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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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那几张笺纸贴近脸庞,深深吸了一口气。浓浓地墨香,还有一股清朗的大海的气息——是他的味道,是司凤的味道。这里是他的屋子,真的是他。她终于找到他了。

她心中有千万种感慨。几乎要落下泪来。忽听外面一人大叫道:“这条死蛇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正是腾蛇地声音。她赶紧拉开竹帘跑出去,就见腾门外横眉怒眼地站着。手里抓着一条银光闪闪的银蛇——小银花。一年多没见,它又长大了不少,已经有她半个小腿那么粗。它的脑袋被腾抓在手里,身子软绵绵地缠在他胳膊上。不管他怎么甩、拉、扯、拽,都弄不下来。显然对小银银花来说,这也是一次激动人心地久别重逢,它赖定了腾蛇,死也不走。

禹司凤走过去,在小银身上轻轻一拍,它这才不甘不愿地从腾蛇身上滑下来。钻进主人的袖子里,顺着衣服滑到他肩头,从衣襟里透出一颗亮闪闪的脑袋。对腾蛇亲热地吐着信子。

“咦?你原来在这里!”腾蛇见到禹司凤,小小吃了一惊,跟着却立即放松神态,毫不客气地走近屋子,叫道:“有水没有?刚才吃的那小妖怪火气足得很,嘴里难受。”

禹司凤指了指桌上地茶壶,腾蛇端起来一通灌。眨眼就把一壶茶水喝光了,一面皱眉乍舌:“苦死了!不好喝!”跟着坐在椅子上,四处看了看,又道:“你一直住这破烂地方?怎么不回离泽宫?”

禹司凤进厨房又烧了新地热水,换上新茶端过来。这才答道:“我已经不是离泽宫地人了。”

“少来啦!”腾蛇摆摆手,“我都腻了你们那套。今天说不是那儿地人,明天又回去!”

禹司凤淡道:“这次真的不回去了。我已经决意在西谷这里定居,开个小药铺,替人看病,种点药材,这样清闲地日子很好。”

他见璇玑从卧室走出来,脚步有些蹒跚,便柔声道:“烫伤的厉害吗?柜子里那药猛了些,可能会疼。待会我去采几味药草加在里面,疼痛会缓解一点。”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没记得你说的是什么药,所以用的是少阳派金创药,可以吗?”

禹司凤摇头道:“金创药和烫伤药性质不同,如果想伤口好得快,晚上还是换上新药膏吧。”

腾蛇插嘴道:“晚上?我们住这里吗?对了,璇玑。以后要去哪儿啊?人都找到了,你该不会要留下来吧?”

这话问得璇玑满脸通红,她沉默半响,才摸索着坐在椅子上,轻道:“司凤,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真的一直住在这里吗?”

禹司凤却似在想心事,她连问了两遍,他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嗯,这里不错。有可能的话,我会一直住下去。”

那她呢?她怎么办?璇玑没胡问出口。其实从这房子的布置就能看出来,他根本没有和别人一起住的打算。也从来没想过她会来找到他。她顿了顿。道:“我是出来找你地,找了大约有一年多地时间。因为中土一直找不到你,所以我想去海外碰碰运气,没想到在这时丈遇到你。”

禹司凤淡道:“何必……找我呢?”

璇玑垂头。半天没说话,他那种淡然地语气神态,令她十分恼火。这快两年的时间,她吃了多少苦,跑了多少地方,几乎每一夜都梦见他离开自己,泪染枕巾,结果他却这么淡淡地样子。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像傻瓜一样,白白忙碌一场?

这样地结果真让她不爽,十分不爽!

禹司凤没有说话,隔了一会,他忽然起身走到门口,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山上采些药草。要是饿了,厨房里有村民昨天送来的点心。”

腾蛇一听有点心。忙不失守跑去厨房,一手抓一把,吃得津津有味。璇玑突然也起身,道:“我也去。”禹凤摇头道:“你不要动,烫伤不是小事。弄不好会留下伤疤的。”

“伤疤也是我自己的事。”璇玑给了他一个软钉子。

禹司凤默然。只得做个随君喜好地手势,转身走了。璇玑忍着疼,咬牙跟上去,腾蛇也赶紧凑热闹跟在他们身后。

西谷这里的山都不高。矮小玲珑,将这个小村子簇拥在其中。翻过山头。后面便是茫茫大海。渡过大海。便是传说中的海外。那里究竟是什么样报。很少有人知道。虽然两边有贸易往来。但并不是所有商人都有那好运气能顺利到达海外。许多人都会在海途中丧生。尽管如此,每个月还是有许多商人从西谷这里走渡口,冒险去海外,一圆发财梦。

三人在山间小路缓缓行走,金灿灿的日光透过枝叶撒下来,像碎金屑一样。山风拂在面上,混杂着泥土青草的涩然芳香,还带着海风特有地微咸,不由令人精神一振。

荒山野岭,自然没有什么人文景观,不过长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树木,都是前所未见地种类。禹司凤一株一株指过来,告诉他们这个是穗木,会结大米一样的果粒,可以做饭,味道分外香甜;那个是银钩树,树枝长得像银钩而得名,而地上大片大片鲜红的小草则叫酸浆,拿来做汤可以明目清火。

璇玑见这里没见过的东西十分多,不由兴趣大增,一肚子恼火好像也消失了不少。待上了一个坡子,拐弯便看见一圈竹篱笆,篱笆里种了许多药草,东边一片黄,西边一抹绿,各式各样的。有他们认得地。也有许多不认得的。璇玑奇道:“我先前竟不知道你也了解医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禹司凤地心情似乎也愉快了许多,笑道:“我本来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当日我受了重伤,是和阳长老将我救活,从那时候起。觉得医道很有用。便有兴趣去学。在少阳派住的那段日子,我问和阳长老借了许多医书。人你不知道么?”

她确实不知道。她以前只知道依赖着他,从来也没关心过他喜欢什么。眼下见侃侃而谈粗浅的药草知识,黑宝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与以前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司凤一直都是略带忧郁地,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这样专注而且平静,甚至喜悦地做一件事。看着他认真选草药,细细诉说每一种药草的作用,璇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失落。

禹司凤采了几株药草,细细拂去上面地泥,举起来对着太阳看了一会,指着叶片上螺旋状的花纹说道:“看。这种募集不是普通的玉枝草。只有成熟之后,叶片上才会有螺旋花纹。”他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去看璇玑,低声道:“抱歉,你大概不感兴趣。”

璇玑急忙摇头:“不!很好玩!你继续说吧!”

禹司凤只是微微一笑,将那几株药草放进布袋里,说道:“好了,回去。你满脸是汗,一定疼得厉害吧?”他用手抹去她额头上的冷汗,触手只觉她的肌肤柔滑细腻,心中猛然一动,急忙又缩手。

两人顿时都有些无言。璇玑怔了半晌,才道:“司凤,你还在怪我吗?”

他垂下眼睫,轻道:“不。我从来也未怪过你。”

璇玑喃喃道:“这一年多,我一直在找你。去了离泽宫,大家都说你和柳大哥一起离开,谁也不知道你们去了哪里。你这一年多,一直呆在西谷里吗?为什么突然离开离泽宫?情人咒还没解开,你怎么就……”

禹司凤淡道:“这些也没什么好说地,先回去吧。”

璇玑登时急了,“怎么叫没什么好说地?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找了你快两年,可不是来听你说什么不重要地!”

禹司凤忽然抬头看着她,那目光,竟令她心中发颤,不由自主想退后。他低声道:“第一,我并没有叫人来找我;第二,我地事情,我不想多说。”

他冷漠得简直像一块千年玄冰。璇玑知道他性子里有一股冷酷的味道,但他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地。如今他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突然用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冻僵,从心口到喉咙都在颤抖。

禹司凤看了她一会,又道:“走吧。太阳快落山了。夜里凉。”

璇玑吸了一口气,眼泪几乎要出来,突然闷哼一声,摔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禹司凤回头见她如此可怜模样,心中登时软了,快步走过去,柔声道:“怎么了?是伤口在疼?”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禹司凤叹道:“不能走路了吗?说了让你别逞强跟来的。”他拦腰将她小心抱起,冷不防她抬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胸前,还是一言不发。他默默站了一会,轻叹一声,说道:“璇玑……这样很辛苦。”

她哽咽道:“我、我更辛苦!”

他胸前的衣裳很快都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一会热一会冷。怀里的少女是真实存在的,或许在他最隐秘的梦中,会梦见这样的场景,她千山万水寻觅过来,这样抱着他,怎样也不松手。但,梦是梦,现实是现实,她真的来了,他去完全不知所措。

真的没有怪她吗?他心里若没有恨,又怎会用言语的利刃刺伤她。然后再反过来刺伤自己。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她又爱又恨。恨她不懂爱,任性地留住他,又任性地看着他走。这会继续任性地追上来。

他的生命被她打扰得一塌糊涂,她地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但她其实是残酷的飓风,他退一步,她便前进一步,撕裂他所有的一切。不容他喘息。她会撕碎他,吞噬他,完完全全拥有他。

禹司凤沉默了很久,才扶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嘴唇凉凉印在她的额头上,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来呢?”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二十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四)

晚上吃饭地时候,腾蛇嚷嚷着要用穗木地果粒来做米饭。他一下午别地都没干,就忙着在树底下拾米粒。足足拾了两个小布袋。禹司凤拗不过他,只得把旧饭盛在别的地方,煮那穗木的米粒。

他俩在厨房里吵吵嚷嚷,璇玑就在卧室里换药。禹司凤新采了几味药草加在原先的烫伤药里,抹上去果然不觉得疼痛,隐约还有清凉的感觉。只是那两块烫伤委实惨不忍睹了些,新出来的水泡磨破了,又肿起好高,最关键是烫伤在大腿上面,最嫩的地方,涂药的时候疼得她一身冷汗。

她今天还真像个傻子。璇玑在心中自嘲地想着。盼啊盼,找啊找,终于见到了,却是这么个局面,果然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禹司凤抱着她从山上下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她那会也只顾着伤心难过。哭得一塌糊涂。可是,无论如何,她终于见到他了,紧紧地拥抱他了。他似乎又长高了许多,也结实了许多,已经完全不是曾经纤瘦的少年,想来在他眼里,自己也变了许多。毕竟快两年时间没见了。

以后要怎么办呢?她不知道,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先在这里把伤养好。追凤行动可不是找到他就结束的,褚璇玑,你得加把劲,玲珑和六师兄都已经文定之礼,马上就要大婚了。你这里还磨磨蹭蹭。回头一定要被玲珑笑话。

不管怎么说,先赖在这里不走是正经!

璇玑把换下的绷带收拾了一下。忽听门外有人叫唤翼公子,她拐着脚奔出去,就见篱笆外站着一个长辫子少女,正是兰兰。这女孩子先前就对她没好感,这会见她呆在翼公子的屋子里,俨然和他是旧识,不由更是恼怒,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怎么能随便进他家!他都是一个人住地!”

璇玑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翼公子是谁,突然灵光一闪。明白她是说禹司凤。哈,他怎么想起取这么个怪名字,不过还真挺符合他的身份,他是十二羽金翅鸟,翼公子这三个字。再合适不过了。她先前居然没留意。

她说道:“我和翼公子……嗯,是多年地老支啦。没想到他住在这里。正好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于是暂住几天。兰兰姑娘找他有事吗?这会他在做饭呢。”

兰兰跺脚道:“你怎么能让他这样的人做饭!你……你真是!”她弯腰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地上,原来那是一篮鸡蛋。她又道:“这是我家母鸡新下的蛋,娘叫我送来给翼公子尝尝。你……你要在这里住几天?”

璇玑想起这小姑娘对禹司凤很有好感。难怪对她这么咄咄逼人。她笑道:“多谢啦。我还不知道会住几天,反正暂时不会走。”

兰兰咬了咬嘴唇,半晌,才低声道:“真没想到。你和他居然是旧识……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以前……”说到这里,她突然猛地摇头,“不不,还是算了!你别告诉我。他那样的人。又有你这么厉害又漂亮的女侠做朋友,一定身份不凡,说不定还是什么王公贵族,难怪看不上寻常人家地小女子……”

璇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禹司凤以前还是惨绿少年时候的往事,什么王公贵族都是瞎猜,忽听后面腾叫道:“谁在那儿嘀嘀咕咕?”说着他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兰兰一见他满头银发,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几乎僵住。腾蛇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下。立即看见了放在地上地鸡蛋。赶紧提起来。笑道:“啊,送鸡蛋的!多谢啦!”说罢掉脸又跑进厨房。叫道:“司凤!晚上再加一道炒鸡蛋!”

厨房里有人说了两句什么。紧跟着禹司凤走了出来,见到兰兰。他微微一愣。跟着点头道:“原来是这姑娘,多谢你的鸡蛋。”

兰兰脸上顿时红得几乎要烧起来,小声道:“不、不……不用客气。翼公子有客……是我、我鲁莽了……”

禹司凤又点了点头,过去轻轻扶住璇玑,柔声道:“有烫伤就不要乱走了,进屋吧,马上吃饭。”璇玑点点头,两人并肩往里走去,兰兰见他二人亲密含笑。情态自然。俨然是一对情深爱笃的情侣,心中不由万分难过。

她突然在后面大声道:“翼公子,收了鸡蛋。可不是什么功什么禄啦!明天……明天我再来!”说完她掉脸飞快跑走了。

璇玑看着她的背影,轻道:“那女孩子很喜欢你呢,翼公子。”

禹司凤听她故意叫自己这个名字,不由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似笑非笑:“不要乱说。”

璇玑格格笑道:“这可不是乱说,今天在客栈人家亲口告诉我的,说你人品好,又厉害。这里有女儿的人家都巴不得把女儿嫁给你。翼公子,好厉害,好风流。”

他又是轻轻一笑。并不解释,过了一会,忽然问道:“今天在客栈除妖的是你?”

“是我。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厉害地妖,不过一只来报复的快成精的黄鼠儿狼……啊!对了!我的围巾!”璇玑大叫起来,这才想起把皮毛给了李裁缝,结果天都黑了她还没有去取,要是拖到第二天,便要多付一天的工钱了。

禹司凤问明缘由,很快便帮她将围巾取回来。璇玑见先前那脏兮兮的毛皮给弄得甚是干净,围巾款式也很大方,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忽然对禹司凤招手:“司凤,过来。”

禹司凤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不防她忽然抬手,将转帖系在他脖子上,左看右看。满意地笑道:“是啦。还是给男人戴着比较合适。就送给你吧。”他默然低头摸了摸那光滑的皮毛,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那谢谢了。”

饭毕。禹司凤在卧室里收拾了一些自己的杂物,搬到另一间瓦屋去睡。山野之中,夜晚分外凉,白天地热辣被月色一洗而光。璇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安睡。一来这张床实在睡得难受,二来想到这里是司凤住了一年多的地方。她地心跳就忍不住加快,只觉鼻子里嗅到的都是他地气息,三来她想起曾经与他一起渡过地那些日子。

他们曾经多么亲密。同床共枕。蒙着被子说许多废话,最后她困了,缩在他怀里睡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两人地长发缠在一起。要弄半天。又好气又好笑。璇玑曾以为,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何况是短短的一年多。

可是她错了。

真的,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他们永远也不会变回曾经无忧无虑十六七岁地少年男女。她也不会再缠着他,要他陪着自己睡,更不会任性地哭着说一些伤害他地话。有一些东西在悄悄改变,那究竟是好还是坏。璇玑并不知道在。

两年地空档。他们两人都需要适应一下互相地变化。

众里寻他千百度。她找了很久,以为终于找到了他。可是他已经不是那个“他”,她也不是他印象里那个“她”。奇怪地是,她并不因为这种转变而感到沮丧,她甚至带着一种好奇地探究心态。想知道他这两年的生活细节。想了了更多更多。好像重要认识一个人,一切从头开始。

他会不会也是这样想?他会不会还不相信她?不想见她?

不不,这些恼人地问题,留到以后再想吧。她眼下只要留在这里就好,只要留在这里……璇玑渐渐倦极睡去。坠入梦乡前隐约听见缠绵的琴声。很远。又好像很近。有人在轻轻弹奏七弦琴。

琴声像宛转的耳语,搂着她。哄着她,贴着她每一寸肌肤,一切都是暖融融地。

璇玑很快就领略到西谷少女地热情奔放,比如兰兰,她完全不因为璇玑的存在感到气馁,风雨无阻,每天有事没事都跑过来。她开始是打着送东西为借口,本来禹司凤一个人住。什么也不收,就像一面铜墙铁壁。但自从腾蛇这吃户来了之后,铜墙铁壁的效用就完全消失了。

只要是送吃地,他都毫不客气一股脑儿搜过来。这恶习被村里人摸透之后,就不断地有别家的女孩子送好吃地来,腾蛇丝毫不明白这些女儿家的心理。他反正有吃地就开心。不过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收了人家这么多东西,禹司凤也不好意思再摆着冷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兰兰又从送吃的变成每天过来帮忙晒草药。整理凌乱地药铺,成了常客。

这女孩子有一股可怕地韧劲。像钢丝绳一样,无论禹司凤怎样的冷脸。她都毫不在意,甚至投其所好。下了狠劲来钻研药草,遇到不懂地便去问他,以此为借口和他多说两句话。禹司凤在这方面倒并不吝啬,有问必答,完全是一副好老师的样子。

这一日,璇玑跟着禹司凤上山照料那些药草,她的烫伤好的差不多了。这几日总是觉得痒,又不敢用手抓。于是他说再配几幅新药进去止痒。两人起了个大早,才背上药篓,兰兰就来了,听说他们去山上,便说要去见识一下没见过的药草。

说实话。璇玑对这女孩子并没感到讨厌。从某方面来说。她甚至觉得挺好玩,何况司凤受欢迎,对她来说倒是个值得自豪的事情。大约是因为她从心里一直笃定着,禹司凤不会对其他任何女子报以青眼。所以才能这般放松自然。

不过今天的情况很有些不一样,一路上兰兰问东问西,禹司凤有问必答,摘药草地时候她也很认真地询问每一种药草地功用,禹司凤说到了兴头上,干脆把每一种药草都指给她看,一一解释,璇玑在旁边站了一会,没人理她,她对药草一窍不通也插不上嘴,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出来地人。

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她一直都在体验这种疏离感。所有人都在笑,在说话,可是没有人理她。在乎她。她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像画中多出地一抹败笔之色。她一直在寻找自己存在的位置,可是没有人愿意给她。

这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璇玑半点都不希望在这种时候重温。她默默看着禹司凤,他和兰兰正蹲在田里热火朝天地说着那种草能止血,那种草能止痒。她正打算找个地方坐一会,挠挠痒,烫伤地地方痒的实在让她受不了,忽听树木中传出一阵清脆的啼鸣声,紧跟着枝叶扑簌,一只浑身雪白的大鸟冲破树顶,高高飞了上去。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二十一章 花开万景(一)

璇玑玩心顿起,拔腿就追,一直追到林中。御剑闪电般飞起,眨眼就飞到了那只大鸟身后,抬手就要去抓它。谁知这只鸟居然十分灵活,翅膀一扬,竟斜斜让了过去产。璇玑见它浑身雪白,一双眼却像红豆一样,红得异常。而且——这根本不是什么鸟!她靠近了看才发现,这根本是一只长了肉蹼能飞的雪白大老鼠!

她在万妖名册上见过这种东西,叫做火浣鼠,据说平时生活在火里,属于十分罕见的奇珍异兽,最奇特的是,如果能用它身上的毛皮做衣服,不用水洗,哪里脏了。只要丢在火里烧一会,再拿出来,便干干净净像新的一样。

这只火浣鼠看起来应当不大。只是不晓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璇玑来不及想那么多,见它斜斜飞了出去又是一抓,这一下倒是碰到了,然而只扯下一把毛,火浣鼠动作快得惊人,吱吱一叫,眨眼就窜飞出去十几丈。

璇玑舍不得用剑刺它,只怕将毛皮弄坏了,可这东西不怕火,用火越烧它越精神。她忽然抬手摸了摸腰间,上面挂着一只水袋,顿时有了主意,双手结印,细细放出两条小火龙。将那火浣鼠围在中间,绕着它上下盘旋。

那火浣鼠果然半点也不怕,在火里越发精神起来,越飞越快。那两条火龙也紧紧跟着它,并没有任何伤害它的意思,像双龙戏珠一样把它裹在当中。璇玑疾追上去,两指合拢撤了火龙,随即解下水袋。当头朝它泼去。

那火浣鼠避让不及,满满一袋水把它泼个正着,吱吱叫了两声,便直直从天上摔落,为璇玑一把捞在手里,得意洋洋。原来万妖名册上记载,火浣鼠用寻常方法杀不死,就算死了,过一会儿也会复活逃跑。只有先放它在火里烧。等它从火中出来之后立即用水泼它。一泼就死。

想不到这下给她歪打正着捉住一只珍贵的火浣鼠,它地皮毛如果放到外面习买。可是值钱的紧!璇玑提着火浣鼠,兴致勃勃地落在地上,转头见禹司凤青色地身影在林边晃悠,似是着急地寻找着什么,她赶紧挥手大叫:“司凤!你快来呀!看我捉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瞬间奔来。脸色铁青,双眼似墨一般黑,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璇玑被他这种神情震住,嘴角咧开的笑容不由自主收敛起来。指着火浣鼠喃喃道:“你……你看,这是……火浣鼠……”

禹司凤深深看着她,半晌。才道:“你……一个人跑走,招呼也不打,就是为了捉这东西?”

璇玑茫然点了点头,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可却摸不清源头——他在生气。而且很生气,但关键的是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生气。

禹司凤看了她一会,突然低低笑了几声,转身就走。他真像个傻瓜,不是吗?狼狈得几乎无地自容。他并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原地了。他以为她是见到自己和兰兰说话,心里不舒服。于是赶紧出来找她。可。他又错了。原来她根本不在乎,原来她还是那样……没心没肺。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找来,告诉他自己找了快两年,让他快变成死灰的心重新燃烧?

他很早就明白,不管自己怎样做,她都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反正只要他陪着她,好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孤孤单单就好。她是千万缕甩不开挣不脱的柔丝,没有目的,不懂爱,只知道缠着他、抱着他,要将他接进深渊里。

她简直是他的魔,让他活着就像死去。希望尽数变成绝望。

“司凤!”她又这样软绵绵地叫他,无助地缠上来。

他像见鬼了一样。想要闪躲,可是胸中突然剧烈一痛,一行滚烫地腥涩游液体从嘴边滑落,再也站不住,反身倒了下去。耳边听得她大叫一声。然后他落进一个温软地怀抱中,苦苦挣扎两下。只觉她两条胳膊紧紧抱着自己,脸贴着他的脸,咸涩的泪水落在他唇上。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颤声道:“我……不想再见你……你快走!”说完。眼前一黑,顿时不省人事。

……

禹司凤起初觉得十分冷。仿佛赤身露体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他浑身僵硬,全身血液都要结成冰一般。过了一会,漫天的风雪忽然又变成炎炎夏日,骄阳似火,烤得他肌肤几欲干裂,身体里像有一把火在烧着五脏六腑,苦不堪言。

恍惚中,似乎见到大宫主站在对面,对他微微而笑,柔声叫他:“司凤,到爹爹这里来。那女子是你的魔,放弃她!爹把一切都给你,你要好好的!”

他满心感慨,上前叫了一声爹,大宫主脸色突变,就像当初他喝下情人咒地解药那样,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冷冷说道:“你是谁?谁准许你进来的?”他微微一惊,眼前地人影忽又变化。身形窈窕,然而面容模糊之极。秀发上簪着一要金翅鸟的碧玉簪子。

那女子对他张开双臂,柔声唤道:“司凤,过来。让娘看看你。”

他伸手欲去抓她,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袖,她却如同青烟一样散开,再无踪影。他焦急地四处张望大声呼喊,周围却只有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到。他的胳膊突然又被人用力抓住,手劲之大,痛得他一个惊颤。

眼前浮现出一张俊逸英武的脸。脸上有一道血红地长疤,令那人看上去很有些狰狞。那人把玩着自己的独辫子,忽而抬眼望他,目光犹如冷电一般,沉声道:“哼!均天环还给你们也无妨!只是千年之前地账,老子迟早要和你们算个清楚!”

话音一落。眼前一切都变成了空白,四下寂静无声。他茫然站了许久,忽然听见远方有人在嘤嘤哭泣,紧跟着,他似乎被人抱在怀里,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幽香。眼前地空白如潮水一般褪去,禹司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入目是自己卧室的青色蚊帐顶。

他真的被人抱在怀里,脑袋枕着那人地腿。脸上湿漉漉地,还有水滴不停地落下来。他勉强抬高脑袋,就见璇玑雪白的脸近在咫尺,她的两只眼睛都哭红了,还在不停地哭。一见他醒过来。她慌得脸色都变了,颤声道:“司凤!你、你怎么样?哪里还疼吗?”

禹司凤默默看着她,回想起前尘往事。只觉无比疲惫,半晌,才低声道:“为什么不走?何必留下来。”

璇玑颤声道:“我不走!绝对不会走的!我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你了,我死也不会走!”

他苦笑一声,轻道:“你不走。死地人只会是我……”

璇玑只觉浑身一阵热一阵冷,一颗心也是一会攀上高峰。一会沉入深渊,她从未有过如此深沉地痛楚与茫然。一年多地时间,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换来地居然不是幸福相守。或许他也从未期待过她的出现。她还是那么天真。以为排除万难就可以快乐地在一起,只要她找他,他就一定会回来。

她错了,完全错误。

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这个人。只凭着自己地喜好去判断他,要求他。他居然有着最深沉极端的个性,一旦受伤,就将她排斥在千里之外。他俩之间。是他主动惯了。但真正的禹司凤。并不是百折不挠的性子,除非她给予完整。否则他必定要退缩,避让。

璇玑慢慢捏紧拳头。低声道:“如果你要死,我也会跟着你。禹司凤,你不要想逃开我。”她突然飞快抽出崩玉,霍地一下,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划一道,鲜血犹如泉水一样喷涌而出,大团地鲜血落在他脸上。他的神情震惊到了极致。

璇玑勾起唇角。轻声说道:“你地情人咒发作一次,我就在自己身上砍上三剑,看看谁死的快。”说完将崩玉一横,在另一只胳膊上也狠狠划一道,完了还要在大腿砍上一剑,却被他用力抓住剑柄,阻止这种可怕的行为。

“你给我住手!”他脸色惨白。将崩玉抢过来丢在地上。嘶声道:“你不要把生死当作儿戏!”

璇玑低声道:“我没有当作儿戏!不认真的是你才对!你从来也不相信我,自以为是地给我下定论。我做的努力你全部视而不见,可是我只要有一点松懈,你就会抓住不放。该长大的人到底是谁?!”

禹司凤怔怔看着她,好像她是个陌生人。璇玑又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从小到大,从前世到今生。后来终于有一个人让我觉得孤独是十分可怕的事情,我想与他一起成长,一起直到永远。我找了五百多个日夜。如果还不能让你稍稍动容,那么你可以再离开。我会继续找,找十年,二十年!要多少年你才会满意?到底要多久你才会和我说一句你辛苦了,我等你好久?!”

她的眼泪忽又落下,雪白地腮上染着几眯鲜血。混合着泪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她忽然捂住脸,颤声道:“还是说,其实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见我?那你和我说一句:禇璇玑。我烦死你了。你快给我滚。我会乖乖消失,以后再也不烦你。”

她捂着脸哭了很久。只觉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地,腿上的烫伤,胳膊上的划伤。突突跳着,疼得她背后满是冷汗,几乎要将衣服浸透。她有些支持不住,缓缓往后靠去,忽然一双胳膊抄过她肋下,她被对面的男子紧紧抱在怀里,紧得几乎要窒息。

“傻子……”他贴着她地耳朵,柔声说着,“我等你很久了,你来得很迟,我很生气。”

璇玑只觉身在梦中一般,忽然反应过来,反手死死抱着他,急道:“你怎么才说!你这个坏人!先前为什么说不想见我,为什么说那些难听的话?!”她的眼泪大串大串地落下来,想到先前受的委屈,她地心都要裂开。

他按着她地后脑勺。低头在她额上面上细细吻着,手指将她的眼泪都轻轻擦掉,最后低声道:“因为我怕……璇玑,我也会害怕。”

怕她再一次轻易放手,也怕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与其那样,还不如彻底和她断了联系,长痛不如短痛。

他紧紧抱着她,那样紧窒地拥抱。令她无法喘息。她闭上眼。喃喃道:“司凤……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好不好?只有……我们俩。”他眼眶一热,颤声道:“好,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第五卷凤凰花开 第二十二章 花开万景(二)

璇玑这时才真正松懈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身上各处的伤口疼痛顿时加剧,她不由“嘶”地倒抽一口凉气,禹司凤急忙放开她。低声道:“你太任性,快把伤口给我看看。”

璇玑捋起袖子,两条雪白的玉臂,一边一条长长的血痕,还在往外冒血。禹司凤急忙给她止血包扎,璇玑见他动作灵活,面色虽然苍白,却不像先前那样发青,不由问道:“你……没事了吧?刚才你吐了好多血……现在胸口还疼吗?”

禹司凤摇头道:“情人咒只是一时的劲。眼下……以后也没事了。”他笑了笑,璇玑脸色苍白,似在咬牙忍痛,不由柔声道:“怎么,伤口疼得厉害?我在药里加了止痛的药草,过一会就好了。以后不许这么任性,明白么?”

璇玑苦着脸点头,其实她疼的不是胳膊,而是大腿那边的烫伤。刚才他情人咒反噬。折腾得她六神无主。扶他上床的时候,大腿狠狠撞在桌子上,痛得她险些尖叫出来。本来快好的伤口,估计被这么一撞,又破皮了,指不定破成什么样子。

她坐立不安,一会盼着禹司凤赶快离开,她好查看伤势,一会又舍不得他走。哪怕伤口疼一点,和他在一起多一刻也是好的。

禹司凤见她额上全是冷汗,两只手都捏成了拳头,放在腿上微微颤抖,顿时明白她痛得不是胳膊。他皱眉道:“是烫伤的地方疼?”璇玑只得又点头,哽咽道:“司凤……你、你先出去吧。我疼得不行了,要看看到底破成了什么样子……”

他急急起身。去墙角柜子里翻了半天,翻出一个黑色小瓷瓶,打开仔细闻了闻,这才转身道:“把裤子脱了。我看看伤势。”

璇玑急忙摇头:“不、不要!你出去啦!”

禹司凤不由分说,一手按住她的胳膊,不顾她的尖叫,一手飞快扯下她地裤子。只见绷带那里大片的血痕溢出来,显然破皮严重。烫伤是最难痊愈的,尤其是在大腿内侧这等肌肤娇嫩的地方,在表皮长好地阶段千万不能抓挠,更不用说用力碰撞,否则前功尽弃,还会留下疤。

他见璇玑浑身发抖,只当是疼得厉害。便柔声道:“好了,不怕,我给你换药。马上就不疼,以后千万小心,不要碰到伤口。”

他小心换下绷带,用一根打磨光滑的木头小杵从瓷瓶里沾了药膏。细细涂在她的伤口上。然后再重新包扎。鼻前忽然嗅到一阵幽香。他心中一动,仿佛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她光着腿,坐在自己对面……指尖触到她腿上的肌肤,娇软滑腻,日光从账子外面进来。她一双腿修长笔直,粉光致致,像玉琢出来的。

禹司凤忽然有些心猿意马,替她包扎绷带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抬眼去看她,只觉她脸上红得几乎要烧起来,满面娇羞。他几乎忍不住要抬手抚上去。只得强自镇定心神——此刻他是大夫。她是病人。起任何歪念都是有辱医道地行为。

璇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心里隐约盼望他能做点什么,亲密些的。可是他身子离得远远的。完全一副正经八百的大夫模样,她有些失望,不过她胆子再大。也不敢主动,两人只得各怀心思。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简单的包扎绷带动作终于完成了。禹司凤急急缩手,起身一本正经地吩咐:“这几天伤口不许碰水。不可吃辛辣的东西。每天换一次药,我待会再开个药方内服——每天都要吃药,直到伤口痊愈为止。”

他说得这么严肃认真,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咬了咬嘴唇,反手放下帐子。道:“把衣服穿好吧。我去配药。”

璇玑赶紧穿好裤子,他用的药还真神奇,涂上去之后剧烈的疼痛缓解了不少,伤口地部位变得有些麻木。她在床上整理一下仪容,这才起身下床。冷不防脚底一麻,她顿时站立不稳,嗳呀一声又要摔下去。

禹司凤急忙扶住她。连声道:“怎么了?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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