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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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被撞破的黑火笼,又望向被剩下的叶烨唱月苏菀三人,他们在笑,个个满面喜色。纪桐周淡漠地移开视线,给叶烨套上了最后一个囚龙锁,撤去火笼,一面朗声吩咐:”来人!将他们送进地牢。”
缩在院外一个都不敢动弹的管家侍卫们战战兢兢地进来抬人抬尸体,大管家和一个身首分家的龙名座弟子的尸体都还在地上瘫着,鲜血满地,方才那一场斗法众人也都看在眼里了,如果说之前还存着想要偷空逃命的念头,此刻这些念头都已死绝了。
纪桐周转过身,脱下沾染了一些尘土的外衣,一直躲在屋里的妙青急忙又取了干净衣裳给他送来,纪桐周见她满面崇拜神往,用一种充满欲望的目光看着自己,这种神情让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半点姜黎非的影子。
他忽觉十分厌恶,抬手盖住她的脸,将她推开,冷道:”出去。”
妙青畏缩地倒退数步行礼,这些天好早已习惯这位王爷的喜怒无常了,他要的不是她的爱慕与崇拜,她不知道他要什么,像是透过她的身体,在窥视另一个不可能。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管家们连连追赶的急叫:”郡主殿下!郡主殿下!请您等候通报……”
纪桐周刚把虚脱的皇帝从地上拽起,便听久违的兰雅在院门外哽咽道:”王爷!玄山子长老的事是真的?!”
他厌烦地闭上眼,头也不想回,冷道:”不错,真的。”
兰雅仓皇失措地站也站不稳,她连夜从诸侯赵阳飞来端涂,心底还存着仅有的一丝希望,如今这希望彻底破灭了。她眼怔怔地看着纪桐周的背影,她自认识他以来,对他百依百顺,崇拜而又向往,但此刻不知为何,这曾经高高在上的王爷突然变得黯然失色了。
他的站姿依旧挺拨,姿态依旧傲然,不见一镙畏惧狼狈,可她就是觉得他和以前的小王爷不一样了,骤然之间,他身上最吸引她叫她狂热的东西好像没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对他是怎么的心态,是喜欢过吗?倘若喜欢过,为何一夕之间就忘了喜欢的感情?
纪桐周转过身,依旧是那片与在陆公镇时一无二样的冰冷目光,她想起他说过, 一个女人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眼神,她不懂他的心,到现在还是不懂,她曾很想了解,但现在却一点也不想为之耗费心神了。
皇帝死人般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曾经光鲜的九五之尊,此时看来也只是个普通不过的中年人。越国要完了,在漫长历史的长河中如水泡般湮灭,遐想过的那些璀璨和辉煌都不会再有。
兰雅忽然站直了身体,她第一次在王爷面前挺直腰板。退了数步,她垂头恭敬却又冷淡地开口:”吴钩那边与许多诸侯国都有私下来往,许诺诸侯不出兵,待征服越国后便获封更多的疆土。王爷,您……多保重。”
她倒退着出了院门,头也不回地走了,纪桐周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他什么也没说。
黎非用手指拈住面前莹白如玉的小角,最终她还是听从日炎的话,将那根建木之实的臂骨与兕之角炼在了一起。兕之角外观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本质上还是彻底变了,她感到更加的得心应手,就像自己身体一部分。
一个吐息间,它可以将甘华之境里浓稠的灵气尽数吸干,再一个气息,又可以全部释放出来,这还远远未到它的极限。
日炎说错了,这何止是防身利器,这简直是杀手锏。
黎非将全新的兕之角把玩了一阵,回过头,便见雷修远还坐在洞内湖边翻师父那本黑色簿子,一连看了好几天了。
“看出什么秘密了没?”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凑近了看黑色簿子,他正看到乘着朔风前往建木的记载。
雷修远一面看一面随口道:”青城仙人提到摘下未成熟的建木之实,天雷火海便降临,海陨五百年一次,建木之实亦是差不多五百年完全成熟,我在想海陨的天雷火海是不是与建木之实有关联。海派的驭妖术是从海外流传来,种种传闻也是有凭有据,想来更久远之前,中土与海外是有过来往的,后来不知为何被天雷火海所隔,渐渐成了五百年一次的海陨,这其中应当有些变故。”
黎非笑了笑:”这些事等我们去了海外好好调查一下。”
她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无知的建木之实了,一破壳就被师父当做普通人养大,对自己的身世所知还不如雷修远。
“你上回说到海外的厌火岛,那边的人真能从嘴里喷火?”黎非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这些天跟听故事似的从雷修远这边听到好多海外的风土人情,怪有意思的,一得空就忍不住要缠着他多说点。
雷修远正要说话,忽然两人身边都传来清朗的钟声,紧跟着数行金色的光拼成的文字——浮现在眼前,他们都不禁一愣,这种十分高等的长老昭告只有在弟子守则上出现过,一般来说只有遭遇重大灾难时才会用,入录无月廷名册的所有人都会在同一时间收到这份昭告。
黎非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这份召唤令,越看脸色越是阴沉,这与其说是昭告,倒不如说是针对她一个人的驱逐令,秦扬灵之死被算在了她头上,冲夷真人也因管教不严被圈禁,苏菀更因”协助作恶”被关押起来。
驱逐叛逃弟子姜黎非出无月廷,永不再入——黎非冷笑一声霍然起身,好一份逼她现身的驱逐令!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念 一
金色的文字在身边盘旋了许久才渐渐消退,很快,又一份召唤令伴随着清朗的钟鸣之声独独落在雷修远身边——无月廷在召回所有外出的弟子,三日内不回视为驱逐。
雷修远指尖泛出金光,轻轻触摸那道召唤令,清朗悦耳的钟鸣之声立即停了,散发清光的召唤令缓缓飘落在地上。
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翻手里的黑色簿子,低声回答先前黎非的那个问题:”嗯,会喷火,这也没什么稀奇,最稀奇的是你自己。”
黎非看看他,再看看脚下那张召唤令:”……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雷修远淡道:”无月廷的任何举动,现在都与你我没有任何关系,静待天雷火海降临就是。”
没关系?黎非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冲夷师父和苏菀已经被我牵连了。”
“你不现身,他们就不会有性命之懮,引蛇出洞而已,不必在意。”
她知道,这是个正大光明的阴谋,把师尊与友人推出来,静候她上钩,可她只要不给任何回应,翠玄仙人也不得不被动起来,他不可能把冲夷真人和苏菀杀掉,只是难保不会动些手段从他二人那里问出更多关于她的事。
黎非心神不宁地慢慢在山洞内踱步,事到如今,她早已不怕身份暴露,怕的只是与自己有关的那些无辜人被牵连。她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们,为的就是不让他们卷进来,可为什么?秦扬灵的事怎么会被翠玄仙人发现?
这位老仙人由于上次海陨的经历,对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多疑而警惕,行事更是十分决断酷烈,不管谁落在他手里,怕是都要吃点苦头。
去?还是不去?她若去了,身份彻底暴露,所有与她有关系的人都会遭殃,只怕还会被打上”与海外敌对勾结”之类的荒谬罪名。
干脆将翠玄仙人这些老辈仙人都杀了吧!黎非心中杀意陡升,那师父怎么办?她要让他背上养大白眼狼的罪名吗?先前的那些决心又怎么办?
一双手从后面伸来,抱住了她,雷修远下巴放在她肩上,声音慵懒:”想什么?”
黎非只觉脸上痒痒的,他在轻轻吻她。或许是出于夜叉的本能,他总会找任何机会靠近自己,可她现在实在没有任何心情调情。
她扭头避开他,挣了一下,低声道:”别这样。”
雷修远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她胸口一阵窒息,脖子上也是一下剧痛,被他用力咬了一口,下一刻他却又立即放开她,退了几步,苦恼似的扶住额头,脑侧慢慢伸出两只纤细的黑角。
黎非急忙伸手去扶他:”我﹑我没有怪你……”
雷修远又退了几步,靠在石台上扬手阻止她靠近的动作,过了许久,他才放下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刚伸出的角又被他收了回去。他叹息似的哎了一声,朝黎非招招手:”现在过来。”
黎非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态度!她又不是猫猫狗狗。
雷修远一把将她拽过去,有些苦恼地低头看着她,手指在她脸上掐了掐,叹道:”还好没脱壳,最好一直别脱壳。”
黎非静静看着他:”诅咒的缘故吗?”
是啊,诅咒,她一定不晓得他有多羡慕胡嘉平。
雷修远的手指轻轻勾勒她脸上的轮廓,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为了这一片只为他一人存在的目光,他可以做任何事。
“我爱你。”他突然环住她,低声说道。
黎非惊呆了,紧跟着又涨红了脸,最后好像整个人都红了。这个人是雷修远吧?从开始到现在,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怎么选在这个时候?
“我是爱你的。” 雷修远的胳膊渐渐收紧,在她额上印下细吻,声音却仿佛在叹息。
不要被诅咒打扰这份爱,他不想在某一个清晨醒来,见到的是她被自己撕碎的身体。不要把她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让她笑,让她生气,让她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讨他的喜欢也不要紧。
他同样渴望自己的自己,不为建木之实束缚。她问过他曾经喜欢做什么,他才发觉自己甚至从来未想过这个问题。多么想活得像个人,哪怕是赌钱酗酒之类的恶习,也好过那么空洞。
黎非抱紧他,轻道:”我知道。”
雷修远笑了一声:”就这么简单三个字?我可一直等着你的甜言蜜语呢。”
黎非干笑起来:”你要听什么甜言蜜语?”
“一句好听话都不会说的人是谁?” 雷修远掐着她脸上的肉,”快说两句让大爷乐乐,不然打屁股。”
他抬手作势要打,黎非急忙躲开,连声道:”下次说下次说!先忙正事!”
“这个就是正事。” 雷修远”啪”一声夹住她的脸,将她扳正了对着自己,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吧,我洗耳恭听。”
黎非涨红了脸, 一会儿急,一会儿慌,眉头拧成结,苦恼地想了半天,汗都快出了,都成道侣了,脸皮子还是这么薄,雷修远见她这久违的模样,一时反倒忍俊不禁,朝她脸上吹了口气,笑得暧昧:”又要煮鸡蛋?”
黎非哀求似的看着他:”下次说?”
雷修远低头在她额上轻轻撞了一下,笑道:”胆小鬼。”
那天黎非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雷修远始终不给她空隙去想那份驱逐令的事, 一会儿打个岔,她本来想好好跟他商量一下应对之策,结果被搅得一团乱,好像闹着闹着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时,石榻冰凉,她环顾整个甘华之境,这里空无一人。
“修远?”黎非急急跳下石榻,唤了一声,声音在山洞中回荡不休,没有得到回应。她忽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奔至石台前,昨天那张无月廷的召唤令已经不见了。
他回无月廷?!昨天他始终不提驱逐令的事,原来是想自己一个人解决她的烦恼?!他不怕夜叉的身份暴露?他总是这样!
黎非一拳砸在石台上,转身飞奔出甘华之境。
无月廷文古峰正殿中,雷修远躬身行礼,朗声道:”弟子雷修远,拜见诸位长老。”
殿前的长老并不多,更多的仙人都已去了东海,应对接下来不知何时到来的天雷火海。雷修远粗粗瞥了一眼,除了广微真人和几个眼熟的长老,剩下与翠玄仙人坐成一圈的,足有十位老辈仙人。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若有所思者有之﹑满面欣喜者有之﹑释怀赞赏者亦有之,翠玄仙人昏昏欲睡的双眼撑开一道缝,定定盯着他,开口道:”那份驱逐令,你应当收到了吧?为何一人回来?”
雷修远声音平静:”秦扬灵一事弟子也亲身参与过,故而回来领罪。”
上面见着心爱弟子回来的广微真人按捺不住,急忙道:”人不是你杀的!秦扬灵既然挑衅,他还手不过自保而已,并无罪过,还请诸位前辈明鉴。”
翠玄仙人瞥了他一眼,呵呵笑道:”你的护犊之心也太过,我还未说要责罚,你先替他把罪名清了。”他缓缓起身,慨然道:”一个秦扬灵,一个正虚,一个震云子……都不过蝼蚁罢了,死十个也无甚可惜。姜黎非来历不明,与海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海陨之惨,你们也都看到了,当年两只夜叉如何屠戮我中土仙人,白边之崖也可稍窥端倪。雷修远,你是个聪明孩子,既然选择回来,便是明白其中的利害。现在告诉我,姜黎非人在何处?”
雷修远垂首道:”弟子不知,她离去得十分突然,弟子在东海等了数日,又到处寻了多日,直到收到召唤令,才赶回派内。”
翠玄仙人森然撑大了双眼:”是真不知,还是要护着她?!”
雷修远冷静依旧:”弟子确实不知。”
翠玄仙人点了点头,淡道:”既然如此,你也该去思过楼好好反省一下。哼,包庇隐瞒,最后种下恶果,覆巢之下,谁与你们谈那些温情?你如此,冲夷也如此,执迷不悟,最终害人害己!”
他长袖一挥,雷修远顿时被架上了囚龙锁,广微真人欲言又止,碍卡殿上众多老辈仙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雷修远被抬下云海,送去思过楼。
十位老辈仙人中,忽有一人道:”翠玄所说那姓姜的小丫头种种特异之处,我只觉耳熟的很,这几天一直在藏书楼大翻阅古旧典籍,最后倒叫我翻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众人不禁都朝他望去,这位老仙人从袖中取出一只脏污破旧的竹卷,翠玄仙人见那上面系着的无月廷仙法束带,顿时奇道:”竹卷?好家伙,你翻出了多少年前的老物?”
那仙人笑道:”只怕这东西四位掌门也说不出年份来了,我也是昔日闲来无事,将藏书楼中的典籍都翻了翻,这才有点印象。你们看,这上面只提了一段——“
竹卷记载的是无月廷当年诸般大事,提到某日东海海水忽然下降,海外有一绝色女子乘风踏雾而来,汲取山川海水中无数灵气,淼淼然竟似无底洞。仙人们恐惧她的能力,群起将其杀死,女子死后,天雷火海便降临在中土,所幸很快又消失,并未造成惨重死伤。
此事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下降的海水也在三日内又重新填满,此后似乎也没发生什么怪事,故事竹卷上只提了这么一段。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一念 二
众仙人纷纷惊道:“海水下降是指的海陨?这是什么年份的记载?那时还未有海陨一说?之前之后的记载呢?”
那仙人叹道:“古旧之物,早已零落不堪,藏书楼中所有古旧的竹卷我都翻过,再也没有提到此事的。听说数千年前我派遭遇过覆顶之灾,险些被灭,想来多数记载都遗失在了那场浩劫中吧?可惜,可惜。”
翠玄仙人沉吟道:“那女子汲取山川海水中的灵气——确实与姜黎非有相似之处,如此看来,她果然是青城从海外带回的东西,只恨青城死也未曾透露分毫!她既要汲取灵气,便必要回归海外!罢了,在这里守株待兔也是无益,我等即刻赶往东海!”
十位老仙人新人允诺,他们这些经历了无数风雨的仙人,对海外的一切虽然愤恨恐惧,却又向往无比,倘若能生擒姜黎非,实在是有生之年最大的收获。
翠玄仙人见广微真人面上仍有不忍之色,便道:“广微,弟子有才宠爱不是坏事,但宠爱太过便不好了。人关在思过楼,一切事宜等我们回来再说,不许你徇私。”
说罢他又望向旁边的清乐与白浮两位长老:“清乐,白浮,你二人轮流监管思过楼,每日除了食水,不许任何人进去!”
三人齐声称是,翠玄仙人还有些放心不下,思忖片刻,忽然道:“广微,姜黎非一事多亏有人相助,我已对那小辈许下承诺,你且往越国端涂走一趟,海陨时期,莫要让有心人趁虚而入。”
越国王都?广微真人心念转动,忽地想起星正馆无正子的那个弟子好像是越国皇族?玄山子为龙名座之人偷杀,越国怕是摇摇欲坠……那弟子与姜黎非又好像是故交?
他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心中暗暗一叹,应承下来。
思过楼建在云海下方普通弟子修行城的最中心,高有十几层,整栋楼涂满了鲜艳欲滴的朱砂,显眼至极,但凡被罚在这里面壁的弟子,想躲开旁人的视线都做不到,无月延的责罚素来残酷,犯一次错,此后都再也无法抬头做人。
雷修远被囚龙锁捆了个结结实实,四面八方无数普通弟子都看着他,这位无月延近年来风头最劲的天才,居然也被狼狈地送进了思过楼,众人也不知是该幸灾乐祸,还是感慨戒律之严。
大门沉重地打开,雷修远被抬进楼中一间小屋,很快屋门合上,外面的大门也合上,将一切喧嚣的光线阻绝,雷修远过了片刻方能看清这间屋极狭小,最多供三人立足而已,屋门用玄铁所铸,意思缝隙也无,墙壁亦浇铸了玄铁,被被关在里面,像被锁进了棺材,意志力薄弱些的人,只怕呆不了几天便会发疯。
他闭目片刻,脑侧缓缓生出两根细角,一时间,偌大的无月延,无数人身上的灵气波动都为他轻易捕捉,他可以感觉到,云海之上更高的地方,藏着数道极为雄浑的灵气波动,是无月延的四个掌门么?
不知过了多久,翠玄仙人那十位老辈仙人的灵气波动离开无月延,再也感觉不到了,他微微一动,正要挣断囚龙锁,忽听思过楼大门又被人打开,有个女声似是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师父,我们只是来送食水,你让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负责监管思过楼的清乐真人无奈地望着眼前两个弟子,一个是她心爱的弟子乐采苓,还有一个是白浮长老的弟子邓溪光。姜黎非的驱逐令一出,整个无月延都震撼了,然后是雷修远被关进思过楼,云海之上简直闹得一塌糊涂。乐采苓反应很大,出乎她的意料,刚修了不到一年的闭口仙法,却又要被破功,这次是她自己主动破功。
“姜黎非的事,翠玄仙人他们这些前辈已有定论,不是我们能干涉的。”清乐长老叹息一声,她自然也不愿相信那乖巧的小姑娘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可翠玄仙人大张旗鼓,明显另有所图,小辈们根本没有置喙余地,“你们进去看了人,又有什么用?”
邓溪光快哭了:“我只想看一眼苏师妹!我想她想得饭都吃不下了!”
清乐长老苦笑不得,她再度望向乐采苓,这孩子一直没能逃脱对男人的恐惧,这次不知怎么的跟邓溪光一起跑来送食水,怕得腿都在打颤,却还咬牙站着。她心中忽觉欣慰,采苓愿意这样做,证明她心底还记着黎非的恩情,有感恩之心的人,将来必有作为。
一念及此,她索性虚晃长袖,思过楼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只许在里面待二刻,二刻不出来,我便要责罚你们了。去吧。”
两人喜不自禁地狂奔进去,思过楼中无数房间,房门点了灯的便证明里面关着人,邓溪光迫不及待丢下一句:“我去找苏师妹!”便跑得没影了。
乐采苓一时不晓得他们被关在哪里,只得一间一间找,忽听不远处房内传来雷修远的声音:“这里来。”
她吸了一口气,按住胸口的匕首,快步走过去推开玄铁门,果然见到雷修远被困在囚龙锁上的模样。不等他说话,她掏出匕首,朝锁链上狠狠扎去,谁知扎了半天那几根看似纤细的锁链却纹丝不动,乐采苓急得眼睛都红了。
“人力无法斩断这些锁链。”雷修远声音平静,“不用白费力气。”
她不说话,还在埋头猛扎,眼看二刻将过,锁链连个小印子都没扎出来,她这趟是白来了。乐采苓长叹一声,收好匕首,低声道:“你等着,过几天我再来试试。”
雷修远看了她一会儿:“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乐采苓冷道:“你不要搞错了,我是为了报答姜黎非的恩情。她救了我,现在又替我杀了秦扬灵,把你救出去,我就算还人情了。”
她转身拉开铁门,闪身出去:“过两天我再来。”
门还没关上,忽然一只手卡住门沿,乐采苓骇然看着雷修远像没事人似的走了出来,她情不自禁张大嘴,瞪着他,再看看屋里的囚龙锁十字土架,那匕首怎么也砍不断的锁链不知什么时候被扯成一截一截的,散落在地上。
“你……”她简直不知该说什么。
雷修远淡道:“算你还过人情了,我会转告黎非。”
乐采苓只觉他凑过来,口中忽然喷出一股奇冷的香气,香气钻入肺腑,她顿觉头昏眼花,软绵绵地谁在了地上睡。
雷修远疾步往东而去,推开一扇铁门,门后的房间比方才关押他的要大一些,两尊囚龙锁分别锁着冲夷真人和昭敏,见着雷修远进来,连冲夷真人都不禁露出讶异至极的神情。
锁链被他轻易扯断,昭敏正要说话,雷修远轻道:“有话等下说,还有人要救。”
三人一路向北疾行,便见一扇铁门被半掩着,邓溪光在里面絮絮叨叨哭哭啼啼,不知道说些什么,雷修远推开门,便见苏菀满面无奈,邓溪光正抓着她的袖子眼泪汪汪,他这一下突然闯入,邓溪光惊得跳了起来,下一刻他的嘴就被捂住了,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扯断苏菀身上的锁链,雷修远环视一圈,道:“邓师兄,你是一起走,还是想和乐采苓一样在这里先睡会儿,洗脱放人的罪名?”
邓溪光激动得手舞足蹈,虽然不晓得雷修远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这会儿也不是问的时候,他连声道:“一起走一起走!我可不能让苏师妹再落入魔掌!”
冲夷真人忽道:“这一走,罪名便要加重,于你们,于黎非,都不是好事,莫要冲动。修远,黎非现在如何?”
雷修远道:“你们留在此处,有害无益,一切事由见了她再说。”
众人骇然见他脑侧伸出两根纤细的黑角,冲夷真人反应最快,当即后退数步,满面错愕:“……夜叉?!”
雷修远纵身而起,在外监管的清乐真人只听一声巨响,思过楼铁浇铸的墙壁竟忽然被撞破一道巨大的裂口,她惊愕之下本能地取出古琴便要攻击,忽见裂口中急急飞出几个人影,竟是因姜黎非一事被关押在楼中的冲夷苏菀他们,她按在古琴上的手指情不自禁停住了一瞬。
只这一瞬间,众人早已飞得再也看不见,清乐真人从未遇过这种事,一时竟有些惊慌失措,左右顾盼半天,这才追了上去,却又哪里还能追上,刚上到云海上方,便听钟声急促阵阵,守门的弟子正用传音术惊惶地大叫:“有人强行突破大门离开无月延!”
一眨眼工夫,无数留守在派内的长老仙人们都来到了无月延大门前,白浮真人气急败坏地飞来,见清乐真人满面茫然,他的大嗓门立即叫道:“翠玄前辈离开前不是让你监管好思过楼吗?怎么让人跑了?!跑去哪儿了?怎么不追?”
清乐真人苦笑一声,追?不知为何,他们几人竟一丝灵气残余也没剩下,怎么追?往哪里追?
她见白浮真人的大嗓门啰嗦个没完,忽然有些反感,皱眉冷道:“走便走了,又如何?冲夷和那几个弟子不过无辜被牵连,要我看,走了也不错!”
说罢她不等白浮真人再说什么,径自往思过楼飞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念 三
星星落落的追兵们再也不见踪影,可奇怪的是,有一股十分庞大的灵气波动,总是远远地追随着他们,无论怎么躲闪,都无法甩脱。
雷修远忽地停了下来,冲夷真人立即将苏菀几人护在身后,他双眼定在雷修远脑侧两只细角上,只是不说话。
雷修远指向西方,低声道:“你们往青丘飞,见到黎非她自会告诉你们一切。”
苏菀有点紧张:“雷师弟……那个,那你呢?”
身后那股庞大的灵气波动所有人都能察觉到,难不成雷修远是想留下善后?他们不禁都望向他脑侧的两只细角,后面追着的一定是无月延的仙人,而雷修远,居然是传说中暴虐异常的夜叉。他留下善后,便是要杀害无月延的仙人了?众人望向他的目光难免有些怪异。
雷修远讥诮一笑:“杀光中土仙人,怎样?”
众人倏地一惊,苏菀怒道:“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你要是真杀人,不如先把我们几个杀掉好了!”
她见雷修远冷笑不语,还想再说,冲夷真人忽然在她肩上拍了拍,温言道:“黎非自小有许多特异之处,我始终寻不到缘故,今日见到你,方才豁然开朗。你们都是海外人?”
雷修远淡道:“不错,若是现在想撇清关系,还来得及。”
冲夷真人反倒笑了起来,方才刚见着他夜叉真身时的惊愕早已消失无踪,他一面笑,一面却在叹息:“我也算看着那孩子长大……我不信她会作恶。”
雷修远回头凝视众人,缓缓开口道:“你们是她心里的记挂,所以我救你们出来,以免她被牵制。至于你们是否接受她这份记挂,不是我和她能决定的。我答应过她不伤一人,天雷火海来临后,便要告别中土,相信哪一方,你们自己想,我言尽于此。”
苏菀见他说走就走,而且是往回去的方向,当即急道:“等一下!你要做什么?!还有叶烨唱月他们没救!你……”
一语末了,雷修远早已飞得看不见了,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苏菀调转方向也要追,却又被冲夷真人拉住:“不必再追,他若想杀人,早已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一旁始终沉默的昭敏终于开口:“他是夜叉……”
而邓溪光的下巴至今也没合上,难道是在做梦?他使劲抽了自己一耳光。
老实说,雷修远是夜叉的事情太突然了,他就那么随意而大方地将真身暴露给他们看,一点也没有隐藏的意图,反倒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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