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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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云澈正襟坐于厅中,云恒侯及沈氏略显紧张地随坐在他的左右。

桌上的茶水一口还未用过便已经凉了,云恒侯示意婢女换热茶,云澈只是扬了扬手示意不必。

他不过是个少年,脸上的表情晦默深沉,目光中的力度令两位长者不敢直视。

厅中一片死寂,两位长者下意识吞咽着口水,云恒侯手指微颤,对于承延帝他尚且对答如流,可面对云澈时,他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还没回来?凌楚钰把子悦送去哪里了!”云澈再一发问,同样的答案云恒侯已经不敢重复了。

“凌楚钰来迟!望殿下恕罪!”凌楚钰一来,两位长者总算松下一口气来。

原本表情冷冽的云澈,目光忽然澄亮起来。

“子悦呢!她回来了吗?”云澈即刻站起。

“她刚服下药,睡的很沉。”

“快带我去看看她!”

当云澈来到凌子悦床前,凌子悦宁静地躺在被褥中,那褥子与她在太子宫中舍不得丢弃的一摸一样,花色素净精致,整个房中都是满满的属于凌子悦的味道。

她的呼吸虽然略有沉重,但拉的很长,看来睡的颇为安心。

云澈小心翼翼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样子,云澈宽下心来。

“大夫可有说过,她何时能好?”

“大夫道风寒可以以药物治疗,但是凌子悦心中郁疾却只能靠她自己。”

云澈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明明轻到几乎听不见,云恒侯却还是紧张了起来。

“今日夜已深沉,明日我再来探望她吧。”

云澈的手指掠过凌子悦的眉眼,似有万千不舍。他略微压了压凌子悦的的被褥,起身离开。

云恒候府上下将云澈送至门口,即便云澈的马车远去,他们仍旧不敢入内。

马车中只有云澈与锦娘。马车摇晃,云澈坐直的身躯也跟着摇动,他缓缓握紧了拳头,咬紧的牙关发出咯咯响声。

23、难以割舍

云恒候府的人并不知道,自从凌子悦离开后,云澈便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凌子悦的挂念。他甚至下了早课便不自觉走到凌子悦房中,翻开她放在桌上还未读完的书简,指尖划过每一个字,想象凌子悦专注着读书的模样。每每只有这个时候,云澈才能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午憩时,他躺在凌子悦的榻上,他抓起锦被的一角,细细抚摸,还记得每每凌子悦入睡时,总是抓着被角。床头有些小柜,云澈一个一个打开。里面放的有些是凌子悦的母亲送给她的小东西,一个小巧的如意,云澈猜到凌子悦定是想将它带给自己的幼弟。而打开最里面的柜子,云澈找到了一些自己赠给凌子悦的小玩意儿。见她如此珍藏,云澈不由得扬起一抹笑容。可就在将装这些零碎东西的盒子推回去的时候,云澈发现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将瓷瓶取出,里面是一些粉末,云澈拿在鼻间嗅了嗅,闻到一股药味,顿觉奇怪。凌子悦是不会将药放在这么隐蔽的地方。这是什么药?

云澈唤了锦娘,将药瓶送到了太医那里。太医验查之后说,瓶中的的药粉属寒性,服下后会体虚呈风寒症状,且高热难下。待到药效过后,身体自然恢复。此药不可乱服,对身体有所伤害。

锦娘看着云澈的表情,五官都在颤动,他别过头去时,极为痛苦,手指紧紧地捏着药瓶,猛地摔下来,瓷瓶碎片与药粉一道飞溅而起,那碎裂的声响像是熬割断所有思绪。

“殿下……”

“她就那么想要离开我吗?那么想吗?”云澈不是在问锦娘,而是问他自己。

“殿下切莫多想,你瓶中的药粉还有那么多,凌子悦未必服用过。若是她真的用了,以她的聪慧定然早早将剩下的药粉扔弃,又岂会被殿下找到。”

“那又如何!又如何!只要有这瓶药,就意味着凌子悦她想走!如果这次她没生病,下一次她也会!然后逼着我将她送出宫去!”

锦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云澈,像是一只野兽,拼命地试图挣脱自己的宿命。

“那么凌子悦呢?殿下为何不为她想想?她不可能永远作为男子留在您的身边!殿下您还能找到的,找到其他理解殿下您的人,与殿下并肩前行的人!这个人不一定非要是凌子悦!放她走,对她好,对殿下您也好!一个君王,过分留恋过分依赖一个人,会很危险。”锦娘十岁不到就随着洛皇后入宫,就算她只是后宫中人,但是从后宫到前朝,锦娘如何会看不透呢?

“锦娘,她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我如何将自己割成两份?”云澈侧着脸,他的表情是不属于他年纪的仓惶。

“您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就必得懂得割裂自己。就似您的父皇……他真的就不眷恋程贵妃了吗?那是他第一个中意的女子,就算不是刻骨铭心也是难以忘怀,但是他可以到她至死都不看一眼。南平王是他的长子,承载了他最初的心愿与期许。南平王可曾犯了什么错?错在他不似这帝宫之中所有人那般擅长勾心斗角吗?你知道,错在他的父亲是一国之君!殿下,割舍凌子悦,是为了保护她!”

“我说了!我不会让她成为程贵妃!”云澈用不可理喻的声调喊道。

“她当然不会成为程贵妃,因为她比程贵妃更早看清了帝洛家的无情,她比程贵妃聪慧,比程贵妃清醒!但是在殿□边,她永远不会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为什么?锦娘……人皆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我……只不过想要凌子悦一直留在身边罢了!为什么!”

云澈还太过年轻,他不懂得隐忍所谓君王的无奈。

“那么殿下……就让凌子悦自己选吧。不是你割舍了她,而是她割舍了你。”锦娘面对云澈,第一次没有丝毫妥协。当云澈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将他抱起的人不是生母洛皇后,而是锦娘。她看着他嚎啕大哭的模样,好奇地环顾着这个世界。他的眼睛明澈,可明澈之中又有那么多普通人没有的东西。

他是她的孩子,所以锦娘比洛皇后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给他期待的一切。

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孩子受伤,锦娘知道云澈生来就是为了披荆斩棘气吞山河的。

但是现在她清楚了,有个叫凌子悦的孩子……她能让云澈极致地快乐,也能令他无可挽回的痛苦。如果是这样,锦娘宁愿他从未领略过什么是快乐,那样的话,他不会那般贪婪执著地在着黝黯的帝宫之中向往光明。

云澈用力地闭上了眼睛,锦娘默默向后退出了这间寝居。

终于,只剩下云澈一个人了。

他用力地呼吸,越是呼吸就越是抽痛。

又是一轮晨曦落入窗中,一直昏睡的凌子悦眼帘轻颤的瞬间,沈氏便赶紧将婢女喊了过来,“如意!如意!她醒了!她醒了!”

凌子悦只觉得亮光刺眼,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她看见藕色的帐幔,还有母亲苍老许多的容颜。

“母亲……”凌子悦伸出手,沈氏紧握住她的手指。

“孩子……孩子你总算醒了……”沈氏声音发颤,她为了保住儿子的前程而将女儿送入了泥潭,那么小的孩子在宫中这些年历经多少世事,作为母亲的她是想象不到的。

“你总算醒了。这一次回来……以后就不用再回去了!”母亲紧紧抱住凌子悦。

凌子悦闭上眼睛,心中感叹。

她对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已经心灰意冷,它可以轻易地毁掉一颗单纯的心,她知道自己也将很快被吞没。

而云澈……总有一天也会长大,他的心会像承延帝那般……即便心中再多的不舍,也能挥剑斩断毫不留情。

“娘亲……娘亲……”一个稚童摇摇晃晃跨入门内,来到床前,双手趴在床上,踮起脚来看着与沈氏紧紧相拥的凌子悦。

“子清!”

凌子悦喜笑颜开,幼弟凌子清此时已经三岁了。每次回到家中,凌子清都是喊自己哥哥,在他小小的心中,凌子悦一直就是哥哥。这也是云恒侯的意思,凌子清年纪小,很容易被人套话或者说漏出去。

“哥哥!”凌子清张开双臂就要凌子悦抱他,只是此时的凌子悦连靠坐在床边都很吃力了。

此时,凌楚钰端着药敲了敲房门,“姨娘,我送了药来。”

“哦,哦,好。”

凌楚钰入内,捏了捏凌子清的小脸,小声道:“姨娘,我有一些话想要对子悦说,不知姨娘能不能带着凌子清去父亲那儿?让子清与父亲亲近亲近?”

“好,不过别让她太累了。”沈氏领着凌子清走出门去,将门阖上。

凌楚钰看着凌子悦无奈地一笑,“你这一病,闹得是人仰马翻。来吧,把药喝了。”

凌子悦点了点头,她的这位大哥从小就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

“我知道拿起一向比放下容易。但很多事情无可奈何,不是放不下,而是不肯放下。就像南平王之于你,你之于太子殿下。”

凌子悦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凌楚钰,“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凌楚钰淡然一笑,“小时候跟着姨娘入宫看你。那时候还是太子的南平王远远经过,你就转过头去看他,等他离去了看不见了,你才转过头来。那点小女子的心事,能够瞒过谁?南平王一自尽,你便病了。”

凌子悦没想到凌楚钰竟会毫不避讳地提起云映,但转念一想,凌楚钰的性格一向如此,他奉行的原则就是长痛不如短痛。

“现在我提起他,这里还会痛吗?”凌楚钰笑着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会,痛的厉害。但就像大哥你说的那样,如果我也死了,就真的没有人能这样清楚地记住他了。”

“你会这样想就好。那么对太子呢?”凌楚钰又问。

凌子悦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父亲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你都要假装卧病,前一日太子来看过你,你病的还很严重。父亲怕他每日都来,这样他就无法禀报圣上说你病故。父亲料想太子恐怕已经知道你想离开他了,若是那样除非他愿意放了你,否则你的不了自由。但在我看来,只要你想离开帝宫,太子他断然恼怒也不会揭穿你的身份要你的性命。”

提起云澈,凌子悦心中震动。

他们相伴成长,云澈心中的张扬与孤傲,她怎会不知。若是她就这么离去,他不会杀了她,只会恨她一生一世。是她背弃了他。

若她真是个男儿之身该有多好。没了许多的顾虑,她会做他的臣子,他的战友,为他赴汤蹈火征战沙场,将荣耀点缀他的皇座。

可惜,她是个女儿身。

“子君……”凌楚钰拍了拍凌子悦的手背,从她入宫到现在,凌楚钰鲜少叫她这个名字,如果他念起这个名字,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长兄对自己最为疼爱的妹妹所说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凌子悦苦笑了起来,因为她与云澈之间,连相濡以沫都做不到。

24、出城

本来云恒侯还在担心今夜云澈会前来探望,没想到他只是遣了宫人来询问凌子悦的病情,并送了许多名贵的人参灵芝。

云恒侯走入房中,与凌楚钰思量再三,该如何告知那宫人呢?是说凌子悦病重还是如实禀报?

“那宫人可曾要求过要入内探望?”凌楚钰问道。

“未曾……”

“那就说妹妹还是病重,父亲你也告假,就说次子病重无心公事。父亲也看得出来太子知道我们想借妹妹这场大病来让他脱身,他不但没有像前日那样亲自来探望,也未曾嘱咐宫人一定要谈明白妹妹的病情,这难道不是有意要放了妹妹吗?”

凌楚钰这么一说,凌大人顿觉有理。

那宫人回到了太子宫,云澈正端坐于案前,整个寝殿内凝重无比。

“凌子悦病情如何?”

宫人瞥见云澈的第一眼,顿觉膝盖发软。

“禀……禀……太子,云恒侯说凌子悦病情严重,高热难退,云恒候府已经拜访了帝都内的所有名医了……”

云澈骤然将案上所有的东西推落,书简与刀笔落在那宫人面前,震得他摔倒在一旁。

“殿下!”锦娘上前将所有东西捡起,示意那宫人快快离开。

“我们安插在云恒候府里的人不是说她醒了吗?不是说她虽然还在病着,但是已经可以说话了吗!怎么他回报的就像是凌子悦病入膏肓药石无用?”云澈的拳头一下一下地捶着桌面,“为什么要骗我!”

“那么殿下要揭穿她吗?要她的性命吗?如果不是,就请殿下忍耐!”

“好一个忍字!”云澈站起身来,看着锦娘,“你和凌子悦一样,也早就在谋算这一日了,对吗?”

“殿下,为上位者,定要忍人所不能忍。既然已经在上位了,就只能一直向上,一旦跌下来了,别说忍,就连想的权力都没有了。”锦娘神态冷漠,她知道只有她的心硬起来了,云澈才有可能忍过去。

像是到了雨季,整个帝宫沉浸在一片阴绵之中。

凌子悦仍旧浑身乏力,今日母亲来亲自喂她,她才多吃了小半碗米粥。窗外的桂树被雨水冲刷着,枝叶就似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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