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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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神紊乱,手下的招法也跟着乱起来,冷不防被欧阳一把抓住惊鸿剑,他大吃一惊,立即要抽回来,认知他的手竟犹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禇磊见状不妙,当即要上前相助,却被他厉声喝止,电光火石间,惊鸿被欧阳一把抢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刺入东方清奇的右胸。

“得罪了!”欧阳松开惊鸿,右足在地上一点,轻飘飘地让过禇磊的剑,回手用力抓向被翩翩扯在身前的那人。翩翩早已预备了他要来抢,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枪手,紧紧攥着那人身上的麻布,谁知那麻布吃不住力,两下里一用劲,刺啦一声就裂开了,那人面目,终于也在月光下显露峥嵘。

他身材瘦小,佝偻着背,身上长满了雪白的毛,连脸上都是,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不过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手里攥着的两根漆黑的手腕粗细的黑铁辊。两根铁棍分别钉入他的脚背,只能用手扶着,不然动一下便痛彻心扉。

众人也想不到麻布下裹的是这样一个人,如此的惨状,都呆住了。

欧阳将那人一把捞起,跃上树顶,道:“神明将定海铁索的钥匙封于他体内,将他与那人分隔万里,永生不得相见,却不是让你们这些凡人用酷刑来折磨!他犯的罪,自有神明责罚,与凡人何干?人我今日带走了!告辞!”

“等......等等!”东方清奇捂住右胸,鲜血从指缝里汩汩流出,他被刺穿了肺部,呼吸间疼痛无比,说话也变得十分吃力,“你......说酷刑折磨......然而此事......我并不清楚......浮玉岛祖训......地牢里

关押的是上古神明责罚的要犯......谁也不得将他放走......但也决不许折磨......”

欧阳没有说话,沉默片刻,转身要走,却听树下东方夫人凄声道:“桐郎!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停了一下,半晌,才低声道:“夫人,我负了你。然而你爱的到底是我这个卑鄙的妖。还是爱我可以助你修行。帮你永驻青春?”

东方夫人万万想不到他有此一问,一时忍不住泪盈于眶,颤声道:“你原来......从未信过我。你说的话......不过是骗我帮你找到这人......”

什么效仿神仙鸳鸯,从此永生不分离,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都只是她一人的空想。好大的一出独角戏。她那样喜悦地期盼着,小心翼翼地策划着,帮他找到了这人,带他们相会,从此与过去一切告别。知晓幸福的真谛......谁知她只尝到了反复无常的苦涩。

欧阳低声道:“我从不相信任何人。妖就是如此卑劣的,你尽管恨我好了。”

他纵身而起,让过禇磊和翩翩快若闪电的两剑,在空中闪了一闪,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东方夫人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只觉自己整个世界也死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那缠绵的歌声还留在耳边,谁也不信她真的动了心,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妖。简直就是回到了少女怀春时代。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这位君子却轻飘飘地转身走了,不要她,无视她。忘了她。

是谁说过善恶终有报,她如今终于尝到了苦果。她就是一个坏人,罪大恶极的坏人。可谁又说,她就不可以爱上一个人呢?

东方清奇右胸受了重创,终于不支倒地,旁边的弟子们慌乱地过来搀扶。禇磊和翩翩追了很久,也没追上欧阳和那只古怪的妖,最后只得悻悻归来,与众人一起把东方清奇治回房间,止血疗伤。

只是谁也没有看她,谁也不来招呼她,仿佛她就是一团空气。

她怔怔流了很久的泪,忽而又吃吃笑起来,慢慢地,转身走了。

谁也不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谁也......不再关心了。

这一场妖魔闹事,终是因为内奸而让他们占了上风。璇玑他们几个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来浮玉岛下面没有定海铁索,禹司凤的那个推测不成立。地牢里关的是一只老妖,体内封有定海铁索的钥匙......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朗了,那些妖魔就是为了救出那只上古的大妖魔,而且是不惜任何代价的。

至于其他四派的情况,暂时还不好推测。从这些妖魔的厉害程度来看,轩辕必定难逃此劫,十之八九是被灭门了。点睛谷,离泽宫和少阳派,三派中是否藏有定海铁索,还是一个秘密。如今浮太岛元气大伤,妖魔们想要的东西也已经抢走了,想必暂时也不会再来捣乱。

不过欧阳管事的事情,还是给了浮玉岛一个不小的刺激,谁也不知道他走掉前来到岛上,空间单纯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今日的行为?然而无论如何,他重伤掌门的事情不可否认,浮玉岛弟子与东方清奇的感情极其深厚,不亚于父子,由于欧阳伤了掌门,自己又逃走,所以都是满腹怨气。

这日一早,璇玑他们几个跟随翩翩来到浮玉镇,将先前被东方清奇驱逐出师门的那些弟子领回来,并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那些弟子听说掌门重伤,都是痛哭流涕,又听闻驱逐出师门乃是事出有因,心中先前的那点怨气哪里还会存在,早已变成了满腔的感激。

璇玑见他们哭得厉害,便悄悄拉了拉禹司凤的袖子,贴着他耳朵轻声道:“他们还不知道是东方夫人的缘故呢。说起来,这几天都没看见东方夫人,你有见过她吗?”

禹司凤摇了摇头,“现在大家都避免提到她,你也别提了。我想她还有点脑子,就不会留下,想必这会早就离开了吧。”

璇玑叹了一口气,“欧阳管事为什么不把她带走呢?我觉得她其实是很喜欢他的。”

禹司凤微微一笑,低声道:“喜出望外喜欢,也不重要了。感情的事情,从来都是猜忌和多疑混杂在一起,尤其他们身份特殊,要全心去信任别人,不可能吧。”

毕竟所有人都不想被感情伤害。

璇玑挠了挠他的手心,软绵绵痒酥酥,他心头不禁一荡,只听她低柔的声音轻道:“如果喜欢一个人,就不要猜忌多疑吧......那样很累,也不会快活。”

他心中暗叹一声,所谓的喜欢,从来都是一半痛楚一半甜蜜,因为过于在乎,所以患得患失。不知情之苦,便不能尝情之美,然而知晓情之美,那其苦涩缠绵酸楚,便只有个人自己知道了。

“你还小......还......不懂吧。”他低声一笑。

璇玑急忙道:“我、我不小了!我知道的!我喜欢玲珑,六师兄,爹爹,娘亲,师兄们......我从来也不会猜忌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多疑?”

真是个傻瓜。他在肚子里偷偷骂。

“不过......”她忽然小小声说着,很有点羞涩的味道,倒让习惯了她心不在焉作风的禹司凤愣了一下,低头看她,只见她脸色红若朝霞,乌溜溜的眼珠在他脸上滚过,长长的睫毛微颤,最后扶住耳后那朵还未干枯的玉簪花。

“我好像更喜欢你多一些。”

扑通一声,他买来的烤肉面饼全掉在了地上。璇玑嘿嘿一笑,忽然觉得有些慌,掉脸就走,只留他一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脚边躺着可怜的烤肉和面饼。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抱起胳膊,想着想着有些痴了,禁不住一会笑一会叹,转身想找她,却见那一抹白衣早就走了老远,他竟有些不敢追上去,只得孤零零跟在后面,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一行人回到浮玉岛,钟敏言本想找欧阳大哥再说一会话,谁知四处打不到人,只得拉住一个经过的弟子,问他:“世兄,请问欧阳大哥现在哪里?”

那弟子一听欧阳大哥四个字脸色登时巨变,用力挣开他的手,冷道:“我不知道!”

钟敏言见他神色不佳不由奇道:“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先前我带来的啊!还和欧阳管事认亲了呢!”

那弟子冷笑道:“欧阳那贼人伤了掌门,浮玉岛上下恨不得生啖其肉!什么管事!他也配?!”

说罢他上下看了一番钟敏言,又道:“那欧阳是个妖,他大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也是个混进来做内奸的。容谷主早就派人将他关押起来,严刑拷问。你若是个好样的,就别被妖言迷惑!”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钟敏言大惊失色地站在那里。

关押?!严刑拷问?!欧阳做了什么事,和他大哥有什么关系?他一路和欧阳大哥行为,他哪里是什么妖,分明是个体弱多病的人!

想到这么虚弱的人被严刑拷打,他心中忍不住抽痛。容谷主的拷问本事,那天晚上他就见识过了,欧阳大哥被他那么一踩,哪里还有命在!不行,他得找师父去说情!

想到这里,倔赶紧转身回客房,找禇磊去了。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七章 变(七)

钟敏言,男,今年一十八岁,少阳派敏字辈最小的男弟子。

基本上钟敏言平时是个很随和的人,当惯了小师弟,也习惯了笑嘻嘻地答应师兄们的吩咐命令,很少有人会知道,他本身性格有多么固执。很多时候,他都是凭着自己的想法来断定一个人,而且死不回头。

在他心里,只要找到师父,那么基本就等于完事大吉。师父是世上最恩怨分明,公正磊落的人。

可是事实往往令人失望。

在他找到师父,并且把欧阳大哥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褚磊只是淡淡地皱了皱眉,甚至眼神都没有从手里的书卷中移开一下,“容谷主自有分寸,你不用操心。倘若他是个小人,问清了并无嫌疑,自然将他安然无恙送回老家。”

呃......不对呀。钟敏言呆住了。难道师父不是应该点头称是,然后立即找容谷主求情吗?

他试着说服:“师父,欧阳大哥是个好人。我和若玉受了重伤,多亏他每天榻前熬药照顾,若没有他,弟子如今还不知重亡于何处。他是弟子的救命恩人,弟子不能......”

“敏言。”褚磊终于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责备地看着他,“你涉世未深,如何轻易断定此人时好时坏?退一万步来说,他若是早有预谋,专程在高氏山等你落网,最后混进浮玉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一个人是好是坏。有没有居心叵测,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可是多年的习惯让他乖乖闭嘴,选择沉默。

褚磊见他兀自有不服的样子,便又道:“咱们过两天便要离开浮玉岛。你老实些,不要胡闹!”

钟敏言悻悻地走了。他只觉出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原本他以为是这样的,往往结果出乎意料。小时候他整日盼望自己快些长大,快些看看外面地世界,成为一个顶天立地地男子汉,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许多大人总是羡慕孩子无忧无虑。

其实。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看的角度不同了。人们狡诈相争多疑的心,让这个世界变得无比复杂。所谓的成长,就是渐渐学会用同样的心保护住自己,很久之后,也忘记真实的自己究竟长什么样。

回到自己的客房后,他闷头倒床上睡大觉,一会想起欧阳大哥一路的照顾,一会想起师父说的那些阴谋,只觉心中乱糟糟的。

他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在瘟疫中死了,唯一地大哥也为了照顾年幼的他,饿死在逃离家乡的路上。后来碰巧被师父救下。带回了少阳峰。再也不用为衣食住行而烦恼,身边又有许多同龄的师兄,不会觉得孤单。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起自己在这世上是孤零零的,没有亲人,没有人会发自真心地爱护他,照顾他。师父师娘虽然慈祥,但到底隔了一层敬畏,师兄师妹虽然亲切,但毕竟存在相争之心。他一人来了,最后还是一个人走,想到这里,他往往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

虽然后来有了司凤若玉这些好朋友,但好朋友和兄弟地感觉是不一样的。他在高氏山受了重伤,完全不能动弹的时候,欧阳大哥出现了。他细细地照顾他和若玉,每天都鼓励安慰他们,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有一天,他只要想起,所谓的兄弟,大概就是这样,欧阳大哥虽然不是他的亲大哥,但在他地记忆里,大哥就是这样地。

现在一切突然颠倒了,有人说大哥是坏人,把他关押起来拷问,他那样体弱多病的人,只怕没打两下就快要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钟敏言想到郁闷处,使劲用拳头捶着床板,把床捶地咣咣响。

若玉刚好推门进来,见他大白天的闷头躺床上拿被子出气,他何等聪明,早就知道为了何事,当下微叹一声,走过去说道:“敏言,这些事我们做小辈地不好插手,你也别烦了,如果欧阳大哥不是奸细,相信容谷主一定会把他放走的。”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钟敏言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现在所有人都因为那个欧阳管事的事情,对欧阳大哥恨到了骨子里。什么放走!我看是要把气撒在他身上,让他做个替死鬼。”

他开始也不过说说气话,但转念一想,或许真有这个可能性。欧阳管事是个妖,居然在浮玉岛藏了十年也没被人发现,欧阳大哥是他的大哥,妖类的大哥自然也是妖。容谷主对人还会手下留情,但是妖,可是绝对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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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玉!”他忽然叫了一声。

若玉看着他,道:“你要怎么办?去救人?”

钟敏言咬紧下唇,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但要他坐等欧阳大哥被人拷打死,却是一万个不能。

若玉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方才见到浮玉岛弟子送饭去地牢,晚上应当还会送一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但钟敏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半响,终于起身道:“好!我们晚上见!就算师父责怪,我也不管了!”

若玉笑道:“你师父怎么会责怪你,仗义救人,本是美德。他总会明白的。”

钟敏言下定决心晚上去救人,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只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恨不得一口气把太阳吹下山,赶紧把人给救出来。

“我去找司凤!我们三人一起......”他转身想走,却被若玉一把抓住,“等待,人多反而不好。何况司凤为了面具一事正被副宫主忌讳,此时他不宜再出任何过错。你我二人就足够了。”

“面具的什么事?”钟敏言愣了一下,顿时想起这次再见,禹司凤的面具确实没了。副宫主一定是为了这事恼他,当即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当时情况紧急,谁还顾得上面具!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吧,上回宫主也没有罚他。”

若玉笑了笑,“那是他用永不得回故土的惩罚换来的......”

“什么?”钟敏言没听清,他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先去观察一下地牢附近的地形,看晚上怎么行动。”

晚上吃饭的时候,钟敏言和若玉同时因为“伤口疼痛”的问题,缺席了。

“难道是伤口崩裂?”璇玑一面夹菜,一面有些担忧。

禹司凤若有所思,笑道:“想必崩裂的还挺严重。待会我给他们送饭吧,顺便看看伤势。”

“我也......”

“璇玑别跟着了。”他笑,有些戏谑意味,“都是要脱衣查看的伤口,女孩子去不方便。”

是这样吗?可是他笑得很不怀好意。璇玑定定看着他,似明非明。

禹司凤知道她一向聪颖,只不过人情世故上不太通,没看出钟敏言对欧阳大哥的信赖,所以这次她抓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看着他为难的样子,睫毛一颤一颤,好像两只蝴蝶的翅膀,他不由笑得更深了。

“我那里有伤药绷带,司凤待会送过去吧。”一直没说话的褚磊终于开口了,倒让禹司凤一愣。他看了一眼这个平日里古板严肃的少阳派掌门人,心中忽地了然,他们这些人做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眼下褚磊这样说,就代表他默认了钟敏言的胡闹,他心中一松,登时对他更是敬佩。

饭毕,果然褚磊取了绷带伤药让禹司凤带去,一面又道:“敏言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喜欢惹麻烦,这次下山历练,司凤还要多看管他一些。”

禹司凤第一次被褚磊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待,有些受宠若惊,心中到底还有些不明白他何以对一个离泽宫普通弟子如此器中,抬头打量他的表情,但见他目光柔和,隐隐含有赞赏之意。

“璇玑......也烦你多照顾了。”

禹司凤脸上猛然一烧,登时悟了。待要解释几句,又显得无聊,客气两句又是矫情。想到自己的秘密被他轻而易举看穿,心中忍不住有些慌乱,然而得到长辈的首肯默认,又令他欢喜,一时间竟然呆若木鸡,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向足智多谋冷静自持的禹司凤,终于也有尴尬的时候了。褚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很是欣赏这少年,本想与他长谈几句,谁知门外忽然一阵骚动,璇玑砰砰用敲门,叫道:“爹爹!司凤!又有人来浮玉岛了!”

两人都是大惊。

第三卷无心璇玑 第八章 变(八)

暗地偷袭人这种事,钟敏言以前没做过,以后未必会做,不过今天他却要做一次。

他和若玉两人在地牢附近转悠了很久,终于等到天黑,两个浮玉岛弟子提着饭盒来送饭。若玉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绕到后面,一人一个手刀,那两个浮玉岛弟子哼也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钟敏言一面脱他们的衣服,一面又急急忙忙从怀里取出软香酥,朝他们脸上喷。若玉飞快地换上了送饭弟子的衣服,一面催促他:“快点!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

钟敏言第一次做坏事,害怕之余还有些兴奋,好容易把衣服换上,提着饭盒,和若玉朝地牢里走。没走两步就被看守的弟子拦下了。

“令牌。”

令牌是什么东西?钟敏言一怔,旁边的若玉却早已气定神闲地从怀里取出一张朱红色的小牌子,递过去。钟敏言有样学样,也掏出令牌递上,耳边听那两人问:“中午让你们传话给师父,要些伤药绷带,可带了吗?”

若玉点头道:“带了,还是最好的呢。”

那人叹道:“那便好......真是可怜啊,被拷打成那样......依我看分明是个人,可容谷主他......”

另一人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别多话,让他们进去送饭吧。”

钟敏言提心吊胆地跟着若玉朝阴暗的地牢里走,抬眼见他气定神闲,手都不抖一下,心中不由佩服。

浮玉岛地牢潮湿而且阴暗。大约是靠海的缘故。越往里走,地上积水越深。到了顶里面一道铁门处,漆黑发臭的积水已经没过两人的脚面了。看门的弟子把铁门打开,放他们进去送饭,钟敏言只觉一阵恶臭扑面而来,呛得几乎要呕吐。

定睛一看,里面一条极窄的走廊,漆黑的积水眼看是要没过小腿,旁边是一个个鸽子笼一般的牢房,大多是空的。

钟敏言只觉心跳的厉害。脚下的积水冰冷恶臭,他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折腾出来,不知是因为惊骇还是愤怒。旁边一个牢房里忽然传出铁链轻轻碰撞的声音,在空荡荡死寂的地牢里骤然响起,钟敏言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猛然回头。眼羊的景象令他喉咙在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再也站不住。慢慢跪在了积水中。

“大……大哥?”他喃喃叫着被重重铁索钉在墙上的那个人。或许,他此刻也不算是个人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两个膝盖骨更是白森森地突了出来。鲜血顺着他的脸往下滴,很快又结成新的干涸的血珠。

他微微动了一下。抬头望过来----或者不能说望。因为他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都被人缝合了。钟敏言手里的饭盒再也抓不住,砸在积水里。他狠狠抓住铁栏杆,眼睛里一阵火辣。肚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烧,每一寸皮肤都感到了那种剧烈的疼痛。

“我……我马上救你!”他颤抖着从袖子里取出钥匙,一根根地试,可是手抖的太厉害,那钥匙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又落进了水里。钟敏言恶狠狠地咒骂一声,额上青筋暴露,胡乱用手去摸索。总是不得要领。

若玉叹了一口气,弯腰将那串钥匙捞上来,轻道:“不要这样,让他心里也难受。”

钟敏言背过身去,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若玉将牢门打开,他立即冲了进去,掏出宝剑朝那些铁索上狠狠砍,只砍得火星四溅,那铁索上也只留下几道杂乱的白色痕迹,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鬼铁索!”他边砍边骂,最后几乎脱力,也没砍断一根铁索。

“大哥!是我!我来了!你……你能听见吗?我是敏言!你再忍忍,我明天借了崩玉来救你!”

钟敏言满眼泪水,抓住他的肩膀,只盼他能给一点回应。触手的地方满是血污,其实钟敏言自己也知道,他根本撑不住,很快就会死掉。他只是个普通人,还得了重病,为什么平白无故会被关进地牢这样折磨?

欧阳大哥动了动脖子,鲜血淋漓的唇间喃喃念着什么,钟敏言急忙把耳朵凑过去,哽咽道:“大哥……我是敏言……你大些声音……”

他却只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眼皮上的血落在钟敏言脸上,烫的他浑身汗毛倒立,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容谷主怎么能这样对你!我……我马上去向他求情!求他放了你!”

钟敏言转身就走,若玉死命拉住他,低声道:“你疯了!咱们是偷偷进来的!要是让别人知道,十个欧阳大哥也死了!”

钟敏言两眼赤红,声音嘶哑:“我……我不明白……他明明是人……不是妖……明明是人……谁知能看出来的……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们这些修仙的,不是说要照顾百姓,不让他们受苦么……”

若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叹息:“此事过于复杂,不好说……要犯被人抢走,对内对外都不好交代,容谷主和东方岛主……也有他们的苦衷吧……”

钟敏言紧紧盯着他,喃喃道:“你、你的意思是……他们就打算拿大哥做替罪羊了?在他身上迁怒?”

若玉苦笑两声,没有说话。

钟敏言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他忽然觉得浑身都很重,很重,重得他无法站立,只能缓缓蹲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脑子里嗡嗡乱响。

若玉看了一眼外面的铁门,催促道:“咱们呆的太久了,得赶紧离开。明天再找机会进来吧!”

“不行……”钟敏言轻轻说着,“我……我不能丢下他……”

若玉大急,正要再劝,忽听上面那人低声道“敏言……”

钟敏言暴跳起来。死死扣住欧阳大哥的肩膀。颤声道:“是我……大哥你再忍忍……我、我太没用了,今天没办法救你出去!”

***********

欧阳大哥嘴唇动了动,轻道:“不用了……欧阳……我弟弟他,走了吗?”

钟敏言死死咬牙,“他、他自己一人人逃了!丢下你不管!猪狗不如!”

欧阳大哥喃喃道:“他走了……也好。娘生前最挂念的就是他生死未卜……虽然,我……一直觉得他变了不少,不再……像以以前那个活泼的弟弟,但……他总是我的血亲……”

钟敏言忍不住道:“大哥!他是妖!他亲口承认的!他怎么……会是你弟弟?”

欧阳大哥怔了很久,才轻道:“他……怎么会是妖……啊,十二年前那次……难道。那时候他已经死了?被妖物附身?所以……他才变了那么多……才要离开家乡……”

钟敏言见他虚弱不堪,不适合再说话,便低声道:“大哥,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你再忍忍,明天晚上我一定把你救出去。现在我得走了……你……你保重!”

说罢他又是泪如泉涌,抱着他不肯放手。只觉自己要一离开,世上唯一的牵挂便要断了。他好不容易打到了亲人的感觉。可一转眼便要失去它。

欧阳大哥喃喃道:“别救我,若是真为我好,便杀了我……不用再受罪……”

“大哥!”钟敏言急得几乎冒火,“不要随便说死!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

他只是摇头,“你不知……那老者的手段……敏言。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吧……大哥……求你这一次……”

钟敏言还要再劝,忽听铁门被人飞快打开,外面的看守弟子冲进来。一见他俩与要犯说话,立即拔剑厉声道:“原来是奸细!快去通报掌门!”

后面立即有人答应着掉脸就走,若玉知道这一闹开,哪里都不好看,当下取出弹弓,对准那些弟子的膝盖,一串铁弹珠嗖嗖弹出,痛呼声登时响起一片,总算把他们缓了一缓。

“快走!不要啰嗦!”若玉反手过来抓钟敏言,不防那些弟子攻了上来,他只得勉强招架,一面又要防着有人出去报信,直从牢门这里一直斗到大门,死死守住门口,水让一个人通过。

钟敏言满头是汗,急道:“大哥!我……你……”

他再也劝不得什么,这次过来救他被人发现,看守必然严厉十倍,那容谷主也必然认定了他有同谋,拷打一定更加严厉。

他依依不舍地抓着欧阳大哥的手,只觉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分裂厉两半。那边若玉在勉强招架着看守弟子,催他快走,这边大哥只是静静看着他,轻道:“杀了我,敏言……不要让大哥继续生不如死……”

他痛吼一声,手里的剑举起,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颠倒缭乱,他完全适应不过来。

“敏言……”那人柔声说着,“以后又是你一个人了,大哥……担心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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