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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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到了寝宫,他再怯生生地下了车,回头一见她还在,吓得扑进一旁乳娘的怀中,小声啜泣。
玄乙慢慢飘到他面前,蹲下去歪着脑袋打量他,真是一模一样,就是太爱哭。
见他怕的厉害,她便起身飘进寝宫,抬眼四处打量,待看到地上几个半旧的蒲团,并着一旁堆了杂物的梨木案,幽幽然还在耳边呼啸的风声忽然便停了。
也是一模一样的家私摆设,是他,这爱哭的小鬼真是他。
玄乙走过去,弯腰坐在蒲团上。
万籁俱寂,终于听不到那些风声。
她慢慢躺下,用手捉住梨木案里一串玉珠,放在指尖慢慢摩挲。她和她那些嚣张的寂寞都安静了下来,很久没有的安静。
纠察灵官们悄悄进来查看情况,才发现这位烛阴氏公主居然躺在蒲团上睡着了,她睡得那么沉,宫女们来来回回奔走的步伐和说笑声都没有能够将她吵醒,七皇子进了寝宫望见地上躺着的黑影哇哇大哭的声音也没能将她吵醒。
玄乙醒来时,正对上凑近了偷看她的七皇子乌溜溜的眼珠子,她倏地翻身坐起,吓得他连滚带爬哭喊连连地奔上床,钻进被子里死也不出来。
她不由“嗤”一笑,懒洋洋地开口:“胆小鬼。”
神清气爽,她很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玄乙打着呵欠飘出月窗,一面将青帝的信拿出来重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果然人家交代的是十四个月之后再来替扶苍了结因缘,她没看清便贸然下界。
她转身便要走,躲在暗处的灵官长急忙叫住她:“既然公主是为了了结因缘而来,不如便留下罢?待扶苍神君长大知事,自然可以寻个合适时机切断前缘。”
玄乙沉思了片刻,却摇摇头:“我回去了。”
既然是孽缘,那切得越快越狠越好,下次再来便是切断这份孽缘,还他清明。
她不会留下,也不会再寻任何人留下,她对这世间万物都狠心,现在轮到她对自己狠心了。
第八十七章 扶苍捉鬼(上)
且说自离恨海坠落,神界也过去了快两年,天灾的影响已渐渐平息,诸神又恢复了往日喝喝茶听听小道消息的生活。
听说朱宣帝君大费周章,这次选了三生石畔的某块好风水,重新将朱宣玉阳府建起,又大肆宴请宾客,盛宴办了五天。
听说青帝独子扶苍神君下界了却因缘,但此事所知者甚少,知道具体情况的皆与华胥氏交好,谁也不肯提,故而传来传去便被认定为谣言,不了了之。
又听说赤帝那位同样下界了结因缘的小公主回到了上界,因为早早解开情劫,命理线消失,所以凡胎早早便急病去世,一身轻松地回来继续做天神。
延霞公主此番可谓因祸得福,回来后灵性大增,又因为经历凡间世事,比以前沉稳许多,赤帝大喜之下,便动了叫她回明性殿继续求学的念头,待打听到青阳氏少夷已辞学,赤帝当晚便给白泽帝君写了封信,恳求让延霞复学。
白泽帝君默默地允了。
延霞还未回来,明性殿各弟子都开始兴奋,须知本来先生收的女弟子就少,走了夫萝和延霞,便只剩芷兮和玄乙。芷兮一向爱说教还正经,叫神君们避之不及,玄乙更不用说了,怕是天帝也制不住她,这一年多还一直告假,弟子们很郁闷,弟子们很无奈。
好在延霞要回来,她简直是明性殿的救世主,又天真又活泼还爱笑,如今更要加上一项“专情”的优点,有她在,哪怕先生再念十万年书,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日先生下了课,弟子们又在合德殿里热烈地讨论起延霞回来后的事,如今她已了结因缘,少夷也辞学了,弟子们个个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唯有古庭突生感慨:“一个延霞,一个扶苍,延霞喜欢上的若是扶苍,今天也没这么多事了,何必闹得个个都下界。”
太尧笑道:“你乱点什么鸳鸯,延霞师妹和扶苍师弟的性子只怕连话也说不到一起去。”
古庭忽地有些来火:“那也比玄乙那魔头要好得多!”
因着扶苍灵性受损的事,他对玄乙又重新积了一肚子火,果然烛阴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个个喜欢践踏旁人。
太尧素来不做背后说坏话之事,当即换话题又笑道:“延霞师妹这趟回来,应当不会再念着前事了。”
古庭恨恨道:“一个两个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偏喜欢那些坏东西!”
你自己不也是对夫萝念念不忘……太尧索性不与他再说,见芷兮在一旁发愣,他便道:“芷兮这几日怎么了?总是出神。”
芷兮急忙微笑道:“没有,我是在想……咳,我在想延霞应当不会再……记着少夷师弟了。”
所谓了却因缘便是借着昔日的执念来斩断前尘过往,心中恢复澄澈清明,延霞应该不会再念着少夷了罢?可她竟不敢说死,这实在不符合她曾经决断的性子,凡事只要扯到少夷她就乱套,万一延霞还念着少夷,那、那怎么办?
太尧随口应道:“反正少夷师弟也辞学了,她便是念着也无法,倒还是断了的好。”
是啊,少夷辞学已有一年多,就此杳无音讯,不知拜了谁做新先生。以前上千年和他在一块儿听课,也没觉得怎样,如今乍分开一年多,她竟觉相思刻骨,实在难以忘记。
古庭刚才那句喜欢的都是坏东西像针一样扎着她一阵阵疼,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扶苍师弟的绝望,有时候明知道对方是个坏的流油的东西,可没有办法控制感情,这才是最要命的。
芷兮忍不住长叹一声,起身便往外走:“太尧师兄,古庭师弟,我告辞了。”
古庭奇道:“师姐又要去演武场锤炼身手啦?”
这一年多芷兮跟着了魔似的每天跑去万神群殿的演武场锤炼身手,天天弄到半夜三更,难不成这也是为了抗议先生不传授术法?
芷兮点头,径自步出合德殿。
她不会去刑部了,她也要做战将,这样五万岁时便可与少夷再见。见了又能怎样,她不知道,可她还是要做。或许只有在演武场累得站也站不起来,她才能感觉到这漫长而空虚的时光变得充实。
太尧看着她的背影,奇道:“莫非是玄乙师妹不在的缘故?芷兮师妹近日似乎心事重重。”
古庭一提到玄乙又来气:“她不来最好!让她自己到处胡闹罢!”
*
古庭口中到处胡闹的玄乙不禁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眯眼看着脚下的皇宫。
十四个月,她应约又下来了,如今扶苍应当有十七岁,该记事懂事了罢?她对凡人的年纪没什么概念,希望上回没给他留下什么阴影,万一还是见着她便连滚带爬又哭又喊,那她也没办法了。
玄乙化作一股狂风在皇宫内游荡,转了一圈却没见漫溢的灵气,灵官们不见踪影,曾经七皇子的寝宫反而落了锁,殿内满是积灰。
这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地跃上云海,打量这座王城,但见往东的方向清气更加磅礴,几乎像一条盘旋入云的巨龙,她立即疾驰而去。刚靠近一些便觉一阵阵香火的味道随风而至,落地一看,却是一座香火十分旺盛的青帝庙。
清气从花园内的一株老桃树上散发而出,玄乙飘过去仰头看了看。
……怎么觉得这里的景象有些眼熟?她上两回下界时来过?
正努力回想,身后忽然传来灵官长的声音:“公主来了?”
玄乙转过身,果然见纠察灵官们都在,她奇道:“怎么不在皇宫了?”
灵官长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公主也知道,扶苍神君如今是凡人,却天生可以窥见神鬼,他年纪小不会隐瞒,渐渐事情便传开。五年前有个诛邪国师进言说扶苍神君命格奇诡,留在皇宫怕是命不久长,扶苍神君便被送来这青帝庙隐居。巧在这里是青帝庙,庙中桃树又是真地仙,已成就仙身,镇住这一方土地,这些年倒没什么妖族来骚扰勾搭。”
玄乙听得一头雾水,也懒得细问,只道:“扶苍神君在何处?”
“公主请随我来,且小心,如今扶苍神君五感极灵。”
绕过那一栋栋小房子,后方有一座干净庭院,清气横流,月窗内还有烛火摇曳,一道人影映在窗上,也跟着晃来晃去。
“就是这里了。”灵官长近乎耳语,“公主小心。”
她小心什么?玄乙被下界这变化多端的情况弄得莫名其妙,化作一股清风飘进月窗。
昏暗烛火,半旧蒲团,穿着黛绿长袍的少年正倚窗就着烛火看书,长发拢在胸前,上界那风回雪舞典则俊雅的扶苍神君赫然便在这里。
玄乙喉咙里仿佛又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堵住,她垂头握紧袖子,忽又放开,方欲震荡神力现出神相,对面的少年忽然放下书,幽黑的眸子一下便捉住她。
第八十八章 扶苍捉鬼(下)
熟悉的清冷视线。
玄乙吓一跳,真有种他好像能看到她的感觉,她下意识退了两步,思索要寻个什么时机现身,冷不丁他突然起身,迎面抛来一张朱砂黄纸,冷道:“什么鬼魅?”
那张朱砂黄纸“啪”一下贴在她肩上,玄乙低头看看它,再抬头看看他,最后扭头望向窗外,躲在暗处的灵官长用口型告诉她:都跟你说了要小心!
……意思这做了凡人的扶苍不乱挥纯钧,改乱撒符纸了?还有,她明明没现身,他能看到她?能看到她居然还往她撒符纸?!
玄乙小心地撕下那张黏嗒嗒涂满浆糊的符纸,嫌弃地撅起嘴丢到地上,搓出一团白雪擦擦肩膀,不曾想下一刻便迎面扑来五六张符纸,那黏嗒嗒的浆糊差点甩她脸上,她忙不迭地躲开,怒道:“别撒了!”
见他还要抓黄纸,她一把扑上去,仗着自己是神族有力气,第一次从这莽夫手里抢到东西,将黄纸浆糊朱砂一股脑全丢去了窗外,长袖一挥,月窗被合拢。
扶苍退了数步,背靠书架,目光警惕而阴沉地盯着她。玄乙吁了口气,往蒲团上一坐,朝他招招手:“来,坐。”
他反而更朝后缩了两步,声音低沉:“美色引诱对我无用。”
谁引诱他了?
玄乙继续朝他招手:“怎么还是个胆小鬼,连过来坐下说话的胆子都没有?”
话音未落,他便风一样凑过来,往书案对面一坐,默然不语盯着她。
幽光摇曳,在他眼底跳跃。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头发、体型、连声音和眼神都一模一样。
玄乙移开视线,把手里那团黏了浆糊的白雪乱捏一通,咳了一声:“你……还记得我吗?”
上回延霞见着少夷便像是记起了什么,他几声对不起便替她解开因缘,怎么这些到她这边全不灵了?
对面的扶苍还是一言不发,他的眼神依旧充满警惕,带着研判上下打量她。
很好,她确定他是不记得了。
玄乙把手里的白雪团转的滴溜溜打滚,嗓子里总有些毛茸茸的东西堵着,不大利索,她又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我是专程为了你过来,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你……能不能把那些不愉快忘掉,重新……”
话没说完,额头上突然一凉,他不知从何处又取了张符纸,“啪”一下贴在她脑门儿上。
玄乙惊呆了。
对面的扶苍微微蹙眉,“啊”了一声:“……还是没用?”
这话是没法谈了!玄乙扯下符纸飞出月窗,一面用白雪努力擦拭黏嗒嗒的额头,一面十分怀疑地瞪着灵官长:“你确定他是扶苍?!”
这些黏嗒嗒的符纸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做了皇子吗?难不成改行当捉鬼的了?
灵官长苦笑道:“自然千真万确,扶苍神君在青帝庙隐居,那桃树地仙偶尔会传授些凡间祓除邪秽的法子,他刚才……是把公主当做鬼魅了罢。”
这些年他们这些纠察灵官也被贴了不少浆糊,习惯就好。
玄乙狠狠把黏糊糊的白雪扔地上,大发公主雷霆之怒:“我是来了结因缘的!这样怎么了结?你去把他捆住!”
“这如何使得!”灵官长连连摇手,见她满面懊丧,他便温言劝道:“我并不知扶苍神君是因了何种缘由下界,但既然与公主有关,还请公主耐心,仔细想想他的因缘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这才好替他了结。”
玄乙骤然沉默下来,他想要的应当是她的歉意罢?可她要怎么做?他就这么擅自认定她是女鬼,一见面就被丢浆糊符纸。他总是这样,在上界也是,动不动就拿削头发来威胁她。
虽然他一次也没有真削过。
隔着树影,她朝庭院的月窗望去,窗户已然打开,扶苍正往窗户和门上贴各种朱砂黄纸,是有多怕她这女鬼?
夜色渐渐深沉,凡间时间流逝果然很快。玄乙静静看着变得漆黑的月窗,扶苍大概已经睡了罢?她忽然起身,又化作清风钻入窗内,果然他正睡在床上,安安静静地侧卧在棉被中,长发盖了半边脸。
她小心翼翼凑到床边,扯了蒲团坐在地上细细打量他。他睡觉的时候眼皮居然会微颤,嘴唇也会翕动,有趣得很,凡人都是这样吗?
忽然,他嘴唇动了数下,不知含糊呢喃着什么,玄乙双手扒着床边低声道:“你说什么?和我说话吗?”
他的呢喃声又安静下去,翻了个身,被子滑落在腰间,身上的袍子也滑在肩膀下面,露出紧致结实的大片后背。
玄乙爬上床,又凑到他面前,盯着看了半天,确定他没醒,没醒怎么能说话?
隔日扶苍是被冻醒的,即便盖着被子,还是觉得周身阴寒刺骨,眼下可是三伏天。他揭开被子翻身坐起,冷得打了个哆嗦,忽见昨晚那女鬼坐在蒲团上,背靠床边困得脑袋一点一点。
他心中惊骇,天亮了她居然还能现形!他出手如电,立即便要从床下暗格中摸出符纸,一摸之下暗格竟已结了冰,被冻得严严实实,他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竟不知何时布满寒冰,连床上都有细细一层冰霜,怪不得如此阴寒。
这女鬼道行好高深。
扶苍从枕头下抽出黄纸,咬破手指用血写了真言,往她脑门儿上一贴,玄乙正在半睡半醒朦胧间,不禁“哎”一声惊醒,茫然地扭头看他,过了半日才慢慢撕下头上的符纸,一看是用血写的,她立即厌恶地皱眉丢开。
“别再撒符纸了。”她用白雪搓可怜的脑门,“我厉害的很,你没法收服的。”
扶苍一时没辙,只得问道:“你所欲何为?”
玄乙怀疑地看着他:“你真不记得我了?”
他淡道:“我没见过你,为何要记得你?”
玄乙听这话就不大舒服,皱眉道:“你五岁时我还来看过你呢,这么快就忘啦?凡人的记性这么差?还是你蠢?”
他胸口陡然生出一团气,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隔了半日才冷冷问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玄乙不怀好意地瞥了他一眼,狞笑道:“我要扒你的皮,吃你的心。”
她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哭喊连连缩被子里,谁知他动也不动,冷冰冰地盯着她,她顿时有点想念那个圆滚滚的胆小鬼。
扶苍裹着被子下床,声音淡漠:“请你出去,我要更衣做早课了。”
本以为她还会不知廉耻地纠缠,谁知她利落干脆地起身,行动优雅地走向屋门,方欲开门,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为什么你睡觉还会说话?”
睡觉说话?她在这里待了一夜?!扶苍又是恼火又是窘迫,迅速走到门边,打开屋门将她用力推出去:“那是梦话。”
说谁蠢?她才是最蠢的,居然连梦话也不知道。
第八十九章 旧影重现
玄乙坐在庭院外的梨树叶片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扶苍做所谓的“早课”,先是拿着柄木剑挥来挥去,随后便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他又在睡觉吗?凡人这么快就要睡觉?她飘过去,蹲在他面前盯着他看。
奇寒彻骨的一团冷气杵在面前,扶苍不用睁眼都晓得又是那女鬼,她真的十分厉害,日头下也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动。
看样子只能请地仙来收服她了。
扶苍睁开眼,果然见她玉瓷般苍白的脸横在眼前,阳光落在她发间的金环上,熠熠生辉。
他忽觉不能直视,移开视线淡道:“我要去拜见地仙了,你若非得大胆缠着,便跟来罢。”
说罢他起身便往院外行去,玄乙轻飘飘地跟在后面,四处乱看,一时指着路边拥挤的瓦屋问道:“凡人都住这样的房子里吗?没有花园?会客楼呢?”
……听起来她好像还是什么富家女鬼。
扶苍毕竟少年心性,还是答道:“这是地仙座下修士们住的地方,你说的花园会客楼都是富家才有的,平民住的地方有些更破旧,瓦屋已是很好了。”
原来如此。玄乙追上他,下意识抓住他的袖子,又问:“为什么你会说梦话?你天天做梦?”
他立即把袖子用力抽回:“梦乃最常见之事,谁人不会做梦?梦中有所经历,自然会开口说话。”
凡人竟然这样有趣,还能天天做梦。
神族是没有梦的,若是某日忽然梦至,便意味着不是大喜便是大凶之兆。她记得当年阿娘带她回翠河畔的那个晚上,阿娘便做了梦,醒来告诉她,她梦见了翠河的清清河水,之后她就陨灭了。
玄乙继续飘在他身侧:“那你昨天做了什么梦?说的是什么梦话?”
扶苍冷道:“我梦见在捉一只厉害的女鬼。”
说完他忽然停在了一栋朱红楼前,楼门微敞,内里清气磅礴,气息十分干净。他并不进门,也不说话,只在门外躬身行礼,连拜三次。
拜完后他用眼角余光打量身侧的女鬼,她既不害怕也不逃走,只是似乎对周围的景象不再兴致盎然,正低头玩袖子。
居然连地仙也不管她?扶苍心中忽有些起疑,转身一面走一面问道:“你究竟是什么?”
玄乙慢悠悠一笑:“你猜啊。”
他冷着脸闭口不言,走了一段见她始终在身侧跟着,他便皱起眉头:“别缠着我。”
玄乙倏地停下脚步,不错,她确实不可以再缠着他,这趟下界是为了替他了结因缘,却不是重蹈覆辙的。可是这因缘究竟要如何了结?她全然没有头绪。
……果然还是只能跟着他看看。
她化作一股清风,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他没有回那个庭院,反而出了青帝庙,庙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周围熙熙攘攘挤的全是女子,因见他出来了,便“嗡”地一声叽叽喳喳吵开,很快又被数名身着甲胄手执长戟的凡人侍卫驱赶一空。
马车沿着长街慢悠悠地前进,此时朝阳初升,这乱糟糟的凡间城镇到处是行人,浊气滚滚,唯有扶苍所经之处清气横溢,干净无比。
拐了几个弯,马车停在一座庭院前,玄乙把身体藏在繁密的枝叶后,只露出两只眼。扶苍下了马车,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几本书——这里是凡人听课的地方?这么小这么破烂,连个观景湖都没有。
见他进了门,她便悄悄趴在屋檐上从窗户缝里偷窥,这里倒与合德殿有些像,铺满了书案蒲团,许多年轻凡人坐着说笑打闹,粗粗一看竟全是男的没有女的,看来以前齐南说下界女子地位低微的事是真的,居然连听课都不给,太过分了,那她们以后长大了要怎么在凡间担任职位?
很快便有个白胡子老头儿进来,跟白泽帝君一样,也是捧着本书在那边念,听得她昏昏欲睡。所幸下界时间过得快,没一会儿那白胡子老头就走了,这寒碜的地方也没有仙童送饭食,弟子们自己带了食盒,互相炫耀菜色。
玄乙见扶苍不在屋子里,便化作清风在里面把每个食盒看了一遍,随即嗤之以鼻地偷了几颗肉丸塞嘴里,顺手再捞走几粒糕点。
无视弟子们惊惶地“我的茶点呢?”之类的话,她窜出大屋,见清气在后院浮动,她便悄悄凑近,见他斜卧在回廊上,还是看书,身边却躺了一只肥花猫,他一面看书一面用手去挠它的脖子,挠得它咪咪乱叫。
他不吃饭?听说凡人不吃东西会饿死,玄乙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多久不吃会死,犹豫了很久,终究万分不舍把顺来的糕点挑了半天,选了个最难看的,轻轻丢在他衣服上。
扶苍倏地坐起来,四处张望,似是没看到什么人,他将那糕点顺手喂给一旁的肥花猫,低声道:“你饿了罢?”
他是把这只猫当成那头蠢狮子吗?
玄乙为难地在剩下的糕点里再挑了半天,选出第二难看的,轻轻一抛,这次他反应奇快,迅速伸手接住,同时视线也落在了把身体藏在树叶后的那道纤细身影上。
过了良久,他似是有些无奈,开口道:“你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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