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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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喘了一阵,沉声道:“当年屠杀落伽城乃是我一人所为……与其他诸神没有关系,你杀了我吧!不要与神界为敌!你的力量根本敌不过其他的五曜!我……我不想你受伤害。”
清瓷凑近他,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额头,“看到这个印了么?那是我将魂魄身体卖给心魔的痕迹!你说什么不想我受伤害?这个玩笑真滑稽,我早在千年之前就受过最重的伤害了。我这个人都已经死了!你以为我还想活着么?不要再和我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蠢话,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的指尖感到了她肌肤的柔滑,可是一旦触摸到那个印,就有一种极古怪又灼热的感觉袭来,好象要钻进他的身体里一般。他吸了一口气,却没把手收回来,继续抚摩着她的额头。
良久,他轻声道:“我……一直以来作为五曜之长,严守神规,自律自重。我承认我曾经根本不将凡人放在眼里,他们痛苦也好,欢欣也好,在我心里都和一只蚂蚁,一片浮云一样,没有一点意义。可是我错了,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什么人,都会有痛苦的感觉。在我杀戮凡人的时候,我从没想过他们会痛,会哭。可是现在我受了伤,这般痛楚,我才明白我曾经对那些生命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或许你说得对,清瓷。神一直都太自以为是了,从来不试图去理解其他众生的想法,只是将自己的规则强套在别人身上,一旦遭到拒绝就发动强大的力量摧毁异议者。我……在经过宝钦城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想法。那些不受情欲约束的凡人活得非常快乐,不像其他被神界管辖的领土,人们虽然安静和顺,却并不快乐。人和神果然是不一样的,我只恨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现在后悔,却不过让人发笑罢了……我犯过那么多错误,或许只有用性命来偿还。我不求你原谅,只求可以死在你手里。”
清瓷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很久,却听她叹了一声,抬手放在他伤得最重的腹部伤口上,“太白,现在……什么都迟了。何况麝香山还有四个五曜,他们依然以神自居。如果不从根本上颠覆神界的观念,光杀了你,日后还会有无数太白出来压迫凡人。现在我杀不杀你都没有区别,宝钦城和妖狼的三万骑兵已经出发去麝香山了,现在一定已经开始战斗了吧……可惜你我看不到,人和妖到底如何拼命反抗神的。”
她的眼睛里忽然流过一缕凌厉的光芒,转瞬即逝,狐狸一般。
“不过我们还是要再去麝香山一趟,好戏正要开始呢。”
她的掌心放出白光,将他腹部上极深的伤口治好,忽地一笑,柔声道:“想不到你我也有平静交谈的一天,只是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懂我的。”
她站了起来,转过身去,低声道:“只是我们的恩怨,总要有个了解!为了报答你方才精彩的言论,我替你将最重的伤治好。这一刻起,我们还是敌人!落伽城的债,神界对欠了凡人的债,我总是要一并讨回来!”
太白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的恨,太深,他没办法化解。或许一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她的目标从来都是整个神界。多可怕的人……偏偏她纤细倔强的背影令他没办法移开眼睛。这是凡人的魄力么?
“我,要让恶之花开满整个神界,情欲究竟是如何味道,我会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了解的。这一次,我用性命做赌注。”
她低低地说着,话音刚落,却听不远处一个低沉却俏皮的声音接口道:“你何妨现在就让我尝尝情欲到底是怎么个味道呢?清瓷!”
太白大惊,急忙想坐起来阻止那人,偏偏伤口巨痛,虽然最重的伤势给清瓷治好,可是身上还有其他的伤,现在动作一猛,几乎令他痛昏过去。
清瓷面不改色地回过头去,立即见到了辰星。依旧是调皮不羁的模样,衣服也不好好穿,随便套了一件蓝色袍子就这样走了过来。可那双眼却是幽深异常,灼灼地看着她,似乎马上就要将她吞下去一般。
他一直走到清瓷五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拍了拍衣服,叹道:“真是的,原来一切都是你捣的鬼!害我在麝香山瞎怀疑了几百年!话说回来……”他收敛起笑容,定定地看着她,继续说道:“竟然从我辰星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不能不承认你够厉害!居然连我都敢耍!小小凡人,胆子倒很大!现在你招来了心魔,伤害五曜之神,扰乱神界。无论哪一个罪状都足以让你死上一百次!做好死的觉悟了么?”
太白张开口,急急地想劝阻,却听清瓷冷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觉悟!玩水的!”
“玩水的?”辰星愣了一下,苦笑了起来,“不要小看我这个玩水的,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辰星!你怎么会来的?!”太白终于插上了话,厉声地问着,“谁让你跟来的?”
辰星耸了耸肩膀,说道:“太白,你现在的样子可真狼狈!给这个女人伤的么?看来她挺厉害的嘛!喔,我要小心一点呢!”
他的答非所问让太白又吼了起来:“辰星!”
“唉,你想想还有谁?当然是那个讨厌的女人啊!死守着麝香山那块小地方怎么也不离开,好象每个人都要和她抢什么东西一样!我看她离堕落也不远了!真是麻烦!司日那个家伙大老远的从嫣红山跑去麝香山,就为了告诉我们你有危险,如果不将你招回,神界就有劫难。司月都快急出火来了,自己又不肯离开,只好把我叫出来了。”
太白又惊又疑,“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辰星看了他半晌,才低声道:“太白,你受了什么蛊惑么?眼神都变了!真是的,你们这些人怎么个个都这么脆弱?唉,我追到宝钦城,怎么都找不到你,又见城里兵力充足,一路上又听到了一些古怪的传闻,就想着肯定有人在后面搞鬼。后来我用水做出窥镜,找寻你的位置。当然我没镇明和司日那么厉害的占卜功夫,不过确定你的位置和状况还是可以的。知道你受了伤,我很快赶过来了,看来血光之灾还是难免啊!”
太白捂着肩膀上剧烈作痛的伤口,厉声道:“给我离开!不许你伤她!这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
辰星皱起了眉头,神情慢慢变冷,“你当真无救了,不配做五曜之长!你可知这个女子做了多少罪恶之事?那些怎么都除不掉的怪花就是她弄的!为了自己的情欲将神界生生毁在一个凡人女子手上,你当真无愧吗?!”
太白顿时哑然,什么也说不出来。清瓷冷笑一声,“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要除了我。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要打就趁快!不然麝香山会变成什么模样,我可不管!”
辰星森冷地看着她,沉声道:“果然,人界妖界的异动都是你做的手脚!不过区区几万个杂军罢了!司月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你以为你能成什么大事吗?”
清瓷展开袖子,额头上的心魔印陡然发出漆黑的光泽,全身刹那间就蒙上了一层稀薄的黑雾。却见她诡异一笑,说道:“区区几万个杂军,的确如此。我也不指望他们能成功,我要的是什么,很快你就知道的!”
辰星大喝了一声:“妖孽!”话音刚落,只见周围忽然窜起巨大的水墙,轰鸣声震天。就好象平地里忽然击起无数巨浪一般。白色的浪潮如同白色的妖魔,张牙舞爪呼啸着以她为中心扑了过来。
清瓷昂然立在其中,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双手合十,口中仿佛在念着什么。眼见浪潮越卷越高,旋转着几乎要冲天,周围的残瓦断梁尽数给卷进了巨大的旋涡里。那些平空被辰星的法力唤出的浪潮卷成了一条水龙,旋转着,呼啸着,声势惊人。其中心立着清瓷,黑色的衣服因为风力,全部飞舞了起来,漆黑的长发也跟着舞动。却见她整个人纹丝不动,身上黑色的光芒却越来越盛。
辰星“切”了一声,右手一挥,只见那巨大无比的水龙忽然摇摆了起来,然后用一种极古怪的角度折了过来,獠牙狰狞地张着,似乎是打算直接将她吞下去。
太白大急,苦于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水龙飞快地弯了下来,眼看就要将她吞入腹中!
电光火石间,只听“噌”的一声,就好象有人平空忽然用力拨动琴弦一般。那条水龙忽然停了下来,“毕剥”声四起,居然瞬间结成了冰!天空一片灰暗,缓缓飘起了雪花。辰星惊讶地看着变成冰的水龙,忍不住抬手接住了一片飞扬的雪花,晶莹剔透,呈一种极度完美的六角形,精致无比。
更古怪的是那片雪花居然不化,就这么躺在他掌心。飞雪越来越密,不一会就让周围一切都变成了白色。空气里一片寒冷,呼出的气也成了白雾。辰星忽然一阵恼怒,回头叫了起来!
“冰雪之神玄武?!这事与你有关?为什么打扰我降妖?!”
飞雪渐渐汇聚在一处,瞬间勾勒出一个人形。雪白的狐裘,粗长的辫子,清俊的脸庞,正是四方神兽之玄武!
他看了一眼给困在结成冰的水龙中的清瓷,淡然道:“因为我就是来救她的。”
第十七章
辰星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你当真以为你的冻结之术可以封住我的水么?救她?你救得起么?!”
他的手猛地挥动,只刹那,那条被冻结住的水龙顿时又活动了起来,须发俱张,狰狞可怖。辰星冷声道:“先将你这只不识好歹的兽收拾了!”
话音刚落,却见漫天飞舞的雪花竟瞬间变做了淅沥的小雨!雨点如同张了眼睛一般,将玄武困在其中,绕着他周身飞速旋转,点点都带着雾气,竟是滚烫的!
玄武乃为冰雪之神,最厌热的东西。他“啧”了一声,双手食指对触,立即拈了一个式,全身上下顿时发出刺目的白光,脖子上系的狐裘也随着飞了起来。却见他两指如同舞蹈一般,飞快地在身前画着什么,宽大的袖子舞成了一片,“飒飒”直响。
那些滚烫的雨水在他身前三寸之处全部凝结成冰,远远望去,他周身散发出惊人的寒气,整个人都化成了冰雪。他从腰间飞快地抽出玄武之剑,也不说话,化成一道白光,闪电一般地往辰星窜去。
一切都快到了极至,剑光砸落,溅起漫天水花,白色的热气和冰冷的寒气混杂在一起,如同两只虚幻的龙在互斗,纠缠个不休。重新给玄武冻上的水龙晶莹剔透,隐约望去,中心昂然站着一个黑衣的女子,看不清容貌,似乎已经给困在冰龙中无法脱身。
辰星漆黑的长发如绸缎,洋洋洒洒,两个神斗在一处,成了一蓝一白两个影子。辰星以水化剑,一时间只闻凌厉的风声和刀剑相磕的脆声。雪花和雨点以两人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旋涡,带动着气流,将地上的断瓦,杂草,落叶之类尽数卷了上去,黑压压一片。
“玄武!你们四方神兽当真要与五曜作对?!”辰星奋力挡住他的剑,厉声吼道,“麝香王的教诲你们全忘了吗?!”
玄武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要命一般地攻击着。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救清瓷!什么麝香王,什么四方,什么五曜,此刻离他好远。他一心想要的那个人,一心要保护的那个人就在眼前!他绝对不会让自己以外的人伤害到她,一点都不行!
辰星有些吃力地闪过玄武凌厉的攻击,他并不是擅长近身战的神,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荧惑或者没有受伤的太白,绝对不会招架的吃力。眼看玄武的剑光又砸了过来,他不由一阵厌烦,忽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团碧绿的水罩住他的全身,好防止玄武剑刺伤自己。
却听玄武大喝一声,那剑给他猛然一挥,剑气夹杂着尖锐的呼啸声,带着震撼天地的气势,眼看就要劈中辰星,将他生生劈成两半。辰星大吃一惊,居然避不过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那条给冻结住的水龙忽然发出惊天动地的迸裂之声,连大地都为之震撼。玄武惊了一下,劈出的剑气顿时稍弱,让辰星找了个空子躲开了致命的攻击。
“你在往哪里看呢?!”辰星落地后大吼一声,不甘地又攻了上来,玄武一边招架着他的攻击,一边分心地往水龙那里看去,清瓷还困在那里呢!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一个分神,耳边忽然听见辰星的冷笑声,他急忙回身,本能地抬剑去挡——“卒”地一声,肩膀上忽然一热,似乎给什么东西瞬间刺穿。他大骇,低头一看,却见一束碧绿的水成尖刺状,贯穿了他的右边肩膀,水是滚烫的,从辰星的手上直接伸了出来。鲜血顿时迸发,落在地上顿时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这个法术,是破了他的冻结之术么?伤口附近都给灼伤了……
剧烈的疼痛刹那间蔓延全身,半个身子都因为痛楚而麻木了。他神色涣然地看着辰星,仿佛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给他伤了。鲜血染湿了狐裘,血红一片,那些艳红的色泽刺进眼睛里,慢慢扩散开来,让人晕眩。
他居然伤了他……居然——?!
太白吃力地撑起身体,对着得意的辰星吼道:“辰星!危险!快离开!你忘了北方玄武是有两个人的吗?!”
辰星吃了一惊,这才忽然回想起来北方玄武有明暗两个神,玄武为明,另一个人为暗,时刻不离。念头刚起,只见玄武的影子里一阵异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从漆黑的影子里钻了出来,蠢蠢欲动。他来不及招架,只本能地护住头脸,然后一阵极大的力道砸了过来,几乎将他打得飞出去。
影子慢慢立了起来,“沙”地一声,一个全身漆黑的女子忽然出现在玄武身边。月光凄迷,她黑色的长纱衣裳如梦如幻,肤白如雪,秀美恍若天人。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辰星,忽地举起手里握着的血红大刀,长发飞扬,根根流光溢彩。
太白倒抽了一口气,“破间刀?!”
那把血红大刀可以劈开任何结界,将人瞬间送到任何地方,是暗玄武墨雪的兵器。眼看她话也不说,从影子里一出来就挥刀相向,可见已是怒到了极点。玄武咳了几声,一把拉住墨雪,沉声道:“退下!不干你的事!”
墨雪蹙起秀丽的眉毛,有些哀怨地看着他,半晌才叹了一声,轻道:“你受伤了,身为暗玄武没有将你保护好是我的失职,我怎能眼看你被五曜杀死?!”
玄武冷冷地看着不远处同样受伤的辰星,眼见他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胸前一片血湿,看来是给墨雪出其不意地伤到了。他喘了几声,冷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干,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发出巨响的冰龙,却见其依然巨大晶莹,一点也没事,清瓷黑色的身影还被困在里面,纹丝不动。
他放下了一切来救这个女子,怎能在这个时候却步?!
墨雪咬了咬牙,只好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他吸气将肩膀上的贯穿伤口勉强治好,举起玄武剑又做好战斗的准备。场面就僵持在这里,辰星捂住胸口上的伤,默默盘算着自己的胜算。玄武有两个人,每一个都拥有与他不相上下的本领,而自己眼下已经受了重伤,恐怕无法将清瓷和太白从这里带走了……
心念一动,他转身就走,一边说道:“以一敌二,我承认不是对手!那个女子就交给你,太白我却一定要带走!”
话音一落,太白吃了一惊,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无数碧绿的水给包围了!眼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被辰星施法用水抬了起来,他却连动也不能动。
玄武冷笑一声,“好个五曜!打不过就找个烂借口逃走!也罢,我不拦你,你回去告诉司月,清瓷以后就是我四方神兽的人,如果再想伤害她,我决不轻饶!”
他转身刚想去冰龙那里将清瓷拉出,却听一个清冷婉转的声音轻轻说道:“这可麻烦呢,我不想去印星城,还是和辰星一起回麝香山吧。”
他一震,惊讶地望向冰中的那个人,只见她身上丝丝缕缕地冒出漆黑的烟雾一般的东西,在透明的冰龙外面看来分外诡异。然后只听“喀拉”一声脆响,冰龙忽然裂了开来,其狭缝中,寒气直扑,一只雪白的手突然伸了出来,按在冰壁上。那人长发蜿蜒,眉目如画,正是清瓷!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呆了住,似乎没想到她根本一点事都没有。原来她就一直身处冰龙里看着好戏!看她轻松地从冰龙里走了出来,全身上下连头发也没乱一根,玄武又是惊喜又是惊讶,张开嘴只知道唤了一声:“清瓷……”然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清瓷对着玄武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来了,我很高兴,只是却要辜负你的情意了。我必须要回麝香山,还有事情要做呢。”
玄武愣在那里,张开口刚要说话,却听身后墨雪冷道:“他这样拼命的救你,连自己都受了重伤,你什么都不回报么?”
清瓷淡淡瞥了她一眼,墨雪只觉她那双眼清冷如秋水,半点感情都无,在她脸上一晃而过,不由有一种几乎要麻痹的感觉。
“回报?为什么要回报?我并没有求谁来救我,何况我也不需要求人。谁帮了我,谁嫉恨我,我很清楚,不用你来提醒。”
她看也不看脸色苍白的墨雪,直接向辰星走去。
“你要回麝香山,须得带我一起。”
辰星眼神复杂地瞪着她,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这个女子到底在想什么。她要回麝香山做什么?眼前一个大好的逃生机会她不要,却把自己往危险里推,难道受了太多刺激变疯了?
清瓷微微一笑,说道:“你且安心,我只是要回去看亲人罢了。何况真要打,你现在也打不过我,放心带我走便是。”
玄武沉声道:“清瓷!你疯了?!回去之后你以为还能全身而退么?我不顾一切赶过来,不是要得到这个结局的!”
清瓷回身温柔地看着他,整个人似乎都变成了一汪春水。
“玄武,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她理了理袖子,轻声道:“清瓷不过一个凡人小女子,却也明白恩仇分明。欠我的,我必要讨回来;我欠的,总会还给你的。容我再任性一次吧。”
玄武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慢慢走向辰星那里。真的就这样让她走么?他放弃了四方神兽的威仪,这般不顾一切地,难道现在这样当真他就不悔么?
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既然你坚持一定要自己去做,那我也坚持我的想法!我先将这两个五曜杀了!你从此大可安心!”
他吼了起来,全身顿时迸发出凛冽的寒意,地面上顿时冰雪凝结,飞快地蔓延开来,空中飘起旋转的鹅毛大雪,他头顶的那一方天空都成了可怕的暗灰色,周围数步之内所有的东西全部冻结,覆盖了一层坚实光滑的冰。
辰星骇然,眼看明玄武动了真格,身后还有一个暗玄武蠢蠢欲动,自己身边还有一个诡异的有心魔印的女子。情况于他实在是不利,如果要硬上阵,恐怕会败得很惨……
正在焦急,忽见眼前一花,清瓷竟生生从他身边将太白夺走!却见她将太白单手扶住,回头对玄武冷道:“要杀谁是你的自由!只是不许你将太白杀了!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我自己解决!”
玄武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妒忌,什么叫“她和他之间”?!眼看太白整个人都靠在清瓷身上,头枕在她肩膀上,他觉得一颗心仿佛给什么东西狠狠地绞了一下,又酸又痛。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牵扯都太多了!多到让他极度不舒服。清瓷一直以来对太白的专注是他的心病,此刻她一再拒绝自己的羽翼,却投向太白那里,他实在无法忍受!
能保护这个女子的,能伤害这个女子的,能让这个女子专注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他忽然回头厉声吼道:“墨雪!用破间刀!将太白和辰星送得越远越好!今天我非要将人带走!谁也不能阻止!”
辰星大骇,急忙要躲开。天知道那把破间刀会将他送到哪里去!他还赶着回去退敌呢!怎的在这里纠缠许久?!
墨雪高高地举起血红的破间刀,弯弯的新月映在同样弯曲的刀身上,也给染成了血一般的色泽。一时间,仿佛有呜咽凄厉的风声环绕在刀身周围,如同鬼哭狼嚎。清瓷紧紧地盯着那把古怪的刀,只是瞬间,刀身周围仿佛就破开一个漆黑的深洞,夜风呼啸着往里面窜去,渐渐形成一个气流。
清瓷和辰星顿时感觉全身仿佛给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压住了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破间刀上那个黑洞越来越大,好象要将人吞噬进去连骨头都不吐出来一样。玄武沉声道:“将那两个五曜送出去!不许动清瓷!”
墨雪沉默着,向前踏了一步,漆黑的长发随风乱舞,忽地长啸一声,血红之刀瞬间劈下,顿时化成一道漆黑的光芒,如同张开羽翼的乌鸦,极快地往对面那三个人身上飞了过去。
只听墨雪喃喃地念道:“北方,曼佗罗。”
清瓷只觉一股大力往自己这里袭了过来,带着令人窒息的气势,整个人好象顿时全软了,化成了一个一个小肉块,给风一吹就消失在空中。破间刀,果然名不虚传,作为神界三大宝器之一,实在非她能抵抗。
眼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成了漆黑的一团一团,什么也看不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也给卷入那古怪的黑洞里。手里只是紧紧地抓着太白,死也不放手。这个人,无论如何,活也好,死也好,她都不会这样简单放手的!便是死,也要是死在她手上!
景物完全扭曲,旋转着,身后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拉扯着她,怎么都无法抗拒。正在骇然间,眼前忽然大亮,仿佛平地陡然迸发无数火焰一般。她一惊,风声也在瞬间停止。她手里死死抓着的太白还在,她自己也还在,周围的景色依然没变,莫非她没有给那刀送走么?
正在惊讶,忽听身后一阵衣袂轻响,她急忙回头,却见到一个人鬼魅一般地窜了过来,一扬手,掌心里赫然是一簇血红的神火!荧惑?!他怎么也来了?天!
玄武脸色大变,他自然知道荧惑的厉害。司月居然能将他请动,实在出乎意料!五曜中,荧惑是他的克星,只有对他,他一点对付的办法都没有。
荧惑几乎是瞬间就到达了玄武和墨雪的面前,连半丝犹豫都没有,掌中的神火忽地迸发,也不说话,直接就砸了过来。方才结冰的地面此刻顿时干燥起来,空气里飘浮着零星的火点,炽热无比。玄武只觉全身的法力都给那热浪冲击的无影无踪,只能勉强护住头脸。
令人窒息的热潮纷涌而上,将冰雪融化,天空是艳丽的红,一寸一寸将雪白杀戮。清瓷震惊地看着玄武和墨雪毫无招架之力,被荧惑的一击之下,顿时倒飞了出去,跌爬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荧惑冷冷地转身,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扫过清瓷的脸,连她都有些骇然战栗。却听他淡然道:“辰星呢?”
清瓷一惊,急忙四处看去,这才发觉辰星居然平地就这样消失了!难道是给破间刀送走了吗?!
荧惑似乎也不打算等她回答什么,转身就走,一边说道:“你要回麝香山的话,就和我走。不过回去只有坠天狱等着你。”
清瓷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起来,柔声道:“就这么办吧。”
第十八章
月光透过高高的铁窗,映了进来,为放在角落里的黑色刑具罩上了一层阴冷的外衣。这是一个很小很黑的房间,青砖的墙,地上积着深深的黑色积水,一股说不出的腐臭味道弥漫在周围,月光很亮,所以隐约可以看到积水里的尸骨,发青的骨骸,淡白色的烂肉,水里居然有许多早已腐烂的尸体,想来那臭味必然是从水里发出的了。
这里是坠天狱的单人牢房,如果她没记错,只有罪大恶极的妖和叛神才有“资格”被关在这里等待诸神商议惩罚的结果。
清冷的月光慢慢延伸,滑过漆黑的积水,渐渐移到黑铁的牢门上。门上的铁柱每一根都比她的胳膊还粗,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古怪的花纹,必然是咒语一类。门外有模糊的人影晃动,靴子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些心惊,仿佛马上便要进来将罪人拖出去行刑一样。
一抹几乎看不出来的淡淡笑意浮现在她嘴角边,手脚均被粗大的厉骨铁索锁在墙上,半分也动弹不得,连脖子上也套着沉重的黑铁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还可以笑得那么开心,竟仿佛有什么事情终于如她所愿的发展至此一般。
她记起了白天被荧惑带回来的时候,所看到的麝香山难得的狼狈场面。看来三万铁骑虽然没能颠覆神界,甚至一点震撼力都没有,轻易地就给消灭了,可是他们还是为她留下了最好的东西。
当时她和荧惑刚刚进入麝香山,扑鼻而来的就是浓厚的血腥味。清明圣洁的神界何曾有过如此可怕的味道?当下她就看见荧惑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仔细看去,花草树木几乎全被践踏倒地,一向清澈碧绿的天绿湖水给血染红,更可怕的是里面漂浮着无数尸体。
大地给人和妖的鲜血浸透,仿佛连天空都给映上那种血红的色泽。神界竟成了地狱,残肢断臂随地可见,鲜血凝结的过多,成了小池塘。看到这种凄惨的场景,荧惑什么都没说,只是扛着太白,拉着清瓷,飞快地往噬金宫后面走去。
刚刚穿过天绿湖,一个月白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帘之中。脚下满是堆积成小山的尸体,她就昂然站在其间,月白的华美衣裳也给血浸透,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司月女神的优雅,倒像是地狱里行刑的女鬼。看见他们来了,她居然没说话,只是极阴冷地看着清瓷,好半晌才说道:“三万铁骑,不过如此。”
她丢下手里血湿的月华剑,那柄月白的美丽的宝剑落在地上,居然溅起一片血水,将她早已染红的裙摆又弄得更湿。司月看也不看一下,转身就走,一边费力地拨着粘在一起的头发,一边冷道:“将清瓷关入坠天狱,等候诸神商议责罚。”
太白被她万分小心地送进了噬金宫,清瓷被荧惑制着,动也动不了,抬眼望去,噬金宫千年如一日,依然巍峨壮丽,司月扶着昏迷的太白,走至殿前,隐约看到一个白色衣裳的女子出来迎接。
清瓷的心忽然一热,百年以来从未活动过的心仿佛突然就给人轻轻敲了一下,热流源源而上,将她包裹。那个人,那个身影,一定是丝竹吧……她,好吗?
白衣的女子似乎很惊慌,急忙接过太白,和司月一起将他扶进了宫内,看也没有往这里看上一眼。清瓷微微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头顶传来荧惑冷冰冰的声音。
“去坠天狱。”
她就这样被关进了坠天狱,没有激烈的打斗,也没有什么抗拒,其实一切都是她自愿的。她没有忘记,当她被荧惑押去坠天狱时,沿路的恶之花沾染上了那些愤怒的战士之血,越发殷红粗壮。她要的,就是这个而已。
人的情欲是很奇妙的东西,具有极强的感染性,如同最厉害的毒药,中了就永远没有摆脱之日。她的恨不够深,不够强烈到让神界完全臣服在情欲下,她需要更强大的感情。三万铁骑的分量够足了吧……三万人与妖,每个人死的时候心里都是恐惧愤怒到了极点,用这样的血来喂花,效果才能显著吧……
她笑了起来,清瓷,你果然已不是人……心底那只魔开始冷笑,桀桀地说着什么。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新月,心里一片空白。
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什么人偷偷摸了进来。那人走得很急,很快,仿佛在害怕着什么。脚步声一直传到了她的门口,停了下来。
“清瓷……”
一个脆弱颤抖的呼唤令她一惊,急忙回头,铁栏外怯生生地立着一个身影,用温柔却恐惧的眼神望着她,似乎还在微微发抖。
丝竹……
清瓷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百年未见,丝竹似乎过得很好,气色红润,眼神清澈,她本以为自己的离开会给她很大的伤害,现在她可以稍微放心了。
“你……你真的是……清瓷吗?”丝竹战栗着,几乎不敢相认,牢房里那个女子,一身黑衣,神情阴冷,额头上还有一个纹路古怪的漆黑心魔印,满身的邪气,哪里还是曾经那个秀美俏皮的清瓷?
恍惚中,她仿佛记起了百年之前亲眼目送清瓷离开的时候,她曾说百年之内必然回来,到时候可别怕她。自己还一直没有往心里去,今日一见,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她此刻的模样,和当时那个梦境几乎一模一样,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让她眼泪都涌了上来。
“你……为什么……?太白大人和司月大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丝竹哽咽着,紧紧攥住铁栏,恨不得把自己也挤进去。当太白大人醒过来之后,将一切经过都告诉了司月大人,她在一旁听的肝胆俱裂,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妹妹会是这般大逆不道之人。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安逸,却投身抗争之中?父亲的例子,还不够鲜明吗?
清瓷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淡然道:“都是真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丝竹痛哭了起来,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眼泪如同开了闸的河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却带不走一点痛楚。
“你……当时说的话……你……将我置于何地?为什么你和父亲一样……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声声如同泣血,哭到竭斯底里,哽咽难言。
清瓷叹了一声,柔声道:“别哭,丝竹,你一哭我心里会很难过。你适合平稳安定的生活,你比我善于忍耐,所以你总可以比我幸福。你忘了么?落伽城的儿女,可以流血,但是不可以流泪,我做的事情永远不会让我自己后悔。就算你不能理解,也请为我鼓励……我已经很累了……”
丝竹一把抹去眼泪,恨道:“你知道你对太白大人做了多残忍的事情么?!他一醒过来第一个问的就是你!他满心都是你!你呢?!是你伤了他!你非要杀了他才甘心吗?!你不如先来杀了我,这样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清瓷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心里的声音忽然就乱了。太白……太白……这个名字或许当真是个诅咒。她埋在心里千年,有朝一日拨云见日,必然会掀起惊涛骇浪。她对这个人的专注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恨,痛,纠缠,赞赏,怜悯……一切一切都纠结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视为天敌的神,居然为了她堕落,这可不是一个极滑稽却又极可悲的笑话么?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怜惜,偏偏对象是他。这样也只能让她早已荒芜的心更加想逃避,更加荒芜而已。他的感情她要不起,不能要,不敢要……他们自千年之前落伽城楼的惊鸿一瞥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心底那只魔忽然嘻嘻地笑了,沙哑古怪的嗓音如同咒语一般,在她心里徘徊。
『你其实在后悔吧……你其实希望和丝竹一样单纯吧……恨一个人太累了,不如干脆放弃先前的一切,让自己轻松一点不好么……?』她的身体忽然一颤,咬住了唇,或许那个魔终于找到了她心里那块脆弱的地方。眼前忽然阵阵发黑,头也开始昏昏沉沉的,身体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来……把身体和魂魄都给我吧……你累了千年,是时候让自己歇息一下了……』歇息?啊……她真的是累了……不停地被无数人误解,漫骂,从来没有人理解她,即使丝竹也一样……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幸福自私地伤害别人,她做了那么多,岂不是和傻子一样?为什么同样是落伽城的女儿,偏偏她要一个人承受那么多苦?
『真是可怜的孩子……来,把一切都给我吧……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痛苦了……』丝竹颤抖尖利的声音和那只魔的声音混在了一起,纷纷扰扰,令她痛苦不堪。
“无论神界对落伽城做了什么事,他们是神啊!你怎么蠢到和神作对?!眼下诸神商议的结果就要出来了,你要我怎么办?!清瓷,你好自私!为了自己的愤怒痛恨,什么也不管,害了太白大人,害了神界,害了那三万可怜的人和妖,害了我!你不配做落伽城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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