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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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话音刚落,卢氏房里的阿金蹑手蹑脚走进院子,“官人,苏少爷听见这边响动,问是谁在哭,听说两位哥儿在挨打,坚持要过来。伺候汤药的人劝了又劝,才把苏少爷劝住了。”

傅四老爷坐直身子,眉头紧皱。

正房里的卢氏听到外边说话的声音,眼珠一转,也走了出来,“官人,您打启哥和泰哥,是为了让他们长教训,他们俩确实该打!可苏少爷还在房里躺着养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故意做给他看的,他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你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家嘛!”

傅四老爷一肚子邪火,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听了这话,沉吟几息,“也罢,还有几棍先记在账上,以后慢慢打!”

卢氏松口气,生怕傅四老爷反悔,扯开喉咙一迭声喊丫头婆子过来把两位少爷抬进房里好生照顾。

仆人们七手八脚架着两位面色发黄、满头冷汗的少爷进房,院子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傅四老爷环顾一周。下人们都跟进正房去了,大吴氏和卢氏呵斥丫头,围着两个少爷嘘寒问暖,催促养娘多点几盏油灯,乱成一团。

只有傅云英留在他身边,黑暗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唯有那双眼睛乌黑发亮,夜色中依然清澈如水。

他长叹一口气,抬手摸摸侄女的发顶,放轻声音道:“好了,四叔不生气了,英姐乖,回房去。”

傅云英上前一步,搀傅四老爷起身,“四叔,这事其实也怪不得九哥和十哥,周家人下手太没有轻重了。”

少年郎正是活泼冲动的年纪,口角纷争是常有的事,周家人眼看获胜无望,故意撞翻傅家的龙舟,两家人斗得跟乌眼鸡一样,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言不合打起来再正常不过。

谁能想到最后会牵连到苏桐呢?

傅四老爷拉着她步上台阶,叹道:“理是这个理,可这事毕竟是你两个哥哥惹出来的,要是害得苏桐没了功名又没了亲事……”

他的话说到一半,王叔从回廊拐弯的地方钻了出来,“官人,周家的人来了,二少爷请您过去。”

傅四老爷冷哼一声,“他们家架子大,我派人去请,竟然一个个躲起来假装不在家。怎么二少爷一出面,一个个又都在了,还来得这么快?”

他嘀咕几句,急匆匆走了。

傅云英躲在月洞门背后,拂开低垂的凌霄花藤蔓,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

外院站了不少人,有穿长袍的,穿布衣的,还有打赤膊、光着一双大脚丫的。傅家家仆手持火把,将这些人围在院子当中,不许他们随意走动。周家人脸色难看,站在一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有人破口大骂:“二少爷这是什么意思?仗着是举人就可以无法无天吗?”

一声冷笑,黑压压一群人从外边走了进来,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头的人一袭天青色杭罗交领大袖袍,眉目端正,俊秀挺拔,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二十多个傅家族人,气势如虹,环视一圈,道:“家下人请众位叔伯来寒舍一叙,叔伯们不愿动身,小侄只好得罪了。”

他含笑一拱手,“长话短说,今天请众位叔伯来,有两件事:一是周家人撞翻傅家的龙舟,二是周家几个小少爷打伤苏桐,他手骨受伤,没法参加院试。把这两件事解决了,小侄自会派人护送叔伯们归家。情急之下出此下策,也属无奈,若有得罪之处,小侄日后自当向众位叔伯赔礼。”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似笑非笑,“按国朝律例,打伤赴考学生,耽误其科考……可是重罪,按律要戍边五年。”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怒气冲冲的周家人听了他的话,立马慌了神:打伤苏桐的周家儿郎才十五六岁,要是真的被判了刑,一辈子就完了!

知县老爷是傅家二少爷的干舅舅,官府肯定会向着傅家……

“二少爷。”混乱中,一个年级四十岁左右的周家男人越众而出,抱拳道,“您是举人老爷,宰相肚里能撑船,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几个孩子一条生路。”

傅云章神情平静,没有因为周家人服软而露出得意之态,客气道:“小儿口角而已,不至于如此,只是不能让苏桐白白挨打。”

周家人理亏在先,又好巧不巧打了个即将赴考的童子试案首,如丧考妣,只能乖乖听话。

傅云英恍然大悟,这些周家人是被傅云章派去的人强行“请”过来的,难怪好几个人披头散发,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大口裤。

他三言两语震慑住周家人,接下来应该就是两家谈条件扯皮了。

这样的傅云章让她觉得有点陌生,他虽然礼数周到,言语客气,没有威逼之举,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高位者的盛气凌人。

大概这才是那个让傅家族人敬畏推崇的二少爷吧。

她转身回房。

院子里,正和傅四老爷低声交谈的傅云章忽然抬头,望着角落里通向内院的月洞门,看了许久。

凌霄花爬满院墙,丝丝缕缕的藤蔓垂挂而下,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次日清晨,周家人陆陆续续返回家中。

傅云章亲自送周家人离开。

周家大少爷讥讽道:“何德何能,劳驾举人老爷送我。”

不论周家人怎么挖苦,傅云章始终面色不变,一直把周家大少几人送到渡口船上,等渡船转过拐角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渡船上,周家人大声咒骂傅家人仗势欺人。

周家大少爷放下布帘,收回凝望渡口的目光,自嘲一笑,“二少爷这个人不简单,这回明明是我们吃亏了,可我竟然一点都不讨厌他。”

船舱一片寂静,周家人沉默下来。半晌后,角落里的一人冷哼道:“我们家三少爷也是个读书种子,将来读书进举,一定比他们傅家二少爷更强!”

大家都笑了,抖擞精神,哈哈笑道:“没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轮到我们扬眉吐气了。”

傅云章回到家中,跨过门槛的时候,脚步趔趄了一下。

下人大惊失色,顾不上规矩,一拥而上扶住他,“二少爷!”

“没事。”傅云章站稳,捏捏眉心,往琳琅山房的方向走。

下人追上来,“二少爷,老太太昨天说,等您回来,让你立刻去佛堂见她。”

傅云章皱眉,长舒一口气,掉头去佛堂。

陈老太太信佛,住的正院一共有五间大屋,三明两暗,其中整整三间打通改建成佛堂供佛。一大早老太太就在佛堂里念经,半开的南窗飘出一股股袅袅青烟。

“二哥哥。”傅云章踏进回廊,一人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撅着嘴巴问,“苏桐是不是考不成秀才了?”

傅云章皱眉,轻声道:“容姐,你应该先问他伤得重不重。”

“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哥哥你能不能别挑我的错?”傅容哼一声,跺跺脚,“苏桐没法考试……那我们的亲事怎么办?”

“这事要看母亲的意思。”傅云章轻扫袍袖,绕过傅容往前走。

傅容咬咬唇,二哥哥这话倒不是敷衍她,她的婚事确实是母亲说了算,苏桐这门亲事就是母亲帮她争取的。她嘱咐旁边的丫头,“我这会儿乏了,先回房去。你在这里守着,要是母亲找我,立刻回去通报。”

丫头点头应下。

佛堂里很香,天天十几种香料日日蒸熏,别说是帐幔衾枕,连砖地细缝里的尘土也吸饱了香气,成了一粒粒香屑。

陈老太太坐在蒲团上,闭目念诵佛经,手里转动着一串漆黑油亮的佛珠,听到脚步声,没有睁眼,“苏桐的伤能不能治好?”

傅云章掀袍跪坐于陈老太太身后的草席上,眼眸低垂,缓缓道:“不会耽误以后写字读书,不过没法参加今年的院试。周家人答应赔偿苏家二十两银子,一百亩山地。四叔很愧疚,坚持要由他来供苏桐以后读书的花费,我替苏桐拒绝了。”

陈老太太眉心紧皱,“好端端的,怎么就碰到这种事?我看他命相不吉利,未必是容姐的良配。以前看他挺聪明伶俐的,生得又体面,没想到这么不中用,别人打架,他凑上去做什么?自作自受。”

傅云章沉默半晌,母亲并不关心他怎么处理苏桐受伤的事,“娘,您若是不喜欢苏桐,那这门亲事……”

“当初说好了,他考中秀才就订亲,现在是他自己不争气。”陈老太太道。

母亲的反应在傅云章的意料之中,她先前相中苏桐,不是因为苏桐人品如何出色,而是听人说苏桐极有可能成为黄州县继他之后最年轻的秀才,才对苏桐格外关注。她只看得到功名,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

傅云章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他没有考中秀才,母亲会怎么对他?

别人家的孩子还在泥巴堆里打滚时,他就开始捏着竹管笔开始学写字。从记事起,他的记忆里没有玩伴,没有嬉戏,只有一本本破旧的书册和陪他熬过漫漫长夜的油灯。

他不是真的文曲星降世,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也有顽皮的时候,也有疲累的时候。可他不能松懈,不能偷懒,因为母亲为了供他读书,从早忙到晚,他们家的机杼声天不亮就响起,直到三更半夜才会停下来。

母亲为了他呕心沥血,他无以为报,只能伏案苦读。

多少次他读书读到半夜,抬起头望着窗缝外浓稠的夜色,心里一片荒芜。

这就是他的一生了,如此单调,如此乏味。

苏桐和他太像了,同样少年丧父,家道中落,和寡母相依为命,需要靠读书科举来重振家业。

但他们俩又根本不像,苏桐目标清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傅云章并不看好苏桐和傅容的亲事,苏桐太功利,他迟早会出人头地平步青云,他看不上傅容。

亲事就此作废也好。

他一时感触,怔怔出了会儿神。陈老太太也不管他,接着诵读经文。

天光大亮,光线穿过重重幔帐,在石砖地上投下一道道亮斑。远处传来模糊的鸡鸣狗吠声,妇人站在院门前呼唤调皮的孩子归家吃饭。

傅云章站起身,默默退出佛堂。

琳琅山房依旧还是往日的样子,一池碧水波光粼粼,数座古朴无华的灵璧石矗立其间,雪白院墙上云层涌动,金光普照。

他站在台阶下仰望“琳琅山房”几个字,字迹婉丽,是朝中最为流行的台阁体,但结体飘逸,和时下那种横平竖直的台阁体略有不同。

昨晚可能吓着她了,小丫头以后不会再来了。

他抬脚走进书房,推开门,蓦的一怔。

梳双髻,穿绿地满池娇织绣纹绉纱衫子,印花缠枝细褶裙的小娘子背对着他坐在花几前的小杌子上,手里捧了一本书。她坐得笔直端正,姿势乖巧,鬓边一枝小巧玲珑的金绞丝灯笼簪子似乎融进漫进屋内的日光里,一动不动,折射出耀眼光华。

听到脚步声,她侧过身子,从下而上抬眼看他,脸上是那种他熟悉的平静神情,“二哥,你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台阁体:既是一种文体,也是一种字体。

第28章 粽子枇杷

傅云章轻轻嗯了一声,缓步踱到书桌前,一派云淡风轻。

宽大的袍袖扫过桌沿,瑞兽乌木镇纸、黄铜山形笔架、洗涮毛笔的水盂应声落地,“哐当哐当”发出一连串巨大的刺耳响声。

他僵了一下,眉头轻皱,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之态,仿佛眼前的一片狼藉不是他造成的。

傅云英摇摇头,放下书册,站起身给他斟了杯珠兰花茶,一一捡起掉落在地的镇纸笔架放回书桌上,摆放整齐。怪不得傅云章书房的文具很少是瓷的,大概是摔的次数太多,经不起他折腾,最后全换上乌木、黄铜的了。

傅云章端起茶杯浅啜几口,茶水清甜,正好不冷不热。视线落到花几上,挑挑眉,“在读《易传》?”

“《近思录》格物穷理分卷中说,凡看文字,先须晓其文义,然后可求其意。未有文义不晓而见意者也。学者要自得。《六经》浩渺,乍来难尽晓。且见得路径后,各自立得一个门庭,归而求之可矣。凡解文字,但易其心,自见理。理只是人理,甚分明,如一条平坦底道路。”

傅云英拿来笤帚和竹丝簸箕,一边清扫地上的水渍,一边缓缓背出《近思录》中的原文,道,“孙先生说,《易经》讲的是阴阳、消息、盈虚、变化之道,和其他几经的学法不同,要先立一个门庭,就得通读王弼、胡瑗、王安石三家的注解,才能通晓其义。”

“找到路径了?”傅云章手指轻叩桌沿,含笑问。

傅云英没有逞强,老实答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二哥,我读了一个多月,还是不识庐山真面目,而且越读越糊涂,连上山的路都记不起来了。”

《易经》是讲变化的书,万事万物蕴含无穷变化。寒暑变更,春夏秋冬四时变化,日月交替,白昼长夜轮番转换。世间万物都可以用变化来解释,人的得失吉凶,也是无穷变化中的一种。不同的人从书中得到不同的领悟,大到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悟出安邦定国的良策,小到占卜当日吉凶。总之,找出变化背后的法则,加以顺应利用,可以让好的更好,同时尽量避免变化的害处。

道理是简单的,但是傅云英却被难住了,连阳爻和阴爻代表的意义都体会不出来。

“不必气馁,我那时和你差不多。”

看她面露苦恼之色,傅云章陡然觉得心中松快不少,单手握拳,掩唇笑了笑,把茶杯放回黑漆莲花形茶盘里。走到书架前,翻出几本纸页泛黄的旧书:“邵伯温认为,读《易》当先观王弼、胡瑗、王安石三家,本朝更注重伊川先生的《周易程氏传》和朱熹的《周易本义》。前人解读《易经》的书中,王弼的《易注》从老子的角度来解释《易经》,胡瑷的《周易口义》、王安石的《易传》和伊川先生的《周易程氏传》属于义理学派,伊川先生的《周易程氏传》纯粹用儒家的角度来解释《易经》,流传最广,这一本比前面几本易懂。朱熹集儒学之大成,他的《周易本义》探求《周易》的本义。”

傅云英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讲解,挽袖提笔,把他说的几本书按照顺序一一记下来。

傅云章一笑,手中的旧书轻拍她的脑袋:“这是我之前用过的书,上面有我的批注。你主要读《周易本义》,其次《周易程氏传》,读懂这两本后,再旁及各家,到时候你就能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

“谢二哥指教。”傅云英接过书,翻开匆匆扫了几眼,一看就知道是傅云章的书,书页有明显的折痕,边边角角翻卷成一团,怎么抹都抹不平。

他的书本这么乱……怎么身上的衣裳从来都笔挺整齐,甚至连皱褶都没有?

她心里悄悄腹诽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喊莲壳进房,“那幅画装裱好了?”

躲在廊柱背后打盹的莲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几步跑进书房,唱了个肥喏,啧啧道:“五小姐,装裱好了,店家用四川鹅溪绢裱的,那可是贡品!花了一两二钱六分银子,伙计绞银锭的时候,心疼死小的了……”

坐在一旁绣荷包的芳岁抬手给他一记爆栗,啐道:“又没花你的钱,我们小姐自己费钞,你心疼什么?”

莲壳摸摸被敲的地方,嘿然道:“我这是替五小姐心疼。”

傅云英也心疼,以前是翰林家的小姐,不知柴米油盐贵,后来出嫁后才明白世道艰难,一文钱恨不能掰成两瓣花。现在她当然是不缺钱的,供她吃喝花用的是傅四老爷,她每月有八两银子月例,这八两银子不包括胭脂水粉、纸笔文具之类的支出,单单给她作零花用。黄州县家境富裕的四口之家一年的花费也不过十几两而已,她每个月有八两,傅四老爷隔三岔五的还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两块小银锭让她攒着玩儿。大半年下来,她的钿螺钱箱子已经装满了。

韩氏长到二十多岁,从来没有见过银子长什么样,如今她能娴熟地分辨出银子的含量高低和好坏,不用戥子秤,掂几下就知道大概是几钱几分的。

不过这些始终是傅四老爷的钱,傅云英心里记着账目,总不能一辈子靠傅四老爷养活。

这种情况下,花一两二钱六分银子装裱一幅画,清冷如她,也有点肉痛。

没办法,谁让莲壳信誓旦旦地保证说傅云章喜欢画呢。

拜师礼不可能真的随随便便用几个字打发,那天傅桂刚好提醒了她,她给傅云章画了一幅《端阳即景图》,枇杷、桃子吃完就没了,画的枇杷可以保存很久。她上辈子跟着父亲魏选廉学过画,后来母亲阮氏怕她沉迷其中移了性情,不许她再碰画笔。多年不画,很多基本的笔法都忘得差不多了,不过画一幅即景图还难不倒她。

大丫头莲花和莲叶取来挑竿,站到外面光线充足的廊檐前,把装裱好的画徐徐展开来。

莲壳自觉差事办得极好,叉腰站在画卷旁,一脸得意,“看看这手艺,看看这绢帛,我跑了好几家,最后才找到这家裱画铺。”

芳岁继续啐他:“那也是我们小姐画的好!”

他们几个在一旁叽叽咕咕说话,傅云章心中好奇,频频望向他们,傅云英平时读书很专注,很少走神,更不会抛开书本和丫头们嬉闹,今天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她真的读《易经》读到心力交瘁,只能和丫头们玩耍来散闷解愁?

“二哥。”一声呼唤惊醒沉思的傅云章,嗓音冷冷的,像深藏幽谷的山泉,空灵澄净,语调却柔和,傅云英扯扯他的衣袖,“我画了一幅画,给你装点屋子。”

傅云章一愣,起身走到长廊里,“你会画画?”

“孙先生教了一点。”傅云英随口胡诌道。

科举考试主要看八股文写得好不好,另外也考策论、古赋、诏告、章表,以及骑、射、书、算、律。其中还有试帖诗,试帖诗必须严格遵照格式和韵脚,讲究对仗、用典。孙先生要求傅云启和傅云泰熟背《训蒙骈句》、《声律启蒙》、《笠翁对韵》,督促二人背诵韵脚和历朝历代的名家名作,就是针对试帖诗的训练。

文人讲究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以画赋诗,以诗作画。绘画集书法、画画、文赋、篆刻为一体,为了培养对诗赋的感悟力,讲究的人家会让族中子弟从小学画。孙先生要傅云启和傅云泰从古琴和绘画中挑一样,兄弟俩偷懒,觉得绘画简单,随便涂抹几笔就好了,不约而同选择学画。

傅云英没得选,她不擅长音律,孙先生弹了几首古曲给她听,看她没有任何动容后,建议她学画。

其实孙先生才开始教她调墨,等她能领会焦墨,浓墨,重墨,淡墨,清墨之间深浅和光泽的不同后才教她运笔技巧。

上午日晒庭院,光线正好,池水波光潋滟。莲壳高举挑竿,走到傅云章身前,“少爷,您看,这画上的枇杷就像真的一样!”

既是端阳即景图,自然要画应景的东西。画上一只浅口豆青花口瓷盘,盘中累累的枇杷果子,几个枇杷散落在一旁,角落一串胖鼓鼓的箬叶粽子。

颜料画具价格昂贵,即使花的是傅四老爷的钱,孙先生也不舍得大肆购置,傅家的画具很少,颜料只有藤黄、曙红、胭脂、花青、赭石几种,大小排笔倒是买了十几支,质地绵韧的宣纸也准备了好几沓。

傅云英用淡曙红画出枇杷果,再用藤黄和少许花青调出的浅绿色点画粽子,浓墨勾画草绳。

整幅画只有寥寥几笔,一盘熟透的黄枇杷,几只绑草绳的粽子,仅此而已。

傅云章却觉得这幅画颇有意趣,仿佛能闻到扑面的果粽芳香。

他揭下画卷,走回书房内室,把画挂在北边墙壁上,端详一阵,觉得光线太暗,又摘下来,挂到正对书桌的粉墙上,忙活半天后,忽然道:“倒是忘了,今年我还没吃粽子。”

“二哥你真的没吃粽子?”

傅云英挑眉,鸭蛋、炒五毒、绿豆糕可以不吃,雄黄酒、菖蒲酒也可以不喝,端阳不吃粽子,怎么算过节?而且粽子寓意高中,读书人这天肯定要吃几个粽子讨好兆头的。傅云启和傅云泰就是在全家人的注视下连吃了一串糯米粽,直到吃到那个包了北直隶密云大枣的粽子才停下筷子。

傅云章脸上浮起几丝笑,“不知怎么就忘了。”

角落里的莲壳眼珠一转,出声道:“少爷,这几天灶上大锅里一直热着粽子,板栗、红枣、柿干、银杏、赤豆馅的都有,随时预备待客用的,不如您现在吃点?”

傅云章点点头,“英姐,你留下来,陪我吃粽子。”

傅云英嗯一声,出去洗手。一个人吃粽子怪可怜的,陪他应个景儿。

灶房的婆子很快把粽子送了过来。二少爷忽然说想吃粽子,她们当然不会傻到真的只送几个粽子,揭开竹丝攒盒,一槅热腾腾的粽子,一槅碧莹莹的豆糕、五福饼,一槅松暄油润的油蜜蒸饼、千层蒸饼,这些是时令果子。第二层则是细巧菜蔬,一盘蚕豆瓣炒苋菜,一盘鸡油炒嫩韭,一盘笋片拌鸡丝,一碗芙蓉雪豆腐,一大罐野鸡菌菇燕窝汤,粥饭齐备。还有一槅鲜荔枝、鲜菱角,一槅甜杏子、熟枇杷。

粽子除了五种甜味馅料的,另有两串没有味道的白粽,攒盒当中有一碗雪白细密的洋糖,是用来滚白粽子吃的。

一转眼,外间月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

莲壳帮着布菜,嘿嘿笑道:“五小姐不如顺便在这吃午饭得了。”

傅云章扫他一眼。

莲壳抖了一下,脸上讪讪,不敢多嘴了。

外间两面的槅扇都取下来了,坐在月牙桌前正好对着院子里波光明净的池水,水光反射,显得格外明亮。

傅云英坐在束腰鼓凳子上,脊背挺直也只能够到面前离得最近的两只盘子。丫头芳岁弯腰帮她剥粽子,箬叶粽皮特别黏,手指沾到扯不下来,她十指纤纤,剥得小心翼翼的。

傅云章没让人伺候,袖子挽得高高的,端起那只装洋糖的瓷碗,找丫头另要了一只空碗,倒出一半洋糖,递到傅云英手肘边,“喜欢吃白粽么?”

他的手腕很瘦。

“喜欢。”傅云英接过糖碗捧在手心里,让芳岁把剥好的粽子放进去。她拿起筷子,摁着白粽在碗里打滚,直到粽子沾满洋糖,夹起来轻咬一口,绵软温热的粽子和冰凉甜美的洋糖在唇齿间融化成一团,慢慢落进胃里,很甜。

魏家每年过端阳吃白粽,一家人亲亲热热挤在八仙桌前,桌子正当中一只大海碗,碗里盛洋糖。

哥哥们使坏,故意同时把自己剥好的粽子塞到碗里滚糖,粽子堆得高高的,啪嗒啪嗒往外掉,没抢到粽子的不依,伸筷子去抢,十几根筷子噼里啪啦打来打去,差点把海碗撞翻。过节的时候魏选廉和阮氏总是格外宽容,没有因为儿子们打闹呵斥他们。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鲤鱼戏莲瓷碗,一家人沾糖不分碗……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了。

不对,魏氏也死了,她是傅云英。

眼前闪过一道虚影,一双印花竹筷突然伸到她的糖碗上方,把一枚黄澄澄的黍米粽子放进去,傅云章左手揉揉她的脑袋,道:“试试这个味道的。”

那天韩氏、四叔和卢氏也夹粽子给她了,傅桂和傅月看她喜欢吃白粽,以为她没吃过好的,热情向她推荐板栗和赤豆馅的甜粽。

傅云英莞尔,把装粽子的瓷碗推到傅云章面前,“二哥,你自己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

《近思录》: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等人的语录,南宋时期编纂。

邵伯温:《邵氏闻见录》的作者。

王弼、胡瑗、王安石、伊川先生(程颐):历史上的天才学神们。

《易传》、《周易程氏传》、《周易口义》、《周易本义》都是古代人解读《易经》的书。

…………

试帖诗:明朝科举除了明初几场,其他的都不考诗赋。清朝考。文里设定要考。

第29章 建议

朱红宫墙,明黄琉璃瓦,瓦蓝苍穹下九脊殿高高耸立,庄严肃穆,气势雄伟。

刚落过雨,角落处,一枝滚动着晶亮水珠的绯红花枝挑了出来,威严的金色和红色中一抹艳丽的深红,目之所及,一片恢弘的金碧辉煌,这份艳也成了沉寂的冷艳。

宫门由羽林卫把守,年轻的军士们着华服,系绣带,配金刀,人高马大,气宇轩昂。

这里是大臣们每天进出皇城的宫门,文武百官在此下马下轿步行。

从宫门进去,左侧门廊东边尽头处便是东阁,内阁大臣平时在此办公,票拟批答,参与机务。

沿着中心御道,两侧建有连檐通脊的千步廊,东接长安左门,西接长安右门,东西朝房各一百一十间,又折而北向各三十四间。千步廊之外环绕一座朱红宫墙,东边宫墙外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等六部官署,西边宫墙外边为五军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之类的武职衙门。

太监手执拂尘,迎着刚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往里走。

路过前殿的时候,男人停了下来,抬头仰望藻井,当中一头巨龙口衔宝珠,盘卧在他的正上方,犹如尊者隐于云端俯瞰人世,眼神悲戚而威严。

照进廊芜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孔上打了一层薄光,他站在一片淡淡的金光中,更衬得身姿矫健,眉目英挺。

“是霍将军!”

吏部、兵部每月在千步廊东边廊芜掣签选官。掣签时,负责分派官员的人按照此次官职所辖地区和参选人员的籍贯,准备好南、北、中三个竹筒,筒中是写了各个地方州县名称的签子。参选的官吏按照顺序上前抽签,抽到哪枝签子,就去签子上面写的地方州、县任正副官职。

廊芜里很热闹,参加此次选官的官员们认出霍明锦,忍不住低呼出声。

文官、武官彼此看不顺眼,霍明锦杀死浙江巡抚的手段太狠辣,又接替死得不明不白的卢聪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掌北镇抚司,在京的文官们看到他就双腿哆嗦。

霍明锦失踪三年多,都以为他已经葬身鱼腹,没想到他命大,竟然能活着回来。更让朝中官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回来之后,皇上对他信任有加,直接把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交由他掌管,锦衣卫负责侦缉刑事,专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刑部,职权颇重。

上至宰相藩王、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都处于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谁敢违逆,下场凄惨。

霍明锦当初到底是怎么遇险的,朝中文武心知肚明,下手的是安国公和浙江巡抚,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首辅沈介溪,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就是皇上!

大臣们不知道该称赞皇上心胸宽广,还是佩服霍明锦揣摩人心的本事,多疑如皇上,能和他冰释前嫌,给予重任,这可比打仗要难多了。

霍明锦淡淡看一眼千步廊东边的廊芜,目光锐利,似电光扫过。

官员们连忙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不语,手指按在腰间弯刀刀柄上,踱进位于正殿西面的便殿。

早朝仪式过后,皇帝一般在偏殿内接见有要事奏议的大臣,其他大臣上交奏本后,回六部衙署处理公务。午后再到东阁前接收批复的奏折。

因为皇帝每月只逢三、六、九日上朝,其他时间六部事务全部交由内阁大臣处理,午朝成了一种象征,皇帝的权力受到内阁大臣的掣肘,时常发生皇帝下发的敕书被内阁扣下不发甚至直接驳回的情况。

便殿内铺墁金砖,空气里有股浓烈的香味。皇帝在西梢间暖阁看折子,太监进去通报,宫人打起纱帘,霍明锦听到里头传出一声怒斥:“欺人太甚!他将置朕于何地?!”

过了一会儿,太监请他进殿。

他缓步走进去,面色如常,目不斜视。

皇帝撩起眼帘瞥他一眼,继续训斥跪在地上的礼部官员,“皇后无子,愧为一国之母,朕为什么不能废了她?”

皇上想废后,另立他宠爱的于贵妃为后,内阁以“皇后贤德,并无过错”为由,将废后诏书驳回了。

礼部官员趴在地上,不敢吱声。

皇帝揉揉眉心,面露疲态,吐出一个字:“滚。”

两个年轻官员爬起身退了出去。

“明锦,你过来。”皇帝抛开奏折,朝霍明锦摇摇手,示意他靠近。

周围侍立的羽林卫和太监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都退下!”皇帝冷声道。

羽林卫们恭敬退开。

霍明锦的手仍然按在刀柄上,上前几步,“皇上。”

“国公府的事解决了?”皇帝仿佛没察觉他的紧绷,含笑问,“接下来该为朕办差了吧?”

霍明锦垂眸,半晌后,抱拳道:“皇上吩咐。”

“朕知道你光明磊落,干不来那种阴私之事。让你接任指挥使,委屈你了。”皇帝叹口气,道,“明锦,朕看着你长大,朕相信你的为人。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朕现在是天下之主,万千百姓的生计尽皆寄于朕一身,朕只问你一句话,你能抛开仇恨,真心辅佐朕吗?”

霍明锦沉默不语,刀刻的脸庞冷如冰雪,没有一丝表情,目中寒光闪动。

皇帝等了许久,苦笑道:“朕确实不择手段,有负先帝教导……不过明锦,经过这么多的事,你应该明白,朝堂不是战场,朕如果没有几分手段,现在又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他话锋一转,“你先回去,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朕有件要紧事托付给你去办。”

霍明锦一拱手,转身退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皇帝眉头紧锁,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脸色阴沉。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藏在屏风后面的刀斧手走了出来,手中淬毒的弯刀、利箭反射出阴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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