一声令下,郑刚中和十三卫群涌而上。
何蓑衣滴溜溜转一个圈,长袖挥舞,对着重华的方向搧了过去。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小心,他有毒烟弹,别让他伤了陛下……”
“呛啷”几声响,十几把明晃晃的刀剑同时向着何蓑衣刺去。
众人都知道他武功不弱,离重华又近,几乎都是全力以赴。
何蓑衣古怪地对着重华一笑,突然撤手,站立不动,任由那十多把刀剑对着他刺去。
“别让他死了……”这一声呼喊尚未从重华咽喉中喊出,何蓑衣的白色长袍已然开满了红花。
“吧嗒”一声脆响,钟唯唯手里的茶具跌落于地,碎成了碎片。
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何蓑衣看着狂奔而来的钟唯唯,心满意足地一笑,仰面倒下。
真好,和他计算的一模一样,真得感谢慕夕帮了他的大忙。
不然想让十三卫的人和老成持重的郑刚中同时出手,还真是不容易呢。
阿唯,你向来视我为长兄,那么此刻你看到我被人杀死于你面前,你会怎么样呢?
你会为了我,和你心爱的二师兄翻脸么?
你会为了我,向你心爱的二师兄讨回公道么?
“快救他啊。”
钟唯唯跪倒在何蓑衣面前,看到他身上的鲜血狂涌而出,急急忙忙去堵他身上的伤口,却怎么也堵不住。
重华沉默地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钟唯唯,心里有几分幽凉不是滋味儿。
他站着,看上去完好无损,身旁还有一大群人在保护他,拿着刀剑如狼似虎;
何蓑衣却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毫无反抗地被刺得全身是血,孤零零地倒在地上,生死未卜。
怎么看,都是他没有道理。
怎么看,都是他在欺负何蓑衣。
借着手中的权势,欺负何蓑衣,心狠手辣地想要何蓑衣的命。
人命关天,钟唯唯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可他总忍不住要想,她为什么只看到何蓑衣受伤倒地。
只关心何蓑衣的生死,就看不到是他先中了何蓑衣的暗算,就不关心他的生死呢?
若论算计人心,何蓑衣的确是高出他一大截,若论不要脸,何蓑衣的脸皮更是他的双倍那么厚。
然而这种时候,发怒是一定不能的,不然就真的是太蠢了。
因为,那正是何蓑衣想要看到的。
“快传太医。”想到钟唯唯大概不会信任杨适,重华又道:“把李药师也叫来。”
他伸出未中毒的那只手,去探何蓑衣的鼻息,安慰钟唯唯:“放心吧,他们并未下死手。”
钟唯唯心乱如麻,惊恐不安。
原本重华去而复返,大师兄也来了,俩人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她是很高兴的。
可是精心准备好了茶具、茶叶和水,高高兴兴端出来,却刚好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
重华在一旁站着,十多个人一起围攻大师兄,而大师兄,根本就连还手的意思都没有。
就那么硬生生地被他们刺中,然后倒在地上。
这么多的血,衣服全都被染红打湿了,一个人能有多少血?何况他前不久才受过那么重的伤。
心疼又着急,还很害怕。
可是因为之前的怀疑,她也担心自己误会,所以极力控制情绪。
不说话,不表态,为的是弄清真相以前,尽量不误伤到任何一个人。
重华沉默地用帕子堵住了何蓑衣流血最严重的伤口。
钟唯唯看到他的动作,心里总算是安稳踏实了些。
李药师最先赶来,忙着给何蓑衣止血缝合,边做边故意夸张:“尽力而为吧,唉,伤得这么重,真是造孽……”
重华心里就和油泼似的,有心想捏死李药师,却又知道弄死一个小小的李药师很容易,若是失去钟唯唯的心想再哄回来就很难了,索性不听不看。
杨适急匆匆赶来,郑刚中拉住杨适:“先给陛下看,陛下中毒了!”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钟唯唯听见。
钟唯唯急速回头,看向重华,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了?”
重华觉得很委屈,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他怎么了,他拒绝回答钟唯唯的问题。
他低着头,垂着眼,背对钟唯唯,慢吞吞伸出那只中了毒的手。
郑刚中在一旁解释:“何爷拿了一张药方给陛下,药方上有毒……”
钟唯唯一阵凌乱,头晕眼花,急急忙忙抓住重华的袖子,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重华倔强地不给她看,这一刻,他恨不得杨适把他中的毒说得越严重越好,吓死钟唯唯,内疚死她!
可是杨适拉着他的手,小胡子一抖一抖的,一脸的纠结,迟迟不说话,不表态。
重华好生讨厌这个没眼色的太医,刚一瞪眼,就见杨适朝他使眼色,低头一瞧,气了个半死。
他的手虽然还痒还麻,但是那种紫红之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了。
“朕无大碍,先给大师兄包扎吧。”
他淡定地收回手,将手藏于袖中,淡定地道:“不过是大师兄的恶作剧罢了,你们这些蠢人却当了真。”
十三卫的人出手快,收手也快。
虽则面对弑君者杀无赦,但张翼向来知道何蓑衣和皇帝陛下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见何蓑衣在做出误导众人的动作之后突然停手不反抗,钟唯唯也同时出现,立刻制止了其他人。
不然何蓑衣若是死了,他才真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重华想到这里,立刻给了张翼一个赞许的眼神。
郑刚中不放心:“陛下,微臣等人亲眼瞧见您的手……”
重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啰嗦,朕知道该怎么做!”
☆、439.第439章 初露端倪
偏偏郑刚中是个犟人,见重华不听自己的劝告,索性跪下去了。
大声道:“陛下,您不是普通人,您是一国之主……”
“闭嘴!”重华气死了,这个蠢蛋郑刚中,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堂堂一国之主被何蓑衣耍得团团转吗?丢脸死了!
张翼给委屈的郑刚中使眼色,郑刚中不服气地站起来,厌恶地瞪了何蓑衣一眼。
亏他之前还以为何蓑衣是名士风流呢,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何蓑衣!
这得多么狡猾心狠胆大不怕死啊,也难怪陛下会被算计,会吃那么多哑巴亏,防贼似地防着。
钟唯唯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华眼里的委屈不是装出来的,大师兄差点死在十三卫的手里也是真的。
“这位何先生,虽然伤得重,却未伤及脏腑要害,好好将养些日子,就会好起来的,只是流血过多,恐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身体都不会好了。”
杨适说得还算中肯,他和李药师彼此也是对不上眼,互相嫌弃,然而医德还是有的,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药师表示反对,把何蓑衣的伤情往重了说:“一条命去了七七八八,还叫不重?”
钟唯唯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最终叹了一口气,她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走到重华面前,不容拒绝地低声道:“把你的手给我。”
重华坚决不给,他把手往袖子里缩,闷声闷气:“给你干嘛?”
“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不给。”
“我瞧瞧严重么?”
“早说了我没事儿,就是一个误会。”
“若只是误会,能到喊打喊杀这一步么?”
重华忍不住挖苦她:“阿唯真聪明,我终于放心了。”
钟唯唯没有心情去理他是不是在挖苦她,抓起他的手要看。
重华却使劲挣开了,闷声闷气地道:“别染在你手上。”
钟唯唯很着急:“我就这样看看,万一真的……”
重华叹气:“真是难得,阿唯终于相信我也会被人算计么?那我这暗算受得不算冤枉。”
其实真的不怪他蠢,何蓑衣先是故意诅咒他死,激起他的怒火;
再以各种语气动作表情,引得他警惕;
最后求和,抛出杀手锏药方,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让他中毒。
那毒发作得如此之快,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大家的强烈反应和惊恐。
这一切,利用的不过是他对钟唯唯的爱意,所谓关心则乱。
他想过何蓑衣会害他,也想过其他人捣鬼,唯独没有想到何蓑衣会放弃反抗,以性命来做赌注。
钟唯唯摇头:“我现在谁也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把你的手伸出来。”
重华默不作声地伸手,此刻红肿已经褪到指尖了,麻痹感也渐渐散去,乍一看,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
钟唯唯看到扔在地上的药方,伸手要去捡,郑刚中拦住:“小钟,你看着。”
他捡起来,让钟唯唯亲眼目睹当时的整个过程,语气沉重:“我们就是这样上当的。”
重华道:“你拿过来我嗅一下。”
郑刚中递过去,重华仔细闻过,也让钟唯唯闻。
淡淡的铁腥味儿,钟唯唯摇头:“不认识。”
重华道:“当年师父收藏的书中,有一本书,叫做奇谭录的,记录了产自天涯海角的一种奇草,叫做梦梁。
与产自烟碓山的火兔皮一起打浆抄制成纸,便为梦梁纸。接触者,先是奇痒红肿,再到麻痹变紫。
观之如中剧毒,但是最多只能维持半盏茶的功夫,然后一切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