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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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娘接过茶盅,啜饮一口,余光看见李旦坐着没动。

半夏神色忐忑,望向裴英娘。

裴英娘无奈起身,趿拉着彩绘木屐走到廊下,抬起手,让忍冬为她卷起缥色锦襦袖子。

小几上一溜二十几只卷草纹银罐子,她一一揭开,看看颜色,闻闻香味,最后选了木樨花点茶。

茶汤配上点茶花,香色绝美。

沏好茶,她端着茶盅,亲自送到李旦跟前,笑眯眯道:“阿兄吃茶。”

李旦这回动了。

裴英娘眉尖微蹙,李旦以前没有这么讲究吧?他身边一直都是冯德和杨知恩那几个老人伺候,衣食起居精细是精细,但远远没有到吹毛求疵的地步,有时候奴仆有什么疏忽不周到的地方,他也能将就。

怎么现在越大越爱挑挑拣拣了?

自从裴英娘为李旦泡过几次茶后,只要她在场,不是她亲手泡的茶,李旦不肯喝。

如果不是李旦向来温和体贴,严肃正经,裴英娘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支使自己干活。

她伸头看看半夏泡的茶,再扭头看看自己泡的,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茶盏,一样的香气,完全没有区别。

难道她泡茶的方式有什么独特之处?

桨声欸乃,一只小巧的画舫划破水浪,停在阁子前。宫婢们掀开纱帘,扶着一个头梳环髻,穿杏子红联珠团窠纹窄袖上襦,泥金黄并丁香色高腰间色裙,肩挽百蝶穿花夹缬披帛的少女踏上石阶。

“阿姊来了。”裴英娘让半夏再去沏一盏茶。

李令月体态丰满,格外怕热,手中执一柄月白地双鱼戏水团扇,边走边摇扇子,玛瑙扇坠时不时撞在镶金玉镯子上。进了阁子,环顾一圈,挨着裴英娘的坐褥坐了,笑着道:“你又亲自给八兄泡茶了?都是你惯的!我就不信,你如果不动手,八兄真就不吃茶了?”

裴英娘摇头失笑,端起茶盘中的茶盅,往李令月面前的小几上一放,“那阿姊也是被我惯的了?”

李旦只是要她泡茶而已,李令月可比李旦难伺候多了,做什么都要拉着她一起,恨不能把她揣在袖兜里带出去显摆。今年光是陪李令月参加各种赏花宴,她几乎把长安城王侯世家们的宅院逛了个遍。

李令月心虚地笑了笑,“反正你偏心八兄就是了。以后八兄娶亲,八王妃一定得找你讨教讨教泡茶的手艺,总不能让八兄烦你一辈子吧?”

这话传到李旦耳边,他喝茶的动作微微一滞。

裴英娘也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回头看一眼李旦,目光刚好和李旦的不期而遇。

李旦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里有清淡的笑意,眸子黑而亮,情绪深沉。

裴英娘心中一紧,双颊腾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意,连忙扭过脸。

李令月低头看着杯口萦绕的热气,放下扇子,唤昭善上前,“取冰来。”

裴英娘眼眉一跳,按住李令月的手,“阿姊别贪凉,虽然是温茶,喝下去亦能沁人肺腑,保管比你吃冰饮还凉快。”

回头看李旦低头吃茶,似乎没注意到这边,趴在李令月耳边道:“阿姊忘了司医的嘱咐?”

李令月想起前不久肚子疼时闹的笑话,脸上浮起一抹羞红,“就温茶罢。”

昭善正想开口劝李令月,见她被裴英娘拦下了,笑着摇摇头。

铜缶里水花翻腾,春水煎茶,连香气都又轻又软。

阁子不远处,几名宦者簇拥着身穿一袭石青色圆领袍衫的李治,缓缓走下落英缤纷的桃花夹道。

落花纷纷扬扬,洒在李治的衣襟衫袍上,宦者们犹豫了两下,没敢上前。

秦岩匆匆赶到夹道前,抱拳道,“陛下,永安公主的人找到执失和王御史了。微臣刚从醴泉坊回来,执失中了一种奇毒,需要调养数日,暂时无法进宫面见陛下。王御史只受了点轻伤,已经随微臣入宫,在御花园中等候陛下接见。”

李治没有意外,拂去肩头落花,“十七说执失送回来的信不对劲,果然如此。”

秦岩看一眼左右,宦者们早已经远远避开了。

他轻声道:“陛下,执失说驽失陀部很可能要反。”

“他杀的牧民是驽失陀部的猎户?”李治双眉轻皱,“可有确凿证据?”

秦岩眼中迸射出熊熊怒意,愤恨道:“那些人不是执失下令杀的,是康阿义下的手。”

康阿义是此次战事的行军总管之一,父亲曾是驽失陀部的酋长,归附大唐后,改姓康氏。康阿义和执失一样,都是突厥后人。

“执失返朝途中,发现驽失陀部暗中和西域胡人交易,用牛马布匹换取冶炼的兵器,正准备抓住那些胡商问个究竟,康阿义先下手为强,把整个小部落的人全杀了,还栽赃到执失身上,想赶在回京前除掉他。还好执失警醒,觉察出危险,提前逃了出来。”

至于王浮,完全是倒霉,揣着敕旨到了阵前,正准备大逞威风,还没下马呢,迎面看到大批追兵挥舞着寒光粼粼的长刀冲上来,吓得掉头就跑,不小心被康阿义的人当成执失云渐的同伴,被迫一起逃亡。

李治听秦岩讲完来龙去脉,眉头皱得愈紧。

他能感觉到朝廷对西域的控制力已经大不如前,阿耶在时,能领着唐军纵横睥睨,横扫东西,他不行。

李家出自关陇体系,祖上是军人世家,族中男儿英勇不畏死,未及弱冠时战死沙场的不在少数。阿耶十几岁时就领兵上了战场,作战时常常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不仅是个彪炳史册的英明皇帝,更是个杰出的将才。

李治不一样,他是宫廷里娇养长大的,看完一场豪迈雄浑的秦王破阵乐舞对他来说都是负担,更别提亲上战场督战了。

而且,朝廷也负担不起一场又一场的对外战争。国力蒸蒸日上,百姓生活富足,看似太平安稳,其实他一直如履薄冰,生怕会毁了阿耶的心血,一场大战,很可能拖垮一个强盛的帝国。

隋亡的教训历历在目,阿耶戎马半生,就是为了给他留下一个平稳的朝堂,让他可以安安稳稳做皇帝,休养生息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

吐蕃崛起,假以时日,必成大唐的心腹大患,如今突厥又隐隐有了复兴之相。

康阿义的反叛,绝不是偶然。

李治揉揉眉心,“传信程锦堂,命他戴罪立功,捉拿康阿义。”

康阿义在程锦堂眼皮子底下诛杀执失云渐,程锦堂竟然一无所知,还以为执失云渐是畏罪潜逃,上书李治为执失云渐求情,糊涂到这个地步,先前立下多少战功,都不够抵罪的。

秦岩抱拳应喏,躬身退下。

“传王浮。”

王浮踩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回廊,踏进桃花灿烂的庭院,恭敬行礼。

李治站在桃树下,两鬓霜白,神情温和,一身广袖博山锦袍衫,虽已人到中年,但风姿洒然,气度雍容。

圣人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俊秀飞扬,风采出众的少年郎。

但王浮此刻没有心思感叹圣人的过人身姿,心中想的,是阿耶临死前说的话。

“世人都道武皇后心狠手辣,接连害死废王后、萧淑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果没有圣人的默许,谁能欺压我王家满门!我驰骋沙场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岂是武皇后一介妇人说流放就能流放的?浮儿,日后回了京兆府,切记莫要再提起你姑母,若你有幸能入朝堂,不仅要小心武氏,还得提防圣人。你姑母死前最恨的人,并非武氏,而是圣人啊!”

恨到骨子里,却不能把恨意说出口,不然,王家族人焉能苟延残喘?

王浮那时候暗暗叫苦,圣人是天子,他是罪臣之子,生死都在圣人一念之间,要怎么做,才能提防圣人?

后来他跟随族人,从崖州返回京兆府,朝廷将王家府邸归还给王氏一族,还让王家别支抚育他们兄弟。他刻苦读书,科举晋升,重新回到权贵圈子,志得意满时,猛然想起阿耶临终前的嘱咐。

圣人很少临朝,朝堂上是武皇后说了算,太子李弘偶尔和武皇后共同执政,可惜是个病秧子,三天两头病一场,东宫的事务,由东宫属臣们把持。

王浮不知道该怎么提防圣人,思量再三后,他用了一个最愚蠢的方法:公然和武皇后作对。

他渲染自己对武皇后的不满和憎恨,明里暗里联系王家旧人,时不时跳出来和武皇后为难,哪怕他知道自己是在以卵击石。

有他吸引圣人和武皇后的注意力,王洵和其他族弟才能“默默无闻”,安心建功立业。

王浮不知道自己的法子有没有奏效,至少目前王家正一步步繁荣壮大,王家儿郎开始重新走进朝堂。

圣人似乎忘了他们。

但此刻,面对圣人淡然的目光,王浮头皮发麻,汗水湿透重重衣衫。

他终于明白,圣人从来没有忘记他是废王后的族侄。

武皇后其实并不难对付,她和太子李弘打擂台,正是收揽人心的时候,不论是谁,只要能为她办事,她倒履相迎,不拘身份门第,只看才华本领。

如今执掌诏令的女官上官璎珞是上官仪的女儿,管理文书的女史房瑶光是雍王李贤的妻族嫡女,武皇后还不是照样对她们信任有加?

王浮相信,只要王洵以后不再犯蠢,武皇后也会重用他的。

可圣人不同,圣人心思难定,不论是名声响彻朝野的功臣,还是后宫中和他相伴多年的姬妾,亦或是血缘相近的亲人,只要触犯到他的忌讳,圣人照杀不误。

武皇后并非寻常妇人,杀人一般带有政治目的,动手前总有迹象可循。圣人杀人,才是真正的雷厉风行,干脆狠辣,因为他秉性柔弱温和,很少动怒,身边人往往看不出他的喜怒,一旦他下定主意,那就是阎王爷亲自抓人,无可挽回了。

王浮初入朝堂时,圣人已经因为身体的缘故不理事了。前几次圣人传召他,总是隔着整座大殿和他说话,中气不足的声音传出来,模糊不清,要宦者在一旁提醒,他才能听懂圣人在说什么。

那时他在心底偷偷抱怨圣人,现在他宁愿一遍遍去猜圣人在说什么,也不想和圣人离得这么近。

李治沉默半晌,目光越过晴光潋滟的池水,落在对面阁子里。

裴英娘和李令月依偎在一起谈笑风生,一个绿鬓朱颜,俏丽明媚,一个如花似玉,丰姿端丽。李旦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

如果他们各自成家生子以后,还能如此友爱,也不枉他如此煞费苦心了。

“你姨母是小十七的继母张氏?”

王浮冷汗涔涔,以为李治要盘问他,不想听到的却是这句问话,呆了一呆。

他没有听过谁叫裴英娘小十七,连裴英娘小的时候,姨母张氏也没有这么喊她。似乎只有裴家的几个厨娘、下仆曾这样唤裴英娘。

看来,宫人们说圣人疼宠十七娘,并非虚言。

王浮心念电转,道:“回陛下,正是。”

李治垂眸,轻扫袍袖,“你可识得裴玄之和褚氏?”

王浮惶恐道:“裴拾遗是微臣姨父,偶有来往,褚氏和裴家断绝往来已久,微臣不曾见过。”

李治点点头,“这是小十七第二次救你了。”

耳边似有惊雷炸响,王浮哆嗦了两下,汗流浃背,拜伏在地。

原来圣人什么都知道!

“你是进士出身,饱读诗书,应该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日后该怎么做,不必朕说出口罢?”

王浮不敢抬头,苦笑一声,咬牙道:“微臣明白。”

都怪执失云渐!

他不敢抱怨圣人,不想抱怨裴英娘,只能怪执失云渐了——如果不是执失云渐惹出这一大串子的麻烦,他怎么会被迫任命,此后不得不听从于裴英娘?

十七娘不坏,可他不想受制于人啊!

阁子里,裴英娘正和李令月说笑,忽然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回头四顾,水上波光起伏,圆圆的莲叶被微风吹皱,岸边绿柳轻摇,并没什么奇怪之处。

一只飞凤花鸟纹银盘伸到她面前,盘子里躺着一枚烤梨。

炉端烤梨必须用文火细细闷烤,不能急躁,否则梨子不够甜软。

裴英娘接过银盘,烤梨已经从中间切开,叉起一块细嚼慢咽,梨肉又甜又热,吃进肚子里,整个人都暖洋洋、甜滋滋的。

炭炉里烧得毕毕剥剥响,李旦坐在火炉前,衣袍撩起系在腰上,单手握着铁钳,额前有些微汗珠浮起。

裴英娘忍俊不禁,“一杯茶换一个烤梨,还挺划算的。”

李令月朝李旦伸出手:“我也要。”

李旦瞟她一眼,空着的左手从篓中拈起一枚梨子,抛到李令月怀里,“自己烤。”

李令月气哼哼地瞪着李旦,忽然眼珠一转,窃笑一声,挨到裴英娘身上,“英娘,给我吃一口。”

裴英娘把银盘捧到她面前。

李令月摇摇头,指着盘子,“你喂我吃。”

裴英娘失笑,拿錾刻穿枝花小银签子叉起一块梨肉,送到她唇边,“阿姊这么懒,以后三表兄会嫌弃你的。”

李令月挥舞着粉拳,“他敢?”

“薛三确实不敢嫌弃你。”

一声含着笑意的打趣飘入阁子里。

“阿父!”裴英娘和李令月看到来人,立即笑容满面,起身相迎。

李旦也放下钳子,漫不经心扫一眼池水对岸的桃林,才缓缓站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强调一下:文中部族都是虚拟的,和真实民族没有关系。

第65章

裴英娘踮起脚, 指尖凑到李治鬓边。

“公主……”一旁的宦者们面露惊诧之色,三步并作两步, 想上前拦着。

李治淡淡扫一眼左右,宦者们立即垂下头, 躬身往后退。

裴英娘松开拳头, 给李治看她刚才从他的发丝间摘下的花瓣,“阿父头上有朵桃花。”

桃花娇美,少女柔嫩的掌心也染了几分细腻粉艳。

李治眉眼微弯,神态温和,拈起裴英娘掌中的桃花瓣, “水溢芙蓉沼, 花飞桃李蹊, 桃花落尽,快到夏日了。”

裴英娘低下头, 想笑不敢笑, 李治念的句子是首闺怨诗,她前几天刚背会。

李令月洗净双手, 移到小火炉前,捡起李旦刚刚放下的钳子, “到夏日就吃不着烤梨了, 今天赶巧,我给阿父烤一只炉端梨吃。”

李旦和裴英娘让开位子,一人一边,搀扶着李治靠坐在软褥上。池边时有凉风吹拂, 裴英娘怕李治受凉,吩咐宫婢把山水人物六曲屏风抬进阁子里挡风。

屏风以湘妃竹为框,屏面是洁白的丝绢,上面绘以苍茫秀逸、烟霞环绕的山水风景。日光透过薄如蝉翼的丝绢,洒下一片浅淡光斑,宁静的山水陡然活了起来,画面上似有光华潺潺流动。

李令月头一次伺候别人,虽然有宫婢在一旁帮衬,烤出的梨子还是黑乎乎的,色、香、味中,勉勉强强占了个香。外面已经烤得焦黑,里头的果肉还是硬脆的,咬一口,齿间一时热,一时冷,有种半生不熟的感觉。

李治勉强吃了两块,喝口茶,笑着摇头,制止正准备烤第二只、忙得热火朝天的李令月,“我吃不了多少,别忙活了。”

擦净手,指一指宫婢撤下去的棋盘、棋桌,“刚才你们在下棋?来,十七,陪我手谈几局。”

裴英娘下意识躲到李旦背后,李旦和她下棋,总是会留几分余地,而李治平时温和,到棋盘前时,一反常态,下子毫不留情,完全以看她头疼为乐。

李治对她几乎有求必应,也只有在下棋的时候,不论她怎么撒娇卖乖,全没用。

都说棋品看人品,在李治身上不适用。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裴英娘和李治玩博戏的时候没放水,李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故意的。

天知道她真的不是有意的,运气这种事,她也做不了主呀!

李旦侧过脸,裴英娘柔若无骨的双手攥着他的胳膊,探出半个脑袋,一脸畏惧,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眸子里满是乞求之意。

他轻轻笑了一下,拍拍裴英娘鬓旁的簪花,柔声道,“去和令月玩吧。我来与阿父手谈。”

裴英娘徐徐吐出一口气,李旦这么讲义气,不枉她之前任劳任怨,为他沏了那么多次茶。

李治执白子,李旦执黑子,父子俩默不作声,摆开架势,开始在方寸之地上拼杀。

裴英娘坐在旁边围观,一开始李治气势如虹,李旦节节败退,就在她以为李旦要投子认输时,棋局忽然峰回路转,李旦很快扭转败局,和李治争抢主动权,双方陷入胶着状态。

到后来,裴英娘已经看不懂父子俩到底谁占优势了。

一对碗口大的蝴蝶从阁子前翩跹而过,李令月眼前一亮,拈起团扇,“走,英娘,咱们扑碟去!”

裴英娘接过半夏递来的一把绿地绣梅花山鸟天净纱葵花扇,欣然起身,下棋不好玩,看别人下棋,更不好玩。

池岸遍植花木,绣球、牡丹、芍药、茶花竞相绽放,姹紫嫣红,香气浓郁。

李令月追着彩蝶踩入花丛,裙角拂过花枝,花粉簌簌飘落。

两人围着池子西南角转了一个大圈,累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别说抓蝴蝶了,连蝴蝶翅膀都没够着。

半夏和忍冬找来竹竿,黏上纱网,一转眼的工夫便网了四五只色彩艳丽的彩蝶,笼在纱罩里,给裴英娘和李令月玩。

李令月围着纱罩稀罕了一会儿,过足了瘾,让人把蝴蝶放了。宫婢取蝴蝶的时候很有分寸,没有伤到它们的翅膀,蝴蝶重获自由,扑腾着双翅飞向远方。

穿过曲桥,回到水阁,宫人端着温水巾帕和香膏上前伺候。裴英娘和李令月在阁子外面洗了脸和手,蹑手蹑脚踏上石阶。

风声轻柔,宫婢、宦者们大气不敢出一声,里头静悄悄的,偶尔响起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李治和李旦还未分出胜负。

李令月爱热闹喜庆,喜欢打双陆,对黑白棋子没兴趣,坐得远远的。一时觉得腹中饥饿,让昭善去膳房取茶食点心。不等昭善回来,她趴在凭几上,脑袋一点一点,打起瞌睡。

裴英娘松开自己挽着的织金藕丝褐刺绣对凤牡丹披帛,展开来盖在她身上,怕披帛滑落,尾端松松系起,打了个蝴蝶结。

她忍不住笑了笑,觉得眼前的李令月像一只被打包妆点的瓷娃娃。

父子俩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动静。

李治神色平静,似乎胸有成竹。

李旦额前爬满细密汗珠,双唇紧抿,眉头微蹙,显然苦恼至极。

裴英娘有些心疼,高手过招,付出的心力不是她能体会得到的,早知道李旦和李治下棋下得这么辛苦,还不如让她陪李治解闷。她下棋通常是想一步下一步,没有深谋远虑、铺排陷阱,李治猜不出她的节奏,有时候反而会因为想得太多,被她的下法难住。

她想了想,抽出袖子里的丝帕,为李旦拭去汗水。

她刚才在花丛里转了大半天,洗手之后抹了茉莉花仁制成的珍珠粉,袖子里暗香浮动。

李旦愣了一下,微微扭过脸,下颌紧绷。

裴英娘跪坐在簟席上,伸直胳膊,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朝他使眼色:赢了又没彩头,输了便输了罢,输给自己的父亲,一点都不丢人。

李旦低下头,方便她的动作,紧抿的唇角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裴英娘不明白,他不能认输。

父亲在试探他,他既不能故意藏拙,也不能突然迂回婉转,他得和从前一样落子,但他的心态早就和少年时不一样了,所以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无比艰辛。

李旦定了定神,捏紧棋子,重新投入棋局之中。

裴英娘怕打扰他的思路,收回手,撑着下巴,坐在旁边发呆,不能替李旦解忧,就坐着陪他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她收回手之后,李旦鼻尖仍有余香缭绕。

淡淡的香气中,他徐徐落下一子,余光看到裴英娘茫然懵懂的样子,心头的烦躁渐渐隐去。

她愿意陪着他,就够了。

现在还没到时候,他必须镇定。

黑白棋子你来我往,无声厮杀。

出乎裴英娘的意料,这一局最后竟是李旦赢了。

她两手一拍,起身为李旦斟了杯茶,谁赢,谁就能吃第一杯茶,“阿兄辛苦了。”

李旦接过茶盏,谦逊道:“阿父,承让了。”

李治亦有些疲累,缓口气,挥挥手,和煦笑道:“不错,棋艺又精进了。”深深看李旦一眼,转而对裴英娘道,“十七的茶泡得这样好,以后不知谁家儿郎有福气,能天天喝到你沏的茶。”

李治时常提起李令月和薛绍的婚事,但很少和裴英娘说类似的玩笑话,她呆了一呆,意识到李治确实在打趣自己,挑起柳叶眉,笑嗔说,“阿父嫌我烦了?可惜我嫁杏无期,阿父还得担待我几年。”

李治失笑,端起茶盅,浅啜一口。

也许是时候和十七挑明了,若是她不喜欢执失云渐的话,还可以选别人。秦岩、崔奇南也不错。

李旦垂眸,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心底却骤起波澜,阿父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如果是,那阿父的态度确实和他猜测的一样。

想也不想,直接断绝他的希望,连个争取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面不改色,袖中的双手紧紧蜷握。

茶香袅袅,李令月嘤咛一声,朦胧醒来,揉揉眼睛,“我的醍醐饼呢?”

阁子里的人都笑了。

兄妹几人送李治回含凉殿,等他歇下,才一起告退。

宦者放下重重帷幕,燃起一炉四叶饼子香,清烟围绕着狻猊鎏金香炉,盘旋蒸腾。

李治屏退侍者,靠在凭几上,鬓发松散,眉间现出几分颓丧疲态。

一名着窄袖袍的千牛备身疾步入殿,拱手抱拳:“陛下,相王每日晨起练字,午时独自用膳,下午和儒学士们讲道论书,除了偶尔和英王相约出游以外,几乎足不出户,不曾有什么异常之举。”

李治沉声问:“常乐公主府没有他的人?”

自从褚氏现身之后,常乐大长公主府忽然厄运连连。先是驸马赵瑰骑马时不小心摔断腿,然后是常乐大长公主被噩梦魇着了,大病一场,瘫倒在床,神志不清,连起身服药都得靠使女搀扶,赵观音回公主府为母侍疾,也病了,之后接二连三,时不时有公主府的家奴暴病而亡,这个月听说已经死了三个甲士、两个使女。

公主府上上下下惊恐万分,战战兢兢,四处求医问药,要不是知道武皇后的忌讳,他们早把巫师请进家门了。

驸马无奈之下,上书李治,想请明崇俨登门做法,为公主府除灾解厄。

李治没有答应,只赐了些贵重药品给姑母。

常乐大长公主是庶出公主,并非他的嫡亲姑母,他对这位脾气暴躁的长辈耐心有限,之所以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轻慢欺侮十七,不过是为了安抚她背后的其他宗室罢了。

现在十七已经名声远播,获得宗室的认可,李显和赵观音也举案齐眉,有了夫妻过日子的烟火气。李治不会继续纵容常乐大长公主仗着高祖之女的身份任意妄为。

他准备等褚氏和裴玄之的争端消停以后,警告姑母,还没来得及下手,公主府已经闹翻天了。

李治没有怀疑裴英娘,她不爱多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不会贸然反击,真要报复,也不会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这一点和他很像。

有时候李治发觉裴英娘根本没把姑祖母的针对放在心上,她似乎笃定姑祖母会自食恶果,所以懒得理会姑祖母的挑衅。

不是十七,那会是谁呢?

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让李治心生警觉,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小儿子李旦身上。

同样是幼子,李治知道,李旦绝不像表面上那么谦逊古板。

李治比李旦幸运,阿耶李世民是可以名垂千古的睿智帝王,但在后宫内帷之中,李世民有种让人匪夷所思的迟钝。

他疼爱魏王李泰,屡屡为李泰做出破格之举,李泰提出想要邀集崇文馆学士编撰书目时,他想也不想,一口答应。当时连东宫洒扫的小奴都明白,李泰是在收拢人心,和太子李承乾抗衡。英明神武的阿耶,却无知无觉。

朝堂上的太宗皇帝,赏罚公正,心机深沉,回到寝宫,他也只是个平凡的父亲。

李治从小在李世民身边长大,李世民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他同样知道父亲的好恶。

太子李承乾被废后,拥立李泰的呼声一日日高涨。李治明白,阿耶疼爱李泰的同时,也给了自己太多的殊荣和优待,李泰容不下他。

所以,在李泰得意忘形之下对他耀武扬威后,他“吓得”夜不能寐,短短几天,瘦得弱不禁风,每天满面愁容,长吁短叹。

李世民手把手将他养大,很快发现他的异常,追问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治泪如雨下,不肯说。

直到李世民再三逼问,才吞吞吐吐说了李泰威胁他的事。

李世民把他当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根本不会提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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