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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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有一个人能劝董母亲固执的心,从她心上拂去结了三年的霜,让她重新站到阳光下来,看一看这世界仍是美好的。哪怕战火纷飞,山河浴血,哪怕父亲的身影已不在,哪怕许多人已埋骨黄沙……更多活下来的人还有更漫长的岁月要走下去。

霖霖站在窗前,轻轻叹了口气,窗玻璃蒙上一层雾气。

岁寒时节,呵气成霜,连日来心绪低迷,平安夜的舞会就在明日,却仍提不起半分兴头。只是为着母亲,无论如何要打点起精神,把这舞会办得热热闹闹。

窗上的花环用丝带编扎,嵌着“Merry Christmas”,却被不识英文的仆人挂倒了。霖霖踮起脚尖试了试,够不着花环,便站到一把椅子下,将花环取下。

叮一声,丝带上系的铃铛掉落。

“我来。”

霖霖低头,见高彦飞抢步捡起铃铛,仰头递上来,一双眼睛定定望着自己。

被她这么一看,他又局促起来,错开目光不看她,显出腼腆笑容。

霖霖默不作声接过铃铛系好,将花环挂了上去,轻盈跳下椅子。

他伸手扶她,却迟了一拍,她已稳稳站在地上。

这下子弄巧成拙,他袖口扣子擦过她鬓发,挂住了一缕发丝——霖霖哎呀一声痛呼,高彦飞也傻眼,尴尬地举着胳膊,一动不敢动。两人身体贴得太近,她半身都像是偎进他臂弯,无意间构成个暧昧姿势,令高彦飞面红耳赤。

“你还愣什么,快帮我解开头发呀!”霖霖嗔怒。

高彦飞手忙脚乱去解那缠上袖扣的头发,她偏过头来配合,脸颊时不时与他手背相贴,那温热肌肤不知为何竟格外烫人;他屏着急如乱鼓的心跳,偷眼觑她,看那一缕青丝拂在脸颊,肌肤透出粉光,耳垂小巧如珠,少女清新发香阵阵袭人……

念卿从楼上下来,一抬眼便看见客厅窗下的这一幕。

敏言跟在身侧,手里牵着慧行,不作声地看着那两人。

“咳。”

念卿缓步走下楼梯,轻轻咳嗽一声。

霖霖一慌,忍痛扯断发丝,将窘迫的高彦飞推开一旁。

高彦飞更是尴尬,所幸此时传来汽车喇叭声,院外爬满藤蔓的铁花门缓缓开启。

慧行高兴地挣开敏言的手,在打过蜡的地板上跑得飞快,到门口刚刚大叫了声“爸——”,却发现车里下来的,是个裘衣雍容,拢着雪白围脖的娉婷少妇。

“殊姨!”

这声惊喜呼喊,令念卿一怔,忙快步迎出去。

果真是蕙殊,一别数月不见,她原本莹润的鹅蛋脸大见清减,显出尖削下巴,两鬓蓬松,犹带旅途劳顿的倦色,身边也不见许峥身影。

慧行一头扑进她怀抱,缠着她欢喜闹腾。

蕙殊俯身将他抱起,笑着在他脸颊吻下,任由他双臂环住自己脖子。

六岁的半大男孩子已令她抱得吃力,慧行却不自知,仍如小时候一般撒娇。他自幼鲜少在父母身边,对细心照顾自己的蕙殊格外亲热。蕙殊自己没有孩子,视慧行有如己出,自是百般宝爱,被他赖在身上再疲惫也不忍放开。

还是念卿上来,将八爪鱼似的慧行拽下地,才令蕙殊得了喘气的余地。

“我还以为你赶不及回来。”念卿喜出望外,望了她疲惫面容不由升起一丝忧心,“怎么累成这样子?”

蕙殊唤一声“夫人”,语声微哑,目光莹然,启唇欲言又止。

“这一向还好么?”念卿关切审视她脸色。

“没事。”蕙殊笑一笑,“小病了一场,已经好了。”

念卿蹙眉,正欲追问怎么回事,霖霖与敏言却左右迎了上来,亲热地唤着蕙殊阿姨,争相与她拥抱。霖霖快言快语追问许叔叔怎么没一起回来,她笑一笑,只说军务繁重,实在抽不开身。待与孩子们一一拥抱之后,蕙殊与念卿相视而笑,彼此张臂相拥。

伏在念卿瘦削肩上,蕙殊黯然一声长叹。

念卿什么话也不问,轻拍她肩背,只柔声道,“回来就好。”

这一路风尘仆仆,到家用过午饭,蕙殊顾不上小憩,便急着想去山上孤儿院看看那些孩子。尤其担忧着小英洛,她离开时英洛便病着,听念卿心中说一直未全好。

见劝不住她,念卿只得吩咐老于备车,一面亲手倒了热腾腾的参茶递给她,望着她消瘦暗淡脸庞,低低叹口气,“你只顾操心这些孩子,自己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倒是怎么回事?”

蕙殊捧了茶杯低头,唇角微牵。

念卿如水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等了良久,只听蕙殊低声说,“我打算收养英洛。”

“收养?”念卿闻言大感意外,看着她神色,沉吟道,“这倒也是好事,不过为何突然想到收养……”

语声未落,蕙殊已低头垂下泪来,转身伏在她肩上,微微哽咽。

“蕙殊,发生什么事?”念卿扳过她身子,惊怔注视着她的眼睛,“你说你病了一场?这到底怎么回事?”蕙殊别过脸去,神色惨淡,语声低寥若游丝,“在那边才刚知道,没来得及告诉你,就没了……这是第三个,医生说再有的可能性不大了。”

念卿望住蕙殊,嘴唇紧抿,纵是极力克制,也掩不住眼底的震惊、悲酸和不忍。

许峥与蕙殊,那么好的一对眷侣……是不是上天见不得繁花锦绣,若太美满,总要夺去写什么,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痕才肯安心。

故人亲朋之中,有的劳燕分飞,有的阴阳两隔,唯有忠心耿耿追随仲亨的许峥,与秀外慧中的蕙殊结成良缘,做了一对最叫人艳羡的佳偶。或许是真有天妒一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尚未出生便因意外失去,数年后第二个孩子也遭遇同样不幸,自那之后,蕙殊与许峥多年再无生养,眼看着她也从双十年华而至而立之年……她一直都喜欢孩子,不但帮着晋铭和燕绮照顾敏言慧行姐弟,对霖霖百般疼爱,更将爱心倾注在孤儿院那许多无依无靠的孩子身上,尤其对她亲自救回来的孤女英洛,怜惜备至,恨不得当做自己女儿。

天意如此不公,见惯人间悲喜如念卿,也黯然无言以对,只将蕙殊的肩膀轻轻揽住。

“医生惯爱将话说得严重,你还念卿,慢慢养着身子,以后日子还长。”念卿握了握蕙殊的手,尽力给她温暖笑容。蕙殊淡淡点头,黯然道,“命中不能有的,强求无益,既然我们留不住自己的孩子,世上亦有许多孩童失去父母,这何尝不是天意注定,孤儿院里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有他们,我也知足了。”

车子一路去往山上,念卿陪着蕙殊说话,将近来家中乐事说给她听,言及燕绮即将新婚、四少年后晋升少将、敏言将要长留重庆,以及明晚的平安夜宴会等等,蕙殊消瘦的脸庞总算泛起暖暖笑意,眉梢薄添几分喜色。

难得今年众人相聚重庆,只遗憾少了许峥。

“他整年都在滇桂两地奔波,防务运务一刻不敢松懈,原以为年底能回来一趟,谁知又有新的命令。”蕙殊叹息,“他并不愿意驻守大后方,一再请战到前线去,对政府的抵抗策略十分不满,总是不分场合说些抨击上峰的言语,我担心他这性子迟早会在官场上吃亏。”

念卿苦笑,许峥是仲亨一手带出来的人,他那刚直的脾气,她又岂能不知。现今许峥已升至军长,以他并非嫡系的出身,能被委以重任已算难得。只是他的脾气越来越像仲亨,在如今的官场自是格格不入。想着当年那个率真的年轻副官,而今已是独当一方的大将,仲亨若是还在,想必会笑着骂一声“这混小子”……念卿将脸侧向车窗外,看着不断掠后的树影,过了良久才淡淡道,“听晋铭说,缅甸那边情势越来越坏,9月越南失陷,日本人在东南亚半岛横行无忌,英国人想要保住缅甸,只怕艰难。”

“是,滇越线已经中断了,现在只剩缅甸最后这条血线……听说上面已经在和英国人商量共同防御,保卫滇缅,我们的军队迟早也会入缅参战。”蕙殊忧心忡忡,挂虑着许峥的去向,既盼望他平安留在后方,又希望他能在前线尽到一个军人誓死护国的职责。

车子缓慢沿崎岖盘山公路而上,停在道路尽头。

两人徒步爬上石阶,望见隐匿在山峦松林间的青瓦灰墙,隐约听得孩子们朗朗读书的声音传来。原先有个教员在这里教习孩子们读书,后来因事回了乡下,一直没有找到新教员,平日都是霖霖间或来教一教。

蕙殊惊喜看向念卿,“太好了,终于找来了新的老师?”

念卿却驻足侧耳,静听屋里传来的读书声。

那诵读声,抑扬顿挫,念的却是岳飞的《满江红》。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孩童整齐稚嫩的语声,念着含含糊糊,并不知其深意的句子。

一个有着低低磁性的男子语声,随后念道,“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孩子们齐声复诵。

阳光斜斜照着他眼底久违的温煦,教她有刹那失神。

念卿悄然站在门外,微笑看着,不愿打断。

他去蓦然转头,瞧见了门口的她与蕙殊,一时间四目相对,各自忘言。

屋里孩子们见到离开好久的蕙殊阿姨,早已喜出望外,争先恐后拥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小七。”薛晋铭瞧见蕙殊,扬一扬眉梢,依然唤她乳名,“总算舍得回来了?”

蕙殊唤他一声“四哥”,笑眉弯弯,“我道是谁呢,今日你这大忙人怎会有闲情跑来教书?”薛晋铭笑而不答,念卿替他说,“他是贪新鲜,喜欢山上清净,最近常来同小孩子一起打发时间。”

“这可难得,看来四哥真是高升了,有闲有暇有雅兴。”蕙殊一面打趣他,一面被孩子们缠得应接不暇。薛晋铭摇头笑,留她在那里与一屋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缠,转身与念卿步出屋子,并肩走到外面檐下。

“又遇着烦心的事?”念卿低垂目光,微微含笑。

她是知道的,每每烦心的时候,他便来这山上独自静一静,有时也不知会她,只身而来,与孩子们呆上半日,便又悄然而去。

薛晋铭驻足檐下,望着远处起伏松涛,似漫不经心笑道,“人海阔,何日不见波。”

念卿侧眸看他,“这句子,看怎么解,念得通透也可作豁达讲。”

“通透?”薛晋铭笑了一笑,“我是俗人,只愿混沌,要那么通透做什么。”

想来他是倦极了,厌极了,才会有这样的话。

若能真的混沌糊涂,倒是更仁慈——在他这样的位置,这样的处境,每日不知有多少烦恼龌龊事,偏偏落在他这么个玻璃心肝似的明白人身上。

有些话,有些事,即便在她面前,他也不能倾吐。

唯有在这些干净得来不及沾染尘俗的孩子们中间,他才能放下杀戮与阴晦,忘掉世间的至残酷与至丑恶,觅得片刻安宁清净。

念卿不再说话,静静陪着他站在檐下看那山峦远岚,看谷间松林被风吹得起伏。

“冷么?”他将风氅披在他肩上。

“累么?”他回眸笑。

山间的风自然是冷的。

世间的事自然是累的。

只在这一刻,在彼此间,都不足道了。

第十九章

「1999.5茗谷废宅」

正午阳光照在窗前弧度优雅的半月形阳台,雕栏上涡形刻纹留存着只属于大半个世纪前的风情韵致,那一种含蓄入股的细腻,欲语还休的眷恋,重现在明灿灿的五月阳光下,形存神去,似是而非。

遐想当日曾是谁在这露台凭栏而立,有曾是谁在远处徘徊相望。到如今只剩得人去楼空,纵是楼阁依旧,草木重芳,流年早已暗换。站在初露真容的副楼阶前,启安恍惚,心思浮浮沉沉,到此刻竟不知自己做这一切是否真有意义。

历经数十年风雨的废宅,沉默在天空下,不曾言语,不动喜悲,却冥冥中引导她来到他的身边——启安侧首看艾默,目光却凝住。

他在流泪,泪痕闪闪划过脸庞。

仰首望着刚刚完成框架修复的副楼,艾默哽咽,殷殷目光不像是看着一栋冰冷的房屋,倒像越过砖瓦木石看见血脉相连的亲人,看见朝夕思慕的故乡——这样的神色,他是见过的,不在艾默脸上,而在少年时那个牵着他的手,指他遥望关山的那个人脸上。

启安动容,痴痴望着艾默,迷堕在她纳米一样的目光里。

她察觉到他的注视,低头擦去脸上泪痕。

只听他低声笑,“傻丫头,完成一座副楼就这样激动,到大功告成那天难道要嚎啕大哭?”

艾默转眸看过来,笑里犹带泪光,“我从没想过,有一天真能看见这房子的本来面目。”

——虽然主楼的修复还未开始,整个工程只进行到五分之一,初步清理出来的开阔前庭与框架修复完成的左翼副楼,已给艾默和启安带来巨大鼓舞。

整个茗谷留存最完整的就是左翼这两层副楼,当年只销毁了局部,基底架子大多完好,经过重建修复,从外观看上去已恢复了七八分旧貌。剩下内部仍是空空如也,细节修复与不止仍是难题多多。

推门走进空荡荡的长廊和大厅,重新搭建的木楼梯刚上好漆,光线从楼上天窗照进,投下一线光柱在幽暗的扶梯上,将拾阶而上的艾默笼在光晕里。

扶梯下的启安不经意仰头,眼前有刹那错觉闪过,仿佛时光闪回,竟是谁款款回身。

“霍……”

一个字,脱口而出,余音却断在唇间。

启安怔怔张着口,被自己的错觉镇住。

艾默并未听清,回首看他,“嗯?”

“或,或许……”启安支吾道,“或许我们应该庆祝一下这成果。”

“开香槟?”艾默笑盈盈,扬眉谑问,“一醉方休?”

“好。”启安笑着欠身,“但凭吩咐。”

午后小歇,艾默打算去一趟城里的原石巷,本想拉上启安一道,他却推说走不开。

前日里在那寻到一间古董家俬店,里头有些真格的老货,是别处淘不到的。

这一去便是半天,不但将那间店翻了个遍,还从巷子里老家俬店一间间寻过去,五月阳光晒得艾默脸颊发红,汗湿双鬓。

有间老字号旗袍店外伸出遮阳篷,搁了两把古色古香的藤编摇椅在店外,沉沉檀香从店里熏出来,令艾默不觉驻足,被那幽眇香气吸引,轻轻推开了挂着湘妃竹帘的店门。

一抬头,便瞧见正面玻璃衣橱中,挂着件珊瑚色珠绣罩蝉纱的半袖旗袍。

光线斜照在珠绣与丝绸上,光泽流转如无声言语。

这是原石巷里最有名的裁缝老店,店主人自夸如今没几个人能做出这样的手艺。

艾默试上旗袍,妥帖曼妙犹如量身剪裁。

头发花白的店主人望着艾默连连点头,惋叹如今不但会做旗袍的少了,会穿的更是少之又少。艾默只是笑,店主以为他不信,端起脸色,滔滔不绝说起自家祖传的手艺,那是从清末传到现在,过去给大督军府上也裁过衣裳的——话入耳中,镜前的艾默怔怔转身,手指顿在领口盘扣,满目震动。

丝绸凉生生贴在肌肤上,骤然,就像有了温度;蝉翼纱下粼粼浮凸的珠绣,触摸在指尖,一颗一粒都像活了过来,藏在织物经纬间的秘密嘈嘈切切……这一身衣裳再不舍得脱下。

艾默就那么穿了出来,穿一袭不合适宜的华衣,走在黄昏时分的原石巷里,走过那些不说话的老式房子,走过留存了多少年的石板路面,在路人惊艳侧目的目光里,穿过喧哗闹市,走过烟火市井街头,搭上车子回到被遗忘在时光之外的海滨,回到灯光温暖的旅馆。

然而启安却不在。

老板娘说他留了话,在山上废宅等她。

提到废宅艾默心头一紧,唯恐出什么差错,顾不上换下衣服掉头就奔出去,隐隐听老板娘在身后嚷,“小艾,下午有你电话……”

初入夜,月色还淡,一弯如眉,斜挂梢头。

艾默推开茗谷废园外虚掩的铁花门,穿过门前笼郁树荫,驻足碎石路面,仰头一声“启安”还未叫出声,却已瞧见了小楼半月形露台上幽幽的烛光。

他翩翩侧身,从那露台上望向他。

入夜的海风拂衣生两,她穿着蝉翼纱旗袍,像从画片里亭亭走出,站在如水月华里,旗袍下摆披风撩起一角。路上走的急,头发有些散了,仰头间有几丝鬓发挂落耳际。她从楼下静静仰望他,眼里映出月亮轻柔光辉,一步步踏着木楼梯走上来,穿过空落落的房间,足音仿佛惊醒房子里沉睡的时光。

露台上搭起简单的小方桌,雪白桌布,雕花烛台,杯中红酒被烛光一照,变作流动的琥珀,馥郁醉人。

他微笑拉开椅子,引她落座。

她噙一丝笑,目光微垂,睫毛阴影弯成两扇蝶翼。

眉弯似的月亮从树梢移到中天,照着清寂的庄园,天幕下犹是沉睡的废墟,环绕的花树却已重新绽出新蕾,年年岁岁,花开花落,总有更新鲜的春色。

夜里露水渐渐蓄起枝叶。

樽渐空,烛半尽。

艾默已醺然,一手支颐,一手将酒杯悠悠托了,任凭艳色的酒在杯中晃着……她眯起眼睛看他,在他瞳孔里看见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启安拿走她的杯子。

“别再喝,你醉了。”他的笑容在月色烛光里看来格外温柔。

艾默笑着摇头,起身绕过小方桌,来到他跟前,俯身细细看他。

“启安,为什么你是严启安?”她离他咫尺之距,近得可以闻到她皮肤上温暖的香气。

启安喉结微动,薄唇抿了一抿。

她逼近他,似笑非笑,肌肤上暖香袭人,“知道么,我真希望你是……”

她咬唇顿住语声,幽幽看他。

“希望我是谁?”他背抵了椅背,目光与她相接,无处可隐匿。

四目间流光碎影,他的手攀上她腰肢,将她环入臂弯。

她仰起脸,气息急促,目光闪乱。

他嘴唇贴了她耳畔,“你是一个谜,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开始猜的谜。”

她低低笑,“猜到什么?”

他也笑,挺秀鼻尖抵着她脸颊,“你说呢?”

唇与唇,若即若离,肌肤相贴,气息纠缠。

这双眼睛如此好看,眼尾有优美上挑的弧度,瞳孔幽深的可以将人融化……艾默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看清楚这究竟是谁的容颜,却越来越觉模糊遥远。

有个执拗的力量压制在胸口,如同一次次在困惑与渴求间的挣扎。

严启安,不可捉摸的严启安,藏着太多秘密的严启安。

艾默目光迷离,抬起指尖拨开他微乱的额发,痴痴笑,“没有谜底,什么都没有……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是在痴人说梦,说一个不合适宜的梦……或许某天醒来,就什么都忘记了,回到我现在该在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把这些真的假的有的没的,统统……忘记……”

话音渐底,她的手垂下,就这么倚在他肩头,径自沉入甜醉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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