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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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洛丽手上一顿,目光微错,“你疑心我编造谎话骗你?”

他目光深深如醉人的醇酒,“不,我只惊叹缘分奇妙,竟令你我重逢他乡。”

入夜的蒙公馆笼在静谧月色下,潮湿的南国气候,令夜雾也带上湿漉漉的水汽。

亚福照例是睡得最晚的人,每晚总要依次巡查过各个房间才可安心。

今晚的蒙公馆因那神秘客人的到来而比平日更加宁静,先生与太太早早上楼休息,祁小姐自晚餐后再未下楼,而薛先生与那位方小姐整晚都在谈话,直到方才薛先生才离去。方小姐因是客人,独自住在三楼的客房。

亚福站在楼梯上张望三楼,见方小姐房门紧闭,门下缝隙里透出亮光。整层楼除去这客房便是薛先生临时用的书房,他上前检查了书房门锁,轻手轻脚关上走廊的灯,掉头下楼。

花园里林荫掩蔽,虫鸣起伏。

亚福穿过花园小径朝仆佣们住的侧楼走去,转身时,似不经意瞥见什么……他蓦地站住,回头看向三楼的窗口,那是薛先生的书房。方才彷佛有一点亮光在那窗口闪过,亚福迷惑地走近两步细看,却不见什么光亮。

是眼花了吧,亚福摇头,暗叹年纪一大眼睛便不好使了。

他背转身,却没有看见三楼窗后有个淡淡人影,一闪即没入黑暗之中。

窗帘隔绝了外面光亮,室内却嗒的亮起一点微光。

金属打火机,擎在一只秀美的手中,光亮漫漫照过书桌,照上一格格抽屉……她取下襟前银丝绕成的胸针,翻转过来变成一枚奇异工具,伸入抽屉锁孔,如开门时一般轻易地将锁芯拨开。抽屉里整齐叠起的文件信函,有中文、德文、英文……她急速翻动,然而一页页都不是那至关紧要之物。

闷热的室内长窗紧闭,一丝风也没有,她挺秀鼻尖上渐渐冒出汗珠,手上越翻越急。

“怎么不看看左边抽屉?”

黑暗中传来这温柔含笑的语声,恍如催魂。

叮一声,金属打火机坠落地上,光亮彻底熄灭。

窗前落地台灯却亮起,朦胧暖光照着墨绿丝绒窗帘,那人长身玉立在帘后,朝她翩翩一笑,“找着你要的东西了么?”

薛晋铭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白兰地,端一杯递到方洛丽面前。

方洛丽的脸色惨白,盯住他一言不发,汗珠却从鬓角滚落。

薛晋铭微笑倚上身后桌沿,“你演戏的本事大有进展。”

“你一早已识破我?”方洛丽脸颊涨红,目光幽幽透出恨意。

他啜一口酒,静静看她,并不开口。

方洛丽咬唇不语。

他低低叹一口气,“洛丽,你以为我真的不懂你么,似你这样骄傲的人,怎会愿意如此作践自己来取悦我?”方洛丽手上一颤,摔落酒杯,弯身探手入自己裙底。他却似早有所料,闪身上前,将她手臂轻松一剪,迫她跌入他臂弯。方洛丽挣扎弯身,抬腿朝他踢去,却被他伸手探入长裙底下,修长敏捷手指滑上她大腿丝袜,从吊袜带上轻车熟路地一抹——那银光闪闪的轻巧手枪便被他抹在掌心。

  廿五记:险峰转·歧路回

“她是你的未婚妻,却做了佟孝锡的情妇,现在又做了陈久善的干女儿?”蒙祖逊苦笑,将手中烟斗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这算怎样一笔糊涂账?”

方洛丽夜半潜入书房,企图盗取四少与霍督军往来的密电信函,从中窃取证据,被四少当场拿住。若说旁人不知道深浅,低估了曾任警备厅长的薛四公子,以为一出美人计就能从他眼皮底下盗取情报,可陈久善却是官场老手,他岂能不知笑面杀人原是薛晋铭的长处。

况且霍仲亨派出的人即将抵达,这方洛丽却来得不早不迟,彷佛送上门来的把柄,好让他们得知陈久善的企图。

蒙祖逊咬着烟斗,眉头紧锁,“我总觉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晋铭,你不觉得方小姐来得太过蹊跷?”

“蹊跷在哪里?”薛晋铭懒懒倚在沙发上,神色疲乏,从银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上。他平素是不爱抽烟的,看来昨晚又是一夜未眠。

蒙祖逊皱眉道,“方小姐落在我们手里,倒像是陈久善故意送来的把柄,好让霍帅先行发难,他再来个后发制人?他有这等把握,莫非手里当真握有十足证据?”

“我不知道。”薛晋铭答得坦白直截,目光却追着那飘忽袅绕烟雾,彷佛已神游物外。

“照理说,他不该这时候将霍仲亨的矛头往自己身上引,就算他重兵在手,证据十足,也没理由把自己推上火山口。若我是他,理当按兵不动,坐等北方打起来,再收渔人之利。”蒙祖逊若有所思道,“除非,他根本不想霍仲亨攻打北平,唯恐霍仲亨以武力统一北方,他便失去趁乱分一杯羹的机会。因此一面在背后放火,牵制霍仲亨的力量,一面煽动南方出兵,借南北之战扩充威望实力……若果真如此,那佟孝锡与他怕也是串通为谋!”

薛晋铭不说话,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半晌开口,却是答非所问,“许铮下午就要到了吧?”

蒙祖逊微怔,“怎么,你打算把她交给霍帅的人?”

薛晋铭将抽了一小半的烟缓缓摁熄,摇头笑而不语。

却听有人敲门,女仆在书房门外催请两位先生下楼用午餐。沙发上懒猫一样恹恹的薛晋铭听见这话,站起来伸了伸腰,“好极了,听说贝儿亲自下厨炖了汤。”

他今日言行十分怪异,令蒙祖逊一头雾水。

二人下楼进了餐室,贝儿与蕙殊已候在桌旁,桌上浓汤飘香,佳肴诱人。

只是席间三人都心事重重,心思全然不在美食上,唯独四少意态悠闲,对贝儿亲手烹制的浓汤赞不绝口。蒙氏夫妇暗自相觑,都觉出他今日的古怪。贝儿尤其觉得不妙,听亚福说,昨晚半夜巡查,发现四少房间一直亮着灯,似乎一整晚未睡。

蕙殊今日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贝儿寻思着找个话头,便说,“下午霍督军的人到来,我叫亚福去接,晚上安排了家宴给客人接风。”冷不丁却听蕙殊接口道,“我去接吧。”

蒙氏夫妇齐齐看她,一时诧异莫名。

她脸颊微红,却冷冷垂着眼,做出一派若无其事的泰然姿态。

贝儿看看她,又看看笑而不语的四少,心下暗道今日真是古怪,不知这两人撞了什么邪。蒙祖逊打破尴尬地咳嗽一声,“听说方小姐终于肯吃饭了么?”

这位方小姐被擒住之后,一连三天不吃不喝,性子十分刚硬。四少也不理会她,将她关在后院储藏室里,不许旁人去探视,这套对付人的禁闭手段他是得心应手。可怜那方小姐一直被关到今早,四少才去见了她,总算令她肯开口吃饭。

薛晋铭笑了一笑,淡淡说,“明天我就带她一同回南方去。”

蒙祖逊错愕抬眼,疑似自己听错。

蕙殊面无表情,似早已知道这个决定。

贝儿失声问,“你这个时候回去做什么?”

“自然是做好人,办好事。”薛晋铭悠然地笑。

蒙氏夫妇面面相觑。

蕙殊却开了口,“薛先生打算向南方政府捐赠六百万元军费,并将军火全部赠予霍督军,还将当面向陈久善提亲,对了……方小姐已经应允了薛先生的求婚。”她举起手边酒杯,笑得格外甜美,眼中隐隐泛起泪光,“这是我做为薛先生的秘书,替他办的第一件要紧事。让我们……为这段良缘干杯!”

蒙氏夫妇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转过神来。

席间只有两人举起了酒杯,一个是蕙殊,一个是四少。

蕙殊猛一仰头,将酒直倒进嗓子里。

四少缓缓啜饮,直至酒尽杯倾。

林荫路盘旋至半山,临海的碎石浅滩灌木缀生,海风潮湿微咸。

亚福亲自开车,一路上热情地向贵客介绍沿途风物,后座的许铮面带微笑,虽然不太听得明白亚福口音浓重的话,仍保持着倾听神情。亚福觉得这位许先生待人有礼,半点不似他以为的粗豪军人。倒是陪在他身旁的祁小姐显得有些失礼了,她一路上都不同客人说话,抿着嘴角,只看着车窗外风景出神。

许铮心情却极好,说不出原因的好,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蕙殊,却不敢侧头去看她的脸。想了半晌,终于找出话来,“听说薛四少的眼睛总算治好了?”

蕙殊回头见,他坐姿端严,两手在膝上放得规规矩矩,虽是问她话,却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看惯了他黑面黑脸的硬朗模样,此刻脱去军装,拘谨守礼的许副官倒似变了个人……对了,听说他现今已被委任为师长,名副其实成为霍仲亨的左右手,不再是许副官了。

“四少好多了。”蕙殊淡淡回答,眼角扫向他擦得裎亮的鞋尖、一尘不染的雪白袖口,女子纤敏如发的心绪隐隐已触动,心头蓦然浮上那日水下生死相系的一刻……车中闷热,令她耳根脸颊潮红,不觉抬头想叫亚福摇下前面车窗,却不经意撞上后视镜中,那一双凝视自己的眼。

蕙殊陡然侧过脸,慌乱看向车窗外,似乎听得许铮也低咳了一声。

这境况真叫人尴尬,她寻思着主动打破沉默,“霍公子还好么,听说他也受了伤?”

“是的,公子受了枪伤,不过伤在皮肉,并不要紧。”许铮想了想,又道,“当日十分危险,幸好夏姑娘将公子藏起来,我才来得及带人赶去。”

蕙殊诧异道,“夏姑娘是谁?”

她当日单独被擒,并未到过夏家,也不识得四莲。

于是许铮将霍夫人藏身夏家,受四莲相助的经过简略讲来——后来码头烽火四起之际,子谦掩护众人脱险,受伤落水后挣扎游到岸边,避过了追兵的搜寻。然而天寒地冻,他又受伤失血,与侍从失散。正在危急时,城中的夏姑娘得知码头货船爆炸,冒死赶来发现公子,将他救回了家中,直待许铮寻迹找来。

蕙殊听得如闻天方夜谭,呆了良久,怔怔叹道,“这,这可真是浪漫……人与人的缘分实在奇妙。”许铮笑起来,“可不是么,夫人当年同督军相识,那才奇妙之极……”他蓦然住了口,觉察自己多嘴失言,实在讲得太多。

蕙殊抿唇一笑,对那段风流公案早已听得多了,各式传言都烂熟于心,只是从来缄口不提,毕竟那是四少最最伤心之事。思及四少,心头刚刚散开的失落阴霾重又聚起。她低头,无意识地扯着白蕾丝手套上的珠片,良久低声问,“你认得一位叫方洛丽的女士么?”

许铮一怔,“认得。”

蕙殊半低了头,“你知道她同四少从前的事么?”

许铮皱眉,“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人?”

蕙殊吸一口气,“因为,她也到了这里。”

“她在这里?”许铮惊诧莫名,“冲着薛四少来的?”

他接到命令赶来之际,顾青衣尚未见到霍仲亨,谁也不知方洛丽早已悄无声息尾随薛晋铭来到香港。这个消息令许铮大感错愕。

蕙殊娓娓将方洛丽夜入书房盗取书信的经过道来,并告知方小姐被擒后向四少承认了来历,直言她是陈久善干女儿的身份——这出人意料的变故令许铮脸色凝重,“四少打算怎样处置此事?”

这一问,似打在蕙殊心坎上,生生作痛。

她看向后视镜中自己和许铮并肩而坐的身影,语声平板僵硬,“他打算履行婚约,迎娶方小姐。”

许铮的反应不如她预料的震惊,只是皱起眉问,“然后呢?”

蕙殊茫然道,“他要回南方,将家产捐给政府做军费,军火赠给督军,放弃他一心一意要做的军工厂,破誓出山,重新入仕。”车子在此时驶入一个急弯,道旁低垂树枝刷刷刮过半摇下的车窗,几乎打在蕙殊肩头。许铮下意识将她一拽,伸臂挡住树枝。她随着车子转弯之势跌入他臂弯,茫然地仰起脸,“为什么,你们男人不是最重功名事业吗,他怎么能这样轻率放弃自己的理想,尚未真正开始,就这样撒手放弃!”

压抑心底的失望在这一刻冲破理智牢笼,再不能欺骗自己相信种种借口与慰藉,他就是放弃了,放弃了曾激励她一同为之努力的理想,放弃了她满怀憧憬期待的将来。她视他如无所不能的天才,崇拜他白手聚敛千金,更敬仰他目光长远,胸怀久志……可如今,他因一个莫名其妙到来的女人,以一个全无道理的决定,轻易粉碎了她对他的期待。

这失望,远比他要结婚的决定更令她难过。

温暖水波动漾在脸庞耳际,带起奇异的瓮瓮声响,水下屏息的窒闷,令心绪异样宁静,似将整个世界都远远隔绝。

浴室门上传来低叩,女管家的语声听来彷佛十分遥远,“夫人,衣裳已备好了。”

水面漾开,从氤氲雾气中浮出女子精致脸廓,瓷白肌肤添了浴后红润,水珠从她眉睫发梢滴落,沿修长颈项滚落颈窝,漫过锁骨……她拿一条雪白浴巾漫不经心裹上身子,赤足踩过地上羊毛绒毯,懒懒问道,“督军在路上了么?”

“侍从室说已出来了。” 女管家将一袭深红曳地礼服捧上前来,衣缎流光溢彩,红得耀人眼目。鲜少有人敢将这般艳烈颜色穿在身上,唯独夫人雪肤浓鬓,天然风流,最适宜不过。女管家心下暗自赞叹,一面将妆台上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轻轻系上她颈项。

她看着镜中闪耀的钻石,微皱了眉头。

管家忙道,“夫人不喜欢?换那条玛瑙坠的看看?”

夫人起身走向她放置贴身小物的抽屉,取出一只不起眼的锦盒,垂眸看了半晌,轻轻打开来……管家探头看去,却是一副艳绝夺目的鸽血红宝石耳坠,眩目之光令见惯世面的管家也呆住。夫人亲手将耳坠佩上,自镜前转身,眸色流转,鬓砌乌云,衬了唇角一点笑意,顷刻间整个房间都生出异样光辉。

“夫人真是美极了!”管家的赞叹发自肺腑。

念卿看向镜中人,看那鸽血宝石绯光潋滟,心头不觉回暖。

耳畔鬓间一点暖,是那人留下的苦心与殷殷,她便珍重佩之,不负知己之情。

今晚总理府上夜宴,将是一场王对王的硬仗。

这身盛妆华服,亦是她的战甲。

洪氏在霍仲亨的支持下获得全胜,终于压倒反对之声,于今日正式宣誓就任。

代总理与临时内阁的尴尬处境得以脱去,入主北平的呼声也随之高涨。

如何处置佟孝锡,却是梗在霍仲亨与佟岑勋之间的最大难题。

打进北平则是鱼死网破,不打便要接受佟孝锡的和谈条件,与之妥协。

佟孝锡的条件十分明确,他要向北退守,依旧盘踞煤铁富庶之地,保有依附于他的小股军阀武装及日本顾问团,名义上则宣布归附北方内阁——这看似最理想的出路,兵不血刃,化干戈为玉帛,也免去佟家父子相残之苦。

对于政客来说,最大获利已到手,该上台的上台,该升官的升官,谁再管佟孝锡退往哪里。若是仗一打起来,难免出钱出饷,一应军费开销总要算在政府头上,要从大家的油水中扣除。若能顺水推舟就此妥协,既不为难佟岑勋,也不麻烦霍仲亨,理应皆大欢喜。

北方再一次得来粉饰的太平,不管真假,总算作太平。

由佟孝锡掌控的煤铁资源,依旧由日本商团“共同”拥有开发权利——将这些好处给了他们,也无损大家手中既有利益,兴许日后还可共同获利。

这便是内阁的如意金算盘,也是总理府今夜盛宴,趁霍仲亨与佟岑勋共同赴会的调停之意。如今霍仲亨屯兵不退,佟岑勋止兵不前,打与不打、如何打、打下来势力如何均分、若不打又如何瓜分好处……两个人互不相让,态度亦是同样难以捉摸。

风云局中剑拔弩张,她这厢,却依旧华服盛妆,做自己角色中的鬓影衣香。

这是乱世中一瞬升平的奢华,那烽火戎马、流离颠沛,却是升平背后的疮痍。

许多年后,不知世人又将记得哪一面。

窗外天色阴沉,风卷暮云,天边灰暗里透出隐隐焦黄。

“就要变天了。”夫人出神地看着窗外,彷佛自言自语。

女管家小心附和,“是要下雨了吧。”

夫人回过身来笑了一笑,拂了裙摆,款步走向门口。

楼梯上蹬蹬的却是侍从快步奔了上来,几乎与夫人迎面冲撞。

女管家瞪视那冒冒失失的侍从,却见他叩靴立正,咧嘴笑着大声道:“报告!有客人到!”

念卿皱眉,随着他目光方向看去,楼下大厅正中端端正正站着一人,身穿普通士兵军服,军帽宽檐遮脸,也认不出是谁。

念卿提起裙袂,一步步走下楼梯。

那人闻声仰头看上来,抬手摘下军帽,漆黑鬓角,鲜朗俊秀眉目被灯光映照得清清楚楚。

念卿脱口呼出,“子谦!怎么是你?”

华灯照耀的梯上,她红衣耀目,裙袂飞扬,如晚霞翩然降下,带了灼人眼目的美。

直至她来到面前,子谦方才回过神来,虽一瞬间红了脸,仍朝她粲齿微笑,“正是我,霍子谦。”念卿又欢喜又惊异,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你伤势全好了么?”

子谦点头,冷不丁被她捏住胳膊,臂上刚刚愈合的伤处疼得他嘴角一咧,强忍住了没有吭声,只苦笑道,“夫人,轻点好么。”

念卿挑眉看他,“伤也没好,瞒着你父亲偷偷摸摸跑来,又想折腾什么?”

“哪有偷偷摸摸,我是正大光明来从军!”子谦不悦抗议。

“是么?”念卿啼笑皆非,看着他松垮的军服,“正大光明的霍公子为何要穿成小兵模样混进来?难道怕半路被你父亲发现,又给打发回去?”

被她这一笑,子谦脸上又红。

管家适时送上茶来,殷勤道,“公子远来辛苦。”

子谦接过茶,心不在焉张望门外,忐忑神色似做错事的小孩。

念卿心下好笑,故意悠悠说道,“你父亲正在路上,这就要到了。”

子谦哼一声,闷闷低头不说话,倔强里流露掩不住的孩子气。

“不过,我相信他看见你一定很欢喜。”念卿柔柔地笑,在他肩上拍了拍,“子谦,我也很高兴你能赶来。”

“喔?”子谦抬起眉毛的样子像极了霍仲亨,“你不嫌我来添乱了?”

念卿收起戏谑笑容,深深看他,“你来这里,我认为是真正的和解。”

子谦垂下目光,静了一刻,低低笑道,“难道不是早已和解了?”

她但笑不语,只伸出手给他,姿态温雅,齐肘丝绸手套愈映得肤光胜雪。

他同她握手,相视释然一笑。

“我这次……”子谦张了口,刚想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汽车驶近和警卫立正敬礼的声音,旋即而来的刹车声响令他一弹而起,面向门口站直,神色紧绷如临大敌。

响亮靴声里,戎装佩绶、身披黑呢大氅的霍仲亨大步而来,还未踏进门便扬声问道,“夫人准备好了没有……”

话音顿住,他立在大厅门口,愕然看见了子谦。

刹那间分明有惊喜神色自他眼底掠过,他却将脸色一沉,厉声斥道,“你来做什么?”

子谦毫不示弱地昂起头,“我来从军。”

“从军?”霍仲亨浓眉一扬,上下打量他,“来做少帅赚风头么?”

念卿在一旁嗔视他,他也视而不见,冷冷卸下风氅,在沙发上坐了,锐利目光审视子谦如老鹰俯视爪下的兔子。子谦脸上涨红,却梗着脖子不看他,目光越过他投向身后墙壁,硬声重复自己的话,“我来从军!”

霍仲亨不屑地冷哼一声,却被念卿从身后按住了肩。

“仲亨!”念卿当着子谦的面不好多言,只轻摇他肩头,“子谦远来劳顿,让他先休息吧。”

“父亲,我是来从军的。”子谦却又开口,“男儿本该从军报国,这次回去之后我已想清楚,愿随父亲征战,报效家国!”

霍仲亨冷冷审视他,“想清楚些什么?不去闹游行了?”

子谦缄默半晌,缓缓将头低了,语声生硬,“从前我做错过一些事,请父亲原谅。”

他这般桀骜的性子,能当面直言认错,着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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